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魔女”与三大怪案 一九五八年,第三届象棋赛在广州举行。梁羽生替“新晚报”编棋赛特刊,与黎子健、曾益谦、白乐奕三名将,赴穗和各地棋手住在一起,火线编报。梁羽生曾回忆当时棋坛三杰中,杨官麟和李义庭的一件逸事: “……杨李之战一如预料成和。当时《羊城晚报》的标题是:‘杨官麟双龙出海,李义庭苦战成和’。李义庭见报就说:‘也不过是成和罢了,怎的说得杨官麟那么厉害?他就是双龙出海,我却是苦战成和呢?’论那盘棋的形势确是不分高下成和的。第二天《新晚报》来了,我的标题是:‘杨李棋坛各擅场,卢前王后费平章。’用初唐四杰杨炯‘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的典故,解译给李义庭听。(李是贫苦人家出身,读书较少。)说明他们是半斤八两,很难评定高下的意思。李听了说:‘你这么说,我就心服了。’” 笔事到此还未结束。原来《羊城晚报》的标题失之偏差,梁羽生的标题比较符合事实,却又过于文雅,违背了报纸标题应求通俗的原则。棋手们向两张报纸都提了意见。梁羽生虚心接受:“我认为他们的意见很对。只就标题而论,《羊城晚报》的标题的确比我的标题‘生猛’得多。” 书生论棋,咬文嚼字的毛病总是难免。不过他用“梁慧如”之名所写的文史小品,史料丰富,态度严肃;写来却是饶有趣味,并无腐儒学究气。 有人开玩笑,说梁羽生的某些小说,实在是“历史小说武侠化”,又或许是“武侠小说历史化”。浮现在他笔底的风云儿女,帝王将相,许多都是历史上的真人真事。《白发魔女传》的电视首映中,玉罗刹截劫了一队人家进贡给“魏公公”的珠宝财物。保镖的还道这绿林女盗不知利害。却只见玉罗刹冷冷道:魏忠贤揽权误国。这些从百姓身上搜刮得来的民脂民膏,我怎么就取不得?梁羽生曾以“梁慧如”之名,写过魏忠贤这帮把持明代政治的“阉党”: “……到魏忠贤时,‘宦官政权’发展到最高点,满朝文武,几乎都拜他做乾爸爸,全国各地的封疆大吏都纷纷给他立‘生祠’。各地‘生祠’竞妍斗丽,一祠建筑费多至数十万两。像用沉香木雕刻,手足能转动如活人,腹中肺肠用金玉珠宝制造,衣服冠覆也都全装珠宝。到魏忠贤‘生祠’而不磕头的人都要处死。当魏忠贤走过的时候,士大夫遮道伏首,高呼‘九千岁’,魏忠贤连睬也不睬。”(见《从刘瑾到魏忠贤》) 玉罗刹对这样的妍党心狠手辣,“是魔非魔?非魔是魔?”那就不必“要待江湖后世评”了。 这位“轻拂了寒霜妩媚生”的绝代佳人,给读者的印象如此深刻。《白发魔女传》还一而再再而三被搬上大小银幕;除了角色性格鲜明,经历离奇外;书中历史气氛的凝重真实。恐怕也是吸引人的因素之一。 有位念英国文学的女孩子,读书时提起中国历史就害拍。有回看《白发魔女传》,看到什么明朝三大怪案(“梃击案”、“红丸案”、“移宫案”);青天白日,郑大混子手执枣木棍,硬闯慈庆宫。又有遍布神州,气焰嚣张的特务组织东厂、西厂、锦衣卫;东厂特务头子魏忠贤与客氏又有个私生女儿客娉婷……。哗,这女孩子看得大乐,竟巴巴的跑到图书馆去,猛翻起《明史》来。 梁羽生写“梃击案”后,“朝臣阉宦,皇亲国戚,纷结党羽,相互攻许……朝中人人自危。”连卓一航的父亲,户部侍郎卓继贤,“那样一个不好管闲事的官儿,也被牵连人内,竟然不加审讯,就推出午门斩首去了。”女孩子一股傻劲儿,居然在列传第一百三十二的《王之采》篇中,仔细搜寻有没有个姓卓的! 写了十四篇梁羽生,回想看看,似乎已差不多,总算对读者有个交待了。 “剑气箫心”用在这个人身上,实在是很合适的。我用此题,出处是龚自珍的“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千哀乐集今朝。” 这是梁羽生近作《广陵剑》卷首所引的诗。还有一首也是引用龚自珍的:“中年才子身丝竹,俭岁高人厌薜萝。两种情怀俱可谅,阳秋贬笔未宜多。” 梁羽生近年的心境,也就是如此罢? “这怎么行,读者们都想你再来一部倾力之作哪!” “好啊!在封笔之前,我还要写一部比《萍踪侠影录》更好的!”他一笑。 (本文原载于一九七七年四月十五日至四月二十八日的香港《新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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