C07【第二轮阐教诛仙帖】逆神

[17杀]哪吒

十战

    落日晚霞，天已黄昏，争斗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十战也已接近尾声。
    擂台上，韦护与黄飞虎激战正酣。黄飞虎毕竟师出名门，招式大开大合，法度严谨，攻势甚是凌厉，始终占据上风；韦护虽看似苦苦支撑，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黄飞虎的致命招式，偶然的反击往往角度刁钻，出人意表，令黄飞虎难以化解。因此，这最后一战仍是输赢难料，十战的结果也尚未可知。
    玄都静静地坐在高台上，努力做出一副目不转睛地观看擂台比拼的样子，又强自按下一个呵欠。他并不关心十战的结果，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将会是最大的赢家。封神已成定局，而他必定是其中榜首，多年的辛苦终于得到回报。不容易啊！玄都心里想着，满足地叹口气，忍不住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哪吒，看似蠢笨的脸上，露出一丝精明的笑意。
    正在这时，擂台上的两人突然齐齐跃起，扑向玄都。玄都只错愕了一秒，便挥手向扑来的两人扫去。然而他身后的哪吒需要的只是玄都分神的那一秒，没有半分犹豫，混天绫出手，环绕玄都一圈后昂然升起，似雨后霓虹般横跨天空。桥拱上，一物散发出刺眼白光，令已是薄暮的天空亮如白昼。
    “太乙演璇玑！”几个惊呼声同时响起。


三年前

    哪吒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不想看见身后的士兵。他们的歌声太响亮，笑容太猥琐，甚至连走路的样子都那么令人恶心。哪吒最讨厌那些人望向帝辛车驾时的目光，充满信任、希望与五体投地式的崇拜，好像帝辛不仅是他们的王，还是他们的救世主。白痴，你们的王只不过是个神的傀儡，哪吒恶狠狠地想。
    哪吒对帝辛的厌恶渊源久远，甚至从尚未谋面时就开始了。
    那时，哪吒刚刚从沉睡中苏醒，正带着好奇审视自己的莲花肉身，师父玉鼎真人出现了。玉鼎告诉哪吒，他已经完成了大神们为他安排的种种试炼，现在，他的任务就是去朝歌，守护殷商即将登基的王——帝辛。殷商的王族从来就是神的祭司，而每一代被选为他们守护者的小神，都会是这一代中最优秀最出色的，也终将在这一代的封神榜上题名榜首。所以，玉鼎说完，便充满期待地看着哪吒，希望看到哪吒的惊喜与雀跃。然而，面对一副臭脸的哪吒，玉鼎终是失望了。于是，他拉住哪吒的手，语重心长地对哪吒说：“师父都是为你好。”
    好你妹啊！哪吒不能骂自己的师父，这句话与不知因何而起的冲天怒气便百川东入海般涓滴不剩地转嫁给了那个被称为帝辛的人。
    挥挥手，像打蚊子一样随意打下一只凑巧路过的小妖，眼看着那家伙直直跌落地上，一百年的修为悄无声息地灰飞烟灭。哪吒突然觉得很无聊，出兵东南无聊，辅佐殷商很无聊，封神题名更无聊。就在这万分无聊的时候，他听见了后面的嘈杂声。
    “怎么了？”帝辛比哪吒动作更快，已经走到第一个发出惊呼的士兵面前。
    “狐……狐……狐狸！九个尾巴的！”被最睿智最英武的王问话，士兵激动得直结巴。
    “我还以为怎么了，不过是个狐妖。”哪吒本来懒得管这种闲事，但看到帝辛问话，忍不住要参与意见，“受伤了？杀死好了。”哪吒满不在乎地抽出火尖枪，这狐妖修为不浅，不用法器大概是杀不死的，哪吒可不想再那么多人面前丢脸。
    “且慢！”帝辛似乎没有什么动作，却一把抓住了哪吒的枪尖。转过头去，他没再多看哪吒一眼，“把这狐妖抬到我车上，我要给她疗伤。”
    “你！”作为守护神，哪吒在殷商的地位至高无上，从没有人反驳过他的话，猛然遭人反对，脑子竟然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来。而这时，帝辛已把狐妖带到车上。
    “你不能救她！她是狐妖！”哪吒飞身跃上帝辛的车驾。
    道路颠簸，行进中帝辛艰难地把自己的左手紧紧贴住狐妖胸口，试图用自己的法力让她苏醒，根本无暇理会哪吒。
    哪吒大怒，抬腿踢向帝辛的左手，帝辛的右手挡住哪吒的攻击，看了眼狐妖——她已开始恢复人形，这才转向哪吒：“狐妖为什么就不能救？”
    “因为……”哪吒语塞，妖的生命没有价值似乎是亘古以来永恒的真理，他哪里想过为什么？情急之下，从小到大听熟听惯的一句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帝辛的语气中突然掺杂了几许怒气，“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好的？”
    还可以这样答？
    哪吒傻傻地看着全神贯注为狐妖疗伤的帝辛，整个人都呆住了。


两年前

    夏日午后，一切都是迟缓的、懒散的。劳作了一个上午的农人，找片阴凉半倚半靠地坐下打盹；负责守卫的士兵们，身体撑在手中的武器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山坡上风不吹，树不摇，连花儿都开得无精打采。只有一只忙碌的蚂蚁，辛勤搬运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半粒小米，艰难地爬过一个又一个小土坡。
    哪吒的眼睛半睁半闭着，懒洋洋地盯着这只不合时宜的蚂蚁。他决定了，就在它即将接近蚁窝时，自己要伸出手，把它捏到更远的地方。
    哪吒喜欢这种恶作剧，就像这一年来他一直冷冷看着帝辛的一举一动。秘密建立十九轻骑、私下与妖族力量联盟、甚至偷偷溜出朝歌去会见四路诸侯。这些哪吒都知道，却懒得去管。他就是要放纵帝辛，让帝辛以为得计，然后他要在帝辛自以为即将成功时伸出手去，让帝辛的种种计划功亏一篑……哪吒轻轻捉住那只蚂蚁，开心地笑了。
    “灵珠儿，你还是喜欢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声音的主人摸摸哪吒的头，在他身边坐下。
    哪吒头也不抬，很自然地靠向说话的男人：“我现在本来就是小孩子啊，师哥。”
    男人皱了皱眉，自责道：“是我不好，我该阻止你去偷看那个该死的封神榜的。我没能护好你……”
    哪吒抬手摸向男人的眉心，那里突兀地多了一只眼睛，一只传说中法力无边的眼睛，却是因为自己报仇而得到的。
    男人捉住哪吒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小心，那个不能碰的，会有麻烦。”
    “我从来不是怕麻烦的人。”哪吒笑容更加灿烂，“否则怎么会闯出这么多祸来？”
    “所以你眼看着帝辛的那些小动作而不加理会？”
    哪吒的笑容凝固了：“杨戬，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事？”
    杨戬知道自己这个师妹的脾气，即使转世了，还是一样任性不羁，讨厌被束缚，所以，杨戬说起话来分外小心：“你知道了，玄都怎么会不知道？”
    玄都法师，太上老君唯一的弟子，其胖如猪，其蠢，也如猪。在昆仑好歹呆了一千多年，期间经历过三次封神，却次次落榜，原因很简单，他的修为甚至比不上那些刚入门两三百年的小神。神界都在私下议论，就因为玄都太过奇葩，才因祸得福成为老君的唯一弟子——老君不敢再收弟子了，实在丢不起那人。所以，对被派来导引监察凡间一切的玄都，哪吒只有不屑。
    “他找师父告状去了。”杨戬顿一顿，还是把最难出口的话说了出来：“你必须马上警告帝辛停止他那些试图与我们作对的动作，否则我们将会找人取代他！”自觉语气太过生硬，杨戬拉住哪吒的手，解释说：“帝辛那几个兄弟叔伯，微子也好比干也好，哪个是省事的？一个个都盯着他的位子呢！本来谁当那个王，我们本是无所谓的，只是这样一来，大神们必定要另找一个来守护殷商。封神榜未开，你这几年岂不是白费了力气？师父他也是为你好……”
    又是为我好？哪吒涨红了脸，只觉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牢笼中任由他人摆布，想要挥拳冲破束缚，四周却是软绵绵一片，没有着力之处。他狠狠甩开杨戬的手，气急败坏地吼出一句话，一句一年来无时无刻不萦绕心头的话：“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好的？”

    “你们怎么那么笨？我说过多少次了！用你们的神识去感受，别看我，我脸上没法器！”
    决定和帝辛联手，也许单纯是和杨戬赌气，也许是为了给大神们捣捣乱，也许就是为了好玩或者别的什么哪吒自己也说不清的原因。但一旦开始，却是如此愉快。哪吒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崭新的独立的感觉之中，于是，他真真正正用心去做了，虽然他的用心可能会让有些人痛苦，比如哪吒正在操练的十九轻骑。
    “今天就到这里吧。”帝辛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去。身为十九轻骑的老大，他可不想让自己弟兄被哪吒这个暴戾的小孩打击得信心全无。
    帝辛话音刚落，十九轻骑如蒙大赦般一哄而散，只剩下哪吒气乎乎地瞪着帝辛，这个人，越来越讨厌了。
    “他们修为尚浅，急不得的。”帝辛轻描淡写地说道，把手中的水囊递给哪吒，“喝水吗？”
    哪吒一把接过水囊，发泄般牛饮起来，再也不想多看帝辛一眼。
    帝辛好笑地看着哪吒，这真是神吗？帝辛还记得哪吒突然冲进自己寝宫，大声宣布要加入自己计划的样子。帝辛虽不屑搞什么阴谋诡计，却也不是傻子，一位神突然告诉你要帮你和神对抗，只怕没有人能相信。可后来，他发现，哪吒居然是真心的。
    提防之心放下，帝辛渐渐发现了一个新的哪吒，一个脾气坏，性子倔却把人类看得和自己一般无二的哪吒。妲己——东征路上救回的那只九尾狐妖说，那是因为哪吒今世托生为凡人，有人类的血液在他的身上流淌。可帝辛不以为然，一朵莲花有什么血液？这只是因为在哪吒有桀骜不驯的外表下，有颗悲天悯人的心而已。
    帝辛记得，听到这句话，妲己笑了，笑得很温柔，妲己说：“大王能看到哪吒的心，是因为大王有颗和哪吒同样的心，否则，当初也不会救我了。”
    “大王！”一身长袍的太祝颤巍巍地走来，恭恭敬敬地禀报：“昨晚暴雨，雷电击中大殿，太卜请示了神，神指示说大王修建鹿台，已逾神制，天地不容。臣请大王停工，并择日祭祀，以熄天神怒火。”
    “滚！”帝辛突然狂暴起来，也不吩咐身边侍从，伸手拎起头发和胡子全是雪白的太祝衣领，把他远远地扔了出去。仍不解气似的，冲着太祝落荒而逃的背影破口大骂道：“混蛋！我才是你们的王！不是神！不是那些只会天地不容的神！”
    哪吒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帝辛为什么发怒。殷商王族曾经出过一位同样想与神对抗的王——武乙，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行动就死了，被雷电击中而死。从此之后，每个人都相信，雷电代表神的愤怒。史官对武乙之死的记载只有八个字：不敬神灵，天地不容。
    这八个字，哪吒也听到过，那时他还是陈塘李靖三子。水淹陈塘，百姓哀嚎声，东海龙王对自己冷冷吐出的，也是这八个字。
    “神要人东征，我的士兵就要战死沙场！神要人停工，鹿台就不可以建！神要人怎么样，人就要怎么样，凭什么？”帝辛余怒未消，转而质问哪吒，“神知不知道，我们商人不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大商，可被俘的奴隶需要工作来换取衣食！神为什么一定要安排我们？为什么不许我们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哪吒无言以对，他发现帝辛问的，其实也是自己想知道的。他不需要题名封神榜首的荣耀，可是，那些老家伙给的，他同样不能不要。偷看封神榜，闹海……当发现自己的一切反抗不过是别人安排好的试炼而已，曾经的骄傲，便是今日的屈辱。
    “大王。”一声轻唤阻止了帝辛的追问，也平息了他的怒火。天下唯一能安抚帝辛的人——妲己袅袅走来。许是某个伶俐的侍从通知了她，妲己没问发生了什么，只是说：“算日子，西伯侯这一两天也该到了。”
    请西伯侯姬昌来朝歌是妲己的主意，她认为，既然瞒不住，索性就用障眼法。只说是诸侯造反，便可坦然联络诸般力量，待到羽翼丰满，调转矛头直指诸神便是。西伯侯是老臣，素有贤名，深得帝辛信赖，所以成为假意造反的最佳人选。这次他来朝歌，一是商议今后的计划，二便是要为西伯侯制造造反的理由。
    “大王，西伯侯觐见。”妲己话音刚落，一个士兵气喘吁吁便跑来报告。
    “哦？”帝辛愉快地笑了，“怎么来得这么晚？让他先在羑里呆几天吧。”



一年前

    “大神，您看那边就是轩辕坟了。我说的那边，就是那个土坡的南面，小河的上游那边，您可别误会，因为下游也有个土坡，而且两个土坡都种着大树……”
    哪吒很想堵住彩云童子的嘴，看了看自己白白净净的手，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许是受不了哪吒整天虐待自己那班弟兄，帝辛把一个据说很重要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哪吒——去轩辕坟找九尾狐妖妲己的伙伴。重要吗？哪吒看着帝辛的脸，很想说老兄你真的很不适合阴谋诡计，你的脸上现在就写着我就是在骗你，你能把我怎么着？但不训练十九轻骑，日子便无聊起来，出来走走也好，当是散心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妲己故意整自己，派个话痨来给自己带路，哪吒已被这个彩云童子吵得头大了至少三圈。
    “小心脚下，这有个坎儿！我在这里绊过好几个跟头呢，想当初……”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消失，连人都失去了踪迹。
    “彩云！彩云！”哪吒四下张望，不耐地大喊起来。
    “大神，我在这儿！”声音从上方传来，哪吒抬头一看，见到了不知何时跳到树上的彩云。
    “不能用法力知道不知道？被发现了这么办？”哪吒对这个不靠谱的小妖怪的厌烦已经达到顶峰，几乎是吼着说出来的。
    彩云连声答应，手脚灵活地从树上爬下，伸手从衣襟里掏出两枚果子，在自己的衣服上用力擦了擦，递给哪吒，赔笑道：“我爬树爬惯了，不用法力也能上去的。我寻思着，走了这么半天，大神您也该口渴了，河里的水脏，不能让您喝，我正好看见这树上有果子熟了……”
    哪吒突然不觉得彩云唠叨了，他伸出手，替彩云理了理被树枝刮乱的头发，“你也渴了吧？两个果子，你一枚，我一枚。”说完，一瞪眼，“大的那枚给我！”
    彩云一脸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着：“当然！当然！”说着说着，突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大神您不要对我这么好，呜呜，我只是一只小猴子而已，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呜呜，太感动了！”
    “你是猴子啊，难怪这么会爬树。”哪吒笑了，“可你知不知道，我也不过是朵莲花。”
    “啊？”彩云好奇地看向哪吒，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被泪水冲得黑一道白一道的，分外滑稽。
    “我的故事可长了，来，边走边讲给你听。”哪吒笑容有些苦涩，是的，也许我和你一样，才会轻易被一个果子代表的温暖打动。
    “那个东海龙王太不讲道理了！”彩云一脸的同仇敌忾，握紧了拳头，又催着问，“后来呢？大神您死了没有？”说完轻轻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我这个问题真笨，您是神啊，怎么会死？哎呀，我又废话了，您继续讲，继续讲……”
    “妖孽！”一道白光袭来，正中彩云眉心，彩云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没有发出声音，颓然倒在地上，化为一缕青烟，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玄都！”哪吒愤怒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胖子，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对自己无限仰慕无条件信赖的生命，就这么被这个死胖子夺走了。哪吒手一抖，火尖枪蛇一般刺出。
    玄都不闪不避，腰间突然白光大盛，挡住了哪吒的攻击，将哪吒弹得退后三步。
    “太……太乙演璇玑。”玄都得意地拍一下自己腰间，结结巴巴地说，“你……应该知道，和它作对的后果。”
    “你也该知道，激怒我的后果！”哪吒犹自嘴硬，却不敢再轻举妄动，太乙演璇玑，神界最强大最神秘的法器，据说，它的法力甚至可以轻易消灭一个神的千年修为。
    “我好怕啊，呵呵呵。”玄都狂笑，全身的肥肉都随着他的笑声一起颤动，“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可我……我现在太乙演璇玑在手，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玄都，你不要太过分了！”另一个身影飘然落下，正是杨戬。
    玄都表情变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你们师兄妹我惹不起，我……我走还不行么？哪吒，你和那个帝辛玩什么鬼花招我不管。是神，就别把妖啊怪啊的牵进来，亏……亏你还是我阐教中人！”说完，便趾高气昂扬长而去。
    哪吒想追，却被杨戬拉住：“他手里有太乙演璇玑，你追上他又能怎样？”
    哪吒轻轻走到彩云倒下的地方，彩云的身体已经化为青烟飘散，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来过一个单纯善良，有一点笨的小妖怪。哪吒从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妖怪难过，可今天……哪吒的眼睛，突然有点酸涩。
    “妖啊怪啊的……”哪吒垂着头，仿似自言自语，“妖怪就必须死么？那我这莲花肉身，是不是也算妖怪？我，也该死？”
    杨戬叹口气，过走来拍拍哪吒的头：“玄都这事，做得的确狠……不妥。虽然阐教一向以除妖降魔为已任，可那毕竟只是个人畜无害的小妖怪而已。”
    哪吒沉默，这一年里看过太多也听过太多，心底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晃动，摇摇欲坠，就像天天被风沙吹过的岩石，外表还是完整无缺，可也许崩塌就在下一个瞬间。
    “师哥。”良久，哪吒仰头看向杨戬，“你说过，我们神是靠人类的信仰才能得道，人心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人的心，是心，妖怪、鬼族，甚至一花一草一树一木，他们的心就不是心吗？
    “噤声！”觉察到自己的严厉，杨戬放缓了语气，“灵珠儿，你说的，是截教，被别人知道了不得了。”说完了然地笑了，一把搂住哪吒的肩膀，说道，“你想的，我都明白，你要做的，我都支持。但有些事，放在心里比较好。”
    哪吒有些不解，但肩膀传来的温度让此时此刻无比脆弱的他不想再去追问，他自然地环抱住杨戬的腰，把脸贴在他的身体上，以汲取更多的温暖。有师哥，真好，如此想着，哪吒安静了。
     
     
十战

    落日晚霞，天已黄昏，争斗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十战也已接近尾声。
    哪吒站在玄都身后半步，眼睛尽量回避玄都的腰间，他怕被玄都发现。现在，哪吒终于知道这个看似颟顸的胖子有着多么深沉的心机。原来，玄都的一举一动都为了激怒自己，玄都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头也不回地跟着帝辛一起反抗诸神。最后，当十战必将发生，局面已无从挽回，玄都轻轻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上达天听，一切就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幸好我有师哥，哪吒心底默默地笑了。十战前夕，杨戬再次找到哪吒。原来，大神们已经决定，十战的结局，就是毁灭帝辛，取而代之的，将会是一向供奉虔诚的微子。将微子推举到大神们视线范围内的玄都也将顺理成章成为新一代的守护神。这些，是杨戬暗中打探到的，为了赶来示警，杨戬甚至伤在昆仑山的护法童子手下。
    “师哥，这是你第二次为我受伤。”哪吒又是担心，又是感激，还有一丝甜蜜掺杂其中。
    “小伤，没关系。”杨戬还是老习惯，轻轻摸摸哪吒的头，“记住，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太乙演璇玑！你的混天绫与太乙演璇玑相生相克，正是其变化之源，届时，你一出手，凡间结界，任他再大的神通也无法施展，我们必胜！”
    擂台上的两人突然齐齐跃起，扑向玄都。玄都只错愕了一秒，便挥手向扑来的两人扫去。哪吒需要的只是玄都分神的那一秒，没有半分犹豫，混天绫出手，环绕玄都一圈后昂然升起，似雨后霓虹般横跨天空。桥拱上，一物散发出刺眼白光，令已是薄暮的天空亮如白昼。
    “太乙演璇玑！”几个惊呼声同时响起。
    玄都气急败坏地抓住哪吒的胳膊，再也顾不得假装口吃：“哪吒，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自然知道。”哪吒和骄傲地笑了，“以我混天绫的法力祭太乙演璇玑，凡间将被结界，任何神都再也无法施展法术。你们，还是失败了。”
    “放屁！”玄都跳着脚骂道，“谁告诉你的？太乙演璇玑的法力岂能如此简单？”这话刚出口，玄都恍然，“杨戬！一定是杨戬！没料到我费了那么多心血，倒给他当枪使了！”
    “你才放屁！师哥是为了帮我们？”
    玄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哪吒：“帮你们？杨戬那么大的野心，为什么要帮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那小子早已投靠了金灵圣母，他是在为截教谋划！”
    “我早就知道你这胖子不像看起来那么笨。”杨戬大踏步走来，向哪吒伸出手，“灵珠儿，我们成功了！教门至宝太乙演璇玑无故祭出，阐教必遭天罚，这次即使太上老君也无法庇护他们！我们截教的时代来了！”
    哪吒平生第一次侧头躲过杨戬的手，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师哥。电光火石间，那些曾刻意被自己忽略的疑问齐涌至脑海，奔流交汇，终于在这一刻找到答案。原来，师哥的理想和自己的理想从来不同，只是，他们两个都误会了。
    “哪吒，看！”一直蓄势待发的帝辛第一个发觉异样，跃上高台，警示哪吒。
    众人顺着帝辛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太乙演璇玑又生变化，它的光芒似乎更加夺目，正在慢慢收紧、聚拢，逐渐形成一个漩涡，吞噬着周遭的一切，哪吒的混天绫已经被它吞掉大半，只剩下空中挣扎的一缕。
    哪吒突然想到儿时师父为哄自己入睡讲过的故事，心一下揪紧，转头看向杨戬，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惨淡。——昆仑至宝是我们神的保护，若人心有异，私自动用，它就会吞噬凡间的一切，直至人心向神。
    “我在昆仑几百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至宝，还以为是师父逗我玩的。今天才知道，原来这个昆仑至宝，就是太乙演璇玑。”哪吒一脸苦涩，喃喃自语。
    “哪吒，你说什么？”帝辛见哪吒脸色大变，连忙问道。
    “我们被骗了！”哪吒苦笑，用手指指太乙演璇玑，“这玩意，恐怕是要把一切都吃下去。”
    “一切？”帝辛重复着哪吒的话，随即冷笑，“要是我不让他吃呢？”
    “你不让？凭什么？太乙演璇玑是我神界宝物，你能对付得了？”玄都鄙夷地看了帝辛一眼，迅速变成一脸谄媚的蠢笑转向哪吒：“灵珠儿，你收了混天绫试试，也许还来得及。我保证，只要这事过去，我绝不告诉我师父……”
    “闭嘴！”帝辛与哪吒的声音同时响起，一大一小两只拳头同时击中玄都的胖脸，将他打飞出去，哀嚎不止。
    二人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痛快，对视一眼，齐齐纵身，跃向太乙演璇玑。
    “哪吒，不要！”杨戬伸手想要阻拦，终究还是放下，未知的强大最是令人恐惧的，即使他是神。
    越接近太乙演璇玑，越能感觉到那股凛冽的寒风，这法器虽光芒如正午的太阳，却寒冷如冰。
    哪吒晃动火尖枪，点点火星如电般射出，在天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
    帝辛也动了，手中玄天剑幻化出无数剑气，如彗尾般紧紧跟随着火星，同时逼近太乙演璇玑。
    那漩涡似通人性，见有人袭来，竟停止了变化，只微微抖动了三下，火星也好，剑气也好，转瞬消失无踪。
    哪吒和帝辛早知这是神界最强大的宝物，一击不中，并不气馁，只是加紧催动手中法器，再次出手。
    战。败。
    败。再战。
    再败。三战……
    如此往复，他们不知已出过多少招，又被轻易击退过多少次，可是他们没想过退缩，世上只有拼死的战士，哪里有逃跑的英雄？
    此时此刻，他们已不是天神与君主，他们只是两个战士，两个为了不知对错的理想和虚无缥缈的自由，敢与任何力量不死不休的战士。
    太上老君在远远的云端默然俯视着他们。
    昆仑的小神们挤在一起莫名远眺他们。
    杨戬玄都缩在高台一隅仰望他们。
    朝歌的官员百姓，山间的山魈，水中的水怪……天地间的万灵万物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到这场战斗之上。
    没有人认为他们能敌得过太乙演璇玑，但每个人都对他们肃然起敬，自内心深处升起的完完全全被折服后的尊敬。
    咔嚓，伴随着清脆的声响，火尖枪与玄天剑齐齐断裂。帝辛的脸色苍白一片，大喝一声，半柄残剑掷出，随之，整个人也以雷霆之势撞向漩涡正中。
    乾坤圈、风火轮……哪吒不管不顾地催动所有法器像漩涡中心冲去，几百年的修为迅速自身体中流逝，附着在法器之上，攻向太乙演璇玑。
    修为耗尽的一刹那，太乙演璇玑突然发出噼里啪啦爆炸般的声音，哪吒彷佛看到帝辛在漩涡的中心冲着自己笑了一下，旋即不见。哪吒也笑了笑，终于支撑不住一头自云端栽下。
    太乙演璇玑刺眼的白光突然变得柔和，先是狰狞的血红，逐渐颜色越来越淡，直至最终消失，了无痕迹。

     太上老君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元始天尊道：“王族血祭，太乙演璇玑完了，我们也彻底失去人心了。”
    元始天尊似乎还没从震惊中清醒，没有回答老君的话，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若干年后

    在朝歌的废墟上，一个新的王朝——周冉冉升起。
    大周也许不算强大，也必会经历许许多多的磨难，甚至最终被其他王朝取代，但无可否认，这是第一个真真正正属于人类自己的王朝，而且，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疯小鱼

顶顶顶

阿宁

哪吒哥哥，虽然阿宁很萌你，可是你的头像真的好让阿宁出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