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书之吐槽“帝”

春水煎茶

    前日谈及梁书五大绝技中的“史”，多数梁书有明确的时代背景，出现了不少历史人物，也有许多与史实矛盾的地方。到底该怎么评价梁书中的“史”呢？印象总比不上统计可靠，于是有了整理梁书中提及历史人物和事件的想法，看看梁老究竟是怎样把史料运用到小说中的。首先想到的就是涉及史料最丰富的《女帝奇英传》，动笔之后才发觉非常困难，《女帝》中的史料极多，又在小说里被打散重组，梳理起来很费力。

    《女帝》中涉及重大历史事件的时间，公元纪年和年号只能大致对上（如同现在农历和阳历不完全重合一样）。月份不是阳历的，是当时所用历法的。

公元664年（麟德元年）  杀上官仪，襁褓中的上官婉儿和母亲一起被罚进宫。
公元683年（弘道元年即永淳二年）  唐高宗李治死，中宗李显即位，武则天成为太后，临朝称制。
公元684年（嗣圣元年、文明元年、光宅元年）这一年很热闹，二月中宗被废，改立李旦，因此换了年号文明，三月李贤“自杀”。年中又改一次年号“光宅”。九月徐敬业起兵，当年被平定。《女帝》前半部的主线。
公元688年（垂拱四年） 武则天加尊号“圣母神皇”。同年李唐宗室起兵（可以和书中李逸的行动呼应），被平定。
公元690年（载初元年、天授元年）武则天改唐为周，正式称帝。（小说中完全没写）
公元698年（圣历元年） 《女帝》后半部的重头戏突厥入侵的蓝本。
公元705年（神龙元年）武则天被政变推翻下台。

    整理本篇时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时间的错乱——压缩调整，前后颠倒，特别是把武则天称帝前的大量故事写到称帝后（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本该叫《太后奇英传》）。这种错乱在小说中留下了痕迹，在“刺客多情感明主”一章里说武则天六十一岁，“瀚海风沙迷望眼”里说她是七十岁老妇，“历劫了无生死念”中她自称八十几岁，大致吻合公元684、698、705这三个年份时她的年龄，但是……李逸、武玄霜、上官婉儿们没跟着她一起老20岁。书中“刺客”到“瀚海”之间间隔8年，从“瀚海”到“历劫”，书中时间是连续的，小说的总体时间跨度大约是十年。即是说其他人过着书中的时间，武则天一个人过着历史的时间……


正式出场的历史人物

上官婉儿　　
小说中身份：上官庭芝之女，长孙均量之徒，后成为武则天的记室。
《旧唐书》列传第一 后妃上 上官昭容
《新唐书》列传第一 后妃上 上官昭容
    与小说中不同，她从小就和母亲一起被罚入宫， 14岁的时候被任命为女官，三十几岁成为女秘书，“百司表奏，多令参决”。武则天被推翻的时候她已经40岁了，依然是孑然一身。李逸子虚乌有，倒是有她和张昌宗的绯闻……中宗即位后，被封为昭容，并迎来了政治上真正的辉煌。随后，她和武三思私通，因此在武李之争中偏袒武家（小说中武则天还指望她调停李武两家的矛盾呢）。中宗死后，和韦后一起被李隆基杀掉。
这是一份不怎么光彩的履历，除了文学方面，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私德不论，政治品格方面也属于墙头草。文才得到大家的认同，李隆基杀了她之后还是下令编撰她的文集。
    但是一代才女，以身事仇，被大名鼎鼎的女皇重用，这个经历足够传奇，有着很大的发挥空间。于是在这些基本点之外，大家尽情的演绎创造，一个个耀眼的上官婉儿艺术形象诞生了。《女帝》在其中并不算夸张的，只是加了武侠元素和男主角的感情瓜葛，假设了她为武则天服务的理由，夸大了一点她在政治上的作用。在小说中她担当了主角和武则天之间的媒介，她与双方都有对手戏，而武则天的侄女武玄霜，反而和女皇没什么直接的交流。《女帝》中上官婉儿算是半历史半武侠人物，武玄霜则完全是个武侠人物。

武曌　　　　武则天，中国第一个女皇帝。
《旧唐书》本纪第六 则天皇后。
《新唐书》本纪第四 则天皇后　 列传第一 后妃上 则天武皇后
    在《旧唐书》里出现在本纪中，而《新唐书》则是即有本纪，又有列传（宋朝的文人这是多么的纠结啊～）。在《女帝》一书中，她就是历史背景，历史背景就是她，其他人物事件都通过和她的互动来展示，这里就不再单独说明了。
    只吐槽一点：她到底有多喜欢玩文字游戏啊？
    造字、改朝换代给各种事物重新命名，特别热衷更换年号（这一点上她和李治很有夫妻相），正式称帝15年中用了14个年号，这是要累死当时的老百姓和后世看史书的人吗？全部年号如下，从中也可以看出她当时的心态气质和小说中写的相去甚远：
    天授、如意、长寿、延载、证圣、天册万岁、万岁登封、万岁通天、神功、圣历、久视、大足、长安、神龙
    给自己上各种尊号，最夸张的是“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超越古今的弥勒转世兼转轮王）金轮二字在小说中出现过。给政敌改侮辱姓的姓氏，还喜欢给人改名。契丹首领李尽忠，孙万荣造反，她下令给人改名为“李尽灭”和“孙万斩”……突厥进攻，改默啜（这是个重要人物，《女帝》中也有登场，下文会详细说明）号为斩啜……
    喜欢玩文字游戏本身不算缺点，但是，您老人家的品味真的很恶俗。
　
李贤　　　　废太子，武则天的次子。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六 高宗中宗诸子 章怀太子贤
《新唐书》列传第六 三宗诸子

    书中的“章怀”是穿越产物，他当时的身份是庶人，死后被追封为雍王，睿宗时候才追赠为皇太子，谥号章怀。（章怀太子墓在乾陵边上，已经开发，内有多幅精美壁画）。
    书中李逸说他“可惜李贤书呆子气味太重，虽有反抗母后之心，却是庸才一个”，唐书中则说“其年六月，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寻令监国。贤处事明审，为时论所称”，是非常能干的人。能和书呆子沾边的大约是说他注后汉书的事？但人家除了修书，也有监国处理政务的实绩，李逸在小说中处理过一件政务么？
    关于李贤之死，是武则天命令丘神勣去监视李贤，他心领神会的逼李贤自杀了，回来后武则天说他领会错了领导意图，贬官外放，不久就官复原职了……而李贤一直停灵在巴州，直至中宗复辟才迁回来陪葬乾陵。李贤是武则天姐姐所生的说法当时就有流传。小说中关于他出生时间的议论大约来自《新唐书》和《旧唐书》记载卒年不同，按墓志核对，《新唐书》是误记了。他死后半年，才是徐敬业起兵，其时曾假冒李贤的名义，但李贤之死已经被武则天昭告天下，因此没什么效果。
    小说中李贤不长的亮相涉及了许多史料，经过剪裁变形，再和完全虚构的情节揉捏在一起，达成小说需要的效果——武则天是慈母，李贤对她充满了误解，他的死和武则天无关。固然不能完全排除丘神勣自作主张或受他人指使的可能，但武则天要能算李贤的慈母，吕后就是戚姬的手帕交。

　　
狄仁杰　　　一代名臣，曾做过大理丞。
《旧唐书》列传三十九
《新唐书》列传四十

    大名鼎鼎的人物，断案如神，桃李满天下，深受武则天重用的一代名相。《女帝》中他和武则天那大段的对话，也是大幅度穿越加虚构的产物。徐敬业起兵时他还是地方刺史。武则天称帝，他第一次拜相，很快就被来俊臣斗倒。第二次拜相也不过三年，死在了任上。对话涉及的人物故事，比如张柬之，张昌宗等等，都是后来的事了。“英才”要很好的为武则天服务，是在血雨腥风平静之后。这一节小说自然是完全略过。
    武则天执政二十年，做宰相时间最长的是杨再思，没听过这名字？但你也许听过他的一句名言，他赞美武则天的小宠物张昌宗说“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此人知政十余年，从不推荐人才，只管谄媚，按君主的心思办事。有人说你身居高位，怎么如此行事。他答了一句实话“世路艰难，直者受祸。苟不如此，何以全其身哉！”武则天二十年中用了七十多个宰相，大部分被贬被杀，全身而退的很少。如此环境下，也难怪杨再思了。
    狄仁杰虽然不是谄媚之徒，却也有圆滑的地方，他在张氏兄弟这样非原则性问题上不去干涉武则天，在保证武则天传位儿子的前题下，对武家人也不去理会。他和武则天的良好关系，恐怕是他刻意经营的结果。神龙政变的五个主谋，三个出自他的推荐。这仅仅是“桃李满天下”带来的巧合吗？

郑十三娘　　上官婉儿之母。
    上官婉儿传中提及她的母亲姓郑，是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这个名字貌似是来自郭沫若的话剧？上官仪是一代文宗，但他死的时候婉儿尚在襁褓中。她的学问应该是跟母亲学的吧。婉儿被封为昭容的时候，她被封为沛国夫人。小说里这个人物后来写丢了……

默啜　　　　突厥太师。
《旧唐书》列传一九四
《新唐书》列传一百四十
    默啜这个名字属于突厥可汗本人，此人一代枭雄，堪称武则天的克星。岑仲勉先生对武则天的评价过分刻薄，但是具体到 “突厥横行于北地”她的确是“全乏对策”，在军事上和外交策略上全面被动。默啜时战时和，进退自如，绝非小说中所写打败了才会求和。军事方面用一句唱词概括就是“你找他苍茫大地无踪影，他打你神兵天将难提防。”而此人真正厉害的还在他的谋略。他替武周灭了契丹某部的反叛（原本他们是同盟关系），吞并其残部壮大了自己的势力，武则天兴高采烈的封他为立功报国可汗（这品味真是……），默啜上表要求作武则天的儿子（默），并说有女儿要和亲。他索要六州降户（之前归附唐朝的突厥各部）和种子农具等，朝廷惧怕他的兵势最终居然同意了，于是他更加强大。实用主义的武则天碰上一个比她更实用主义，完全不在乎面子只要实利就好的默啜，真是悲剧……再之后就是《女帝》后半部背景的那次战争，史书中的描述和小说相去甚远，留待历史事件中详细说。
梁老把可汗说成太师，莫非是显示小说中的战事的虚构性？
　
武承嗣　　　魏王，武则天之侄，武玄霜的堂兄。
《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 外戚
    这个人先是用尽一切手段，为武则天称帝努力造势，然后用尽一切手段想让武则天立他做太子，最终没能如愿。
    小说中对他的描写，充分体现了梁老“反正是坏人，做出什么样的坏事都有可能。把他没干过的事情栽赃到他头上不用有心理负担”的思路。在与突厥一战中武承嗣是受害者，儿子奉旨和亲，到突厥被扣住，还被人骂武家人配不上可汗的女儿……在小说里，他却成了幕后黑手，还真是冤枉。武承嗣当年就死了，神龙政变更和他无关。

太平公主　　武则天之女。
《旧唐书》列传一百三十三 外戚（旧唐书没有公主传）
《新唐书》列传第八 诸帝公主

    现在很热门的一个人物，有着精彩的一生。不过我以为她的一生最黯淡无光的就是武则天临朝期间。之前她是无忧无虑的大唐公主，之后她是威风凛凛的镇国太平公主，而武则天当政时她是平淡压抑的（除了最后一击）。不要高估武则天对她的宠爱，的确和其他亲人比，武则天对她算是很偏爱了，但她依然保不住无辜的丈夫的性命，要担心来俊臣的诬告，要讨好张易之兄弟……
    “韦后、上官昭容用事，自以谋出主下远甚，惮之。”“其时宰相七人，五出公主门”，小说中把她的风光事迹提前了，却把她的能力降低了，原本是上官婉儿远不及太平公主，小说中却颠倒过来，说成她担心婉儿的能力，怕她和李逸联手。小说中对她的立场也做了改变，把她说成武承嗣一伙，而神龙政变时候，她是和两个哥哥以及五大臣联手行动的。“镇国”二字正是表彰她的功绩。


没有出场，小说中提及的历史人物（按阵子的列表）：

王勃　　　　“初唐四杰”之一。
杨炯　　　　“初唐四杰”之一。
卢照龄　　　“初唐四杰”之一。
骆宾王　　　“初唐四杰”之一。
陈子昂
上官仪　　　前朝太子太傅、西台侍郎，上官婉儿的祖父。
上官庭芝　　前朝宫廷文学侍从，上官婉儿之父。
李弘　　　　武则天的大儿子，先太子。
他被追封为孝敬皇帝，故不应称为先太子。上官仪废后的时候，他才12岁，自然没有小说中对抗母亲的神通。
李显　　　　卢陵王，武则天的三子，后继承武则天的皇位。
他中间改名过李哲，后来又改回显。
李旦　　　　预王，武则天的四子。
原名旭轮，后名轮，再后来才改名李旦。其后又有反复。他的封号是豫王，不是预王（这里是原文有误还是电子版的问题？）。武则天称帝即降为皇嗣。
李渊　　　　唐高祖。
李建成　　　李世民之兄，李逸的祖父。
玄武门之变时，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儿子全部被李世民杀光。后来他把自己的儿子李福过继到李建成名下。因为内疚所以对李建成的后人好纯属无稽之谈。梁老把主角李逸写成李建成的后人是因为同情他么？
李世民　　　唐太宗。
尉迟恭　　　唐初开国功臣。
长孙无忌　　前朝大臣，国舅。
李治　　　　唐高宗，李世民之子。
文成公主　　李世民之女，松赞干布之妻。
应该是宗室之女，历代嫁亲生女儿的时候不多。
松赞干布　　藏王。

徐敬业　　　英国公，前朝老将，讨伐武则天的主帅。
裴炎　　　　中书令，当朝宰相，徐敬业的内应。
他早期是武则天的同党，携手对付政敌，最后起了分歧。阴险狡诈不假，但说他要谋反自己当皇帝就不太可信了。

丘神勋　　　左金吾大将军。
应为丘神勣（是原书写错了还是电子版有误？），他是周兴、来俊臣式的酷吏，外加屠杀百姓的屠夫将军。
程务挺　　　大将军，后向徐敬业倒戈。
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突厥的作战很神勇。听到他的死讯，突厥兴高采烈的大肆庆祝，但又给他立祠，出征前还会来祈祷。（奇妙的思维方式）
李孝逸　　　扬州大总督，李渊的曾孙。
平定徐敬业的主将，两年后被武承嗣诬告，流放而死。
黑齿常之　　江南道总管，李明之之兄。
被周兴等诬告谋反，在狱中自杀。
张岑福　　　凤阁舍人。
应该是张嘉福吧。这是原文写错还是版本的虫子？
岑长倩　　　宰相。　
曾经为武则天讨伐越王李贞。他的确是反对立武承嗣，之后被武承嗣联合来俊臣诬告谋反被杀。同时被杀的还有另一个宰相及众多大臣。
张仁亶　　　幽州都督。
阎敬容　　　右羽林卫大将军。
沙吒忠义　　吐蕃将领。
这个人是蕃将，不是吐蕃将。
莫贺达　　　突厥求和使者。
莫贺达干，莫贺达于？
窦怀贞　　　凭藉太平公主势力得官的小人。
推荐他的人，是狄仁杰。他投入太平公主门下是后来的事情了。太平公主在武则天时期就推荐（赠送）了一个张昌宗……
萧至忠　　　凭藉太平公主势力得官的小人。
算得上有能力的名臣，最后卷入太平公主案论罪而已。《女帝》中的处理自是简单化加穿越了。
姚崇　　　　上官婉儿推荐的贤才。
同样是狄仁杰推荐的。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一样，在武则天时代没这方面具体的政绩。
宋璟　　　　上官婉儿推荐的贤才。
宋璟在武则天时期特殊事迹主要就是为了二张和武则天起冲突……
武三思　　　梁王，武则天之侄。
武延秀　　　淮阳王，武承嗣之子。
小说里的龙套，历史上是被武则天送去和亲，结果被扣在突厥数年才回来。

张易之　　　宸内供奉。
张昌宗　　　宸内供奉，张易之之弟。
    这兄弟两个证明了无论男女，青春美貌都是强大的武器……无论男皇帝还是女皇帝，枕边风都是很有用的。小说中太淡化他们的地位了，虽然他们自身能力有限，却对武则天很有影响力。他们能让中宗还朝，让武则天的孙子孙女送命，让一众与他们作对的重臣外调……如果没有他们，也许大臣们会忍到武则天自然死亡，中宗正常继位。神龙政变的直接目标正是他们，而不是武氏子弟。喜欢美人是人的天性，女皇帝养一群美男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事，小说中极力澄清这点主要是梁老本人的洁癖吧？或者说从心底不愿意接受，有时候男人的脸就是比文韬武略更有用。
    年龄真不是问题，武则天一家估计是天赋异常，她母亲九十高龄还和亲外孙私通呢……不过武则天六十多岁的时候情人还不是他们，是冯小宝（薛怀义），经历比韦小宝更神奇的人。

张柬之　　　潞州司马，后升为宰相。
崔玄暐　　　上官婉儿推荐的贤才，武则天信任的大臣。
袁恕己　　　上官婉儿推荐的贤才，武则天信任的大臣。
敬晖　　　　武则天信任的大臣。
桓彦范　　　武则天信任的大臣。
    神龙政变的五个主要参与者，李唐的铁杆拥护者。后来被封王，又在中宗朝的混乱中被贬杀。小说中武则天为敌的不是坏人就是糊涂人，但对这几个人，梁老似乎不愿意贬低，于是把整个事件模糊化了。

   《女帝奇英传》中共出场76人，其中历史人物8人，只有上官婉儿和武则天是重要角色，虚构角色大多是武林中人。提及人物56人，其中历史人物43人（其实还可以加上霍去病、蔡文姬、吕后等等），占绝大多数。可见这故事舞台上，前景演的是武侠故事，历史人物的相关情节也多为虚构。背景描绘的是历史演义。

主要历史事件

徐敬业起兵事件：
    小说前半部的背景事件，细节上用了不少史实，也有不少虚构。特别是和历史有个决定性的差异——武则天称帝的时间。小说名为《女帝奇英传》，设定是武则天已经称帝，称帝后颇有建树，天下英才也都为她效劳。此时一些野心家和顽固人士还在对抗她。不过此处的称呼又很混乱，还在叫她“天后”，另外“则天”二字也是她退位后的尊号和死后的谥号，这时候同样用不上的。
    这个时间差异明显是为情节服务的，如果作为历史论文看，则是颠覆性的错误。要知道徐敬业和之后的李唐宗室起兵对抗的是临朝称制的太后，也就是大唐的合法政权，按封建标准也属于叛逆。而小说中则是她称帝在先，那么反抗她才是对抗篡位者，意图复国。历史上的武则天最大的优势正在于她用皇后、太后的合法地位收拾了有能力反抗的势力，加强了自身控制力后，才正式称帝的。期间酷吏的血雨腥风，和大量的迷信活动，梁老完全跳过了这段，直接把武则天稳固政权，抛弃了酷吏们后的局面嫁接到了徐敬业起兵之时。对抗合法的中央政权是很困难的，实际运作的难题之外，即使按封建时代的道义也不占上风，汉朝时陈平周勃也要到吕后死之后，才能剿灭诸吕，而不能在吕后生前有所作为。

    看小说的时候觉得李逸窝囊，可是对比一下唐书中的李唐皇室，他已经是万分潇洒超脱了。历史上李唐皇族根本没有选择余地，生死由人。他们的起兵也不过是为了自保，和徐敬业并非同时。武则天杀气腾腾的请柬就是一道催命符，反抗是死，不反抗同样是死。有能力有威信的只会死的更快——李孝逸就是例子。兄弟两个比武练箭也是谋反，有个别侥幸的也是靠玩命谄媚武则天，献祥瑞，献男宠得来的。书中李逸的处境艰难，实不及史实之万一。

    小说里写到武则天亲切接见百姓是真的，下情直接上达天听也是真的，不过……其中绝大多数是告密，告发谋反者。告密制度的第一批受害者中就包括制造意见箱的人，武则天的时代总有很多这样的黑色幽默。

立储之争：
    作为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继承问题非常让她头疼。传位给儿子必然会恢复李唐，等于她一生最大的成就付诸东流，传给侄子除了小说中也谈到的祭祀问题（古人还是很在意的），她的侄子们能力和人望都不行。而且武氏诸人其实也是她的仇人，她父亲死后异母兄长对她们母女很差，她得势后一通打击报复，贬杀流放，其实她是侄子的杀父仇人……她最初宁肯让外甥改姓武，继承她父亲的爵位和香火，这等于抽了所有武姓人一耳光。外甥被她杀了之后，她不得已才重用武家人的。她完全没考虑过太平公主继位的可能性，所以说她虽然用自身行动调动了广大妇女参政的积极性……本身却没有女权主义倾向。小说中虽然在这方面写了许多人们的心理，倒没有像一些民间故事那样，把女科、女巡按落到实处。
    对于无法解决的事情人们往往会选择鸵鸟，武则天也不例外。虽然狄仁杰等大臣一直劝她，她也知道立李显为继承人是唯一的选择，就是拖延着不愿意做。最后要张易之开口……而接回李显后，她并没有立刻立他作太子，又是不做任何处置的拖延着，直到突厥事件。
    从历史角度看立储原本是大事，在小说中处理的比较凌乱，传位给李逸、传位给狄仁杰等等，即使在小说的架空世界里也显得很突兀。

和突厥的战事：
    小说中后半部的主线背景，它把隐居天山的李逸又带回了长安。这场战事在小说中总结式的表述如下：

    原来突厥大汗求和的消息乃是真的，战争爆发之后，武则天乘机立卢陵王为皇太子，命他做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狄仁杰在军中辅佐他，用意是在让他掌握兵权，好作他日登位的准备。太子虽然平庸，但狄仁杰替他调度，甚是得宜，分兵三路，以幽州都督张仁叠统兵三十万为东路，右羽林卫大将军阎敬容统兵十五万为西路，以吐蕃将领沙吒忠义统领藩汉混合军十万为中路，三路反攻，不但尽复失地，而且打入了突厥境内。突厥大汗无法抵挡，派遣使者莫贺达于到长安要求和亲，愿以自己的女儿嫁给中国皇太子的儿子，历史上的和亲多是中国将公主或冒充的公主嫁与外国，这次突厥要以公主和亲，那是极为罕见的事。后来事虽不成，却已在历史上留下一段“佳话”。（事见《旧唐书?一九四?突厥列传》）

    这段话写的深得春秋笔法之精妙，对照突厥列传的原文就会发现，不过省略了一些内容，变换一点说法，就营造出截然相反的感觉来。突厥列传中一件从突厥角度看是喜剧，从武周角度看是悲剧的事件居然变成了武周的胜利。

实际上整个事件流程是这样的：

默啜求婚，武则天很高兴的同意了，决定派武承嗣的儿子武延秀前往——这个情节在小说中变成了武承嗣编造的借口，并未发生。
张柬之反对说：“自古无天子求娶夷狄女以配中国王者。”——虽然罕见，时人却不觉得算啥“佳话”。
武延秀被默啜扣下，他说“我女拟嫁与李家天子儿，你今将武家儿来，此是天子儿否？我突厥积代已来，降附李家，今闻李家天子种末总尽，唯有两儿在，我今将兵助立。”——书中演变成他绑架李逸的儿子，逼李逸和他合作。
默啜发檄文说武则天给他们的东西都太烂，送来的人也配不上自己的女儿。送亲使者阎知微做了汉奸傀儡，进攻武周——这个素材没用，不知道是不是梁老给阎立本（阎知微是他侄孙）留面子？
武周的三路大军出发，默啜已经转而进攻它处。“乃”立庐陵王为皇太子，挂元帅的头衔，但军队还没动默啜就撤了，其他将领率领重兵却不敢交战，狄仁杰赶到去追击，却追不上了。第二年默啜接茬再来，武周组织军队反击，又是没赶到人家就撤了。直到长安三年才是默啜求婚于皇太子的儿子。——将领的名字和使者的名字都是真的，但是书中把连绵不断的战事变成和平……一战定乾坤……和平的乌托邦模式。武则天召回李显并没有马上立为太子，她一直在犹豫，这次是为了应对突厥的口号，让“李家天子种末总尽，唯有两儿在，我今将兵助立”之说不攻自破，默啜倒是曲线救国的实现了辅助李家的口号。和亲不算什么，战事之前就是默啜为女儿求和，之后再谈也并不妨碍他来年再战，之后继续求亲。
这期间武承嗣就死了，可怜他想当太子没当上，儿子又被扣在突厥，郁闷死了——在小说中还要委屈他做大反派。
此战的后果：“默啜负胜轻中国，有骄志，大抵兵与颉利时略等，地纵广万里，诸蕃悉往听命。”——小说中完全颠倒过来。

    但是从小说的角度，这一段演绎的极其精彩。把史料很好的融合到小说情节中，写的让人真假难辨。单纯看小说中所写，很能自圆其说。至于胜负方面的虚饰，一来是为了武则天的形象，二来也符合读者心理，就好比《岳飞传》要加一段岳雷扫北，《水浒传》要来一段征辽。

    上述种种，貌似小说纯粹在给武则天贴金，赞美她的品格，夸大她的业绩。但是且慢，小说也把武则天实打实的业绩给写没了——那时天山南北并不是突厥的领地。唐（周）和吐蕃曾反复争夺，安西四镇在武则天手中失去，又在她在位时夺回。并且力排众议（包括狄仁杰～），派兵驻守，后来又增设北庭都护府管理天山以北（安西都护府管天山以南）。武则天在军事上比较外行，这是她少有的战略胜利，直到安史之乱西域都控制在了唐王朝手中。如此成就，却被《女帝》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了。

    小说中的国际形势更是虚构的，吐蕃和唐（周）连年征战，根本不是小说中走亲家的团结美好场面。小说把武则天对吐蕃的重大战略胜利抹杀掉，偏偏拣她最黯淡的对突厥战役来写，梁老您是隐藏着黑她吧。（这句是开玩笑）至于维族这样称呼已经是细节了。

神龙政变
    小说与历史上这次政变的目标、参与者都有重大差别。历史上是张柬之为首的朝臣，武则天的三个亲生子女，率领羽林军等发动的政变，他们杀了张易之兄弟，逼武则天退位。与小说中不同，武则天根本没表现的机会，因为她完全被蒙在鼓里，许多宫女也参加了这次政变。无论是真正心向大唐也好，眼看武则天快不行了进行政治投机也好，她此时已是众叛亲离。我怀疑上官婉儿也在其中，因为事后她立刻得到中宗的重用。
    只有一个人为她落泪——不是小说中写的张柬之。而是开元名相姚崇：
    则天移居上阳宫，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欣跃称庆，元之独呜咽流涕。彦范、柬之谓元之曰：“今日岂是啼泣时！恐公祸从此始。”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昨预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获罪，实所甘心。”

    但他同时也是政变的参与者，张柬之的举荐者。读到这里，我不禁联想，假如狄仁杰活到那年，或许会有和姚崇一样的表现吧？有了姚崇的哭泣，《女帝》中的温情脉脉倒也不算全无来历。


    大致梳理了《女帝》中的历史人物和重要事件，比原先预计的麻烦许多。涉及的史料很多，运用到小说时又经过了剪裁变形，许多地方真假掺杂，难以理清。梁老写此书的时候当是费了不少心思的。小说中的历史人物和事件，一是直接发生的剧情，二是通过旁白或者对话展示。（《女帝》最特别的地方就是武则天几次对话，提到了不少人物和事件。）直接发生的剧情多是虚构的（因为要和虚构的主角发生联系），而旁白和对话中提及的人和事则是真假掺杂，似是而非，小说用那一串串的人名和细节了营造了一种在陈述史实的假象。

    经过这番整理，我要更正以前的说法，这是一本小说，一本涉及了大量史料的纯属虚构的小说，而不是历史论文。历史人物和历史问题存在争议，存在不同解读是普遍的，差别只在争议是非广为人知。而且不能说支持者少的观点就一定是错误的，但无论多么离经叛道的观点，都要建立在分析史实的基础上。而《女帝》中的重大事件都和史实有着决定性的差异，这种虚构只能属于小说。《女帝》用历史上的武则天为蓝本，虚构了一个梁老自己心中理想皇帝的形象。但凡小说就允许虚构，既然可以把《水浒》式的绿林“英雄”，写成梁书中的侠客，自然也可以把武则天写成《女帝》中的一心为民的女权主义者——毕竟她说过“不爱身而爱百姓”这样响亮的口号，而她是女人的事实很自然的会引发女权主义的联想。而这个理想皇帝也要服务于情节，情节需要时她的功绩照样可以抹杀，比如一笔勾销西域。我认为《女帝》的问题在理想武则天的形象损害了李逸的形象，前半部尤为突出。后半部武则天疲态尽显，有了不少破绽，而李逸又不在她的敌对立场上，故事顿时顺畅了许多。

   《女帝》一书能清楚的展现梁老对小说中虚构历史的尺度。诸多细节不是凭印象能随便写成的，显然为此查过相关资料，所以《女帝》中与史实冲突处多是为了情节需要。小说中的虚构历史该怎么写，每个读者和作者都有自己的尺度，梁老的这个尺度可说相当的宽松。他的底线大约是不把好人写成坏人，坏人写成好人而已。但是，最后吐槽一点，辅助幼主霍去病，远嫁乌孙蔡文姬是无法归为情节需要的，这无论是本来就记错了，还是动笔时太马虎，都十分的不应该啊。

羽灵

那个啥你能不能透露下题目和方向。。。。。关于啥的。。。。李逸的逃跑路线还是灰色人生。。。。。。PS顺便试验。。。。。。

纳兰容若

加油~~努力~~~看好春水哦~~~

羽灵

历史向的…从武后到太平婉儿…不得不说的宫墙旧事…最后玄霜舍庙堂而归绿林…很期待嗯……

春水煎茶

终于填完了，本来想考据的，最后变吐槽了。还是应该让它浮云掉的～
感谢纳兰的帮助。

另外正文里塞不进去的纯吐槽八卦花絮奉送如下：

张美人长的像李元吉的王妃，就是李世民收了的那个～有志者可以YY李世民、杨妃、武则天不得不说的故事

看看冯小宝的事迹，顿觉韦小宝，小燕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冯小宝领军远征突厥，做天下第一名刹的主持，修建天字第一号工程，亲王什么的也要牵马拽镫的。比一比韦小宝多低调。小燕子折腾也就骂骂人，砸砸瓷器，顶天就把个妃子偷出宫，也没敢烧了太和殿，天坛啥的不是。

纳兰容若

想起我自己的一件囧事……有次和朋友qq聊天……谈三国……也不知道我哪根线搭错……“刘备跟甘宁夫人的儿子，那个曹丕啊……”
囧rz~~当时就想撞墙~~

纳兰容若

不过这种问题只要有校对一般不会出现吧……梁书的bug如此之多有时候也挺怨念的……不过小说是小说……历史是历史……其实吧，我觉得温瑞安也不用把岳飞改成狄青……狄青知名度差老远了……而且当年看萧秋水的时候，那段用“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写的那段文字游戏感觉很是热血沸腾啊……狄青完全没感觉—。—

羽灵

春水……牛啊……好敬仰史学家啊看完这个……不过我觉得武的文字游戏玩儿的……很喜庆于是我现在很待见她这一点嗯……

春水煎茶

引用第5楼纳兰容若于2011-05-04 11:17发表的  :
想起我自己的一件囧事……有次和朋友qq聊天……谈三国……也不知道我哪根线搭错……“刘备跟甘宁夫人的儿子，那个曹丕啊……”
囧rz~~当时就想撞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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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这个我们还真的YY过，长坂坡那就是因为赵云抱走了曹冲（草皮太大了），所以曹操不允许别人射箭～所以刘备和小亮说，阿斗不行就废了他

春水煎茶

引用第6楼纳兰容若于2011-05-04 11:25发表的  :
不过这种问题只要有校对一般不会出现吧……梁书的bug如此之多有时候也挺怨念的……不过小说是小说……历史是历史……其实吧，我觉得温瑞安也不用把岳飞改成狄青……狄青知名度差老远了……而且当年看萧秋水的时候，那段用“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写的那段文字游戏感觉很是热血沸腾啊……狄青完全没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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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他本人同时填几个坑就混乱了，编辑也不负责。读者估计也没看出来，现在如果网络连载，肯定有回帖指出，出书的时候这类错误肯定能改掉。
温瑞安的文字游戏早期我还是很喜欢的，贺兰山缺那段我也超爱……现在改狄青了么？温瑞安的修改版我好像都没看过。

石林侠影

关于姚崇，我很有印象，因为我外公村子里大多数都姓姚，而且听他们说是有史可查的姚崇后代。

想知道武家的代表人物到底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影视剧看多了对武三思更有印象，神龙之后还能继续活跃，真不容易。

春水煎茶

本来是武承嗣啊，开始都是他闹腾要当太子。但是他比武则天早死了好几年，就是突厥那次，儿子被扣留，李显也被立为太子，他没指望了，于是挂了。
武三思就成了武家代表，神龙之后么，关于武家势力的问题史学家也有争议，但是明载他能活跃是靠枕营业务……勾搭韦后和上官婉儿。
武家人的灵气貌似都集中到女人身上去了，武则天不说，李隆基那个武惠妃也是了不得的人物。男人就一个比一个没用，除了后来的武元衡。

陌雨潇潇

万分佩服春水的心思及毅力。。。之前看《百家讲坛》讲过这段历史，觉得她的野心挺可怕的。。。

纳兰容若

其实有时候从某些角度来看……历史很爆笑。唐史感觉还是有些混乱的……又是新又是旧的……有时候新旧还打架。姚崇据我们那传说是卯日星君……
ps.云重徒弟……你外公村是哪里的？

春水煎茶

卯日星君——我就记得西游记里那个
还有其他人的么？

新旧打架没啥啊，还不断的用考古发掘去补充呢。话说武则天这个人要凭感觉说，黄易那个设定很不错，我喜欢，魔门的人执掌天下也是要好好干活的><

药师丹枫

其实我看女帝违和感多少有点，但基本上当架空看的。

所以真没看出女帝的史来，倒是部分的理想政治多少有点，但也够文人设想。

春水煎茶

史料细节也是史，女帝里细节上还是有很多料的。其实看名字就知道了，梁自己编的名字不是那种感觉的。

沙包鸣泣之时

在我看来，姚崇只比萧何逊半筹。
在政治上何等圆滑！武周后N次政治斗争，死了张柬之等重臣，姚崇居然能混得不死。
在内政上何等了得！开元之治此公要算头功！
在智商上何等聪明！张说被玩得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春水煎茶

王夫之就把他这一哭解释成滑头的表现吧。本篇总要给武则天留点面子么。

沙包鸣泣之时

像张柬之这样的书呆子太直了也不好。
打人不打脸，当着人家的面说灭光武氏，又没有应急备案，被三思哥几个枕头风一吹，悲剧了。于是善后事宜交给隆基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