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禁毒教育 ——观《幻剑灵旗》有感
武侠小说作为通俗小说的一个门类,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但是很多武侠小说只有“武”没有“侠”,等而下之更是连“侠”也没有,只剩下了拳头和枕头,靠各种颜色来吸引读者。这类小说不仅读之无趣,更对青少年读者产生了一定负面影响,在社会上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响。对此,著名武侠小说家梁羽生是颇不以为然的。
他认为,“在武侠小说中,‘侠’比‘武’应该更为重要。‘侠’是灵魂,‘武’是躯壳;‘侠’是目的,‘武’是达成‘侠’的手段。与其有‘武’无‘侠’,毋宁有‘侠’无‘武’。”[1]他不仅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笔下的正派人物,大都秉持着“侠义”的理念,或救亡图存如张丹枫,或扶危助困如江海天,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侠士形象。
不仅如此,在小说创作中,梁羽生还在反面人物的描写上有意识地加入了时代的特征,和历史相结合,与现实相呼应,充分彰显了作者的社会责任感和良知。
在小说《幻剑灵旗》中,穆志遥是反派人物之一,他是清廷御林军统领,武功高强,还会能提高实力的“天魔解体大法”,在正邪对决中,一度占了上风。如果按照一般小说家的描写,与之对决的正面人物卫天元现在武功不如对方,要想获胜,只能靠作者强行开挂,至于是否合情合理那就顾不上了。然而梁羽生在这里,却写出了新意:
玉虚子不知道,卫天元可知道。他知道穆志遥是毒瘾发作了。 穆志遥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没握剑的左手伸入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卫天元和他缠斗正紧,他摸出药丸,也无法纳入口中,他把药丸一抛,张口去接,卫天元使出擒龙手功夫,左手虚招,药丸落在他的掌心。 卫天元笑道:“一服神仙丸,快活似神仙,这是真的吗?” 穆志遥喘着气叫道:“你、你还给我,否则我和你拼命!” 卫天元笑道:“没神仙丸吃,你还有命可拼么?嘿,嘿,对不住,我可不能让你太过快活。你要快活,除非……” 穆志遥道:“除非怎样?” 卫天元双指一弹,把那颗药丸弹出去,喝道:“除非你像狗一样,给我爬过来,我就不阻拦你捡它。” 穆志遥是御林军统领身份,如何能学狗爬?气得他双眼翻白。 但毒瘾发作,却是惨过受刑。穆志遥大吼一声,倒翻出去,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卜通倒地。 他倒在地上,犹自手舞足踢,状若疯癫。哈哈哈大笑三声,喝起小调来了:“飘,飘,飘,我在云里飘。嫦娥姐姐开月殿,清歌妙舞度良宵。” 玉虚子叹息道:“做你的梦,你在云里飘?你的一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啦!” 穆志遥眼泪鼻涕齐流,笑声忽地变作哭声:“神仙丸,神仙丸,我要神仙丸!吃了神仙丸,快活似神仙,做鬼也心甜。” 他果然像狗一样,向那颗神仙丸爬过去。 众人相顾骇然,谁也想不到,“堂堂”一个御林军统领竟然变得狗也不如,卫天元本来要杀他为父报仇的,手中的利剑竟是刺不出去。 玉虚子心中不忍,抓起一把雪,洒在他的面上,喝道:“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还不清醒过来!” 穆志遥呆了一呆,数十年往事刹那间从心头流过。蓦地叫道,“字文雷,你这小子害得我好惨!杨炎,我悔不该没听你的说话!”声音越说越低,说罢,双脚一挺,玉虚子上前探他鼻息,早已气绝身亡了。[2]
原来,穆志遥是个吸毒者,他吃的神仙丸就是毒品制成的。在激烈打斗过程中,因为犯了毒瘾,结果一命呜呼。
熟悉梁著的读者都知道,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和历史结合紧密,《幻剑灵旗》也是这样。从小说渊源来看,故事情节发生时间应当在清嘉庆、道光年间。
历史上的嘉道时期,毒品在我国是什么样的情况呢?著名汉学家史景迁认为,“中国人于1760年代开始吸食纯鸦片”,“1813年,很多宫廷侍卫吸食鸦片,嘉庆皇帝怀疑太监当中也不乏染有烟瘾者。”“道光十一年(1831),内务府大臣进行了一次轰动一时的搜查,发现一批太监吸食鸦片烟已有二三十年,同吸者又有贝子、贝勒等人。”“1832年的军队中已经烟瘾成患,以至于无法形成战斗力。”[3]
这就为梁著的描写增加了史实依据,由此可见,穆志遥的悲惨结局并非是梁羽生胡编乱造的结果,而是有充分的历史注脚的。正因为有历史上的真实事件作依据,小说中穆志遥的结局就显得非常合理,读者观之,就会觉得他的失败是必然的,属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掩卷反思,梁著中的反派人物很多,比如叛师投敌的楚昭南,比如狡诈无情的孟神通,他们同样是恶行累累,让人不齿其所为,最后落了个凄凉收场。可为什么他们不是因为毒品而败亡,偏偏是穆志遥毁于毒品呢?
窃以为,不仅仅有历史的原因,比如楚昭南活跃在明末清初,孟神通大致生活在乾隆年间。在他们生活的时代,毒品并没有成为祸患,强行在小说中插入毒品情节,缺乏历史依据,会让读者觉得过于虚假。
此外,可能还有现实的因素。穆志遥的情况和前两位截然不同。
考察《幻剑灵旗》的写作日期,可以大致看出作者隐含的另一写作意图。网友私家侦探编辑的《梁羽生年谱》考证,《幻剑灵旗》是1978年10月20日至1980年1月26日在《大公报》上连载的。
彼时的香港已经毒品泛滥,是名副其实的世界毒品中转站。苏智良在他的《中国毒品史》中写道:“20世纪90年代前,在香港的400多万人中,吸毒者约有10万人,所占比例居世界首位。”“值得注意的是,香港青少年吸毒现象日趋严重,尤其是小学五六年级以上的学生。”在书中的《1977-1982年香港吸毒者年龄分布图》中可以看出,1978年香港24岁及以下的吸毒者就多达2937人[4],这还是香港官方的数据,私底下吸毒的人数肯定更多。
很明显,此时的毒品已经成为香港社会的一个毒瘤,让人深恶痛绝。但是怎么解决毒品问题,这并不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话题。可以说,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社会问题,牵扯到了方方面面。
这也不是区区一个“为稻粱谋”的小说家能够解决的。但是,作为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小说家,并非毫无办法。他可以通过手中的如椽巨笔,通过自己构造的虚幻世界,通过笔下人物的喜怒哀乐,从另一个角度来规劝、警醒世人。
通读原著,在看过反派穆志遥的悲惨结局后,让人不禁心有余悸。试想,作为拥有高深内功的高手都在毒品面前俯首称臣、摇尾乞怜,毫无反抗之力,那作为普通人,又如何能经受得住毒品的折磨呢?
梁羽生用一个反派的凄凉下场告诉我们,关爱生命,远离毒品。
这是一个有良知的作家的呐喊,这是他社会责任感的真实体现。
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武侠小说不仅反映虚幻世界,同样可以折射现实社会,在娱乐读者的同时,承担一定的教化作用。
所以,我读梁著,我敬羽生。
赵峰 2020年2月28日
[1] 韦青,《梁羽生及其武侠小说增订本》,伟青书店,1980年11月再版,梁羽生,《金庸梁羽生合论》,96页 [2] 梁羽生,《幻剑灵旗》下册,中山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462—465页 [3] 史景迁,《中国纵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3月第1版,272、274页 [4] 苏智良,《中国毒品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7年7月第1版,370—3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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