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莫问（申精）

[杀]哈玛雅

纷纷扬扬了多日的大雪终于止住了。雪后初霁，碧空如洗，群山如玉，遥遥望去，竟似泛着一层若真若幻的华彩光晕，令人不自禁地联想到传说中的仙家琼境，目眩神迷。但此时此地的哈玛雅却无心欣赏这等景致。眼下正有一件烦恼令她一筹莫展：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来得明显不是季节，九月远征，军中没有寒衣，战士们仅靠帐幕阻挡，在风雪中挣扎苦熬了几天，许多人都已经病倒。其中最多见，也最难缠的病症就是冻疮，眼下几乎有将近一半的战士正捂着红肿溃烂的手足呻吟辗转，自己身为主帅，虽武功高绝，不惧严寒，对战友同袍们的伤痛却只能束手无策……哈玛雅遥望远方天与山的交界处，心绪烦乱，烦躁不堪。蓦地，山脊之上出现了一个小小黑点，那黑点动得好快，眨眼间便如星丸跳掷般到了半山处，竟似御风而行一般，向营地的方向渐行渐近。奇怪，在这等荒僻苦寒的地方，滴水成冰的时节，怎么还会有人出现？莫非，是清廷方面的高手？哈玛雅心念方至此处，那人已滑行到了山脚下，却是个长眉雪鬓的老者，瘦小的身躯紧紧裹在一顶纯黑斗篷之中，一副银白的浓须直垂至腹，头上却偏偏顶了一只尖尖的斗笠。总而言之，这老者的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诡异，无处不透着古怪。似乎就只是几下呼吸的时间，老者的身形已到了营地的边缘。两名巡守的哈萨克战士察觉不妙，抢步上前阻拦，然而，腰间的刀剑只拔出一半，二人便如木雕泥塑般定在了当地，竟是被无声无息地点了穴道。而更可怖的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见到老者的手，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手的！老者以鬼魅般的身手制住了两名战士，正欲走进营地，忽一阵劲风夹着尖啸自旁侧袭来，刮面生痛，不禁心头一凛，情知来者必为高手，忙一个侧身，疾疾缩开数寸。“呯”地一声，一条鞭影重重抽在地上，碎琼四溅，雪地里留下一道刀砍斧劈般的深痕。却是哈玛雅赶至场中，长鞭出手：“明目张胆地直闯营帐，敢是欺我军中无人么？”话音未落，第二鞭又已拦腰卷来，凌厉之处更胜前一招！老者的右手蓦地自斗篷中探出，一柄细长的铁剑亦随之出鞘，闪电般搭在了长鞭中段，那凌厉的鞭势登时受到了剑上柔力牵引，登时偏过一边，而老者的铁剑亦被长鞭上的刚猛力道反震回去，虎口微微一麻，不禁在心中暗暗叫了声“好”。哈玛雅长鞭一紧，正欲翻身再上，忽一名战士匆匆奔来：“盟主，桂少侠的伤势不好了，要你快去听他最后几句话……”哈玛雅一震：桂仲明终于支持不住了么？半个月前那场与清军的恶战中，他为突破敌人封锁，掩护哈萨克战士突围，不惜苦斗敌方第一高手纽祜卢，待哈玛雅的援军赶来，他已身受内伤，其后行军颠沛，一直没有机会静养疗治，于是伤势越拖越重，终于到了今日的局面……这样一个直率热情的好孩子，真可惜了。哈玛雅想起桂仲明那张还带着稚气的年轻面孔，不禁有些伤感起来。“让我去看看他，也许能治好他。”却是那一直沉默着的神秘老者骤然开口。“你？”哈玛雅似乎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你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心肺震荡，经脉逆转，又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你可是想骗我带你去见他，做些手脚让他早死不成？”“女侠自己也说，他伤重难治，只怕活不过几个时辰，那么，即便让他早死片刻，于我又有什么好处？如果让我出手疗治，也许侥天之幸，还能救回他的一条性命，女侠又何必拒绝？”哈玛雅低头沉思片刻，一顿足：“好，我相信你，带你去看他！不过你也要听好了，如果你敢玩什么花样出来，无论他死了没有，我都一定要先送你下去殉葬！”二人走进桂仲明的营帐时，他已经昏迷不醒。老者伸手搭住他的脉门，略点了点头：“还有救。”回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小银盒，取出数十支金针，沿着桂仲明胸腹间的经脉走向一路刺了下去，同时左手食指抵在他头顶百会穴上疏导真气。小半个时辰过去，老者已是汗落入雨，桂仲明的脸色却也由白转红，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终于睁开了眼睛。老者微微一笑，收手拔针：“好了，性命已无大碍，静养几日就可恢复了。”哈玛雅一直在旁观看，此时终于心有所悟：“前辈莫非就是西疆的医剑双绝，回春圣手傅青主先生？”老者摆摆手：“医剑双绝，回春圣手都是江湖朋友夸大其辞，我还是喜欢别人称呼我莫问剑。”哈玛雅一怔：“莫问？就是傅前辈那柄配剑？”傅青主点点头：“前尘莫问，今生莫悔。这就是我这柄剑名字的含义，也是我这些年来的信条。方才听到帐外战士谈话，这里似乎有不少人得了冻疮？”哈玛雅道：“前辈方才全力救治桂小兄弟，已耗费了不少心力内力。将士们的冻疮虽烈，一时尚无性命之忧，不如明日再……”傅青主道：“医者父母心，身为医者，又岂忍坐视许多人呻吟辗转，受尽病痛之苦，却只为贪图自家安逸，便袖手不管？还劳烦女侠带我往各营一行，为大家驱病疗疾。”傅青主果然无愧当今江湖第一神医，医术确是高明如神。他随身带着许多自制的疗治冻伤丹药，辅以按摩手法，为各营将士敷治，无不立见成效。哈玛雅虑及病人太多，傅青主一人精力有限，也随在他身边学习按摩之法，并唤来几十名为人比较精细的战士一同观摩学习。傅青主虽然内功深湛，却毕竟上了几岁年纪，一连疗治了二十余人，终于疲累不堪，坐倒在一把椅子上喘息起来。哈玛雅走上前去探问时，他正拉起左手衣袖擦汗，露出了手腕上一圈浅浅的痕迹，以及小臂上的一处十字形剑疤。哈玛雅沉默了片刻，忽问道：“傅前辈，晚辈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你自谓前尘莫问，可事实上，除了那些失去记忆的人，又有谁能真正忘却过去？这种说法是不是太矫情了？”傅青主叹道：“不错，我的过去确实是罪恶累累，染血无数。直到十年前，我在天山脚下由生到死，由死回生走了一番，才明白过去之非，幡然悔悟，学习医术，救死扶伤，以偿还我早年犯下的罪孽。可是即便救的人再多，早年那些被我所杀之人，也是一样活转不来了，每思及此，便深自忏悔。所谓前尘莫问，今生无悔，也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傅青主在哈萨克营地中只留了三天，却治好了几乎全部将士的伤病。特别是桂仲明的伤势已无大碍，又可下地走动，甚至拔剑起舞了。傅青主收拾药囊，离开营地，哈玛雅却坚持远送，一直走到雪山脚下：“前辈是我们军中的大恩人，全军上下对前辈无不感激。前辈若有什么心愿，哈玛雅一定尽力帮忙，否则欠了前辈人情，我这一生都会不安的。”这番言语，反反复复地说了足有十几遍。傅青主一笑：“既然如此，便烦劳女侠陪我攀上面前这座最高的雪山绝顶，助我采摘一朵六十年才开放的优昙花。这是世间罕有的灵丹妙药，我这次不辞险难翻越雪山，一是为了给哈萨克义军疗病，另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它。计算时日，今日正是开花之期，但雪山路程险恶，更有猛兽阻拦，若有女侠这等高手助我采摘，才可保万无一失。”哈玛雅一口允诺，二人便即向雪山的最高峰上攀去。饶是二人武功修为过人，亦走得十分艰难，足足用了半日才攀上绝顶。雪域之中，冰崖边缘，那一红一白的两朵优昙花更显得摇曳多姿，具有一种摄人心魂的美。傅青主心头大悦，行至崖上，伸手摘花。手指刚刚触及花瓣，忽闻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一道黑影自斜刺里掠出，一掌当头劈来！这一下变生不意，傅青主惟有本能地抬手相抗。可他脚下正是滑不留足的冰崖，二掌相交，脚下无从着力，整个身形便如断线风筝般向崖下坠去。心头一凉，自问必死之际，忽一条长鞭自崖上卷下，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身形硬生生地悬在半空！又听得上边拍拍数声不绝，长鞭也随之剧烈颤动不止，最后更向下延垂了两尺，显然长鞭的主人哈玛雅已与那名高手交上了手。一阵急骤的拳掌相交声后，忽闻哈玛雅一声尖叫：“卓前辈！”旋即崖上骤然一静，显然交手已经停了下来，长鞭也慢慢回收，将傅青主拉了上来。优昙花前并肩站着二人，一个是哈玛雅，另一个却是个目蕴精光的老人。那老人向傅青主一揖：“武当卓一航方才误会冒犯，傅先生莫怪。”哈玛雅低声道：“这两朵花，卓前辈已经守了六十年……”卓一航尴尬笑道：“这几日正是优昙花的花期，我这里颇不平静，已来了几伙意图夺花的清廷爪牙鹰犬，都被我打退，却把傅先生也当成他们一流人物了。”傅青主豁然一笑：“一点误会，何足介怀。这花既是有主之物，我也不好再取，这便告辞。”向卓一航还了一礼，转身下山。哈玛雅低声道：“卓前辈心意至诚，师父见了这花，定会欢喜……”身形掠起，随在傅青主身后而去。二人默不作声地一路下山，走到一处缓坡，哈玛雅忽一个纵跃，拦在了傅青主面前：“拔你的莫问剑，我平生不靠偷袭杀人！”傅青主一惊：“为什么？”哈玛雅满面杀气：“你应该还记得左臂和左腕上那两处伤疤的来历，又何必问我？”傅青主一震，思绪回到了十年前：当时他还是大西王张献忠麾下高手，助其东伐西杀，拔除异己，造下杀孽无数。那一次他奉张献忠之命远赴西疆塞外，准备联络游说哈萨克诸部归顺，助其攻大明，吞李闯，夺取天下。然而，当时的哈萨克总首领唐努却不肯卷入中原的改朝换代，是非厮杀，他游说无效，便执行了第二套计划，趁唐努与女儿单独出门时，将唐努一举刺杀。当时他本欲把那小女孩一并杀掉，斩草除根，不想却被路经此地的绝顶高手练霓裳撞见，他久战之下，终于技输一筹，被她一剑重创，弃于大漠，若不是后来晦明禅师经过，救了他的性命，他此刻的白骨只怕都要化为尘埃了。他手臂上的十字形伤痕就是当年被练霓裳的长剑所刺，而那圆形印迹则是幼年哈玛雅的牙齿所咬。傅青主叹道：“想不到当年的罪行，终究还是要被清算讨还了。当年晦明禅师赠我前尘莫问，今生莫悔八字，点化我痛改前非，行善救人，然而即便我行善再多，却还是无法补救当年的恶孽！”哈玛雅冷笑：“不必假惺惺，你治好了我营中将士，可我方才也救了你一次，现下双方扯平，谁也不欠谁的情。你杀我理所应当，我杀你也不算无义，速速拔剑便是！”傅青主持剑之手渐渐青筋凸现，忽目中精光一闪：“什么人？”“莫问剑客果然是老奸巨猾，我等虽全力隐藏踪迹，却还是被你发现了。那好，大家便出来见见面，多亲热亲热！”随着这个嘶哑的声音，岩石后、灌木丛中，甚至白雪下忽然钻出了二十多条人影，个个身着清廷卫士服饰，为首的正是哈萨克战士们的噩梦，连哈玛雅都无法战胜的第一高手纽祜卢！纽祜卢等人显然早有准备，很快将哈玛雅与傅青主围在了核心：“飞红巾，我们又见面了。现在你们的营地正在被我大军围攻，你与这位傅先生若肯放下兵器，自缚归顺，随我们到军中，令你的属下放弃顽抗，还可保住你们大家的性命……”
哈玛雅面挟寒霜：“不必多言，尽管过来，兵刃上说话！”
“呛”地一声，傅青主莫问剑出鞘：“一错不可再错，十年前我已投错了一次主人，今日决不能再蹈覆辙！”
纽祜卢阴阴一笑：“既是如此，别怪我没给过你们机会！”一挥手，二十余名高手同时紧紧逼上！
哈玛雅正凝神防范纽祜卢，忽背心一震，“拍”地一声，竟是着了傅青主一掌。这一掌力道好大，把她打得直飞了出去，不由心中暗骂：“想不到还是着了这老贼的道……”
然而傅青主这一掌力道虽大，却不曾令哈玛雅受到伤害，只是把她远远地送了出去，待她发觉这一点时，人还在半空，却已飞出了数丈开外，勉强在空中转头看时，却见傅青主已被纽祜卢等人团团围住，各种兵刃一齐向他身上招呼过去，他雪白的胡须上浸满了鲜血，犹自大呼酣斗不止。
忽听傅青主在远处大笑道：“前尘莫问，今生莫悔，想不到我苦苦奔走了十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日，此生无憾，此生无憾矣！”蓦地笑声止住，整个身躯亦重重倒下，再也不动了。
          哈玛雅心头一颤，恩怨交缠，是非翻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帖杀  傅青主              使用金丝软甲道具

石头

用银子加密啊。。。我觉得家园富人还是蛮多的。。。

羽生堂主

可惜啊，最好分下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