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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 游剑江湖伟青 (更新至第4-18集20180608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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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化敌为友
 

   渊明诗喜说荆柯 想见停云发浩歌
   吟到恩仇心事涌 江湖侠骨恐无多
              ——龚自珍
 

  “我说出来,你可莫笑话我。”吕思美的粉脸,越发泛起红霞了。

  “去年我到苏州找孟师哥,当时我还未知道你也已经回来的。恰巧就在见着孟师哥那天晚上,滇南双煞来到,我受了段仇世的毒掌之伤,病得神智不清,糊里糊涂。忽然听得你在我的耳边唱曲,唱的就是这支曲子。睁开眼睛一看,才知道是孟师哥。我也觉得奇怪,孟师哥的嗓子粗豪,与你大不相同,怎的我会把他当作你了。但更奇怪的是,我想起了你,就舒服许多,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宋腾霄柔声笑道:“是吗?在小金川的时候,我还只道你是喜欢孟师哥的呢!”

  吕思美道:“不错,我是喜欢孟师哥。但这喜欢和对你的喜欢却好像有所不同。”

  宋腾霄道:“哦,那是什么不同?”

  吕思美说道:“起初我也不知,现在才明白了。原来孟师哥一向把我当作小妹妹,我也是把他当作大哥看待。”

  宋腾霄笑道:“那你又当我作什么?”

  吕思美道:“我虽然也叫你做师哥,但在你的面前,我可丝毫不感到拘束。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顽皮一点你也不会介意,你好像是我同年的朋友,说老实话,我对你可没有对孟师哥那样的敬畏。”

  宋腾霄哈哈大笑:“我可比你长七八岁呢,孟大哥也只不过比我大一年。”

  吕思美道:“我的感觉就是这样,你不会怪我不够尊敬你吧?”

  宋腾霄笑道:“我宁愿你喜欢我多些,不愿意你敬我却又怕我。”

  吕思美道:“孟师哥也真可怜,他喜欢云姐姐,云姐姐却嫁了人。不过现在她已经和丈夫分手,但愿他们能够复合。”

  宋腾霄摇了摇头,说道:“可惜中间又插进了一个缪长风。从那天的情形看来,只怕云紫萝和那姓缪的感情不在她与元超之下呢。”

  吕思美道:“你好像很不满意云紫萝?”

  宋腾霄道:“我是替元超感到不值。不过我还是当她是好朋友的,你——”

  吕思美道:“我明白。唉,不知孟师哥到了京城没有,倘若咱们能够见着他,一同去找云姐姐那该多好!”

  刚说到这里,忽地听得有追逐的脚步声。宋腾霄是个行家,吃了一惊,说道:“有人在那边打斗,你听,这是劈空掌的声音!”

  吕思美又惊又喜,说道:“莫不是孟师哥找咱们来了?”

  宋腾霄道:“不对,孟大哥使的是快刀,这两人手上却没兵器。”吕思美道:“咱们过去看看。”她何尝不知道宋腾霄的判断甚为有理,但心里还希望是孟元超。

  还未走出那片树林,只听得一个尖锐的女声喝道:“你这魔头往那里跑?”追逐的脚步声突然停下来了。宋腾霄心中一动,想道:“这女人的声音好熟。我是在那里听见过的呢。”

  心念未已,随即听得一人哈哈大笑,笑声宛如金属交击,刺耳非常,笑过之后,说道:“臭婆娘,你以为我当真怕你不成?我只是因为路上不便动手,让你而已,好,你既然不知进退,追到这里来,咱们就在这里比划比划吧!”

  吕思美吃了一惊,失声叫道:“这人就是曾用毒掌伤了我的那个段仇世!”

  宋腾霄道:“不错,他是滇南双煞中的老二段仇世,云紫萝的孩子就是他们在我手中抢去的。”

  两人飞快跑出树林,只见在一段城墙脚下,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正在向着一个中年书生扑去。这中年书生摇着一把折扇,果然是滇南双煞中的段仇世。

  段仇世好整以暇,折扇轻轻一拨,化解了那妇人一招十分复杂的掌法,笑道:“人家说城头上看跑马,咱们却不妨在城头上打上一架,给城脚下的人看看。”他是面向着宋腾霄这一方的,已经发现他们来了。

  万里长城的建筑是划一的,城墙有三丈多高,墙头可供五匹马并辔而驰,比普通一个省城的大街还要宽广。段仇世一个“黄鹄冲霄”的身法,飞身跃起,扇柄在城墙上轻轻一点,已是轻轻巧巧的跳了上去,站在城头了。

  那妇人背向着宋腾霄,她耳听八方,知道有人来到,不由得心头微凛,想道:“莫非这魔头早就约了帮手,才用诱敌之计,把我引到此地?”但她自恃本领高强,却也不惧,此时段仇世已经跃上墙头,她无暇回头,立即如影随形,跟着跳上,冷笑喝道:“不把我的侄儿交还,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跑不出我的掌心。”

  “原来是这个泼妇,怪不得她竟敢追踪滇南双煞!”宋腾霄心想。段仇世突然在这里出现,已经是颇出他意料之外,如今见着这女人,更是意外加上意外了。

  “宋师哥,这个女人是谁?”吕思美见这女人的轻功了得,禁不住好奇,问她师哥。

  “这婆娘是杨牧的姐姐,外号辣手观音的杨大姑!”宋腾霄答道。

  吕思美听说是杨牧的姐姐,不觉皱起眉头,说道:“听说你和她打过一架,她是不是像杨牧那样坏?”

  宋腾霄道:“虽无过错,面目可憎。或许没有她的弟弟那样坏,也是个令人讨厌的泼妇。”

  长城上段仇世已经和杨大姑交上了手。

  杨大姑是上北京找她弟弟的。原来四海游龙齐建业是她丈夫的叔叔,齐建业因为不愿再理杨牧的家庭纠纷,劝他休妻之后,便即独自回家。杨大姑从齐建业口中,方始知道她的弟弟还没有死,她的侄儿乃是落在滇南双煞的手中。

  杨大姑为人成见极深,她一向就不喜欢云紫萝,如今虽然知道了云紫萝并没有害死她的弟弟,但仍然认为云紫萝的所作所为乃是败坏了她杨家的门风,她怕弟弟对付不了云紫萝,是以才特地上京准备助她弟弟一臂之力。不料无巧不成书,在途中碰上了滇南双煞之一的段仇世。

  齐建业和她说过在泰山之会中,杨牧曾吃过段仇世的亏一事。她也知道段仇世在滇南双煞中虽是师弟,武功却比师兄卜天雕厉害得多,是一个有名的魔头。是以她虽然极为自负,却也不敢丝毫轻敌,当下一照面便施杀手。使出了杨家家传绝技的金刚六阳手。

  金刚六阳手以掌力刚猛驰誉武林,本来这种纯粹阳刚的掌力是不大适宜于女子学的,但杨大姑却也当真算得是个武学奇材,她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在原来的掌法上又再穷加变化,变成了刚柔兼济的功夫。金刚六阳手本来就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的。到了杨大姑手上,这一招六式,更能够把阳刚与阴柔的掌力交互运用,瞬息百变,虚实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当日云紫萝走出杨家之时,以她那样超妙的轻功,敏捷的身手,在杨大姑的掌下,都几乎脱不了身。杨大姑的掌法造诣,也就可想而知了。

  双掌相交,段仇世也感到好似打着了一团棉絮,无从着力,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这婆娘的内力倒是不弱,好,我就和她较量较量内功。”那知心念未已,那团“棉絮”忽地变成了铁壁铜墙,一股刚猛的掌力,惊涛骇浪般的便涌上来!

  段仇世使了个“卸”字诀,右掌一带,把对方的掌力引出外门,冷笑说道:“好个泼妇,要拼命么?”左手拿的折扇倏地便指到了对方掌心的“劳宫穴”,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杨大姑吃了一惊,掌力不敢尽发,忙即换掌、变招,心道:“这魔头果然名不虚传,他居然能够轻描淡写的化解我的金刚掌力!”

  殊不知段仇世这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已是他平生所学的精华所聚。化解了杨大姑的攻势之后,心里暗暗叫声“好险”,想道:“宋腾霄的气量恐怕比不上孟元超,我与他能否化敌为友,尚未可知,久战下去,于我不利,须得赶快把这泼妇打发才行。”

  杨大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此时她身在城头,不但看见了宋吕二人,而且听得见他们的说话了。她一听到宋腾霄的声音,就不由得吃了一惊,想道:“这人不就是那日在灵堂里抢走了华儿的那个蒙面人吗?”跟着又听到宋腾霄说她面目可憎,是个泼妇,更不禁气得七窍生烟,暗自思量:“这小子纵然不是段仇世约来,也总是对我不利的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慢慢再找他们算账。”宋腾霄和吕思美前半段的谈话她没听见,却不知宋吕二人与段仇世结下的梁子比她还大得多。

  杨大姑打定了“走为上着”的主意,但旗鼓相当的高手拼斗,要走也非易事。当下杨大姑只好继续展开猛攻,希望能够把段仇世迫退,这才能够溜走。

  双方都是不愿久战,彼此抢攻,段仇世连遇几次险招,心头火起,恶念陡生,登时便使出了赤砂掌的功夫。

  赤砂掌能伤奇经八脉,是一门极为厉害的邪派毒功,那次吕思美受伤,就是伤在他的毒掌之下的。

  杨大姑是个识货的行家,一见段仇世的掌心红若涂脂,鼻端隐隐闻得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味,不禁心头大骇,连忙运功御毒。如此一来,她登时又给段仇世抢去了攻势,要想逃走,更是难了,心中暗暗叫苦。

  此时宋吕二人已经走到城墙底下,吕思美道:“宋师哥,咱们帮那一边?”

  宋腾霄道:“姓段这魔头是你的仇人,没奈何,咱们当然是只好帮杨大姑了。”

  吕思美道:“这婆娘姐弟联同欺侮云姐姐,我见着她就不由得有气。不如咱们谁也不帮,让他们分出了胜负,咱们再去报仇。”她的武学造诣不及宋腾霄,但也可以看得出来,再战下去,杨大姑一定不是段仇世的对手。

  宋腾霄笑道:“也好,咱们暂且坐山观虎斗。”

  段仇世呼呼两掌,把杨大姑迫到了城头的边缘,冷笑说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抢了你的侄儿,不错,那孩子名叫杨华,但虽是姓杨,却未必当真就是你杨家的骨肉吧?再说,杨华也并不是我从你的手上抢去的。”

  他这话是有意说给宋腾霄听的,宋腾霄听了之后,果然不觉好生诧异,心道:“他怎的好似知道了孟大哥和这孩子的秘密?”

  杨大姑给迫到城头的边缘,形势十分危险。吕思美叫道:“啊呀,不好,这婆娘恐怕有性命之忧。她虽然可恶,罪不至死。宋师哥,我改变了主意了,咱们还是帮帮她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哎哟”一声,杨大姑已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也似,从城头上一个鹞子翻身,跌下去了,但那“哎哟”的叫声,却是出自段仇世之口。

  原来高手拼斗,有一方分出心神说话,自是不免要受影响。杨大姑就是趁着段仇世说话的当儿,突施杀手的!

  段仇世就是提防她有此一着,身形一闪,折扇伸出,便即点她穴道。但饶是他应变得快,也给杨大姑的掌锋从胸口擦过,幸而没有打个正着。

  不过,杨大姑也没有占得便宜,她胸口的衣裳给折扇挑开,好像给蚂蚁叮了一口似的,微感酸麻,也不知有没有受伤,慌忙就跳下去了。

  脚踏实地,低头一看,只见胸部敞开,左乳下面,有一点红点,与“乳突穴”的距离,相差不过毫厘。原来段仇世的点穴也没有点个正着。

  杨大姑暗暗叫声:“好险!”不由得又羞又气,骂道:“段仇世,宋腾霄,你们莫要得意,老娘还没有死呢,终有一日与你们算账!”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你可以放心了。这臭婆娘骂人还能够骂得这样狠,大概不是重伤,性命当然更是可以无忧了!”

  吕思美摇了摇头,说道:“这婆娘也是好没道理,咱们是一番好意,她却把你也痛骂在内。”

  段仇世受那一掌,掌力是从旁边掠过的,虽然颇觉疼痛,其实并没受伤。他的内功造诣甚深,当下运气三转,便即没事。

  吕思美低声说道:“宋师哥,这魔头不知是否已受了伤,咱们打不打他?”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你的心地也太好了。当时他用毒掌伤你,可曾手下留情?对付这等邪恶的魔头,咱们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快上去吧!”
 

  宋腾霄知道段仇世的轻功了得,不但在他之上,甚至比吕思美还要称胜一筹,只怕他跟着杨大姑溜走,是以一面飞跑追上前去,一面叫道:“姓段的,有胆的你莫逃!”

  段仇世哈哈一笑,从城墙上跳下来,并非逃跑,而是迎着宋腾霄追来的方向,说道:“我为什么要逃,不是为了找你,我还不会到这里来呢!”

  宋腾霄道:“好,那咱们就分个高下吧!”

  吕思美忽道:“且慢!”

  宋腾霄怔了一怔道:“小师妹,你狠不起心肠么?我看他可并没受伤。”

  吕思美道:“你问问他,他怎么知道咱们是在这儿?”她不愿意与段仇世交谈,但对他的来意已是不禁有了几分疑惑。心里想道:“他和宋师哥也是交过手的,他分明知道我和宋师哥联手,即使他是毫没受伤,也是必败无疑,为什么他不逃跑?”

  段仇世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哈哈笑道:“宋腾霄,我不是怕和你们打架,但我这次来,却并非是为了要找你们打架的。当然,你若要打,我也奉陪!你让我先说两句话好不好?”

  宋腾霄道:“好,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找我做什么?”

  段仇世怒道:“姓宋的,嘴里放干净点好不好?你要吵架,我可以比你骂得更凶更毒!”

  宋腾霄见小师妹要听他说话,只好暂且忍着了气,说道:“好,在你说话的时间,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说吧!”言下之意,只能暂时给他以朋友的礼貌,待他说明来意之后,那可就要把他当作敌人了。

  段仇世不理会他的言外之意,折扇轻摇,缓缓说道:“宋腾霄,其实我也不是为了找你,我要找孟元超。没人可以告诉我,只好向你打听了。至于我是怎样知道你在这儿,你不把我当作朋友,我也用不着告诉你了。”

  吕思美大感意外,禁不住就问他道:“你找我的孟师哥做什么?你还要和他再打一架?”

  段仇世道:“不,我也不是要和他打架,我要告诉他一桩事情。不过这桩事情,却也不便说给你听。”

  宋腾霄冷笑道:“这么说来,你对孟大哥倒是一番好意了?”段仇世说道:“不错,我虽然是曾经伤在他的刀下,我对他的佩服可是比对你多些!”

  宋腾霄道:“我不要你佩服,也不相信你的鬼话!”

  段仇世道:“那么你是不肯把孟元超的下落告诉我了?”

  宋腾霄道:“莫说我不知道,知道也不告诉你!”

  段仇世叹了口气,说道:“我早知你不会相信的。没办法,那么,咱们只好再打上一架了!”

  宋腾霄道:“不错,这样倒是爽快一些。小师妹,拔剑上吧!”

  吕思美倒是有点思疑不定,一时间不敢断定段仇世的话是假是真。那知她还没有拔剑,段仇世已是先发制人,突然就向她先动手了。

  宋腾霄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师妹,留神!”吕思美慌忙使出穿花绕树身法,一飘一闪。就在这闪电之间,只觉微风飒然,头顶插的一根银簪悠悠颤动,叮的响了一声,段仇世已是在她身旁掠过,而且回过头来了。

  只见段仇世深深一揖,说道:“上次误伤姑娘,十分抱歉,请姑娘恕罪。”

  吕思美这才知道段仇世乃是手下留情,特地用这个法子来表明他对自己并无敌意的。要知她的穿花绕树身法虽然超妙,但因刚才乃是猝不及防,多少有欠轻灵,倘若段仇世当真是下杀手的话,那就不仅是弹动她头上的银簪,大可以在她的天灵盖打上一掌了。

  说时这,那时快,宋腾霄已是刷的一剑刺来,喝道:“你这厮怙恶不悛,居然还敢戏弄我的师妹!”

  吕思美也是个要强的姑娘,虽然明知对方乃是手下留情,却不甘心受对方这种迹近戏弄的“陪罪”,一怒之下,拔出双刀,说道:“你可以杀我而没杀我,我也可以饶你一次性命。但若要我就此甘休,那是万万不能!”

  段仇世心中苦笑:“你这小姑娘也不替我想想,除了这个法子,我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令你相信我并无恶意?”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屑再向对方求情,说道:“我已经表明心意,你们不肯原谅,那也没有办法。段某唯有舍命陪君子罢啦!”

  宋腾霄的本领和段仇世是在伯仲之间,各有擅长的武功。段仇世倘若使出毒掌功夫,可以稍占上风。但宋腾霄的剑法,却是胜过他的折扇点穴。

  十数招过后,宋腾霄的剑法越展越快,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剑不离对方要害。吕思美双刀飞舞,配上她的轻灵身法,也是委实不可小觑。此时即使段仇世重施故技,向她突袭,也是难以打着她了。

  段仇世对付一个宋腾霄已然吃力,怎堪再加上一个吕思美,五十招过后,渐渐变成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击之力。

  吕思美说道:“宋师哥,看在我的份上,你可别要杀他。”

  宋腾霄笑道:“我知道,你说过的话,当然不能不算数的。不过这厮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他曾用毒掌打伤你,我不杀他,也得废掉他的武功!”

  段仇世大怒道:“很好,且看你怎样废掉我的武功?”说话之际,玄功默运,双掌登时红若涂脂。

  吕思美叫道:“宋师哥小心,这魔头要用毒掌!”

  段仇世道:“宋腾霄,你是要迫使我非和你拼命不可了!”

  宋腾霄道:“好,你尽管拼命罢,我宋腾霄可不怕你!”他口里说不害怕,其实心里是有点害怕的。

  兵法有句格言:攻击是最好的防御。这条道理,用于高手搏斗,也是一样,宋腾霄怕他的毒掌厉害,连忙加紧进攻。段仇世收起折扇,双掌盘旋飞舞,冷笑说道:“宋腾霄,我拼着身上穿几个窟窿,你敢担保不受我一掌。”宋腾霄怒道:“大丈夫岂能受你恐吓!”话犹未了,腥风已是扑鼻而来。宋腾霄恐防中毒,连忙闭口。

  吕思美挥刀助攻,段仇世施展腾挪闪展的功夫,避开她的双刀,专向宋腾霄攻击,宋腾霄稍稍宽心,想道:“幸而他对小师妹似无恶意,否则我护了自身,只怕就要难以兼顾师妹了。”

  他虽然采取以攻为守的打法,但是否能够避免两败俱伤,心中实是毫无把握。

  正在全神贯注防御他的毒掌之时,忽见他的掌心硃红渐退,腥风也没有了。原来段仇世本是要拼命的,忽地想道:“我已经伤害过这可爱的小姑娘,何必还要作孽,再伤她的情人?唉,冤家宜解不宜结,解不开也不该越结越深,我这一生造孽已多,就拼着受这小子所伤吧。”想至此处,不觉心境空明,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毒功也就停止运用了。

  宋腾霄刷刷几剑,眼看就要迫得他无可转身,吕思美忽地咦了一声,说道:“你为什么不用毒掌?”

  段仇世苦笑道:“可惜我还没有见着孟元超,你们尽管杀我,不过有几句话请你带给孟元超……”

  吕思美不知不觉也放缓了招数,宋腾霄道:“小师妹,提防他是缓兵之计!”吕思美横刀护身,还是问道:“你要我带什么口风?”

  段仇世怒道:“你们不相信,那我也用不着说啦!”

  宋腾霄正在一剑刺去,树林中忽地跳出一个人来,叫道:“宋兄,暂且住手!”

  吕思美又惊又喜,叫道:“孟师哥,是你!这个魔头说是要找你呢!”

  孟元超道:“我已经知道了。段仇世,你有什么话和我当面说吧。”原来他早已来到,不但听见了段仇世的说话,也看见了他中途舍弃毒掌的事。他本来是准备宋吕二人一有危险,他就出来援救的。但因段仇世已经不用毒掌,故此迟至此际看清楚,段仇世确是并无恶意之后,方始出来。
 

  段仇世道:“孟元超,我先问你一句,你是不是还要向我报仇?”

  孟元超哈哈一笑,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不错,我和段兄结的梁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怨是有的。但在泰山会上,我也曾受过段兄的恩德,恩怨相消,这仇嘛,大家也就不用再算了。”

  宋腾霄大为诧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里想道:“这魔头抢了他的孩子,他居然也肯一笔勾销,不知这魔头曾经帮过他什么大忙,真是奇怪!”他可不知,那日泰山会上,杨牧捏造谎言,自己是受石朝玑所伤,冒充英雄好汉;又含血喷人,诬捏孟元超拐带他的妻子,倘若不是段仇世出来替他辩白,后果不堪设想。孟元超不仅感激他为自己主持公道,更感激他替云紫萝保存了名誉,是以才肯把旧怨一笔勾销。

  吕思美对师兄一向敬佩,接着说道:“我爹爹生前曾经打伤过你,你也打伤了我,如今我也想通了,冤冤相报无已时,我和你的冤仇也就一笔勾销了吧!”

  孟元超道:“宋兄,请看在小弟份上……”正想善言开导,宋腾霄已是笑道:“你们都不计较,我还能和段先生计较么?”要知宋腾霄素来好胜,在吕思美面前,他可不能让小师妹说他气量比不上孟元超。

  段仇世笑道:“孟兄,多谢你以德报怨,不和我算账,还给我作鲁仲连。不过,我可得有言在先,你不向我报仇,我还是要向你报仇的!”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不禁怔了一怔,孟元超纵声笑道:“孟某只问事情是否当为,但求心之所安。别人对我如何,我从来不管。”

  段仇世赞道:“好个豪杰胸怀,孟兄,我不妨对你说句老实话,当日你用快刀打败了我,我还不是怎样佩服,如今可真是口服心服了!”

  吕思美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向我的师哥报仇?”

  段仇世这才缓缓说道:“我这报仇,可是有点别开生面的,并非是要和孟兄再打一架。至于怎样报法,孟兄,那就要请你恕我暂且卖个关子了。”

  孟元超笑道:“你怎样报法,我可以不问,但有一件事情,我却是不能不问。”

  段仇世道:“你是说杨华这孩子?”说到“杨”字之时,声音故意放低一些。其实那日在泰山会上,孟元超曾在他手中见过自己留给云紫萝的玉珮,心里就已知道段仇世是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的了。

  孟元超道:“不错,这是我好友之子,我不能不问。”

  段仇世道:“孟兄请放心,这孩子现在做了我们滇南双煞的弟子,谁也不能动他一根毫毛。”

  宋腾霄冷冷说道:“你们当初抢这孩子之时,就是想收他做徒弟的么?”要知这个孩子是在他手中给抢去的,如今虽说是旧怨勾销,提起此事,心里总还是不大舒服。
 
  段仇世笑道:“这倒不是,实不相瞒,当初我们抢这孩子之时,确是不怀好意。我们是要用孩子来和孟大侠为难的。但这孩子委实太可爱,连我卜师兄那样的野性子,如今为了这孩子也都变成了绕指柔啦。孩子一发脾气,他就会千方百计的逗他欢喜,就像最会哄孩子的老婆婆一样。”说着、说着,不觉笑了起来。

  孟元超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我是四海为家的江湖客,这孩子交还给我,我也不能携带,倒不如留在他们那儿。”当下向段仇世作了一个长揖,说道:“段兄为这孩子操心,孟某感激不尽,这件事情也就不用再提了。请问段兄,何以知道来此找我,找我又是为了何事?”这也正是宋吕二人的疑问,如今由孟元超说出来了。

  段仇世道:“我本来只想把孩子的事情和你作个交待的,如今又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和你说了。孟大侠,你可得提防小人害你。”

  孟元超道:“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杨牧。”

  孟元超默然不语,心里想道:“杨牧要想害我,这已是早就在我意料之中了。”

  吕思美毕竟是个女子,心思较细,说道:“是不是你发现了杨牧什么新的阴谋?”

  段仇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至于我何以来此找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今天一定会来这里的。”

  孟元超诧道:“你何以知道?”

  段仇世笑道:“这话得从头说起,今天我在路上,先后碰上了三拨人。第一拨是李麻子和快活张。”

  孟元超说道:“啊,原来你是碰上了他们,怪不得你会知道我是要来这里找腾霄了。”

  段仇世说道:“我和快活张并不熟识,与李麻子却是颇有交情。你们大闹京城的事情,他们也告诉我了。”

  吕思美喜欢听热闹的故事,说道:“孟师哥,你们怎样大闹了京城,是不是和尉迟大侠戴镖头他们一起干的?”

  宋腾霄却笑道:“小师妹,你忍耐点儿,孟师哥自会告诉你的。”言下之意,自是叫她别岔开话柄了。

  吕思美骇然一省,笑道:“对,你还是先说杨牧的事吧。孟师哥,京师之事,你以后慢慢再告诉我。”

  段仇世继续说道:“我和李麻子、快活张分手之后,走了不多一会,又碰上两个熟人。”

  吕思美道:“其中一个想是杨牧?”

  段仇世道:“不错,另一个是通天狐楚大雄。”

  孟元超道:“啊,原来是这个老匹夫,他和杨牧搞在一起了。”

  吕思美道:“这个通天狐又是什么人?”

  孟元超道:“是一个二十年前横行滇贵两省的独脚大盗,早已金盆洗手,最近又出山的。我和他曾在三河县云家交过手。”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我是早在滇南和他相识的,我们不想惹他,他对我师兄弟也是颇有顾忌,彼此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吕思美笑道:“这次犯上了啦?”

  段仇世道:“也没有犯上。那是一条险峻的山路,我跟在后面,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他们可没有见着我。”

  吕思美道:“你偷听了他们的一些什么秘密?”

  段仇世道:“这老狐狸的轻功不亚于我,我不想给他发现,当下只能躲在茅草丛中,借物障形,远远的缀着他们。因此也就只是断断续续的听到一些零碎的辞语了。

  “我听得他们提及三河县与及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名字,好像还谈及一个奶妈,至于是谁的奶妈,我就听不清楚了。

  “我又隐约听得那老狐狸说什么放长线,钓大鱼,和杨牧说的什么夫妻之情不可靠,母子之情决难抛之类的话,还有什么粉身碎骨,定报知遇之恩等等。把这些零零碎碎的辞语连串出来,推想这两个家伙定是要到三河县去干一宗见不得光的勾当,而这宗勾当,很可能亦是和孟大侠有关!”段仇世早已从孩子的事情隐约知道孟元超和云紫萝的关系,不过不便明言而已。

  孟元超已是心中雪亮,想道:“杨牧要报的什么知遇之恩,不用说,那就是要做北宫望忠心耿耿的奴才了。看来他们已是预料到我往三河找紫萝的了。杨牧诡计多端,紫萝与他毕竟曾是多年夫妻,只怕会上他的当。”当下说道:“段兄,多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会小心提防的。”

  吕思美道:“你碰上的第三拨人又是什么人?”

  段仇世道:“就是那个臭婆娘了。我赶着来这里,没奈何只好把她引到这里来。不过你们大概不会在这里久留的,就是给她知道了你们的行踪那也并不碍事。据我所知,她是要到京师找他弟弟的,也还未知道杨牧已经离京了呢。”

  说至此处,红日已是西斜。段仇世笑道:“孟兄,今日得以与你化敌为友,实是快何如之!如今话已说完,我也应该走了。”

  孟元超道:“段兄高义可风,小弟得以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也是十分欢喜呢。可惜咱们都是有事在身,但愿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段仇世走后,孟元超叹道:“人言不能尽信,我以前只道滇南双煞都是无恶不作的魔头,却不料这位冷面书生段仇世倒也颇有热心肠呢。”宋腾霄默然不语。

  吕思美笑靥如花,拉着孟元超的手又是笑又是跳,说道:“孟师哥,你不知道我们找得你多苦,真想不到今天会碰上你!”

  孟元超笑道:“我看见你们在一起,心里更是高兴!”吕思美听懂他话中之意,粉脸羞红,低下了头。

  宋腾霄道:“我和小师妹刚才还说起你。”孟元超道:“说我什么?”吕思美道:“三河县离这里不远,刚才我和宋师哥就在商量,如果能够和你一同到三河县去找云姐姐,那有多好!我们只怕找不着你,谁知天从人愿,你果然来了。”

  宋腾霄道:“据段仇世刚才所说,北宫望恐怕已在三河县布下罗网,等候孟兄了。杨牧和楚大雄就是先行的鹰犬。”

  孟元超道:“那我更不能不去了。宋兄,你离开小金川已有三年,萧大哥冷大哥都在惦记你,不如你与小师妹先回小金川吧。”

  吕思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孟师哥,我知道你是为我们设想,怕我们遭遇危险是不是?可是云姐姐不单是你的好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呢。日前我与她匆匆一面,话也没有来得着交谈,就分手了。这次你不让我去我也要去的了。嘿嘿,我的本领虽然不济,也总可以作你一个帮手吧。”

  孟元超道:“啊,你们已经见过她了?”

  吕思美道:“是呀,有一个好消息正要告诉你。”

  当下吕思美将路上碰上云紫萝与及杨牧的事情说给孟元超听,说到杨牧把预先写好的“休书”给云紫萝,云紫萝将休书撕碎,气得晕倒之时,孟元超不禁虎目蕴泪,说道:“杨牧这厮真是可恶可恨!”想起云紫萝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心里十分难过。

  吕思美笑道:“不错,杨牧这厮是可恶可恨,但他做的这件事却是一件好事呀!孟师哥,我但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孟元超苦笑道:“小师妹你不懂的。我这次只是想见一见紫萝吧了。”

  宋腾霄缓缓说道:“世事变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孟兄,我和你也有相同的感触呢!”

  吕思美笑道:“你怎知道孟师哥有这感触?”

  宋腾霄说道:“我们三人是一同长大的,孟兄和我说得上是莫逆之交。虽然离别几年,他的心事多少我还能够猜得着。”

  孟元超喟然叹道:“宋兄说的是。”心里则在想道:“不错,我是有点感慨沧桑变化,人事无常。但我此刻心里想的是什么,恐怕就未必和你所想的相同了。”

  宋腾霄与孟元超并肩前行,接着说道:“孟兄,我知道你是个外冷内热、很重感情的人,但十年之间,各人有各人的遇合,过去了的未必还会再来。”

  吕思美笑道:“宋师哥,你说的话好像谈禅,我可不懂是什么意思。”

  宋腾霄道:“比如说咱们各自离开小金川,想不到却在这里相逢;又比如说孟大哥在这一年间结识了扶桑派的掌门人林姑娘;而云紫萝则嫁了杨牧又和杨牧分手。这都是每个人意想不到的遇合。嗯,有一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的游侠缪长风,孟兄可知道么?”画龙点睛,他这才说到了主题了。

  孟元超笑道:“何止知道,我和他还是好朋友呢。我们就是在紫萝家中相识的。”当下将他那次寻访云紫萝不遇,却遇上敌人;缪长风恰巧也在那天赶到,他们两人怎样联手把以楚大雄为首的一帮鹰爪打败等等事情,告诉宋腾霄。

  宋腾霄说道:“那日杨牧请来了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中途设伏,来与妻子为难。那天缪长风也是在场的。紫萝还多亏了他呢……”话未说完,孟元超便道:“这件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吕思美白了宋腾霄一眼,心道:“你何苦在孟大哥面前提起这些事情,挑动他的疑心?”宋腾霄佯作不知,淡淡说道:“听说紫萝和这位缪兄相识也是未久的,他处处维护紫萝,倒是难得!”

  孟元超自也知道好友的心思,宋腾霄是怕他受不起情海翻波的再次打击,故而特地让他知道缪长风和云紫萝的感情颇不寻常,好令他心中先有准备。心里不禁好笑:“我早就知道了。但你却不知道我是为紫萝庆幸,庆幸交上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呢。”

  吕思美道:“孟师哥,你在想些什么?”她见孟元超默然不语,却是有点为他担忧。

  孟元超抬起了头,说道:“你瞧,天下雪了。”只见鹅毛般的雪花满天飞舞,如飘絮,如撒盐,转瞬间把山头染得一片银白。

  “啊,真美!”吕思美说道:“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呢。”孟元超笑道:“今天已是十一月初三了啦。在京城以北,十月中旬,都已经下雪了。”原来小金川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每年只有在深冬的时候,才偶而下几天雪,也只是晚上才下,白天就融化的。要绝早起来,方能隐约看得见山头的一点雪景。

  吕思美道:“我已是许多年没见过下雪了。小时候我是很喜欢看雪景的。但虽然如此,我最喜欢的地方却还是小金川。孟师哥,咱们请云姐姐一同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道:“待见了她再说吧。”心里想道:“她若肯去小金川,跟大伙儿一起过热火朝天的日子,或许倒是可以有助于她忘记伤心的往事。”

  宋腾霄笑道:“小师妹,别尽顾观赏雪景了,咱们还要赶回松风观拿行李呢。”

  吕思美瞿然一省,说道:“对,拿了行李,今天还可以走半天路。明天晚上咱们就可以见着云姐姐了。”

  孟元超看着白雪皑皑的山头,却是不禁浮想连翩了。林无双的影子忽地闪过他的脑海,孟元超看了看小师妹,吕思美的侧影和林无双是颇有几分相似的,心里想道:“她们两人都是心地纯真,好像白雪一样的点尘不染,我和紫萝则是大不相同了。不过,紫萝虽然是在污泥打过滚,却也是像莲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濯青莲而不夭呢。境界不同,‘白雪’‘青莲’都是一样。嗯,只不知无双现在如何,她做扶桑派的掌门,只怕做不惯吧!”在孟元超的心目之中,是把林无双和小师妹一样看待的,不过每当他想起云紫萝的时候,却往往连想起林无双来,而不大会想起小师妹,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孟元超在途中浮想连翩,云紫萝在山居待产,更是心事重重了。

  她和姨母是住在表妹的奶妈家里,奶妈是个寡妇,只有一个出嫁的女儿,故此晚景甚是凄凉。住的是一间破破烂烂的泥屋,她们来了之后,才加以粉饰扩建的。

  山居的寂寞云紫萝还过得惯,心境的寂寞却有点难受了。

  她怀着杨牧的孩子,已经将满九个月了。夫妻早已恩断义绝,孩子有父等于无父。每当她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小的虽没出世,命运却已是和哥哥一样之时,心头就不禁有如刀割。

  穷乡僻壤,风雨茅庐,寂寞的日子,直待到陈光世和邵紫薇、萧月仙来到之时,才添了几分生气。


 

三十八、重寻故剑


  尽飘零尽了,何人解当花看?正风避重帘,雨回深幕,云护轻幡。寻他一春伴侣,只断红相识夕阳间。未忍无声委地,将低重又飞还。
                                  ——张惠言
 

  陈光世护送她们到了奶妈家中,本来就要回去的,但因萧夫人极力挽留,只好多住几日。

  萧夫人另有一番心事,那天晚上,她就悄悄的问女儿道:“你是不是喜欢这位陈公子?”萧月仙羞红了脸,撅着小嘴儿道:“妈,我不喜欢你问我这个。”

  萧夫人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在西洞庭山的时候,你和紫薇是不是为了他吵架?你的邵家哥哥又是不是为了这个给你气跑的?”

  萧月仙道:“那是他们自己多心。”

  萧夫人叹了口气说道:“邵伯伯是你爹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咱们一家子也曾受过他的照顾。凡事你该多让紫薇姐姐一些,你懂不懂?”

  萧月仙道:“是呀,所以每次比剑,我都是让她一两招的。”

  萧夫人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我说的不是这个。”

  萧月仙其实是懂的,只因生母亲的气,索性假装到底,说道:“不是这个,那又是什么?”

  萧夫人道:“邵伯伯有意把你的紫薇姐姐许配给陈公子,紫薇也喜欢他,难道你不知道么?”

  萧月仙道:“知道又怎么样?”

  萧夫人道:“那你就应该别让你的紫薇姐姐多心呀!”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其实你的鹤年哥哥也很不错呀。他的本领或许比不上陈公子,人可是挺老实的。我和邵伯伯早就把你们当作小俩口的了,只因你的年纪还小,才没有正式提亲。”

  萧月仙又羞又气,说道:“我什么人也不喜欢,你也莫迫我做邵家的媳妇。”

  萧夫人道:“我不想勉强你的婚事,不过,你喜不喜欢鹤年那是另一回事,这位陈公子你可得让给紫薇姐姐才行。你不能太伤了邵伯伯的心!”

  这几句话说出了口,萧夫人方始觉得是未免重了一些,恐怕女儿受不了。果然萧月仙便赌气说道:“好,那以后我决不再和陈公子在一起就是了,免得人家以为我是没人要的下贱女子,要抢别人的丈夫!”

  萧夫人轻轻抚摸女儿的秀发,说道:“你别赌气,听妈的话。这样不好!”

  萧月仙道:“你不是说要我让她吗?”

  萧夫人道:“这样做太着痕迹了。你只须和陈公子疏远一些,多让他们亲近,也就行了。若是现在就避免和他们在一起,那会闹出笑话来的,你明白么?”

  萧月仙道:“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妈,我要睡觉啦,你别再噜唆了好不好?”萧夫人知道女儿还在生气,一笑替她盖上被窝。
 
  萧月仙那里睡得着觉?翻来复去的只是想道:“我是真的喜欢陈光世么?”“鹤年心里喜欢我,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喜不喜欢他呢?”她自己问自己,但这两个问题,她可都是答不出来。再又想道:“为什么光世一来,我就有一股压制不住的念头,想和他多些在一起?但鹤年哥哥走了之后,我却又是想念他比光世更多了?”

  女儿家的心事是十分复杂的,莫说别人无法捉摸,有时候当真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萧月仙现在就是这种情形了。

  其实她现在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有的只是一种对异性的朦胧的“爱慕”。陈光世温文尔雅,出身名门,本领又高,若然拿他来和邵鹤年相比,邵鹤年好比一块未经琢磨的璞玉,陈光世则是一颗光采夺目的明珠,自然也就比较吸引她了。其实她和邵鹤年自小就在一起,说到感情之厚,相知之深,那还是远在陈光世之上。

  但她又是个有几分倔强甚至有几分执拗的少女,给母亲说了这么一顿,心里感到受了委屈,反而不知不觉的起了一股反抗的念头了。

  好在他们都是年轻的人,心中的芥蒂是不会久藏的,萧月仙头两天是故意和陈光世疏远许多,渐渐也就大家玩在一起,和平时一样了。

  这一天天气很好,邵紫薇和她说道:“云姐姐不能陪咱们练剑,找光世指点咱们好不好?”

  萧月仙想起那次练剑和她吵架的事,说道:“你们去就行了,我不去!”

  邵紫薇怔了一怔,笑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好,你不去,我也不去,唉,只可惜这么好的天气,咱们可要闷在屋子里。”

  萧月仙想起母亲的话,不觉说道:“这件事么,我早就忘了。你可别要多心。好啦,好啦,我拗不过你,走吧,走吧!”

  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一块平地,邵紫薇说道:“陈大哥,你的冰川剑法我们看过一遍,现在都忘记了。你再练给我们瞧瞧好不好?”

  陈光世道:“还是你们先练吧,我还没有看过你们整套的剑法呢,让我开开眼界也好。”

  邵紫薇与萧月仙都争着说道:“不,你先练,你先练!”陈光世笑笑看看她们,心里想道:“这两个小姑娘虽然不大懂事,却也挺会讨人欢喜呢。”原来在他的心中,是把她们都当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的。

  陈光世笑道:“好吧,那我就来抛砖引玉吧。”邵紫薇道:“不对,不对。你的剑法比我们高明很多,应该说是抛玉引砖。”萧月仙笑得打跌,说道:“更不对了,既然是玉,那有随便抛出去的道理?这句成语可是不能颠倒过来用的。”

  眼前少女如花,脚底虽然踏着积雪,却已是如沐春风了。陈光世感染到她们的欢乐,不觉如饮醇醪,心神若醉。

  邵紫薇嚷道:“陈大哥,你怎么又不练了?”

  陈光世好像在侧耳静听什么,半晌忽道:“听说你们那次在西洞庭山的梅林练剑,曾经给人偷看,闹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邵紫薇说道:“不错,那个坏蛋是来侦查缪叔叔的,听说是‘四笔点八脉’连家的人。我们打不过他,后来幸亏云姐姐恰好那天来到,这才把他赶跑了。”

  萧月仙心念一动,说道:“是不是现在有人偷看?”

  邵紫薇瞿然一省,心道:“不错,陈大哥此问定有用意。”为了要表现自己比萧月仙还更机灵,也不管是否有人,立即便大声喝道:“什么人,还不赶快给我出来!”

  话犹未了,果然便有一个劲装汉子,从树林中钻出来。
 
  唰唰连声,邵紫薇萧月仙双双拔剑出鞘,立即便迎上去,剑尖指着那汉子。

  陈光世叫道:“慢些动手,问清楚他再说。”

  那汉子陪笑道:“姑娘请莫动怒,我不是偷看你们练武,我是来探亲的。”

  萧月仙怔了一怔,说道:“你的亲戚是谁?”要知道这山上总共不到十家人家,而这汉子却是服饰整洁,言谈举止颇有气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山里人。

  那汉子看了看萧月仙,忽地说道:“姑娘,你是不是姓萧?”

  萧月仙诧道:“你怎么知道?”

  那汉子道:“云紫萝是你表姐吧?你们二人相貌颇有一点相似,我胡乱猜猜。”

  萧月仙更是惊诧,说道:“你认识我的云表姐?”

  那汉子哈哈一笑,说道:“我姓杨名牧,说起来我还是你的表姐夫呢!”

  萧月仙是尚未知道云紫萝夫妻离异之事的,她的母亲怕她不懂事胡乱说话,一直没敢告诉她。此时听说这汉子就是杨牧,不禁失声叫道:“你不是死了的吗?表姐说——”蓦地想起死人岂能站在自己面前说话,这一问实属多余,登时就住口了。

  杨牧笑道:“我是躲避仇家,才装死的。你表姐说了些什么,或许她对我还有点小小的误会?”

  萧月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里想道:“反正他只是一个人,若非杨牧,有妈在家里,也不怕他。他敢来求见表姐,料想也不会是冒充的。嗯!表姐能够夫妻团聚,不知道该多欢喜呢!”于是说道:“没什么,你来得正好,表姐,她——”

  杨牧怔了一怔,说道:“她怎么样?她是正在提起我呢?还是正在骂我?”

  萧月仙“噗嗤”一笑,说道:“你猜得不错,她正在想念你呢。好,你跟我来吧。”原来她是想要把云紫萝快将临盆的事情告诉杨牧的,但这样的事情女孩儿可不便说出口来。她以为妻子怀孕,丈夫自必知道,只须这么提一提杨牧就会意了,那知杨牧却是糊里糊涂。

  邵紫薇纳剑入鞘,说道:“咱们大家回去吧。”语气之间,颇有点无可奈何的样子。

  萧月仙道:“不,有我陪客人回家,你们还是继续练剑吧,难得这样的好天气。”这正是邵紫薇心里的说话,巴不得萧月仙替她说了出来,她可以和陈光世玩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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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夫人看见杨牧到来,却是又惊又喜。原来她知道杨牧不是个好丈夫,但总还是希望甥女能够与丈夫重归于好。

  杨牧深深一揖,说道:“小侄那天得罪了老人家,请你老人家恕罪。”

  萧夫人道:“过去的事,大家都莫提了,你来得正好。”

  又是一句“来得正好”,杨牧惴惴不安的说道:“紫萝在家吗?她是不是还在怪我?”

  萧夫人略一沉吟,说道:“请你在这里稍坐一会。待我进去——”

  云紫萝在内室早已听到他们的说话,听至此处,大声说道:“姨妈,你给我把他撵出去!”

  萧夫人正在想说“待我进去把她唤出来”的,不由得大是尴尬,连忙作个手势,示意叫杨牧不可多言,只可坐在外面等她。

  萧夫人进了卧室,在云紫萝耳边悄悄说道:“夫妻总是夫妻,何况你又有了他的孩子——”

  云紫萝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早已不是杨家的人了,姨妈,你若告诉他这件事情,那你就是迫我走了!”说至此处,提高声音喝道:“杨牧,亏你有脸敢来见我,快给我滚出去吧!”

  杨牧心里想道:“为什么她不让我进去,难道是孟元超藏在房中?”妒火一起,又再想道:“看来她的姨妈是帮我的,我索性闯它一闯,即使孟元超当真在此,也不怕他。”当下迈进内堂,说道:“紫萝,以往我是做得过份一些,如今十分后悔,特地来向你赔罪。请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好歹见我一见。”口中说话,伸手便要揭开卧室的门帘。

  忽地微风飒然,门帘从里面反卷回来。杨牧手臂一麻,登时身不由己的给那股隔着重帘的力道推开数步。原来是萧夫人在里面反卷门帘,这还是她手下留情,否则杨牧已是摔个四脚朝天了。

  萧夫人走出来悄声说道:“紫萝正在气头,你别莽撞,你现在只能低声下气的求她。”

  杨牧点了点头,隔着门帘哀求妻子:“紫萝,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该看在咱们孩子的份上。”

  云紫萝吃了一惊,心想:“难道姨妈已经把我将要临盆的事情告诉他了。”
 

  只听得杨牧继续说道:“紫萝,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把华儿当作亲生的骨肉,他在天天缠我要我给他找回妈妈,难道你就不惦记他吗?”

  云紫萝这才知道杨牧说的乃是杨华,父母爱子女出于天性,是以虽然觉得这个消息来得突兀,亦是不禁失声叫道:“什么,你是说你已经把华儿找回来了么?”

  杨牧说道:“不错。华儿本来是给滇南双煞捉了去的,我得韩威武之助,捉住了冷面书生段仇世,迫他的师兄卜天雕把华儿送来交换。十日之前,华儿已经平安送到京城了。”

  云紫萝道:“此话当真?”

  杨牧说道:“怎会骗你!段仇世的武功十分了得,也是神差鬼使,叫他独自入京,我和震远镖局的一众镖头,和他斗了一个时辰,这才将他拿下的,你若不信,我还可以说出一件事情,华儿身上有块汉玉,是你给他作信物的,对不对?”

  云紫萝曾在途中碰见过段仇世,知道他是独自入京。但段仇世曾在泰山会上当着杨牧和孟元超的面亮出那块汉玉之事,她却并不知道,因为当时她已经晕厥了。

  杨牧说出此事,云紫萝不由得信了几分。杨牧又说道:“华儿在点苍双煞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身子又黄又瘦,我又不会料理孩子,你忍心不去料理他吗?”

  云紫萝一阵心酸,不由得珠泪簌簌流下。杨牧隔帘听得抽噎之声,心中暗暗欢喜。正想请萧夫人帮忙再劝一劝,忽地那抽噎之声突然停止。

  杨牧知道妻子已经回心转意,就要出来,正自欢喜。忽听得云紫萝冷冷说道:“杨牧,你这次带了多少人来,为什么不让他们露面?”

  原来云紫萝自小就练梅花针暗器,听觉特别灵敏,隐隐听得后窗和屋顶都是似有夜行人的声息。

  杨牧吃了一惊,说道:“没有呀!你别多疑,和我走吧。”心里想道:“难道是楚大雄等得不耐烦,跑进来了。楚大雄本来是和我约好在外面的松林窥察动静的。”

  云紫萝冷笑道:“你不说真话,想我跟你走么?”

  杨牧大声说道:“紫萝,你太多疑了,我怎会骗你!”他是有意说给楚大雄听的,想叫楚大雄从速出去,免得他功败垂成。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说道:“不错,不能跟他走,他是骗人的!萨福鼎北宫望的手下都已有人来啦!”

  杨牧这一惊非同小可,云紫萝则是又喜又惊,原来这个人正是孟元超。

  杨牧定一定神,说道:“紫萝,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二字未曾出口,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孟元超喝道:“滚下去吧!嘿嘿,杨牧,你的朋友来啦!”

  两条人影从屋顶跃下,前面的那个人是御林军副统领石朝玑。

  杨牧又是一惊,失声叫道:“石大人——”要知石朝玑身为御林军副统领,都是大内总管萨福鼎的人。杨牧是怕萨福鼎降罪他隐瞒真实的消息,两面讨好。

  石朝玑哈哈一笑,说道:“不错,我也来趁这趟热闹啦。告诉他真话吧!”

  说话之际,孟元超快刀已然劈到,石朝玑使开判官双笔架住。也就在这个时候,大门“乓”的一声,给人踢开,两个黑衣大汉冲了进来。屋顶又有一人跳下,这人才是通天狐楚大雄。

  原来石朝玑也是十分机灵的人物,他早已料到杨牧给北宫望收买,一定会偷偷的来找云紫萝。是以他带了四个大内侍卫暗地跟踪。这两个人也是萨福鼎的心腹,一个名叫于长吉,一个名叫庄鲲。楚大雄则是发现他们进入屋内,这才跟着露面的。为的是各为其主,要与石朝玑争功。

  楚大雄一跳下来,就哈哈笑道:“不错,现在告诉他真话亦是无妨。杨夫人,你别害怕,我们只是来捉孟元超的!”

  此言一出,只听得帘内嘤的一声,这是凄怆欲绝的呼叫。原来是云紫萝得知真相之后,气得几乎晕厥了。要知她虽然早已识破杨牧伪君子的面目,但却还想不到他坏到这个地步,竟然做了清廷的鹰犬的。想起自己曾和这样的人八年来共枕同床,心里焉能不充满羞辱与凄怆!

  孟元超心头一震,失声叫道:“紫萝,你怎么啦?”石朝玑冷笑说道:“别人的妻子,何用你这样关心!”孟元超大怒,唰唰连劈三刀,石朝玑双笔招架不住,接连退了三步。他想跑进去看云紫萝,可是杨牧却已抢在他的前头。

  杨牧心中充满妒火,冷笑说道:“怪不得你不肯跟我回去。原来你是恋奸情热,眼中就只有一个孟元超哪!嘿嘿,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倒是情深义重,可惜有我杨牧在此,可不能叫你们如愿!”口中冷笑,伸手就要再揭门帘。

  孟元超喝道:“你放什么臭屁!”蓦地一刀斜劈,快如闪电。石朝玑叫道:“好呀,要拼命么?”身形一侧,孟元超倏的从身旁掠出,快刀直取杨牧。

  那两个大内侍卫急忙攻上,于长吉用的是水磨钢鞭,庄鲲用的是锯齿刀,这两种兵器都是相当沉重,不怕宝刀所削的。两人刀鞭齐出,挡住了孟元超的快刀。

  杨牧正要掀帘进室,萧夫人冷冷笑道:“给我滚出去!”声到人到,右掌一起,即向杨牧肩头的琵琶骨抓下!杨牧大惊之下,连忙身形一矮,双掌护肩。使的是一招“金刚六阳手”中攻守兼施的护身招数。名为“关平捧印”。

  饶是他的“金刚六阳手”亦已有相当火候,也只是仅能护住琵琶骨不给抓碎而已,只听得“嗤”的一声,肩头的衣服,已是给萧夫人撕了一幅下来!

  楚大雄这才走上前来,赞了一声:“好功夫!”说道:“萧夫人果然不愧女中豪杰,小老儿向夫人请教几招!”他是一头老狐狸,看清楚了双方的强弱形势之后,方始出手。

  楚大雄是擅于擒拿手的大名家,此时舍弃正宗的七十二招大擒拿手法不用,却用一套近身缠斗的小擒拿法,每一招不是抓锁撕勾,就是擒拿关节要害。他是怕打萧夫人不过,贴身缠斗女子总得多些顾忌,他便可乘机取胜。

  萧夫人识破他的用意,迅即脚踏“洪门”(中宫),一掌便向他的顶门劈下,楚大雄左掌一圈,右掌回掌便点她的“肩井穴”,指风飒然,尚未看定,萧夫人的“肩井穴”已是微感酸麻。

  萧夫人心头一凛:“这老狐狸果然名不虚传,又刁钻,又狠辣!”一个移形换位,双掌竟不相交,掌势一偏,指尖已是斜戳而出,迳点他额角左面的太阳穴。楚大雄也是不由得心头一凛,连忙双掌一封,暗自想道:“这样打下去,只怕会闹个两败俱伤。”

  心念未已,萧夫人忽地一个“细胸巧翻云”,倒跃跳出圈子。她刚刚开始攻了一招,楚大雄只道她要连续采取攻势的,这一下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楚大雄笑道:“对,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小老儿已经见识了夫人的高招……”他只道萧夫人是想与他讲和,正想交待几句江湖上的门面话,例如“印证武功,点到即止”之类的说话,话犹未了,只见软鞭似的一条白影晃动,呼的一声响,萧夫人的“兵器”已是打了到来。原来萧夫人是解下束腰的绸带,当作软鞭使用!

  绸带是轻柔之物,萧夫人竟能使得呼呼风响,这份功力,可想而知。楚大雄虽然不慌,却也不能不加多了几分戒备,当下一面招架,一面说道:“夫人知书识礼,这姓孟的与你非亲非故,不过是令甥女的旧日相识吧了。”他想说的本是“相好”二字,临时改为“相识”。接着说道:“夫人为了令甥女的清誉,似乎也不该庇护他。”

  萧夫人冷冷说道:“我这里是干净的地方,容不得鹰爪玷污,你给我滚出去!”绸带夭矫如龙,说话之间,已是攻了十七八招。其中一招,绸带从他的面门横扫而过,楚大雄一个“大垂腰,斜插柳”,使出“铁板桥”的身法,避是避开了,但鼻孔却给绸带上沾着的绒毛碎屑吹入,不由得打了一个乞嗤。萧月仙刚走进来,拍掌笑道:“妈,你这一招使得真妙,活像耍猴儿。再给这老猴儿一下,打肿他的鼻子!”

  楚大雄成名几十年,怎受得了如此讥嘲,气往上冲,说道:“萧夫人,你不识好歹,对不住,我们也不能和你客气了。哼,哼,只怕你不但保不了外人,连你的女儿也保不了!”

  萧夫人听他威胁到自己的女儿,倒是不能不有点顾忌,叫道:“月仙,出去,这里的事不用你理!”那个使锯齿刀的名叫庄鲲的大内侍卫早已拦在门口,哈哈笑道:“这女娃子倒长得不坏,嘿嘿,你既然进来了,那就莫想出去啦,陪你大爷玩玩吧!”

  萧月仙唰的一剑刺出,斥道:“狗嘴里不长象牙,姑娘正是要来打狗!”一招“黄河远上白云间”,接着一招“一片孤城万仞山”,剑气森森,变化无方。庄鲲不识这路剑法,倒是不敢和她抢攻。

  可惜萧月仙毕竟年纪太轻,临敌经验不足,庄鲲使的是“四平刀”,顾名思义,这套刀法是以四平八稳见长,萧月仙剑走轻灵,攻了十数招,攻不进去,不觉有点焦躁。庄鲲忽地卖个破绽,萧月仙大喜,唰的一剑,分心便刺,却不知对方乃是诱敌之计。
 
  萧月仙喝声:“着!”只道这一剑刺将过去,对方的胸口便要搠个透明的窟窿,她未曾杀过人,心里还当真有点害怕,剑锋微微颤抖,只敢使出三分力道,暗自想道:“我让他受点伤也就是了,这一剑可莫刺得太深!”

  庄鲲哈哈一笑,说道:“不见得!”只说了三个字,萧月仙眼前突见白光一闪,庄鲲的锯齿刀已自下而上的掠过来,“咔嚓”一声,刀头的锯齿锁住了她的剑尖。幸而萧夫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女儿遇险,立即叫道:“夜叉探海!”她给楚大雄缠住,不能过去抢救,只能指点女儿。

  这一招“夜叉探海”,正是针对锯齿刀的“锁剑”招数,若能用得恰到好处,立即便可反败为胜,但萧月仙骤然失手,心中未免有点慌乱,这一招便是使得对了,却未能恰到好处,庄鲲一摆锯齿刀,避免给她的剑锋上削,削掉指头,顺手还了一招“金锁坠地”,当的一声,刀剑相交,萧月仙只觉手腕一麻,青钢剑脱手飞出。

  萧夫人早已掏出两枚铜钱,铮铮两声,铜钱破空掷去,一枚打着正在向上飞起的青钢剑,青钢剑转了方向,剑柄恰好对准萧月仙飞过来,萧月仙一接接到手中。另一枚铜钱却打着了庄鲲的锯齿刀,令他刀尖歪斜,这一刀劈过去,就劈了个空。

  楚大雄赞道:“好个暗器功夫!”趁势抢攻,他与萧夫人的武功各有擅长,正是伯仲之间。萧夫人打出这两枚钱镖,不免分了点心神,楚大雄趁势抢攻,登时抢了先手。萧夫人想要摆脱他,那是更加不易了。

  萧月仙本来是一鼓作气的,失招之后,锐气顿挫,接剑再战,使出的招数已是没有刚才那样的得心应手。幸而对方给萧夫人小小的一枚钱镖,打歪大刀,也是不无怯意,生怕萧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会给他来一下偷袭,他要提防萧夫人的暗器,萧月仙这才能够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孟元超一柄宝刀敌住石朝玑的一对判官笔外,于长吉的一条水磨钢鞭,兀是攻多守少。杨牧摔了一跤,此时惊魂已定,跳起来又要闯进云紫萝的卧房。孟元超退后数步,守着房门,刀光霍霍展开,杨牧闯不进去,索性便与石于二人联手,向孟元超猛攻,孟元超以一敌三,可就渐渐有些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连发两声长啸,心里想道:“腾霄和小师妹还未见来,莫非他们也是遇上了强敌了?”原来他们本是一同来的,吕思美女孩儿家心细,心想孟元超与云紫萝久别重逢,他们定有许多不足为人道的私话要谈,是以在踏进山口之时,藉口叫孟元超先去探个究竟,她和宋腾霄则故意落后。说好了若是不见孟元超出来,最多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来到。孟元超懂得他们的用意,是以也没说破。

  杨牧吃了一惊,说道:“这厮只怕是在呼唤党羽,快点料理了他!”石朝玑哈哈笑道:“他有救兵,我也早有埋伏,不用担忧,今日我担保可以令你手刃仇人就是!”

  孟元超大怒道:“孟某只有一条性命,你们那个想要,尽管来吧!”刀光霍霍,拳风虎虎,刀中夹拳,咬牙恶斗,杨牧等人虽然占了绝对的优势,亦是不能不对他的拼命打法忌惮几分。

  萧月仙气力渐渐不支,心中亦是大为着急,想道:“陈大哥和邵姐姐难道没听见这里厮杀的声音么?为什么他们还不回来?难道当真是碰上了敌人的埋伏了?”心里一慌,使出的剑法越发不能如意。

  庄鲲横劈三刀,直砍三刀,把萧月仙杀得手忙脚乱,萧夫人喝道:“你敢伤我女儿一根毫发,我必定取你性命!”楚大雄纵声笑道:“庄鲲你别怕她,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接着说道:“萧夫人,你要保全女儿,那只有赶早抽身,别沾浑水!”萧夫人冷笑道:“且看谁是泥菩萨过江!”腰带矫若游龙,突然从楚大雄意想不到的方位抽过来,啪的一声,在他手背狠狠抽了一“鞭”,饶是楚大雄练的是铁掌擒拿手的功夫,手背也给抽起了一条红印。

  楚大雄本领也委实了得,手背一给腰带打着,立即反手一剪,“𠳭嚓”一声,两根指头,竟然当真就似利剪一般,把腰带剪去了一段。腰带本来不是很长,这一下更加短了。萧夫人拿来当作软鞭使用,渐渐感到不能得心应手了。

  他们交换这招,认真说来,还是萧夫人吃亏较大,但表面看来楚大雄给他打着,吃亏却是比较显著。

  庄鲲心里想道:“通天狐与她胜负尚未可知,我若伤了她的女儿,这婆娘非发疯不可,我又何苦和一个女娃子纠缠?”他游目四顾,看见孟元超站在门口,力敌三人,杨牧等人冲不过去,跟着想道:“听说杨牧的妻子是他的旧情人,怪不得他如此拼命。嘿嘿,这可正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当下把萧月仙迫退到了屋角,突然一个转身,刀尖挑开门帘,立即冲进云紫萝的卧室。

  孟元超斜跃两步,一刀劈下,喝道:“给我滚出去!”可是他是在三名高手围攻之下跃出圈子的,他要阻拦庄鲲,石朝玑和杨牧抓着这个机会也是要伤他了。他跳出圈子,刀才劈下,快刀虽快,毕竟也是迟了点儿,劈了个空,庄鲲没有“滚出去”,而是闯进了云紫萝的卧室了。

  说时迟,那时快,石朝玑的双笔已是点到了他的背心大穴,孟元超反手一刀,当的一声把双笔格开,只觉肩头一阵剧痛,原来已是给杨牧一掌打着。

  孟元超猛地一声大喝,身形旋风似的疾转过来,挥刀便向杨牧劈斩,在他转身之际,又着了于长吉的一鞭,他却好像若无其事的样子,只顾追杀杨牧。杨牧见他神威凛凛,不觉胆寒,明知他已受伤,亦是不禁连连后退。

  忽听得一声裂人心肺的呼叫,庄鲲血流满面,双手掩着眼睛,从卧室里面又冲出来。

  原来他只知道云紫萝是孟元超的旧情人,却不知道云紫萝也是个身怀绝技的女侠,只道一个妇道人家,容易欺负,抓着了云紫萝就可以威胁孟元超。算盘打得如意,可冷不防就吃了亏。

  云紫萝身怀六甲,不便和人动手,但暗器还是可以发的。庄鲲连她的面貌还没看清楚,就给她撒出一把梅花针打伤了。

  庄鲲滚了出来,吓得魂飞魄散,不知眼睛瞎了没有,试一张开眼睛,虽然视力还幸看得见东西,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开始感到面门和手背的剧痛。原来他以手掌掩着眼睛,幸亏遮掩得还算快,眼角被刺一针,并没刺瞎。但面门和手背却已插满了梅花针!

  杨牧心里想道:“孟元超势如疯虎,我何苦和他拼命?只是紫萝也是奇怪,为何她不出来助她姨母?是不好意思和我见面呢?还是抱病在身?”又想:“她纵然恨我,决计不会杀我。待我进去看个明白,我和她在里面纠缠,孟元超必然心神不定,他已经受了伤,石朝玑要收拾他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摸准了妻子的性情,说道:“紫萝,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请他们看在我的份上,把孟元超放走!”一面说话,一面以袖遮面,掀开门帘,便进卧室。他断然料准云紫萝不会伤他,心里可还不能不多少有点顾忌。

  孟元超身上受了两处伤,杨牧打的那掌,尤其伤得厉害,石朝玑于长吉乘势攻他,尽管他仍是勇如猛虎,亦是有点力不从心了。眼看着杨牧走进云紫萝的卧室,他想移动脚步也难,心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紫萝,我害了你了!”

  杨牧踏入卧房,只见云紫萝睡在床上,脸儿朝内,背向着他。他本来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提防妻子突然翻脸,说不定就会用暗器伤他的。想不到云紫萝对他的进来竟似毫无知觉。外面正在高呼酣斗,她刚刚又才用过梅花针伤了庄鲲,当然不会是真的熟睡。“莫非她是没脸见我们?”杨牧心想。但这一猜又似乎并不符合云紫萝平日的性格。云紫萝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只要她自己问心无愧,就决不怕别人横逆相加。

  尽管一个人总是比较容易原谅自己,苛责他人。但这次夫妻反目,杨牧抚心自问,却是云紫萝对不住他的少,他对不住云紫萝的更多的。那日她敢于面对自己撕掉“休书”,又何至于现在不敢和他见面?

  杨牧惊疑不定,轻轻的走上前去,轻轻的叫道:“紫萝,我来了。”夫妻将近一年没有同床,此时骤然见着妻子娇慵的睡态,杨牧禁不住心神一荡了。

  云紫萝正在感到腹痛如割,她这像波浪般的疼痛,一会儿起,一会儿止,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已经是第三次了。而这次也许是因为刚才使用暗器,动了胎气的原故,痛得特别厉害,时间也特别长。从她打伤庄鲲之后,就痛到现在。

  她是有过做母亲经验的人,知道这是临盆前奏的“阵痛”,预计产期本来不是今天的,但从阵痛的迹象看来,腹中的孩子已是要提早面世了。

  在她自知将要临盆的时候,杨牧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撞进来。云紫萝自是禁不住又羞又恼又气恨,这霎那间,抵受不了那阵如狂涛般袭来的“阵痛”,云紫萝只觉手足都似起了痉挛,叫道:“我不要见你,你给我出去!”痛得难受,不自觉的翻了个身。

  云紫萝翻了个身,夫妻正面相对。首先触及杨牧的眼帘的不是妻子娇美的颜容(她的脸色此时已是苍白如纸,憔悴得不堪了)。而是妻子那涨得圆卜卜的肚子!

  杨牧呆了一呆,蓦地妒火如焚,一声冷笑,说道:“你这贱人,怪不得你没脸见我!你这孩子那里来的?”

  云紫萝面对丈夫之时,心中一软,本来要把真情告诉杨牧的,听他这么一喝,不由得也是气恼到了极点,用尽气力,牙缝里绽出几个字:“你,你,你管不着,你也不配做……”话犹未了,腹中猛地一阵剧痛,登时不省人事!

  杨牧尚未知妻子已经晕厥,一把揪着云紫萝的头发,喝道:“你说我不配什么,不配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我休妻在后,你怀孕在前,我有权问你,你这孩子那里来的,你不说就杀了你!”

 

三十九、匆匆来去
 

  多少悲笳声里,认匆匆过客,草草辛盘。引吴钩不语,酒罢玉犀寒。总休问,杜鹃桥上,有梅花且向醉中看。南云暗,任征鸿去,莫倚栏杆。
                                  ——蒋春霖
 

  就在此际,忽听得“呜哇”一声,云紫萝瓜熟蒂落,婴孩出世。

  萧夫人听得婴孩的哭声,叫道:“啊呀,不好!杨牧,你这糊涂的父亲,你知不知道——”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疾攻数招,把楚大雄迫退两步,撇开楚大雄,便要跑进卧室救护甥女。

  楚大雄喝道:“萧夫人,咱们胜负未决,你就要跑吗?”萧夫人话犹未了,脚步也未曾踏入房门,又给楚大雄截住了。

  孟元超已是气力不支,身子摇摇欲坠,陡然听得房间内杨牧要杀云紫萝,跟着就听到婴孩的哭声,一时间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只是又慌又急,一急之下,倒是不知那里来的气力,快刀疾攻,居然把石朝玑于长吉一齐迫退。他的膝盖是刚刚给钢鞭打伤了的,迈开大步,忽地双脚一软,不由自己的跌倒了。

  石朝玑哈哈笑道:“可不是你做父亲,你心急什么?”一对判官笔,一条水磨钢鞭,立即向坐在地上、一时间未能站得起来的孟元超打去。

  “我不能死!”孟元超紧咬牙根,心里想道。他的刀法无一不精,一时未能站得起来,就在地上使开滚地堂的刀法,抵御强敌。心中暗叫:“腾霄,小师妹,你们赶快来呀!唉,杨牧这厮那一掌不知打下去没有?天公保佑,可千万别要让他杀了紫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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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腾霄和吕思美却那里知道孟元超正在盼得心焦?他们生怕来得早了,妨碍孟元超与云紫萝谈体己的话儿,待孟元超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方始好整以暇的慢慢走来。

  吕思美喜上眉梢,笑道:“听说杭州的月老祠有副对联,联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了姻缘。’你到过这月老祠没有?”

  宋腾霄笑道:“何止到过,我还求过签呢。”吕思美道:“求得什么签?”宋腾霄道:“是一支‘君子好逑’的上上签。你看可不是灵得很吗?”弦外之音,自是指他有幸获得吕思美的芳心了。

  吕思美面上一红,说道:“贫嘴!”宋腾霄笑道:“是你先和我说起这副对联的,你不愿意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吗?”

  吕思美道:“我是说孟师哥和云姐姐,他们两人受尽磨折,但愿这只是好事多磨,今番能够真正有情人成为眷属。”

  宋腾霄强笑道:“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对人言只二三。我可不敢如你这样乐观呢。”

  吕思美道:“你不愿意见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宋腾霄道:“珠还合浦,破镜重圆,这是人生一大乐事,我当然盼望他们能够如此。但我只是怕世事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唉,咱们还是谈些别的愉快的事吧,我知道你不欢喜听我这些说话。”

  吕思美道:“我老是想着云姐姐,对不住,我可还是要问问她的事情。”宋腾霄道:“我和她分别八年有多,最近才见了一面。对她这些年的事情,我可也是只知道一个大概,并不十分清楚。”

  吕思美道:“我不是问她私事。听说她家传的蹑云剑法十分精妙,是么?我是在想,见到了她,不知她肯不肯和我琢磨剑法。”

  宋腾霄笑道:“紫萝一定也是很喜欢见到你的,那有不肯和你琢磨剑法之理?不过你的家传刀法乃是武林一绝,在刀法上精益求精,不更胜于兼学剑法吗?”

  吕思美说道:“我知道贪多务得乃是武学之忌,但我见你是用剑的,如果我兼学剑法,把剑法溶化到刀法里,以后咱们不是可以双剑合璧了吗?”

  “双剑合璧”这四个字听得宋腾霄心里甜丝丝的,说道:“小师妹,你有这番心愿,我是求之不得,乐观厥成。哈,怪不得……”

  吕思美听他笑得有点“古怪”,怔了一怔,说道:“怪不得什么,怎么又不说下去了?”

  宋腾霄笑道:“怪不得那天我见你和段仇世交手之时,刀法中已夹杂有许多剑招,原来你是早就有了和我双剑合璧的打算了。嗯,小师妹,这两年来你的武功可是增进了不少啊!”

  吕思美粉脸通红,啐了一口,说道:“我说错了一句话,你倒得意起来了。哼,你怎知道我一定要和你……和你双剑合璧?”蓦地想起这话本是自己说的,不觉粉脸更红,强自扭转话题,接着说道:“宋师哥,你的剑法也高明了不少啊,几时你教我几招?咦,你在想些什么?”她忽地发现宋腾霄似乎并不留心听她说话,眼睛也没望着她。

  宋腾霄小声说道:“树林里似乎藏有人,跟着咱们,偷听咱们说话。”

  吕思美向他所指的方向定神一看,忽见一棵大树后面正在露出一张男子的脸孔,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朝着她看。

  吕思美杏脸生嗔,斥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林中偷看,给我出来!”那人哈哈一笑,缓步走出树林,是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丰神俊秀的中年男子,手中摇着一把折扇,倒是像一个颇有几分潇洒不羁的文士。

  山沟子里住的人家多是贫穷的猎户,决不会有这样一个人物,何况是在落雪天时,手中还是摇着折扇的?宋腾霄不禁暗暗起疑了。

  心念未已,只见那人已是走到吕思美跟前,笑道:“你怕人家看你,就该躲在深闺;既然是在路上行走,还怕人家偷看吗?小姑娘,你长得很美啊,漂亮的姑娘没人注意那才应该着恼呢。嘿,嘿,你责备我偷看,那我就光明正大的来看你好了!”说话之际,一对眼睛直上直下的打量着吕思美,心里暗自想道:“这小妮子长得倒是有几分像林无双,他们刚才谈到什么孟师哥,想必她就是孟元超的师妹,金刀吕寿昆的女儿吕思美了。”

  原来这人乃是扶桑派的第一高手牟宗涛,他给表妹林无双夺了他的掌门,心中极不舒服。这次进京,虽得北宫望答应暗中助他夺回掌门,却不知何日方能实现,是以在目的未达之前,他也就不愿意回去担任林无双封给他的什么“虬髯堂”的堂主了。

  林无双是在他之前先下泰山的,他打听到孟元超将往三河县的消息,心想说不定可以在三河县找着林无双,尽管他不愿意出面和孟元超作对,但却怀着一个抓着他们把柄的念头,可以有利于自己他日重夺掌门,于是也就悄悄的跟在楚大雄这班人的后面来了。刚才他就是因为吕思美长得有几分像林无双,故而跟踪追来,看个明白的。

  宋腾霄本就起了疑心,此时见他这样盯着吕思美来看,不由得更是恼怒,喝道:“那里来的狂徒,胆敢对我师妹如此无礼!哼,小师妹,我瞧他多半是清廷鹰爪!”

  吕思美也正是有此疑心,登时就拔出刀来,喝道:“快快说出你的姓名来历,来这里干什么的?”

  “鹰爪”二字一从宋腾霄口中吐出之时,牟宗涛已是面色大变,如今给吕思美再加喝问,脸上那副滞洒从容的神色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一变,冷笑说道:“公子爷,大小姐,请问你们的那位贵亲是在朝廷为官作宰?”

  吕思美怒道:“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们也是像你一样的清廷鹰爪?”

  牟宗涛冷冷说道:“你们既是没有亲人为官作宰,凭什么来审问我?我只道你们是官家子女,这才仗势欺人哪!”要知崩口人忌崩口碗,牟宗涛最忌别人骂他“鹰爪”,他是自以为和北宫望只是朋友的。

  吕思美听得他这么说,倒是有点害怕误打好人,说道:“你若不是朝廷鹰爪,咱们有话好说,我的爹爹是金刀吕寿昆,他是我的师哥宋腾霄。你是什么人,能否见告?”心想倘若此人是侠义道中人物,即使不知道宋腾霄的名字,也必定知道她父亲的名头。她的父亲一生抗清,在江湖上享盛名数十年,同道中人,对她父亲几乎可说得是谁个不知,那个不晓。

  牟宗涛轻摇折扇,冷冷说道:“什么吕寿昆和宋腾霄,我一概没有听过。你们得罪了我,才想到要和我套交情吗?也好,那你们就给我赔个罪吧,我放你们过去!”

  宋腾霄怒道:“这小子准不是好东西,小师妹,你退下,待我擒他拷问。”

  牟宗涛哈哈笑道:“你这小子吹牛的本领倒很不错,居然要想擒我?就不知你真实的本领如何?我看还是你们两人并肩子上吧!”

  宋腾霄怒不可遏,唰的一剑便刺过去,喝道:“好,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本领!”

  牟宗涛折扇轻轻一拨,把宋腾霄的长剑拨过一边,说道:“唔,你这剑法也还有两下子,不过你要和我较量,最少还得再练十年!”

  宋腾霄本是要想刺他的穴道,将他生擒的,是以未曾用上全力。但虽然如此,这一招凌厉的刺穴剑招,给对方手中的一把折扇,又不是精钢所打的折扇,只轻轻一拨就卸了他的力道,拨开他的剑尖,心中亦是不由得暗暗吃惊了。又惊又怒之下,那里还敢丝毫轻敌,唰唰唰连环三剑疾攻过去。

  牟宗涛的折扇倏张倏合,把宋腾霄施展出来的浑身解数一一化解,饶是宋腾霄用了全力,亦是占不到半点便宜。

  牟宗涛看清他的家数,哈哈一笑,折扇一合,说道:“这位姑娘称赞你的家传剑法,我看也没有什么稀奇嘛!好,为了让你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教你几招!”折扇向前一点,竟然拿作短剑使用,迳刺宋腾霄小臂的曲池穴。

  这还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使的这招刺穴剑法竟是宋腾霄刚才用过的,而且似乎比宋腾霄使得还更精妙。原来牟宗涛聪明过人,最擅长于偷学别人的武功。金逐流和他初遇之时,就是为了他的这门绝技不胜佩服,因而和他交了朋友的。

  宋腾霄心高气傲,那受得了对方如此讥嘲?可是牟宗涛的武功在他之上,他非得凝神应付不行,纵然七窍生烟,亦是无暇和对方斗口了。

  宋腾霄心神大乱,吕思美叫道:“师哥,小心!”只听得“嗤”的一声,袖子已是给牟宗涛的扇柄戳穿一孔,幸而他变招得快,一招“星横斗转”避招进招,这才没有给点着脉门。

  牟宗涛笑道:“吕姑娘,你师哥不行,你和他并肩子上吧!”

  吕思美本来就想上去,听了这话,拔出双刀,说道:“对,对付清廷鹰爪,咱们无须和他们讲什么江湖规矩!”宋腾霄心高气傲,吕思美素所深知,是以她在帮他动手之前,交待这几句门面话,免致他的面子难堪。

  牟宗涛学她腔调,说了一个“对”字,哈哈一笑,说道:“对,吕姑娘你有眼力,知道我的话说得不错,你的师哥委实是不行了。”其实吕思美那个“对”字,乃是她和宋腾霄说惯了的口头禅。尽管她有时候爱使点小性子,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有如小鸟依人,对宋腾霄十分柔顺的。

  吕思美道:“宋师哥,他要激怒你,别上他的当!”

  左一招“凤凰展翅”,右一招“玄鸟划砂”,长刀短刀,同时向牟宗涛攻去。

  吕思美的真实本领不及宋腾霄,但身法轻灵,则是在宋腾霄之上,牟宗涛不得不分神对付,折扇一拨一挥,同时化解了吕思美长刀短刀的招数。宋腾霄乘势反攻,抢了先手。

  牟宗涛凝神应付,暗暗留心吕思美的刀法,心道:“金刀吕寿昆的五虎断门刀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幸亏这小姑娘虽得家传,火候还差得远。”成竹在胸,突然折扇一伸,横削出去,正是金刀吕家所传的“五虎断门刀”的一招刀法,名为“铁牛耕地”。

  吕思美吃了一惊,这套刀法她熟极如流,本能的就按照所传的应招,刀锋向上斜挑,还了一招“举火撩天”。不料牟宗涛故意使得似是而非,刀扇堪堪就要相交之际,突然一个变招,折扇一平,在吕思美长刀的刀背上轻轻一按,用了牵引之劲,吕思美长刀一伸,“当”的一声,恰好碰着了宋腾霄的长剑。

  牟宗涛哈哈笑道:“吕姑娘,你怎么帮起我来了?啊,我知道了,你是讨厌你的师哥,要借刀杀人是不是?”

  吕思美满面通红,喝道:“胡说八道!”短刀直刺过去,这一招她用上了“穿花绕树”身法,绕到牟宗涛背后,刺他后心“风府穴”。牟宗涛背后好像长着眼睛,一个躬身弓步,吕思美短刀刺了个空,牟宗涛不理会她,折扇倏张倏合,只是向宋腾霄攻去,攻得宋腾霄手忙脚乱。

  吕思美展开穿花绕树的身法,如影随形的跟着牟宗涛,长刀向他背心疾刺,可是总差那么一两寸,没有刺着。牟宗涛见她轻功超妙,亦是不敢轻视,给她迫得紧紧,反手折扇一挥,拨开她的长刀,笑道:“你这一招用得不错,比你这个草包的师哥可强得多!”解了吕思美一招,回过头来又再猛攻宋腾霄,原来他是气恼宋腾霄骂他“鹰爪”,决意要狠狠的折辱他一番。其实若论真实的武功,宋腾霄当然是在吕思美之上。

  宋腾霄给他攻得手忙脚乱,牟宗涛冷冷说道:“姓宋的,你给我磕头赔个礼,我就饶你!”

  宋腾霄大怒道:“放你的屁,姓宋的打不过你就和你拼了,岂能向你这鹰爪求饶?”

  牟宗涛冷笑道:“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哩,你这样含血喷人,我本当取你性命。看在你一位朋友的面上,我才从轻发落。好,你不肯屈膝,那我只好打你耳光了。”折扇倏张倏合,欺身直逼,左掌张开,果然作势就要来打宋腾霄的耳光。

  原来牟宗涛尚未知道他与北宫望勾结的秘密已经给李麻子知道,早已说给孟元超等人听了。他是还想在侠义道中混下去的,是以不敢太过难为宋腾霄。心想只是折辱他一番,将来孟元超金逐流等人知道了,那也不能怪责于他,只能怪宋腾霄“胡乱骂人”,自取其辱。

  宋腾霄怎忍受得了他如此欺侮,把心一横,想道:“我若给打着耳光,那就与他拼个两败俱亡,至不济也得把他伤了。”宋腾霄的家传剑法之中,有一招名为“死里求生”,正是拼着和敌人同归于尽的。但必须在敌人贴身近战,打着自己的时候,这一招才能施展出来。

  正当宋腾霄意图拼命,而牟宗涛正在得意洋洋要打宋腾霄耳光的时候,忽地有件奇事发生,他们身边的一棵大树,树叶无风自落!

  树叶无风自落,若然只是掉在地上,那也还不算怎样稀奇,奇怪的是,树叶纷飞,其中几片竟向牟宗涛飞来,就像长着眼睛一样,落在牟宗涛的头上,但却没有一片沾着宋腾霄。

  牟宗涛只觉脑门忽地接连痛了几下,不由得眼睛一阵发黑,说时迟,那时快,宋腾霄唰的一剑刺来,饶是他听风辨器,躲避得快,“嗤”的一声,左臂衣裳亦已给剑尖划破,伤了一点点皮肉。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但令得牟宗涛吃惊的是这几片居然能够打得他脑门作痛的树叶,以他这样的内功造诣,对方能用树叶伤他,这正是武林中传说的一种神奇武功!

  据说内功练到最高境界,随手抓起任何东西,都能致人死命。这种神奇的武功,就是武林中传说的“摘叶飞花,伤人立死”了。

  牟宗涛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不至于丧命,但给几片树叶打得昏了脑袋,也是不禁心头大震,想道:“当今之世,谁有这样功力?”在他心目之中,有这样功力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金逐流的师兄江海天,一个是屡次与他为难,却从未一曾露面的那个神秘高手。江海天行事一向光明正大,牟宗涛料想不会是他,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那个神秘客了。

  牟宗涛给宋腾霄一剑刺伤,连连后退,那个神秘高手兀是未曾露面。牟宗涛想道:“看来此人只是给我一个警告,要我知难而退。罢了,有他在此,我只好认栽一次了。”想至此处,那里还敢恋战,虚晃一招,连忙逃走。宋腾霄自知胜得徼幸,自也不敢去追。

  吕思美大为高兴,说道:“宋师哥,毕竟是你行呀,杀得他卷了尾巴逃走!”

  宋腾霄苦笑道:“小师妹,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你没看出来吗,是有人暗中相助咱们。”

  吕思美故作惊诧,说道:“是么,我可一点没有觉察。”其实她是早已经觉察了的。

  宋腾霄朗声说道:“不知那位前辈相助,可否让宋某拜见?”荒林寂寂,只有他的回声,却是不见人影。

  宋腾霄叹了口气,说道:“这位老前辈不肯现身,咱们受了他的恩惠,却是无从报答了。”

  吕思美道:“那鹰爪也不知是什么人,比我和爹爹以前碰到的大内高手都强得多。如果真是鹰爪,以后可就得更加小心提防了。”

  宋腾霄道:“你还疑心他不是鹰爪,我看他准是鹰爪无疑!”

  吕思美说道:“他刚才说什么看在咱们的一个朋友份上,这人不知是谁?”心念一动,接着说道:“莫非就是孟师哥?”

  宋腾霄道:“孟大哥怎会有这样朋友?”吕思美道:“或者只是他识得孟师哥,有意攀交,也说不定。”宋腾霄道:“对,那么,那么咱们走快一些,见了孟大哥,查个水落石出。”接着笑道:“现在已有一个多时辰,想必他和云紫萝要谈的话,也都谈了。”

  两人急于要见孟元超,这才在山路上施展起轻功,走了一会,忽又听得树林里有金铁交鸣之声,原来是陈光世和邵紫薇也碰上了强敌。

  他们碰上两名大内高手,一个名叫韩拓,一个名叫洪大祥,都是奉了大内总管萨福鼎之命,跟随石朝玑出京的。萨福鼎这次一共派出四名手下,另外两个就是此际正在萧月仙奶妈家里和孟元超等人恶斗的于长吉和庄鲲。

  在大内高手之中,韩洪二人乃是顶儿尖儿的人物,本领比于庄二人还胜一筹。韩拓练的是“大摔碑手”,掌力有开碑裂石之能,洪大祥精于三十六路猴拳,却以小巧的功夫取胜。

  邵紫薇正自吃紧,忽地隐隐听得啸声,这啸声正是萧月仙所发,邵紫薇听惯了的。邵紫薇不由得大吃一惊,叫道:“陈大哥,你听,好像是月仙呼唤咱们,只怕他们在家里也遇上敌人了。”她本来已是招架不住,心里一慌,出招更是章法大乱。

  洪大祥哈哈笑道:“女娃儿,你猜得不错,我们的人一早已到了你们的住所啦!瞧你还长得不错,赶快投降,免得自讨苦吃!”邵紫薇怒道:“放你的屁!”想摆脱他朝家里跑,洪大祥的轻功比她还要高明,只见四面八方都是洪大祥的身影,跑向那个方向,都给洪大祥堵住。

  陈光世的内功比邵紫薇深厚,人也比较沉着。他不但听见了萧月仙的啸声,还隐约听到在她奶妈家中传来的厮杀声音。情知洪大祥说的不假,可是他虽然吃惊,却并不慌乱。

  激斗中韩拓一掌向他打来,陈光世不退反进,唰的一剑向他刺去。这一招名为“冰河解冻”,善于在劣势化解敌人的强攻。冰川剑法变幻无方,韩拓虽然占了上风,亦是不能不有点儿顾忌,喝道:“好小子,要拼命么?”侧身一闪,反手擒拿,仍然采取攻势,但攻势已是略缓。

  陈光世趁这时机,倏的跳出圈子,一扬手,飞出三颗冰魄神弹,两颗打洪大祥,一颗打韩拓。

  冰魄神弹乃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制鍊成的,遇风即化,能以奇寒之气伤人。韩拓呼呼两掌,荡开寒雾,打了一个乞嗤。洪大祥功力较弱,却是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个冷战。

  幸而有陈光世的冰魄相助,邵紫薇这才能够继续支持下去,不至于给洪大祥所擒,但也还不能够摆脱他。

  冰魄神弹不比普通暗器,是用一颗少一颗的。陈光世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玉瓶的冰魄神弹,已经用去不少,此时只剩下七颗了。

  这七颗冰魄神弹,陈光世必须谨慎使用,对方功力甚高,冰弹只能暂挽颓势,不能取胜,久战下去,终必吃亏。正自心焦,忽见韩拓虚晃一招,斜跃三步,喝道:“那条线上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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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腾霄和吕思美飞快跑来,未到现场,已是感到一股刺骨侵肤的寒气。吕思美道:“咦,这人似乎是咱们在弹琴匣见过的那位陈公子。”宋腾霄道:“不错,这正是他家的独门暗器冰魄神弹,咱们快上。”

  韩拓话犹未了,宋吕二人已是应声而出。宋腾霄看出韩拓本领较高,说道:“小师妹,你帮那位姑娘。”当下飞身一掠,迎上韩拓,唰的一剑便刺过去,冷冷说道:“我是专干射鹰屠狗的营生的,你碰上了我,活该是你倒霉了!”他刚才受了牟宗涛所辱,一口怒气,正自无处发泄,碰上了韩拓,一口长剑登时就似狂风暴雨般的向他猛攻,招招都是杀手!

  韩拓怒道:“好小子,胆敢口出狂言,你是不想活了!”心里却是暗暗吃惊:“那里来的这个疯小子,今天只怕要糟!”若在平时,他和宋腾霄单打独斗,各有所长,原是难分高下。但现在他是和陈光世先打了一场的,刚刚为了抵御冰魄神弹,又消耗了一些元气,即使没有陈光世和宋腾霄联手,他亦是难以抵敌。

  吕思美跑过去和洪大祥交手,更占上风,洪大祥练的是猴拳,猴拳是以纵跃见长的。但吕思美练的是“穿花绕树”身法比他还更轻灵。双方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吕思美总是抢先一着,令他处处受制。不论他转到那个方向,都见刀光耀眼生缬。这情形就像刚才的邵紫薇受制于他一样。邵紫薇喘过口气,格格笑道:“好,打得好,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话犹未了,只听得洪大祥大叫一声,血光迸现,回身便跑。原来他已着了吕思美的一刀。邵紫薇笑道:“这老猴儿倒是逃得真快!”

  韩拓本就抵敌不住,一见同伴落败,更是心慌。宋腾霄喝道:“那里跑!”一招“白虹贯日”,分心便刺,韩拓双掌斜飞,一掌护身,一掌斜斩,这一招攻守兼备,本是可以化解敌招的高明应招,但他心里一慌,使来可就不能得心应手。给宋腾霄抢快一步,这一剑虽没刺着胸膛,却把他的掌心洞穿了。宋腾霄受他掌力一震,亦是不禁身形一晃,退了两步。韩拓连忙跟在洪大祥背后,也逃跑了。宋腾霄泄了一口闷气,纵声大笑。

  陈光世道:“宋大哥,穷寇莫追。你听见那边的厮杀声吗?咱们可得赶快回去救援云女侠!”

  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吕思美正在把耳朵贴到地上,凝神静听,说道:“不错,那边是有厮杀之声。”蓦地跳了起来,叫道:“不好!孟师哥碰上强敌,他的快刀越来越慢,只怕要糟!”原来吕思美自幼跟随父母,闯荡江湖,练成一套伏地听声的本领,方圆一二里路的范围之内,倘若有人厮杀,她可以听得出双方是用什么兵器,甚至招数都能辨别。孟元超的快刀是她父亲所传,她最为熟悉,是以一听就能分别强弱之势,犹如目覩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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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元超受伤倒地,石朝玑的一对判官笔,于长吉的一条水磨钢鞭,同时向他打去。孟元超紧咬牙根,心里想道:“我不能死!”就在地上使开滚地堂的刀法苦斗强敌。萧夫人摆脱不了楚大雄的缠斗,无法过去帮他。只有一个萧月仙可以腾出手来,但也助不了他一臂之力。在双方混战的这些人中,萧月仙的本领最弱,气力又已不支,石朝玑根本就不必理睬她,只要于长吉的一条长鞭,已是足以令她无法近前了。于长吉长鞭挥舞,不但拦住了萧月仙,抽空还向孟元超打去。

  孟元超毕竟是血肉之躯,苦斗之下,神智不觉渐渐糢糊,忽地眼前衣袂飘飘,依稀看见一个白衣女子向他跑来,孟元超失声叫道:“紫萝,你、你怎么出来?”精神陡振,刀光宛如水银泻地,四面展开,石朝玑的判官笔本来就要刺着他的穴道的,给他的快刀一拨就荡开了。

  那女子叫道:“孟师哥,是我,小师妹,腾霄他们也来啦!”孟元超这才看清楚了原来不是云紫萝,而是和云紫萝有几分相似的,他的小师妹吕思美。

  吕思美手舞双刀,冲上前去,短刀一压钢鞭,长刀向于长吉便砍过去,于长吉遮拦不住,给她冲入了内圈,冲到了孟元超的身旁,当当两声,长刀短刀齐出,架住了石朝玑的一对判官笔。

  说时迟,那时快,宋腾霄,陈光世,邵紫薇等人跟着也来了。邵紫薇拔剑出鞘,帮忙萧月仙,双战于长吉。宋腾霄和陈光世则一同上去,助萧夫人斗那通天狐楚大雄。

  陈光世用的是冰魄寒光剑,楚大雄中指一弹,“铮”的一声,把他们的宝剑弹开,只觉一股冷气,从指尖流至掌心,虎口竟有麻痹之感,吃了一惊,忙运玄功,把阴寒之气从掌心迫出。宋腾霄唰的一剑,向他刺到,杀得他手忙脚乱。

  刚刚落地的婴儿的哭声正从产房传出,萧夫人摆脱了楚大雄,立即冲入产房。

  杨牧揪住云紫萝的头发,忽见血光迸现,随即听见婴儿的哭声,不觉一片茫然,手掌停在半空,不知是打下去的好,还是不打下去的好。尽管他疑心未释,妒火如焚,但要他杀一个刚刚生下婴孩的产妇,他毕竟还是下不了手。

  萧夫人冲入产房,看见这个情状,不觉大惊。杨牧此时虽是如痴似呆,但目露凶光,仍是未曾全敛。

  萧夫人定了定神,喝道:“杨牧,你干什么?这是你的孩子!”
 

  杨牧好像在梦中被人惊醒,喃喃说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忽地恢复了几分清醒,想道:“不错,她离开我不到八个月,她和孟元超重逢,那是离家以后的事,即使如何早产,也决不会是孟元超的孩子!”

  他和云紫萝结婚八年,没生儿子,内心深处,总是妒忌孟元超有个儿子,而自己却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如今他的孩子就在他的脚边,他瞿然一省之后,父爱之心不觉油然而生了。

  他放开了云紫萝的头发,正要俯身抱起婴孩,忽觉面上火辣辣的一阵疼痛,萧夫人打了他一记清脆玲珑的耳光,已是把婴孩抱到手上。

  萧夫人斥道:“你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你给我滚!”

  杨牧哀求道:“萧夫人,你给我看看孩子!”

  萧夫人心头一软,抱起孩子,给他看了一看,说道:“我本来是想帮你忙的,谁知你果然做了虎伥,居然带领鹰爪到来,要害自己的妻子!你还配作紫萝的丈夫、还配做孩子的父亲?好,孩子给你看了,你快快给我滚开,我还要料理她们母子呢!”

  杨牧摸一摸还在火辣辣作烧的双颊,蓦地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自己打了自己几下耳光,叫道:“你说得对,我不配做她的丈夫,不配做这孩子的父亲!”呼的一拳,打烂窗门,穿窗而出,向屋后逃了。

  吕思美接了石朝玑数招,孟元超喘过口气,站了起来,喝道:“你们这班鹰爪都给我滚!”说话声中,已是接连向石朝玑劈了十七八刀。他跳跃虽然不灵,劈下去的每一刀比刚才还要沉重!

  石朝玑本来是希望杨牧跑出来帮手的,孟元超受了伤,他这边只要多添一个好手,胜败之数,尚难逆料,不料杨牧出是出来了,但却不是出来帮他,而是自己逃走。他听见杨牧越窗而出,从屋后逃跑的脚步声,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虚晃一招,自己也连忙逃走了。两个大内高手中那个受伤的庄鲲早已逃走,于长吉不敢恋战,跟着也逃。
 
  剩下一个楚大雄,兀自奋战。宋腾霄唰的一剑刺去,楚大雄一抖衣袖,裹住他的剑锋,忽地一抓向他肩头抓下。这一招用得险极。原来楚大雄眼见大势已去,非跑不可。但高手搏斗,要跑也不容易,故而在情急之下,突出险招,实是以进为退,利于掩护自己逃跑的。倘若对方应付不当,给自己抓住,那就更有护符可恃了。

  孟元超双眸炯炯,正在注目他们这边,他跳跃不灵,猛地喝道:“老狐狸吃我一刀!”飞刀掷出,化作一道银虹,势劲力沉,对准楚大雄的后心飞去。

  楚大雄不敢接刀,性命要紧,无暇伤敌,忙把身子斜倾,腾的飞起一脚,把一张茶几踢得飞了起来,抵挡飞刀,𠳭嚓一声,孟元超那口宝刀插入茶几,直没至柄。宋腾霄利剑一挥,已是割断他的袖子,剑尖在他的脉门划开了一道三寸多长的伤口,楚大雄疼痛难当,大叫一声,也顾不得武学名家的身份了,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滚出大门,这才能够爬得起来,拔足飞奔。吕思美拍掌笑道:“孟师哥,你这一刀飞得真好,宋师哥,你这一剑虽没取他性命,也够他受了。”宋腾霄心里却是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倘若没有元超飞刀相助,我即使不至于被擒,只怕也得为他所伤,眼睁睁的看他逃走。”

  吕思美把那口宝刀拔下,递给孟元超,说道:“咱们可得进去看看云姐姐啦。”孟元超接过宝刀,茫然的跟着她走。吕思美揭开门帘进去,孟元超瞿然一省:“我可不能进去。”慌忙止步。只见萧夫人站在门口,笑道:“母子平安,大家不用担心。是个胖小子。月仙,你叫奶妈倒盆热水来。”刚才激战的时候,那个奶妈一直躲在厨房,没敢出来。她虽然怕得要命,但一锅热水已是烧好了。

  云紫萝悠悠醒转,一醒就问:“外面怎么样了?”吕思美道:“那班鹰爪都给打跑了。我是吕思美,那天咱们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么?”云紫萝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元超的小师妹,腾霄也来了,是不是?”吕思美道:“他是特地和我来看你的,正在外面。”云紫萝道:“可惜我现在不能见他们,姨妈,你帮忙我招呼客人。”吕思美道:“伯母,你放心出去,我会看护云姐姐的。”云紫萝和她紧握双手,说道:“小师妹,多谢你啦。元超腾霄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他们叫你小师妹,你不见怪吧。十多年前,元超就常常和我说起你了,现在见了你,你比他说的还更可爱。腾霄有你和他过这一生,真是福气。”吕思美道:“云姐姐,你也比我想像中的云姐姐还更可爱。”想道:“怪不得孟师哥、宋师哥都曾为她倾倒,确是有一种不平凡的丰度。更难得的是她自己还未脱险,就会关心别人。”

  萧夫人走出产房,看见孟元超呆若木鸡的站在一角,不觉有点尴尬,心里想道:“他隔别十年,奔波万里,今日来寻旧侣,想不到刚好碰上这种尴尬情事,不知他心中感触如何?唉,我这甥女也真是命苦,她和杨牧已是恩断义绝,有了这个孩子,和孟元超只怕也是难以破镜重圆了。”

  孟元超心里确实是有感触的,不过却不是萧夫人想像的那种感触。“我们的孩子出世的时候,我不在她的身旁,那时她不知道多么伤心。想不到如今她有了第二个孩子,我却在她的身旁了。我一定要尽我的能力,使她不再伤心,稍赎前衍。只要她肯原谅我,这孩子也就如同我的亲子了。”

  萧夫人轻轻一声咳嗽,说道:“孟大侠,多谢你拔刀相助之德,紫萝得以母子平安,都是拜你之赐,你伤得如何,我这里有金创药。”

  孟元超如梦初醒,定了定神,说道:“不碍事。不过你们这里恐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萧夫人,你有别的地方可以搬去暂住一时么?”

  萧夫人道:“这班鹰爪逃回北京,待他们搬取救兵再来之时,至少也得在三天之后。我一时未想到适当的地方,但也不用太过为这个担心,你们在这里先歇一晚,咱们明日再定行止,月仙、紫萝,你们帮忙我到厨房弄饭。”

  孟元超道:“不用太过麻烦了,我们带有干粮。”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急骤的蹄声正是向他们所住的方向跑来。萧夫人柳眉一竖,说道:“吓,鹰爪们再来,倒是来得快呀!”孟元超道:“只是一人一骑,或者未必就是鹰爪。”

  话犹未了,马蹄声在门前嘎然而止,只听得一个宏亮的声音说道:“韩威武特来拜见萧夫人,请问孟元超,孟大侠在这里吗?”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想不到来的竟是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韩威武。

  萧夫人的丈夫生前是和韩威武的父亲结有梁子的,不禁哼了一声,心里想道:“莫非他是乘人之危,意图向我寻仇?哼,那他可来迟一步了!他大概想不到那班鹰爪已经给我们打跑了吧?”

  那日震远镖局的人帮助杨牧围攻云紫萝和缪长风之事,宋腾霄是曾经目击,此时见韩威武来到,亦是不禁怒从心起,说道:“这厮来得正好,孟兄,你知不知道——”

  话犹未了,孟元超连忙摇手,低声说道:“你们不知,韩威武已经是咱们的好朋友啦。萧夫人,请看在我的份上,以礼待他。”

  萧夫人好生诧异,但孟元超的话她可是不能不信的,当下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先看他来意如何。”

  大门本来就是打开的,楚大雄等人逃走之后,并没关上。在客厅里看出去,隐约可以看到韩威武业已系好坐骑,站在门前。萧夫人冷冷说道:“什么风把京城的韩大镖头吹来了,请进来吧!”

  孟元超迎上前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有什么紧要的事吗?”

  韩威武说道:“你还记得杨牧那个大弟子闵成龙吧?我已经把他逐出镖局了。但从他口中也得到消息,知道他们要来三河县抓你。”韩威武口中的“他们”,自是指萨福鼎和北宫望两方所派的那班鹰爪了。

  孟元超道:“原来如此,多谢韩总镖头关心。”

  萧夫人却是敌意未消,淡淡说道:“不敢有劳大镖头来给我们通风报讯,那班鹰爪早已挟着尾巴逃走了。”

  韩威武道:“我知道。我在前山看见他们狼狈而逃,他们却没见着我。”原来韩威武正因为见着他们从这个方向逃出来,才找得到萧夫人的住处的。韩威武接着说道:“但我不仅是来通风报讯,还有一紧要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紧要的事情,请坐下来说。”

  韩威武坐了下来,游目四顾,说道:“宋大侠也在这儿,这更好了。还有一位吕姑娘呢?”

  宋腾霄冷冷说道:“你找她做什么?”

  孟元超道:“她在里面,有点事情正在忙着,待我叫她出来。”

  韩威武道:“那就不用麻烦她出来了。告诉你们也是一样。”孟元超惊疑不定,不知是什么事情和他们三个人都有关系的,心念未已,只听得韩威武已是把这谜底揭开,低声说道:“你们小金川的萧志远、冷铁樵两位大哥托人捎来口讯,因为不知你们的行踪,所以托我转达,要你们早日回去。”说罢,交出一支令箭,证明他所说的不是假话。

  宋腾霄约略知道一点萧志远和震远镖局前总镖头(亦即韩威武之父韩巨源)的交情,却不知道韩威武和他们的人也有来往,心里想道:“萧冷两位大哥都这样相信他,我倒是错疑他了。”对韩威武的敌意不觉消除,说道:“不知小金川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要我们回去?”

  韩威武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听来人口气,似乎已经得到风声,清兵来年就要大举进攻小金川。来人又说,孟大侠的事情若是未曾办妥,可以稍迟一些时候回去,但也不要迟过明年春初。”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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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几番离合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最忆西窗同剪烛,却话家山夜雨。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
                                 ——纳兰性德
 

  云紫萝产后疲倦,闭目假寝,听得外面好似有个陌生人的口音,问道:“是谁在外面说话?”吕思美道:“是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云紫萝道:“啊,原来是他。他说什么?”想起那日的事情,不觉又是一阵伤心。韩威武是来传讯,要他们回小金川的,吕思美怕她知道了难过,说道:“没什么,他和孟师哥是朋友,在京师打听到孟师哥的消息,是以特来探访他们。说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要分神,好好睡一觉吧。”

  云紫萝知道决不会这样简单,如何睡得着觉!留神一听,刚好听着韩威武说及小金川方面军情紧迫,要催促孟元超他们早日回去,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让他们为了我的原故,躭误大事。”

  初生的婴孩是不能立即吃奶的,才喝了一点半温的开水,又哭起来了。云紫萝道:“我睡不着觉,你让我喂他。”

  孟元超听得孩子的哭声,心烦意乱,暗自想道:“紫萝还没有安身之地,我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离开她?”

  想不到这个难题,却由韩威武给他们解决了。韩威武说道:“这个地方你们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萧夫人,请恕冒昧,你可有别的地方好去么?”

  萧夫人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竟有这样热心,要帮忙我?哼,恐怕多半还是幸灾乐祸吧。”不过,她虽是和韩威武结有梁子,别人好心问她,她自也不能冷言相向,只好淡淡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交游不广,只好随遇而安,听天由命罢啦!”

  韩威武说道:“我有一位好朋友,和冷萧两位大哥也是颇有交情的。此人名叫刘隐农,就住在北芒山,离此不过两日路程。他避世隐居,和江湖上的朋友极少来往,北宫望这班人是决计不会知道他的。你们不如到他那里暂避一时。”

  孟元超道:“有这样一个好去处,那自是最好不过。但不知他会不会相信我?”

  韩威武道:“这个孟兄不用担心,我早已给你们写了一封信了。”

  萧夫人本来不好意思领他的情,但孟元超已经把信接过,向他道谢了。萧夫人只得说道:“韩总镖头这样热心帮忙,我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韩威武道:“先父生前和尊夫结下梁子,晚辈无时不思化解,也曾恳托过邵叔度邵老先生向夫人转陈鄙见,如今不过是让我有个赔罪的机会罢了,夫人切莫言谢。”

  萧夫人也是个女中豪杰,得回面子,便爽快的说道:“过去的事,我们也有不是之处,这些旧事,不必再提它了。”

  韩威武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夫人不记旧恨,韩某告辞。”萧夫人裣袵还礼,说道:“孟爷,请你代我送客。”

  孟元超送出门外,说道:“韩总镖头,有没有人知道你来这里?”

  韩威武说道:“只有两位老镖师知道,他们是前任戴总镖头的旧人,决计不会泄漏的。”

  孟元超道:“我是怕给北宫望知道了会连累你。”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我过去做了许多糊涂事,如今得到你们原谅,我的心情痛快极了,谁还理会那班鹰爪?即使北宫望封我的震远镖局,我也乐意。”接着说道,“过去我为了保全这爿镖局,不惜处处委曲求全,许多糊涂事情就是因此做出来的。如今我想通了,一个人立身处世,即使不能名垂后世,至少也得让自己在临死的时候,不至于想起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就要后悔。震远镖局能够保全固然最好,不能保全,也只好由它去了!”

  孟元超送客回来,把韩威武的话告诉众人,大家都是甚为感动。宋腾霄说道:“原来韩威武也是一条好汉子,我倒是错怪他了。”萧夫人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心里想道:“我自命女中豪杰,巾帼须眉,却总是在私人恩怨着眼,莫说和真正的英雄豪杰相比,即使比起韩威武来,我也是显得气量狭小了。”

  孟元超道:“搬家之事,事不宜迟。你看是不是给紫萝准备一辆车子?”

  萧夫人说道:“我正要进去看看她,不过你们是不是也得准备走了?”心想他们一走,剩下女儿和紫萝这两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可是帮不了什么忙。

  孟元超踌躇未答,忽听得吕思美的声音说道:“外面风大,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云紫萝接着说道:“好,那你揭开门帘,我和他们说几句话。”

  门帘开处,现出云紫萝一张苍白的脸孔,只有一双大眼睛还是炯炯有神,显得带着几分兴奋。

  云紫萝缓缓说道:“元超、腾霄,我感谢你们的友情,我知道你们不愿意在这时候离开我,我也希望能够和你们多聚些时,但你们还有更紧要的事情,不该为了我的原故躭误大事。韩威武说得好,一个人至少也得让自己在临终时不至后悔,我若为了私心挽留你们,我会后悔一生的。”

  孟元超大受感动,毅然说道:“好,那我送你到北芒山便即回去。腾霄和小师妹先走。”

  云紫萝仍不答应。吕思美劝道:“此处到北芒山也不过两天路程,韩威武说过,萧大哥可以让他迟些回去的。你就让他尽点心事吧。”

  萧夫人劝道:“你产后不能动武,在赴北芒山途中,也得有个高手护送。我一个老婆子可不能护得你们母子平安。紫萝,你别太固执了。”

  孟元超道:“我奉了冷萧两位大哥之命,联络各处英雄,本来还要到密云县拜访一位田老英雄的,此行只是顺路,躭搁一两天也不能说是假公济私。”原来从三河县到密云县,正是从北芒山下经过。

  云紫萝何尝不想和孟元超多聚两日,听他这么一说,既然公私都能兼顾也就不再言语了。

  吕思美道:“伯母,你进来看护云姐姐,我告辞了。”云紫萝一日之中,接连受了几个重大的刺激,以至早产,饶是她有武功根底,生产之后,也是虚弱不堪,此时已是摇摇欲坠。

  萧夫人叹口气道:“紫萝,你也应该好好养息身体了,别的事情,莫太操心!”她话犹未了,突然声音变为高亢,和孟元超同时叫了出来:“屋顶有人!”

  孟元超双腿受伤,一时未能运用轻功,萧夫人要看护甥女,也不能出去。

  宋腾霄道:“区区一个鹰爪,请让晚辈效劳!”他只道来的定是鹰爪无疑,否则何以鬼鬼祟祟的在屋顶偷听?于是刷刷的拔剑出鞘,便即和吕思美一同追去。

  萧月仙和邵紫薇也要跟着追出去,萧夫人笑道:“你们这点本领,怎帮得上宋大侠的忙?这个鹰爪的功夫比你们高得多呢,别要反而给宋大侠添了累赘。”

  孟元超可是有点诧异,心里想道:“北宫望和萨福鼎的门下高手,差不多我都已会过了,可没有谁有这样高明的轻功。不过轻功虽好,内功未见精纯,腾霄和小师妹联手顶多是追不上此人,决不会对付不了。”要知内功精纯之士,呼吸轻舒,决无声息。这人大概在屋顶偷听已有一些时候,有几下呼吸稍微粗重一点,这才给内功造诣颇高的萧夫人和孟元超察觉的。当下说道:“伯母说得不错,咱们可别中了敌人调虎离山之计。”萧夫人道:“是呀,宋大侠和吕姑娘反正是要走的,就让他们替咱们驱逐鹰爪也就行了。”这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萧夫人一听之下,亦已听出那人轻功虽好,内功不纯。

  孟元超料得很准,那人的轻功果然是在宋吕二人之上。他们二人追了出去,只见一条白影没入林中,身法快得难以形容,以至他们连那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都瞧不清楚。

  宋腾霄喝道:“有胆偷窥,就没胆现身么?”转眼间连那条白影都不见了。

  宋腾霄起了疑心,说道:“此人轻功如此高明,莫非他就是暗助咱们的那位前辈高人?”

  吕思美道:“让我追上去看个明白!”她的本领比不上宋腾霄,轻功却较高明,她之所以不敢独自离开,那是因为恐怕对方是敌人的原故。如今心里有了猜疑,想要看个明白,不知不觉就把宋腾霄抛在后面了。

  不过她的轻功虽然高明,却还是比不上那个人,追了一程,仍是看不见他的背影。回头一看,宋腾霄的影子也没见着。这才猛然一省,她一口气疾跑下来,少说也跑了十多里路了。

  “这位前辈高人不肯现身,再追也是追他不上,不如回去,免得宋师哥挂虑。”
 

  她刚刚这样想,那条白影忽地又似旋风裹着一道银虹似的跑回来了。吕思美大喜说道:“多谢前辈相助之德,请容小女子拜谢!”

  风定人现,只见是一个容貌清丽绝俗的白衣少女,年纪大约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她想不到心目中的“前辈高人”竟然是个少女,不觉呆了。

  那白衣少女也是怔了一怔,说道:“你说什么?”

  吕思美道:“我们今早就在此处碰上一个武功很强的鹰爪,多蒙一位高人相助,不知是不是姐姐?”

  白衣少女道:“哦,有这么一回事么?那人是什么样的人?”言下之意,那个暗助他们的人自然不是她了。

  吕思美道:“是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手里摇着一把折扇。他就是用这把折扇当做武器的。”

  白衣少女秀眉微蹙,噫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他!”

  吕思美道:“姐姐敢情知道此人,他是不是鹰爪?”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是孟元超的小师妹吕思美吗?”

  吕思美道:“啊,你认识我的孟师哥,你是谁?”

  白衣少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认识你的孟师哥。我回来就是想要问你,孟元超是不是受了伤,伤得重吗?”她不见孟元超追出来,料想他定是伤得不轻。

  吕思美说道:“他是受了点伤,伤得不算很重,只是暂时不能施展轻功。敷上金创药,大概过一两天就会好了。”白衣少女叹了口气,似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吕思美说道:“姐姐,你既然认识我的孟师哥,他受了伤,你为什么不进去看看他?”

  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吕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答非所问,吕思美不觉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却要求我什么?”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缓缓说道:“请你不要告诉你的孟师哥,说我曾经来这里。”

  吕思美道:“你和孟师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点了点头,吕思美诧道:“然则这又是为了什么?”

  白衣少女过了半晌,幽幽说道:“那位云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唉,可惜我只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没有见着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问。

  虽然答非所问,但在初恋中的少女心灵是相通的,这霎那间,吕思美突然好似“懂得”她了。

  吕思美抬起了头,噗嗤一笑,说道:“可是我还没有知道你是谁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诉你,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姓林,名叫无双。”

  “啊,原来是她!”吕思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她就是在泰山会上技惊群雄的扶桑派掌门人林无双,怪不得有这样高强的本领。”

  心念未已,苍茫暮霭之中,只见衣袂飘飘,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为得到了鹰爪来袭的风声,故而要来暗中保护孟师哥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师哥的一颗心是放在云姐姐身上。”她懂得了林无双的心境,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了:“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她和云姐姐一样,总是为着别人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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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无双惘惘前行,心中但觉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迈之中,又总似带有几分抑郁的心情,原来是为了这一段难解的情缘。”林无双暗自想道:“那位云姑娘也委实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又再想道:“她的遭遇倒是有点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想到这层,她不仅对云紫萝仰慕,还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样,曾经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时候喜欢表哥,那是因为我不懂事。或许这不能算是爱情,只是像史红英姐姐说的那样,是一种迷惘的朦胧的少女情怀。我一发现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里就不会再有他了。这位云姐姐比我不幸得多,待她发现丈夫的本来面目之时,她已经是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当然林无双并不知道,云紫萝之所以嫁给杨牧,并不是因为曾经爱过他的原故。她也不知道其中一个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没有见着云紫萝,但云紫萝的形相在她心里却是那样鲜明,就像她认识了多年的朋友一样。“她遭遇了这样巨大的不幸,却还是这样刚强。呀,真是和孟元超一个样子的人,但愿我也能够学得到像他们这样。”

  她独自惘惘前行,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有晶莹的泪光,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悲伤。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给她讲解的那两句杜诗,那是诗圣杜甫在泰山上的题诗,说是一个英雄豪杰的胸襟就应当像泰山一样,要站得高,看得远,“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她也曾拿史红英和她说过的话与孟元超互相勉励:要向前看,不向后看。现在她碰到感情的风暴了,她应该怎样?“唉,若是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应该为他们欢喜才对,怎可伤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会上,自己本来是没有勇气和表哥争夺掌门的,全是孟元超给她鼓励,她才更深一层的懂得了做一个人就应该做一个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为私人的感情就放弃了应该做的事。她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孟元超在她的心里替代了牟宗涛的位置,她觉得孟元超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但那个时候,她还只是知道牟宗涛居心叵测,不是好人,却还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当了清廷的鹰爪!

  现在是凭据确凿,牟宗涛的确是和北宫望暗中有勾结的鹰爪了,她又应该怎么办呢?

  想至此处,林无双不禁瞿然一省:“不错,我应当成全他们,但也不能只是为了避免苦恼而远远躲开他们,牟宗涛既然来到这里,说不定就是为了暗中加害他们的。孟元超受了伤,云紫萝又刚在产后,若是有鹰爪和我表哥加害他们,只怕他们抵挡不了。这事除非我不知道,知道了我能够袖手旁观吗?”

  想至此处,心胸豁然开朗,林无双抬起了头,只见遍地里阳光,她心里的一些阴霾,也好似在阳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决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护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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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之后,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无双那天一样,惘惘的独自前行。天气也和那天一样,是一个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阴霾,却没有完全消散。

  “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他想不到和云紫萝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相会,相聚又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颇多伤感了。

  孟元超正在怅怅惘惘,独自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侠,幸会,幸会!”只见迎面来了一个青衣老者。孟元超认得这个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纵。

  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分为三房,长房家主唐天横,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就是这个唐天纵了。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孟元超曾在泰山上见过他。

  那天在泰山大会之中,尉迟炯抓到一个清宫侍卫,这个侍卫是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的关系的秘密,当时杨牧正在捏造谎言诬蔑孟元超,尉迟炯抓到这个侍卫,要他和杨牧对质,不料他一句话还未曾说得出口,就给人用毒针射死了。那个偷施暗算的人就是唐天纵。其后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纵不敌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杀那个清宫侍卫,不问可知,目的是在杀人灭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鹰爪,此来定是不怀好意的了。”当下冷冷说道:“唐老先生,咱们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纵阴恻恻的说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为是怎样?”

  孟元超沉声说道:“明人不做暗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唐老先生,你是不是冲着我孟某而来?”

  唐天纵又是哈哈一笑,说道:“孟大侠,你猜对了。那日我未得领教你的武功,今日有幸相逢,正好补这遗憾。”

  孟元超气往上冲,拔出宝刀,说道:“好,你们阴魂不散,尽管来缠,孟某又有何惧?”

  两人登时交起手来,唐天纵使的是一柄点穴镢,不过三十来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唐天纵的点穴镢给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纵跳出圈子,跃出三丈开外,见孟元超并未追来,站稳了脚步又哈哈笑道:“孟大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虚传,但小老儿擅长的决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吗?”

  原来唐天纵看出他跳跃不灵,是以顾忌之心尽消,自忖孟元超定难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从来不使暗器,你尽管把你的家传本领拿出来便是!”

  唐天纵冷冷说道:“好,那么得罪了。孟大侠,我可要告诉你,我的暗器都是喂了毒的见血封喉的暗器!”

  一声得罪,双手齐扬,梅花针,透骨钉,铁蒺藜,蝴蝶镖,各种暗器,雨点般的向孟元超打来!

  孟元超背靠大树,减少一方威胁,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荡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梅花针碎成粉屑,透骨钉断为两截,铁蒺藜和蝴蝶镖反打回去。唐天纵发出暗器,没有一枚伤得着他。
 
  唐天纵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铁莲子!”双手齐扬,却没暗器打来,如是者接连三次,孟元超喝道:“你捣什么鬼!”话犹未了,铮,铮,铮数声连响,三枚铁莲子流星闪电般的飞来,一打胸口的“魂门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窍阴穴”,一打左胁之下的“愈气穴”。所打的三个方位成为一个三角形,三枚铁莲子的速度一样,同时打到,叫他顾此失彼,决难以一招的刀法,同时把这三枚铁莲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来得好!”横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抛,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右转了半圈,恰好将打他左胁“愈气穴”的铁莲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于打他中盘、下盘的两枚铁莲子,则在他宝刀削出之时,已经碰落了。原来打他胸口“魂门穴”那枚铁莲子,位于三角形的顶点,这正是一个“死角”的位置,除了用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给他打中不可。

  那知孟元超的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纵的暗器功夫却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铁莲子给他宝刀磕落,还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弹起来,朝他面门打来,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来他的第一批暗器乃是试孟元超的劲力的,知道对方抵挡暗器的劲力之后,跟着发出的三枚铁莲子使用了他独门巧妙手法,借对方的力道反弹。

  孟元超腿伤方愈,跳跃尚未能够灵活,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横刀护顶,情知这一刀最多能够打落他的两枚铁莲子,第三枚铁莲子则非给他打中额角不可。

  叮叮两声响,却有三枚铁莲子同时落地。这是第二次给打落的,唐天纵计算对方的劲力只能算得到对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弹起伤人了。

  孟元超暗暗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铁莲子打得大失准头呢,还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纵更是大为奇怪,心里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挡暗器的功夫竟也这般了得!”他是暗器大行家,自负暗器的功夫天下无双,那次输给千手观音祈圣因也还是不怎么服气的,是以他根本连想也不会想到,会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纵喝道:“好,我看你能够抵挡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发越多,有的直线飞来,有的拐弯射到,有的打着圈盘旋而来,在空中呜呜作响,有的却是无声无息突然间就飞到了孟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给他一轮暗器,打得手忙脚乱,险象频生。正自危险万分之际,忽听得唐天纵喝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门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说谁呢?”心念未已,只听得叮叮叮,当当当几声连珠密响,唐天纵的六件暗器还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落下来了。

  唐天纵回过了头,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飞来,唐天纵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于使用喂毒暗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怕对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手中,凝神向石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喝道:“有胆的现出身来,和我比划比划!”

  只见密林深处似有白影一闪,唐天纵一声大喝,七种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个地方打去。可是又像刚才一样,还未打到那个地方,树林里飞出七颗石子,刚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落。

  唐天纵不禁大为奇怪,不仅是奇怪对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对方的内力。“难道他刚才乃是特地使诈藏奸,内力未曾尽露的么?”

  原来他刚才接对方那颗石子之时,已是试出对方的劲力。在他所发的七枚暗器之中,有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独门手法,准备在双方暗器碰击之际,借对方的力道反弹伤人。那知完全出乎他的估计之外,对方暗器的劲道比他测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给对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无反弹的余力!

  唐天纵这一惊非同小可,不敢再发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飞逃。要知对方的暗器手法不输于他,内力在他之上,两人即使只是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纵也是非输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迟大嫂么?”林中没有回声,那白影一现即逝,早已看不见了。

  孟元超大为奇怪,想道:“难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个女子,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能是谁?”

  原来孟元超目力极好,在那白影一现之时,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条人影的距离比唐天纵更远,是以还未看得十分清楚。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是当今之世数一数二的暗器高手,能够在暗器上打败唐天纵的女子,孟元超当然要猜想是祈圣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迟大嫂决不会和我避而不见。”于是又再朗声说道:“不知那位前辈相助,可否现身让孟元超拜谢?”连说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没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现身,心里想道:“此人轻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来,我进去找也是找不着他的。何况追踪一个前辈高人,亦属不敬。”失望之余,只好在林边遥拜两拜,怅怅离开。

  忽听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来道:“前辈高人的称号,小弟如何敢当?孟兄,你太多礼了!”一面说话,一面向孟元超还礼。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这人竟然是牟宗涛。

  孟元超吃了一惊,暗自想道:“怎么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统领府中得到的消息难道竟是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尽不实,尉迟大哥也曾亲眼见过他的使者在统领府中出现,和北宫望秘密往来,难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过孟元超虽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涛总是事实,只好暂且搁下心上的疑团,说道:“多谢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会来到此间,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涛道:“我在北京曾与尉迟炯相会,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错,我曾听得戴谟说过。据戴谟所得的消息说,那晚尉迟大侠在一间酒店里被鹰爪所困,幸亏牟兄解救。”孟元超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没说出来的是:戴谟这个消息是快活张和李麻子告诉他的。而据李麻子探听到的秘密,牟宗涛那次行事,实是和北宫望商量好了的计划,用来骗尉迟炯上当的。

  牟宗涛说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那次的事,说来也是巧遇。不过也幸亏有此巧遇,尉迟大侠本来对小弟有点小小误会的,这误会终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说的这个误会,想必就是尉迟大哥那晚在统领府中见到他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宫望结交,便于行事,暗中相助我们?李麻子不知个中真相,因此也就对他误会了?”于是问道:“听说牟兄后来曾与尉迟大侠闯进萨福鼎的总管府救人,不知尉迟大侠现在那里?”

  牟宗涛道:“惭愧得很,我们本来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没救出来,尉迟大侠却受了伤,京城风声甚紧,当晚他就离开京城了。我这次正是想到三河县去把尉迟大侠的消息告诉你,想不到却在这里遇上,真是巧极了。”接着又说道:“尉迟大侠可很惦记你呢,对啦,他送你的那匹红鬃马你为何不骑?”

  孟元超听他说出此事,不觉又相信了几分。想道:尉迟炯精明老练,他都能够相信牟宗涛,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当真都是误会了?

  孟元超道:“那匹马我送给一位朋友了。”原来他是留给云紫萝,但因对牟宗涛还是不敢十分相信,是以不愿意把云紫萝的名字说出来,怕他查根问底。

  牟宗涛道:“孟兄,你可见着了宋腾霄么?”他以为这匹马是送给了宋腾霄,心里想道:“若然他知道了我为难宋腾霄和他的师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费一番唇舌了。”

  孟元超道:“宋腾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经遇见他么?”

  牟宗涛道:“不错,前几天我曾碰见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听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师哥,猜想他大概就是宋腾霄。可惜我当时不敢冒昧攀谈。”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师妹。”

  牟宗涛见他并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说道:“孟兄,你上那儿?”

  孟元超心念一动,想道:“我且再试一试他。”说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这人不知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涛道:“是谁?”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称的李麻子!”

  牟宗涛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原来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许他对我也有多少误会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误会?”

  牟宗涛道:“说来话长,咱们一路走一路说。”走近了孟元超,与他并肩而行,心里盘算:“我和北宫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释”,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若骗不过他,不如索性翻了脸将他拿下。点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云县县衙。倒是可以向北宫望领功了。”

  牟宗涛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逊于他,孟元超现在又受了伤,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一举成功,但作长远的打算,骗得孟元超相信却是上策,胜于擒他领功。

  正在踌躇未决之际,牟宗涛忽地听得耳边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涛大吃一惊,四顾无人,心里想道:“这可不似那丫头的笑声,难道又是那人?”

  原来刚才暗中帮忙孟元超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牟宗涛。

  牟宗涛当时是躲在树林里面,他本来是想暗中帮忙唐天纵的,却忽然发现林无双也藏在这树林之中。

  牟宗涛曾经败在林无双手下,一发现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见林无双飞出石子,把唐天纵吓走,十分惊异林无双竟然也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见林无双业已走了之后,方始出来冒充顶替,骗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时候,耳边却似隐隐听得笑声,牟宗涛惊疑不定,自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孟元超见他游目四顾,觉得有点奇怪,问道:“牟兄,你在看些什么?”

  牟宗涛道:“孟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怪声?”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没有呀!”蓦地心中一动,接着说道:“牟兄,你是不是疑心树林里藏有人,咱们进去看看。”

  牟宗涛分明听见笑声,孟元超却说没有听见,他这一惊更甚了,武学之中有一种“传音入密”的功夫,练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把声音传送到对方耳中,而不让第三者听见。牟宗涛大惊之下,心里想道:“当今之世,除了江海天金逐流师兄弟之外,还有谁能有传音入密的本领?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装没有听见,那就必定是那人无疑。但若是孟元超假装没有听见,那就是他存心诱我进去,以便和那人联手对付我了。”

  牟宗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树林?见孟元超靠近他的身边,骤然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为孟元超已经识破他的骗局,是以本来不敢轻举妄动的,此时也迫得非先下手为强不可了。

  图穷匕现,孟元超大吃一惊,喝道:“你干什么?”幸而孟元超对他也并不是全无提防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异常,牟宗涛那一抓还未抓着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个“穿掌”,拍向牟宗涛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正是攻敌之所必救。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掠过,树叶纷飞,有几片树叶从牟宗涛面门刮过,刮得他的脸皮火辣辣作痛。

  这正是上乘武学中“摘叶伤人,飞花击敌”的绝顶功夫,数日之前,他和宋腾霄交手之时,就曾经给那藏在暗处的高手,用这手功夫吓走的。想不到才隔数天,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涛那里还敢逞凶,双掌相交,“蓬”的一声,牟宗涛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飞逃!

  牟宗涛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亏他是受此一吓,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际受吓,以至内力未能发挥,否则双方对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难免要多少受伤。

  飞花摘叶这种厉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时虽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助于他,却还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本领把牟宗涛吓走。

  “这个人是谁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个主意。

 

四十一、赌酒显能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滨鲸脍,困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
 

  孟元超一跛一拐的走入树林,口中喃喃自语:“糟糕,糟糕,伤口复发,金创药却没有了。唉,只好找个僻静的地方歇一歇吧。”装作不小心踢着石头,突然“哎哟”一声,跌倒地上。

  果然不出孟元超所料,只听得林中一声惊呼,一个白衣少女跑了出来。孟元超又惊又喜,叫道:“无双,是你!”他早已料到树林里藏有人,但却想不到是林无双。

  林无双道:“别站起来,你的伤怎么样了?待我给你看看。唉,你怎么不听话——”

  孟元超站了起来,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林无双怔了一怔,恍然大悟,嗔道:“原来你是骗我的。”孟元超笑道:“不是这样,你焉肯出来?无双,你为什么要躲避我?”

  林无双道:“真想不到牟宗涛会变得这样。还好他未知道云女侠是躲在北芒山。”她顾左右而言他,对孟元超的问题避而不答。但在语气之中却已隐隐透露了她知道了孟元超和云紫萝这两日的行踪,也隐隐透露了何以要避躲他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一直是在暗中保护着我,我还当作是尉迟大嫂呢。”

  林无双笑道:“我那里有她那样高明的暗器功夫?”

  孟元超笑道:“无双,你怎的和我也客气起来了?依我看来,你的暗器功夫恐怕还胜过千手观音祈圣因呢!”

  林无双说道:“你别给我脸上贴金了,幸亏这里没有第三个人,否则真叫人笑掉大牙了!”

  孟元超道:“你人未露面,就把天下知名的暗器名家唐天纵打得狼狈而逃,还要和我客气?”

  林无双道:“我正在奇怪呢!”

  孟元超诧道:“奇怪什么?难道那个人不是你?”

  林无双道:“不错,真正打败唐天纵的那个人不是我!”

  孟元超道:“那又是谁?”

  林无双道:“我也没有见着那人,我只打出一颗石子,给唐天纵接了。后来一把石子把唐天纵那些暗器全都打落,是另有其人!”

  孟元超说道:“奇怪,天下除了尉迟大嫂之外,还有谁有这样高明的暗器功夫?无双,你猜想是谁?”

  林无双道:“我倒是疑心一个人。你还记得咱们在泰山那天晚上,我给一只翠鸟引入一个石窟,发现了我们扶桑派祖师留在石壁上的武学秘笈一事么,后来有人搬开封洞的大石,放我出来,我怀疑那只翠鸟就是他养的,而这个人也就是刚才吓走唐天纵和牟宗涛的那个人!”

  孟元超猛然一省,说道:“不错,我也记起一件事情来了。咱们初上泰山那天,不是恰巧碰上金大侠和牟宗涛在五大夫松那里比剑吗,其时山雨欲来,浓雾弥漫,十步之内,不见人影,忽有一人在浓雾之中喝釆,牟宗涛错疑是我,向我连发九支暗箭,幸亏金大侠给我打落两支,我才得以没有受伤。那个人当然也没找着。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牟宗涛他是主人的身份,何以要杀一个给他喝釆的人,不怕误伤了客人么?现在想来,那个人恐怕也就是今天暗中助我的这个人了。这个人大概和你们扶桑派颇有渊源,而且在我们之前,早已识破了牟宗涛的真面目。”

  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

  孟元超叹道:“可惜这位前辈高人,咱们数度相逢,却总是缘悭一面。”

  两人走出树林,只见满地阳光,两人都有暖烘烘的感觉。孟元超心上的一点阴霾,也在阳光之下消散了。

  林无双忽道:“春天就要来了,听说小金川的春天非常之美,是吗?”

  孟元超道:“是呀,它比江南的春天,更多几分野趣。”

  林无双道:“我跟你一起去小金川好不好?”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你怎的突然有这念头?”

  林无双笑道:“我早已有这念头了。逐流大哥和红英姐姐已经去了小金川了,你知道么?”

  孟元超道:“啊,原来你是想到小金川会他们夫妇。”林无双和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交情最好,孟元超是早就知道了的。

  林无双笑道:“你不欢迎么?”

  孟元超沉吟半晌,说道:“小金川的义军正在需要多一些人帮忙,你肯去我们是求之不得。不过你新任掌门,离开太久,恐怕也不太好吧?”

  林无双道:“我做这个掌门,都是你的主意。为的只是不让牟宗涛得逞利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这个掌门嘛,做不做也吧。”

  孟元超忙道:“无双,一派掌门,关系重大,这可是不能拿来当作儿戏的……”

  林无双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叫石师兄暂代掌门了,石卫师兄和桑青师嫂精明能干,本门事情,有他们夫妇料理,比我要好得多。”

  孟元超其实也是希望和她一同去的,听得她这样说,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林无双却是如有所思,看了看他,忽地说道:“孟大哥,我有件事情,你肯不肯答应?”

  孟元超笑道:“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你要我做什么,我焉有不答应之理。是什么事呀?”

  林无双笑道:“好,你答应了,那就请你上座,受小妹一拜。这块石头,权充八仙椅吧。”

  孟元超愕然说道:“你弄什么玄虚,为何突然要向我行这大礼?”

  林无双笑道:“我上无兄姐,下无弟妹,孟大哥,你愿意要我这个妹妹么?”孟元超这才知道,原来林无双是要和他结拜兄妹。

  孟元超心里想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和紫萝的事情,此举自必是为了避嫌了。”对林无双的苦心,不禁大为感动。突然想起了这一次和云紫萝分手的前夕,云紫萝和他说的一番说话。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

  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云紫萝道:“不,不能这样。我是因为形格势禁,与你难以破镜重圆。何况我是历尽沧桑,此心亦早已冷了。但我却不愿意你独身终老,你应该有个志同道合的姑娘做你的妻子的。”

  孟元超强笑道:“志同道合的妻子,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在他说这个话的时候,他并非没有想起林无双,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确实是把林无双当作志同道合的小妹子的。

  他心里刚想起林无双,林无双的名字却已从云紫萝的口中说出来了,云紫萝微笑说道:“我在泰山曾经见过你和林无双在一起,她不就是和你志同道合的姑娘吗?你且别先忙着分辩,我知道你心上有我,所以把这位林姑娘的情意都忽略了。我和你说心里的话,这位姑娘才貌双全,本领远胜于我,我可真是委实喜欢她啊。如果她做了你的妻子,我就可以放心了。”

  此际,孟元超想起了云紫萝这些话,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林无双,而林无双正在要求他结为兄妹。“唉!她们两人都是有这么宽广的胸襟,彼此都是为对方着想。我不能一负再负紫萝,却又怎能辜负无双的情意?”

  林无双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在看着他,缓缓说道:“你不愿有我这个妹妹么?”

  孟元超哈哈笑道:“我也是个没有兄弟姐妹的人,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正是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气叫你一声妹妹了。”当下两人撮土为香,当天八拜,结为兄妹。

  虽然心上带着创伤,往事难忘,情怀紊乱,难于自解。但孟元超毕竟是个豪迈的人,纵有感伤,也不会是多愁善感。和林无双结为兄妹,两人相处,倒是自然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春来,北国冰消,江南草长的时节了。

  这一天他们渡过了长江,孟元超想起去年北上的时候,只影孤身,正值重阳时节,自己的心情也像深秋一样萧索。当时自己是找不着云紫萝而怅惘离别苏州,现在则是和林无双一同回来。不禁又生感触:“可惜我没有时间再回苏州了,那个园子不知是否还像去年一样荒芜?”

  林无双似乎觉察他的心事,笑道:“大哥,你在想些什么?”

  孟元超笑道:“没什么。我想起两句前人的词: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咱们现在是正好赶上江南的春天,可惜却是不能在江南和春相伴了。”孟元超诗词读得不多,但这两句词是当年他和宋腾霄、云紫萝三人同游西湖的时候,云紫萝念给他听的,是以他特别记得。

  林无双道:“冷铁樵不是说可以准许你迟些回小金川的吗?”

  孟元超道:“他是说过这样的话,我的事情若然没有办妥,可以迟些回去。但我可不能藉故勾留。”

  林无双道:“我不是叫你找个藉口伴我玩,我是想起一件正经的事情。”

  孟元超道:“什么事情?”

  林无双道:“扬州有一位老英雄,金刀王元通你知道吗?”

  孟元超道:“是不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总镖头?啊,你也认识他?”

  林无双道:“正月十七是这位老镖头的六十大寿,他是我爹爹的朋友,和本派的几位师兄也有交情。去年石卫师兄就曾经和我提过此事,我离开时他代表本派去给这位老英雄祝寿。今天是十三,咱们到扬州去,正好可以赶上寿辰。我是想见一见石师兄,告诉他牟宗涛的事情。”

  孟元超道:“不错,这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没有功夫清理门户,是应该告诉本门弟子,提防叛徒。”

  林无双道:“那么你肯陪我一同去吗?”

  孟元超说道:“这位王老镖头和我的冷萧两位大哥也是相识的,他们虽没有叫我和他联络,但既然到此,碰上他的寿辰,我就代表冷萧两位大哥,和他打个交情,也是好的。”

  孟元超离开小金川的时候,冷铁樵曾经交待过他,许他结纳各路英雄,尽可便宜行事。王元通交游广阔,黑白两道,都有朋友,消息灵通。像这样的人物,孟元超自是不妨替义军和他打个交情。但孟元超之所以要到扬州给他拜寿,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数月之前,缪长风和他在云家老宅分手之时,曾对他说要往扬州给王元通拜寿,当时缪长风是用这个藉口,好让他单独去见云紫萝。但此际孟元超在见过云紫萝之后,重到江南,却不由得想见缪长风了。

  “我与无双是结拜兄妹,缪大哥与紫萝也是结拜兄妹,想必他也很想知道紫萝的消息吧?”孟元超又再想道:“我已以身许国,很难有安定的日子好过。紫萝要抚养幼子,自也难以和我一起在军马之中劳碌奔波,缪大哥是闲云野鹤之身,倒是比我更适宜于照顾她的。嗯,就是撇开儿女私情不谈,作为一个好朋友,我也应该把紫萝的消息告诉他。”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不说话了?”林无双“咦”了一声,问道。

  孟元超抬起头看看满天阳光,说道:“没什么,咱们赶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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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元超在思念缪长风,缪长风也在思念着他。  

  这一天缪长风到了扬州,王元通家在扬州城外,还有两天才是寿辰,缪长风给他拜寿本来是无可无不可的,心里想道:“扬州甚多名胜风景之地,我且玩两天再去他家。”时候还早,缪长风就到扬州一间著名的酒家,名叫“望江楼”的酒家喝酒。

  缪长风找了一个靠窗的座头,凭窗眺望长江,心里想道:“可惜元超不在这儿,不知他见着了紫萝没有?”

  喝了几杯闷酒,回过头来,看店子里悬挂的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座客何来?听二分明月箫声,依稀杜牧;主人莫问,借一管春风词笔,点染扬州。”用典浑成,文辞雅丽,缪长风心道:“这副对联倒是写得不错。”

  邻座两个客人也正在谈论这副对联,一个说道:“你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吗,据说是国初苏州一位著名的才子吴谷人写的。有一年新春,他到这酒楼喝酒,忘记带钱,喝了酒就替酒家主人写一副春联当作酒钱。嘿,嘿嘿,那位主人也很风雅吧?”

  另一个客人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佳话。韩兄,你应该到南京玩玩,南京玄武湖也有一副名联,和你说的这个故事据说有点关连。”

  姓韩那人笑道:“刘兄,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个故事,我倒是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了。玄武湖那副名联我却不知,请你说来听听。”

  姓刘那人念道:“憾江上石头,抵不住倦流尘梦,柳枝何处,桃叶无踪,转羡他名将美人,燕息能留千古韵;问湖边月色,照过来多少年华?玉树歌余,金莲舞后,收拾这残山剩水,莺花犹是六朝春。”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这副对联气韵皆胜,比吴作还好。”

  姓刘那客人说道:“这是与吴谷人同时的一个无名氏之作,据说他是因为吴谷人把扬州赞得太美,心里不服气,因此也写了一副赞美南京的春联。”

  姓韩那人道:“啊,这样一位才子,为何没有留下名字?”

  姓刘那人道:“据说吴谷人看了这副对联,要去找寻作者,作者却躲了起来,避不见他。因为吴谷人本是前朝(明)名士,却做了本朝(清)的官。是以他不愿意与他来往。他不愿意扬名,姓名也没有留下来。韩兄,你看出了联中的感慨么?”

  姓韩那客人默然如有所思,半响说道:“字面看来似是风花雪月,隐隐却有故国之思。”

  姓刘那客人道:“不错。而且这副对联开头似乎衰飒,实际一转笔间就一点都不衰飒,收拾了残山剩水,就有冬去春来的新气象了。是不是?”

  缪长风听这个客人谈联论文,暗暗惊异,想道:“这两人谈吐很是不俗。尤其姓刘这人的口脗不像普通文士,却像我辈中人。”

  姓韩那人默不作声,姓刘的又说道:“吴谷人这副对联虽好,但我更欣赏姜白石写的这首词。”

  缪长风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望去,原来墙上还挂有一幅中堂,写的是宋代词人姜白石的“扬州慢”一词。词道: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诫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是说明写这首词的来由的。“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黍离”是“诗经”中的一篇,周室东迁,大夫行役至宗周,见故宗庙宫室尽为禾黍,悯周室之颠覆,彷徨不忍去而作是诗。那是更显明的“故国之思”了。

  姓韩那客人赞道:“好,词好,这段小序也好,廖廖数十字,写情写景,都极感人。”

  姓刘那人说道:“白石老人这首词是在金宋交兵之后写的。绍兴(宋高宗赵构年号)三十年,金主完颜亮统兵南侵,被虞允文击败于采石矶,扬州亦遭战祸。此词作于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距离采石矶之战已经十六年了,而扬州依然元气未复,景物萧条,是以白石老人有废池乔木之感。咱们读这首词,倒是不可不知这个故事呢。”

  姓韩那人似乎微带愧色,说道:“是,多谢刘兄给小弟讲解。”

  姓刘那人道:“不敢。不过我是在想……”说至此处,忽地一声长叹,喝了满满一杯。

  姓韩那人道:“刘兄在想什么?”
 
  姓刘那人缓缓说道:“七百年前,金虏南侵,扬州遭受这场战祸,十六年元气未复。但这场战祸,比起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惨酷,恐怕还是远远不如呢!”(按:扬州十日、嘉定三屠乃是清初清兵入关之后所干的两桩最大的暴行。)

  姓韩那人吃了一惊,小声说道:“刘兄,这里可不比咱们家里,此处只宜于谈风论月,你说这些干嘛?这已经是一百多年之前的事情了。”

  姓刘那人冷冷说道:“酒冷了我的血可还没冷,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有感于中,实有不已于言者。纵使祸从口出,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嘿嘿,你说得不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已过了百多年了,扬州今日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了哪!唉,今日要找一个有‘废池乔木’之思的白石老人,恐怕也很难了。”

  姓韩那人吓得慌了,又不便阻止他,只好举杯,连连说道:“刘兄,喝酒,喝酒,喝酒!”

  缪长风心里想道:“姓韩这人胆小如鼠,不必说他。姓刘这人,倒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正想过去与他攀谈,忽听得粗重的脚步声,又来了四个客人。

  缪长风把眼望去,只见前面三个汉子体格魁梧,后面这个汉子是面黄肌瘦的小个子,和前面三人恰是相映成趣。

  这四个人一坐下来,就把桌拍得震天价响,店小二连忙过来招呼:“客官要些什么?”

  “先给我们来一坛好酒!”坐在上首的那人说道。

  店小二吃了一惊,说道:“小店小坛的绍兴酒也有二十斤。”

  “大坛的呢?”

  “四十斤!”

  为首的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小坛的不够喝,给我们来大坛的吧!另外五只烧鸡,十斤卤牛肉!”店小二咋舌之下,唯唯诺诺而去。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四个人不知是那条线上的豪客?”坐在上首那个汉子,也正在朝着他看,缪长风低下头来喝酒,不理会他。

  邻座姓韩那人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姓刘那人一把,示意叫他不可胡乱说话。就在此时,为首那个汉子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身上,忽地站了起来,朗声说道:“你不是韩朋、韩大哥吗?还记不记得小弟?”

  韩朋情知躲避不开,只好也站起来,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说道:“啊,原来是伍大哥,这可是巧遇了!”

  那“伍大哥”哈哈大笑,说道:“咱们那天在高城的仪醪楼喝酒,不知不觉又是三年了。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你。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这位是西门虎大哥,这位是金大鼎大哥,这位是魏庆大哥。”

  韩朋抱拳作了个罗圈揖,说道:“三位大哥,幸会,幸会。”姓刘那人仍然坐着喝酒。他的朋友和那些人应酬,他竟似视若无睹。

  那“伍大哥”脸有不愉之色,说道:“韩大哥,这位贵友是——”

  韩朋只好和那姓刘的陪笑说道:“刘大哥,我给你介绍几位好朋友。”那姓刘的这才站了起来,淡淡说道:“我可是个不懂应酬的寒酸,诸位莫要见怪!在下姓刘,单名一个‘抗’字。”

  那“伍大哥”道:“我姓伍,也是单名一个‘宏’字。我是一个粗人,但爱结交朋友。刘大哥,你不喜俗套应酬,这个脾气和小弟正是一样。咱们要交就交个知己的朋友。”

  刘抗仍是淡淡说道:“多承诸位青眼,在下可是不敢高攀。”

  伍宏说道:“刘兄客气了,相请不如偶遇,我敬刘兄一杯。”

  刘抗冷冷说道:“用杯子喝酒不过瘾,要喝就喝一坛。酒保,给我照样来一坛四十斤装的绍兴酒!”

  那面黄肌瘦的名叫魏庆的小个子笑道:“伍大哥,你平素自夸酒坛无敌,今儿可碰上对手啦!”

  此时伍宏要的那一坛酒早已送到,伍宏哈哈笑道:“妙极,妙极!难得刘兄这样海量,小弟自当奉陪。老魏,你的酒量也很不错,咱们就和刘兄一同喝酒吧。刘兄,你喝多少我们就喝多少,好不好?”原来这个魏庆酒量虽不如他,内功却甚深湛,有办法可以千杯不醉,他把魏庆拉上,那是恐怕自己的酒量万一不及刘抗,还有魏庆可以赢他。

  刘抗说道:“很好,不过你们两位和我赌酒,我也该找个朋友作陪。咱们各喝各的。”

  “各喝各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和你的朋友喝酒,我和我的朋友喝酒,我可不愿与你攀交。

  伍宏眉头一皱,却佯作不懂他的意思,眉头一皱之后,随即哈哈笑道:“好极,好极,这就更热闹了!刘兄这么说,韩兄的酒量想必也是很好的了。那么就是我们两个对你们两个吧!”

  韩朋连忙摇首道:“你们赌酒,我的酒量可是不行!”

  魏庆一手把那坛绍兴酒举了起来,说道:“大家不用客气,这坛酒先给你们喝!”口中说话,振臂一掷,那坛酒已是朝着刘抗飞了过来。

  刘抗伸出一双筷子,酒坛飞到,筷子在坛边轻轻一擦,向后一伸,酒坛随着他的筷子滴溜溜的滚动,平平稳稳的落在桌上。酒坛是早已打开的,酒可没有溅出半点。

  这是武学中“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本领,看得伍宏等人都不禁吃了一惊。刘抗这一手不仅是炫露武功,他不用手接,乃是表示不愿和对方结交朋友之意。赌酒就是赌酒,要套交情可是不成。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个人想必路道不正,是以刘抗才一点不给他们面子,但他这个姓韩的朋友却似乎对那四人颇为奉承,刘抗找他作为配角,这场赌酒只怕未必能赌得成。”

  心念未已,只见刘抗要的那坛酒亦已送到。刘抗依样画葫芦的把酒坛举了起来,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一坛酒还给你!”但掷坛的方式不相同,他是把酒坛抛了起来,呼的一掌击出,把酒坛击得飞向伍宏那边的。

  四人之中,本来以魏庆的内功造诣最深,但伍宏乃是“老大”,若由魏庆代接,于他的面可不好看。只好硬着头皮,力贯双臂,接那酒坛。

  只听得“卡喇喇”一片响,伍宏接下酒坛,放在桌上,但他坐的那张椅子,四条腿却都断了。原来这酒坛乃是刘抗以掌力推来,伍宏接坛之时,掌力若是向前推出,坛子必定破裂,是以他必须一碰着坛子就把掌力缩回,两股力道加在一起,他坐的那张椅子如何禁受得起?好在他早有准备,椅脚一断,他已扎稳马步,这才没有跌倒。但也是输了一招了。

  伍宏面红耳赤,只好说道:“刘兄好功夫!”刘抗冷冷一笑,说道:“伍兄神力惊人,这样坚实的红木椅子竟是不堪伍兄一坐,小弟更是佩服。”听来似是称赞,其实乃是嘲讽。伍宏输了一招,只能气在心里。

  魏庆若无其事的说道:“店家换过一张椅子,咱们是比酒量,不是比武功,来,来,来,咱们还是来喝酒吧。”心里则在想道:“待会儿比赛喝酒,叫你知道我的内功厉害。”双方心里都是明白,比酒量其实也就是暗中较量功夫。魏庆这么一说,不过是替伍宏遮羞而已。

  韩朋连忙再次说道:“刘大哥,我的酒量不行,你是知道的——”

  话犹未了,只见刘抗早已站了起来,走到缪长风面前,说道:“兄台贵姓?”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小姓缪,刘兄有何指教?”
 

  刘抗缓缓说道:“独饮寡欢,缪兄,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缪兄肯不肯和我喝酒?”

  韩朋这才知道,原来刘抗刚才说的要找个朋友和对方赌酒,这个“朋友”可不是指他。脸上虽然火辣辣的发烧,觉得这是刘抗在人前丢他的脸,但心中却是放下了一块石头了。

  刘抗这一下突如其来,缪长风亦是意料不到。但他性情豪迈,而且本来就是想和刘抗结交,于是也不推辞,走过刘抗的桌子,哈哈笑道:“刘兄豪气令人心折。酒逢知己乃是人生一大乐事。这个朋友我和你交了。拿大碗来,我先敬你一碗!”

  店小二在伍,魏,缪,刘四人的面前摆上大碗,缪长风拿起酒坛,坛子离枱三尺多高,倒下酒来,两个大碗斟得满满的,半点酒也没溅出,双指在碗边轻轻一勾,盛满酒的酒碗滴溜溜的转,他凑到碗边,一口就把碗内的酒喝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溅出半点。刘抗心道:“果然我没有料错,这人的内功比我还高。”当下赞了一个“好”字,依样画葫芦的也把自己的这碗酒喝了。

  要知坛子离枱三尺,把酒倒入碗中,自是有一股冲击之力,把酒斟满不难,不让它溅出半点那就难了。非得力道控制得极好才行。魏庆自忖可以勉强做到,但伍宏是练外家功夫的,硬功差不多登峰造极,但要这样巧妙的控制内力却是未必能够做到了。

  魏庆冷冷说道:“大哥,咱们喝酒就是喝酒,可不必玩什么花样。”伍宏说道:“对,且看谁先醉倒,刘朋友,轮到你们喝了。”说话之间,他和魏庆已是接连干了两大碗。刘抗笑道:“咱们各喝各的,怎样喝法,谁也不必管谁。但若是喝完这一坛酒,大家都没有醉,那又怎样?”伍宏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一坛酒有四十斤,难道他们竟有本领喝两坛不成?”没有把握取胜,只好不求胜先防败,说道:“大家都没有醉,那就看是谁先喝光这一坛酒。”

  大家轮流喝酒,你一大碗,我一大碗,转瞬之间,四个人都已经喝了十来碗,每碗半斤有多,喝进肚子里的酒差不多已有十斤了。

  缪长风暗暗留神,只见魏庆头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越来越浓。情知他是以内功将烈酒蒸发,化为汗水,心里想道:“这人的内功不弱,如此喝法,这一坛酒倒是难不倒他。”

  再看那个伍宏,却又另一种喝法,他一面喝酒,一面手里玩着一枚铁胆,两只手把铁胆搓来搓去。原来他是练外家功夫的,必须打熬气力才可以越喝越多。他平时的习惯是喝一轮酒打一趟拳的,打完拳再喝,放尽酒量,可以喝得二十斤。如今和人喝酒,自是不能打拳,只好玩弄铁胆,以便使出气力。只听得铁胆当啷之作响,不时飞出火花,他的双掌搓揉之力,也当真是足以震世骇俗了。

  各自打量对方,可是缪长风看得出他们的伎俩,他们却看不出缪长风和刘抗的功夫。只见他们神色自若的喝了一碗又是一碗,头上既没冒出白气,手上也没玩弄什么东西。伍宏魏庆都是暗暗吃惊,想道:“要不输给他们,只有赶快把这一坛酒喝光。”

  但话虽然如此,喝急酒可是最伤身子的。即使以魏庆那样的内功造诣,也必须要有片刻时间把喝进去的酒蒸发才能接着再喝。

  缪长风忽地说道:“一碗一碗的喝不够痛快,刘兄,这半坛酒我和你分喝了吧。咱们一口气喝光他!”刘抗道:“好,缪兄,我先敬你!”举起酒坛,一掌在坛底一拍,酒从坛口像一股喷泉似的射出去,缪长风坐在对面,张开嘴吧,宛似鲸吞虹吸,把酒吸进口中。

  那些人几曾见过这样喝法,这霎那间,不由得都是看得呆了。伍宏蓦地一省,顿足说道:“四弟,快喝!”魏庆抱起酒坛往嘴里灌。

  缪长风笑道:“我已经喝了一半啦!姜太公封神,你可别忘了自己。”刘抗说道:“对,咱们和人家赌酒,一人一半,才算公道。”把酒坛抛给缪长风,坛口转了一个方向,对着自己。缪长风依样画葫芦的在坛底一拍,“酒泉”喷出,刘抗也依样画葫芦的喝了。

  缪长风翻转酒坛,坛子里已是涓滴无存。缪长风笑道:“对不住,我们喝光了!”

  魏庆虽然是拼命往嘴里灌,坛子里的酒却还没有喝完。而且这场“赌酒”是说好了两个对两个喝的,即使他能够把坛子里的酒喝光,认真说来,也还是输给人家。

  魏庆抱着酒坛,尴尬之极。伍宏颓然说道:“四弟,算了吧。”

  忽听得有人打了个哈哈,说道:“哈,韩兄,老伍,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已经见过面啦。咦,魏老四,你这是干什么?”

  进来的是个年约五旬身裁高大的汉子,他本是面向着韩朋走进来的,斜眼一瞥,忽见魏庆抱着一个大酒坛,不觉甚是纳罕。

  伍宏连忙向那人使了一个眼色,跟着苦笑说道:“宗大哥,我们和这两位朋友赌酒,技不如人,只好认输了。”

  那“宗大哥”目光朝着缪刘二人看去,说道:“这两位朋友是——”

  伍宏说道:“这位刘兄和这位缪兄都是韩大哥的好朋友。”

  缪长风冷冷说道:“我可不敢高攀。”

  韩朋在那人进来的时候,脸上就似乎有惊惶之色,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迫得强笑说道:“这位缪兄是小弟今天才相识的新朋友。”

  姓宗这人江湖阅历甚深,观言察色,心中已然雪亮:“这两人和韩朋想必不是一条线上的朋友。”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幸会,幸会。嘿嘿,以酒会友,乐何如之,让我也来凑凑热闹,给两位朋友敬酒!”

  说到“敬酒”二字,突然把魏庆手中的酒坛抓了过来,左掌一劈,迅即把那坛子抛上空中。

  只听得“乓”的一声,坛子好像给利斧当中劈开,酒自半空倾泻下来。那人早已抄起两只海碗,一兜一接,碗里盛满了酒,双臂一振,两只盛满了酒的海碗分别朝着缪长风和刘抗飞去。

  那人一面飞出海碗,一面说道:“我是个急性子,不耐烦慢慢斟酒,两位可别见怪!”

  海碗飞到面前,刘抗竖起一根筷子,朝碗底一顶,海碗在筷子上端滴溜溜的转,他张口就喝。

  缪长风却是另一种接法,只见他平摊手掌,掌心就似有着吸力似的,海碗朝着他的掌心落下。他却没有立即就喝。

  那人劈开的坛子正自空中落下,分成大小相等的两边,竟然没有分裂的破片。就是用宝剑劈开,也难保持得这样完整无损。坛中的酒,给那人兜接了两海碗之后,余酒未尽,仍在倾泻下来。

  缪长风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敬你一碗!”刘抗说道:“对,别糟蹋了美酒!”

  说话声中,两人同时拍出一掌,两股掌力一挤,那个分开两边的坛子“乓”的一声炸裂开来,碎片纷落如雨。那人挥袖一卷,把碎片都裹住了。冷笑道:“朋友,你们要和我较量暗器么?”

  缪长风在拍出那一掌的同时,飞出一只海碗,海碗端端正正的落在他们的那张桌子上。空中倾泻下来的余酒,又正好落在碗中。原来是他们这两股掌力,把那倾泻下来的酒,挤迫成为一股“酒柱”,刚好向着桌子中心落下,盛满那个海碗。缪长风这才笑道:“朋友,你误会了,我们不过是还敬而已。来,来,来,喝呀,喝呀!”

  那人大吃一惊,心里想道:“这姓刘的内功或许比不上我,姓缪这厮却似在我之上。唔,姓缪的人很少,莫非他就是著名的江湖游侠缪长风?”

  他自忖和伍宏等人联手,也未必占得便宜,与其自讨没趣,不如做得漂亮一些,于是哈哈一笑,说道:“好,这碗酒我和你喝了,青山绿水,咱们后会有期。”伍宏魏庆等四人跟他走下酒楼。伍魏步下楼梯之际,回头向韩朋望了一眼,似是向他打招呼,又似是轩眉瞪眼,恼怒于他。

  店小二叫道:“客官,你们还没付酒钱呢!”那人衣袖一抖,哗啦啦一叠破片落下,回身飞出一绽【锭】大银,嵌在柜台上,说道:“那桌客人的酒钱我也一并付了。”
 
  缪长风道:“我为什么要喝你们的酒?”韩朋见他们已经走开,心里正自放下一块石头,生怕缪长风又要生事,说道:“那位伍大哥是小弟的朋友,就算是小弟代作东道吧。”

  伍宏在外面哈哈说道:“说得不错,韩大哥,你的确是好朋友!”

 

四十二、扬州祝寿
 

  双桨来时,有人似旧曲桃根桃叶。歌扇轻约飞花,蛾眉正奇绝。春渐远,汀洲自绿,更添了几声啼鴂。十里扬州,三生杜牧,前事休说。
                                  ——姜白石
 

  韩朋脸上变色,低声说道:“刘兄,小弟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明天咱们再来这里相会。”正要站起身来,忽觉虎口一麻,手腕好像给加上一道铁箍,原来是给刘抗抓紧了他的手腕。韩朋吃了一惊,颤声说道:“刘兄,你,你这是——”

  刘抗哈哈一笑,说道:“韩兄,咱们虽然多年不见,但毕竟曾经是过最要好的朋友,是不是?”

  韩朋越发吃惊,说道:“是呀,这许多年来我都在思念刘兄。虽然大家都上了年纪,咱们的友情可没有变。”

  刘抗说道:“好,这就好了。我久慕扬州二十四桥之名,想去玩玩。咱们是好朋友,你应该陪我。”

  韩朋讷讷说道:“这个,这个——”

  刘抗面色一端,冷冷说道:“你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代你分忧。”

  韩朋甚是尴尬,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只好说道:“也,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

  刘抗笑道:“既然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那就留待明天再办吧。你看这晚霞红得多么可爱,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咱们好友相逢,岂可错过了今宵的二十四桥明月夜?”

  韩朋情知摆脱不掉,只好苦笑说道:“难得刘兄有这雅兴,小弟自当奉陪,奉陪。”

  刘抗说道:“缪兄,你住在那里?我和韩兄叙了旧就来找你。”

  他和韩朋手拉着手说话,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十足像是好朋友在亲热谈心。但却瞒不过武学行家缪长风的眼睛。

  缪长风心里想道:“他想必是找个僻静的地方,盘问这姓韩的了。”当下说出了自己所住的客店名字,便即告辞。

  此时已是万家灯火的时分,缪长风回到客店,进入房间,发觉房间里的摆设,似乎有点异样,留心察看,发觉是有人曾经搜查过这个房间。他的行囊给翻得衣物凌乱,但银子衣物却没一件遗失。

  缪长风想道:“这当然不是小偷的所为了,哼,是那姓伍那伙人干的呢?还是我给鹰爪缀上了?”

  忽地后窗无风自开,跳进一条大汉。

  缪长风道:“好个小贼,我正要拿你,你倒先来找我了!”口中说话,一招大擒手法已是闪电般的使出来,疾抓那人的琵琶骨。

  那人一个沉肩缩肘,轻轻一拨,把缪长风的一抓化开,赞道:“好功夫,你姓甚名谁?快说实话!”

  缪长风这一招大擒拿手法,是他得意的绝招之一,给那人轻轻拨开,也是不禁吃了一惊,连忙退后一步,横掌当胸,打量对方。只见这个人髯须如戟,相貌甚是粗豪。

  由于这人的相貌特别,缪长风蓦然想起一个人来,失声说道:“你可是辽东大侠尉迟炯么?”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在下正是尉迟炯。惭愧得很,我都记不起曾经在那里见过你了。”

  缪长风道:“孟元超是我的好朋友,他常常和我提及阁下。两个月里,我和他同在北京,曾经见到快活张,知道尉迟大侠也在京中,可惜未能见上面。”

  尉迟炯道:“啊,你这么说,我知道了。你敢情是缪大侠长风兄?”

  缪长风笑道:“大侠二字,在尉迟兄面前,我可是不敢当。那次大闹北京之事——”

  尉迟炯打断他的话道:“大家免除客套。北京之事,咱们慢慢再谈,缪兄,你先告诉我,你刚从那里回来?可曾碰上鹰爪?”

  缪长风道:“我和一位新结识的朋友,在临江楼喝酒。是曾碰上几个可疑的人物,却不知是不是鹰爪?”当下将临江楼上的遭遇,简单扼要的告诉尉迟炯。

  尉迟炯道:“你这位新交的朋友刘抗,我也曾听过他的名字。他是天理会的一个人物,绰号玉面判官,貌似文质彬彬的书生,却是嫉恶如仇,出手狠辣。至于那个韩朋,我却不知道了。”

  缪长风道:“姓伍的那一伙人,尉迟大侠知不知道他们的来历?”

  尉迟炯说道:“这四个人我知道他们是黑道中人,却没会过。”想了一想,忽道:“那姓宗的是不是五十来岁的一个身裁高大的人,如此这般相貌?”

  缪长风道:“一点不错,尉迟大侠认识他?”

  尉迟炯笑道:“岂只认识,我曾和他交过几次手呢!这人是扶桑派的叛徒宗神龙,暗中投靠了清廷的大内总管萨福鼎。”

  缪长风道:“怪不得这人的武功如此厉害。尉迟大侠,你是怎的来到这里的?”

  尉迟炯笑道:“对,我突如其来,你想必摸不着头脑,我是应该和你说明白了。扬州震远镖局分局的总镖头和我颇有交情,后天是他的六十寿辰,我是来给他祝寿的。”

  缪长风道:“小弟也正是来给他祝寿的。咱们后天一同去。”

  尉迟炯道:“我的房间就在你的对面,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忽听得有夜行人的衣襟带风之声从屋顶掠过,你知道我是在京中犯了案逃出来的,是以我不能不起疑心,疑心这是一个冲着我尉迟炯而来的鹰爪。

  “不料这人没有闯进我的房间,却偷偷进入你的房间去了。我听得他在房间搜索的声响,料想他一定是知道你不会很快回来,才敢于这样大胆。但因我摸不清他的道路,便也不便冒昧出手。

  “这人的轻功颇为高明,我猜想他定然不是小偷。所以就在你的房间外等你回来。”

  缪长风笑道:“你大概猜想是黑吃黑吧?”

  尉迟炯笑道:“有这么一点思疑。我设想了几种可能,总之是料准了你不是普通人了。”

  缪长风忽地瞿然一省,说道:“不好。”尉迟炯道:“什么不好?”缪长风说道:“刘抗约了韩朋在二十四桥‘叙旧’,我看韩朋不像是个好东西。”

  尉迟炯道:“你是怕刘抗着了他们暗算?”

  缪长风道:“是呀。你想宗神龙可说是大内总管萨福鼎的头号鹰爪,有他这样的人物来到扬州,而他又是和韩朋相识的!”

  尉迟炯道:“对,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么咱们——”

  缪长风说道:“我到他们约会之处察看,尉迟兄,你留在这里。”他因为尉迟炯是“钦犯”身份,不宜轻易露面,故此宁可独自前往。

  尉迟炯知他心意,笑道:“你是怕我惹事生非对不对?也好,我就留在这里看守。若是还有鹰爪前来,我定然把他拿下。”心想:“以缪长风和刘抗的本领,对付一个宗神龙那是绰绰有余。即使宗神龙这边再加上了伍宏那一班人,也不是他们对手。”是以也就放心让缪长风单骑前往了。他将一支蛇焰箭交给缪长风,说道:“二十四桥离开这间客店不过三四里路,倘若敌人太多,你把这支蛇焰箭射上天空,我会看得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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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朋惴惴不安的跟着刘抗走向二十四桥。

  二十四桥是扬州的一个名胜,并非有二十四座桥。它原名红药桥,相传古代有二十四个美人吹箫于此,因此得名。唐代名诗人杜牧有“寄扬州韩绰判官”一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的就是这一座桥。(羽生按:此一说法,根据“扬州画舫录”。另一说法,据云扬州在唐代确有二十四座桥,见沈括之“补笔谈”。但此处应以前一说法为正。)

  玉宇无尘,银河照影;湖光胜雪,桥影流虹。刘抗笑道:“韩兄,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在西湖断桥桥边夜话之事么?”

  韩朋本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不知刘抗要如何对付他的。听得刘抗和他思忆往事,稍稍放了点心,说道:“让我想想看,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第二天,你就单身北上,寻师访友去了,对不对?”

  刘抗说道:“难得你记得这样清楚。那么想必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咱们在断桥遥望对面的岳坟,同声朗诵岳武穆的满江红词。那时你我都有一番抱负,大家共勉: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韩朋强笑道:“你不说我几乎想不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回事。唉,但说来惭愧,刘兄,你如今是名播江湖,小弟却是风尘碌碌,一事无成。”

  刘抗说道:“不见得吧,听说你近年很得意呢。”

  韩朋心头微凛,说道:“你是听谁说的?小弟年来株守家园,那谈得上什么得意。”

  刘抗说道:“怎样叫做‘得意’,各人看法不同,咱们暂且不谈这个。韩兄,你看这二十四桥比断桥如何?”

  韩朋莫名其妙,心道:“他倒有兴致和我谈论风景?”说道:“一是扬州佳处,一是杭州胜景。我看是各有各的好处,很难比较,也不必比较。”

  刘抗说道:“说得是。但指点江山,纵谈人物。我看扬州和杭州也有一样相同。”

  韩朋说道:“那样相同?”

  刘抗缓缓说道:“两个地方都曾有过一位民族英雄,留名青史!岳武穆在临安(即南宋时代杭州的名称)支撑了宋室的半壁江山,写下了满怀忠愤的满江红词;史阁部(明末忠臣史可法)死守扬州,城破不屈而死,也曾以热血写下史诗。他们两人的抗敌事迹,岂不足以先后辉映?”

  韩朋不敢搭腔,默默无言的和他踏上二十四桥。

  刘抗斜倚栏杆,又说道:“听说史阁部曾在这桥上誓师抗清,今夜我特地和你到这二十四桥,就是恐怕你记不起这些英雄事迹。”

  韩朋苦笑道:“刘兄,小弟株守家园,早已没有少年时代的豪气了。我这副料,本来就不是英雄。”

  刘抗说道:“咱们不必做英雄,但总不能忘记了咱们是汉人。如今你我身在扬州,难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这些惨酷的史事,你都忘记了么?”

  韩朋涩声说道:“我只想平平凡凡过这一生。记得又怎么样,不记得又怎么样?”

  刘抗说道:“我并没有要勉强你和我去冒抄家灭族之险,但你若还记得国仇家恨,即使不是与我站在一条道上,至少也不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说至此处,声色渐厉。

  韩朋道:“小弟纵然不肖,尚不至如此!”

  刘抗说道:“好,那么请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那姓宗的是什么人?”

  韩朋说道:“他是扶桑派的名宿,姓宗,名神龙。”

  刘抗道:“你是怎么和他结交的?”

  韩朋似乎有了几分着恼,说道:“刘兄,你是审问我呢?还是和我叙旧呢?宗神龙好歹也是一位武林前辈,结识一位武林前辈,又有什么错了?”

  刘抗“哼”了一声,说道:“宗神龙早已给逐出扶桑派了,你不知道他现在干的是什么吗?”

  韩朋吃了一惊,硬着头皮说道:“不知道!”

  刘抗冷冷说道:“他早已投靠了清廷的大内总管萨福鼎了。”

  韩朋暗暗叫苦,心道:“原来他早已知道了宗神龙的秘密。唉,我本来不想卷入这个漩涡,但只怕实说出来,他也未必能够原谅我了。”

  刘抗双眸炯炯的盯着他,韩朋佯作大惊的神气说道:“真的吗?”

  刘抗缓缓道:“韩兄,你是读书人,你应该知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这两句话!你若是上了宗神龙的当,现在和我实话实说,犹未为晚。否则,哼哼,纵使我念在旧情,江湖上的侠义道只怕也不会放过你!”

  韩朋冷汗直流,说道:“刘兄,你叫我说什么呀?”

  刘抗说道:“宗神龙约你在扬州相会,究竟有什么企图,姓伍的那伙人,又是什么路道?”

  韩朋讷讷说道:“没什么呀。只不过是偶然碰上罢了。我只知道伍宏以前是黑道上的一尊人物,其他的人我就不知道了。”

  刘抗说道:“韩朋,我今日和你说了这许多话,无非是想你及早回头,莫要误入歧途。你定然执迷不悟,可休怪我绝情。我总能查得个水落石出。好,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韩朋大惊叫道:“刘兄,回来。我说,我说!”心中盘算:“是全部告诉他呢,还是拣点无关重要的告诉他呢?”

  那知盘算未定,暗箭已是突然飞来!
 
  暗箭而且不止一枝,刘抗呼的一掌拍出,打落两枝,把手一抄,接了两枝,但还是有一枝射着了韩朋!

  刘抗低头一看,只见这两枝“暗箭”,竟是三寸多长的柳枝。看来那人是随手折下一枝柳枝,分为五段,用作暗器的。最上乘的武功可以摘叶飞花伤人立死,这手功夫虽然还不足与之相比,但也是从这门上乘武功脱胎而来,颇足以惊世骇俗了。

  韩朋惨叫了一声,晕了过去。刘抗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他叫这一声,却知他伤得虽然不轻,尚未足以致命。当下勃然大怒,喝道:“偷施暗算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和我见个真章!”口中说话,飞身就向那人扑去!

  那人凝身止步,沉声说道:“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本来听他这样的语气,是要迎击刘抗的,但就在他正要转身的时候,椰树丛中忽地又有一条黑影疾窜出来,那人一句话未曾说完,急急忙忙又往前跑了。

  从柳树丛中窜出的这个人正是缪长风。

  刘抗只差三步没有追上那人,转眼间他已跑到十丈开外,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

  缪长风却已拦着那人去路,喝道:“往那里跑!”刷的一剑就刺过去。他已知道对方是劲敌,这一剑使得劲道十足,凌厉非常!

  那人脚步不停,手里张开一把折扇,折扇轻轻一拨,平托剑身,缪长风那柄长剑竟然给他引出外门,搠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那人折扇一合,当作判官笔使,立即便点缪长风的穴道。

  缪长风虽惊不乱,剑锋一转,抖起七朵剑花,一招两式,护身攻敌。他抖起的七朵剑花,落下之时,可以分为七个剑点,同时刺对方七处穴道。

  不料那人使的乃是虚招,折扇一点一拨,骤然间已是从剑花错落之中突围而出。

  刘抗喝道:“接我一掌!”觑准那人逃走的方向,抢快一步堵截。那人哼的一声,左掌拍出,右手拿的折扇,反手一挥。

  双掌相交,刘抗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人反手拨开缪长风刺来的一剑,闪电般的从刘抗身边掠过。缪长风恐怕误伤刘抗,连环三剑,只刺一剑,转眼之间,那人已跑得远了。

  缪长风道:“咱们先看看韩朋吧。”

  韩朋给树箭射着小腹,缪长风以封穴止血之法急救,点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把树箭拔出,给他敷上了金创药。韩朋悠悠醒转。

  韩朋一醒过来,便即骂道:“宗神龙,你,你好狠!”他刚才没有见着那人面目,只道暗算他的必是宗神龙无疑。

  刘抗说过:“那个人不是宗神龙。缪大哥,你可知道是什么人吗?”

  缪长风道:“那人我也从没见过。不过——”

  刘抗道:“不过怎样?”

  缪长风若有所思,半晌说道:“能用折扇点穴兼作五行剑用的人,武林中没有几个。这人所使的招数与中原各大门派又是都不相同。我心目中已是疑心一个人了,不过咱们还是回到客店,见了尉迟炯再说吧。”

  刘抗又惊又喜,说道:“啊,尉迟大侠也来了这儿吗?”

  缪长风道:“不错,他和我正是住在同一间客店。他曾和我说起,他也是知道你的。这位韩兄伤得很重,也该找个地方给他调治,不如大家都到那间客店暂且住下吧。”

  刘抗笑道:“咱们扶一个受伤的人进入客店,只怕会吓坏了店主。不过,也只好如此了。”当下揹起韩朋,与缪长风迳奔客店。

  到了那间客店门前,正巧碰着尉迟炯送客出门。尉迟炯见他们扶着韩朋回来,吃了一惊,说道:“这位可是刘兄弟?”刘抗说道:“小弟正是刘抗。这位是我的朋友,名唤韩朋。”尉迟炯道:“好,大家进去再说。”

  那客人道:“啊,原来这位就是刘爷,尉迟大侠,你们有事,我不躭搁你们了。明天请和贵友早到。”

  客人走后,缪长风道:“这位客人是谁?”

  尉迟炯道:“他是王元通的弟子。王元通的消息很是灵通,知道我来给他祝寿,我还未登门,他已经派人来迎接我了。我说要等待一个朋友,答应了他,明天一早,和你同去。”

  客店的主人果然甚是吃惊,但因他已经知道尉迟炯是王元通的客人,虽是吃惊,却也只得收容。幸好此时已是过了三更时份,其他的客人都已睡了,没人瞧见。尉迟炯给了他一锭银子,说道:“你别声张,明天我就把他搬走。”店主人道:“你老放心,你们是王总镖头的贵宾,贵友就是留在这儿,我也会尽心调护。”

  进了房间,尉迟炯以本身真力替韩朋推血过宫,这样他的瘀血可以去得快些,再敷一次金创药就可以确保性命无忧了。忙过之后,尉迟炯道:“让这位韩大哥多歇一会,现在请你们告诉我吧,他是受谁所伤?这个伤可是有点奇怪呀?”

  缪长风笑道:“你瞧出什么奇怪来了?”

  尉迟炯道:“这不是普通的箭伤。我看这枚暗器要比透骨钉略大,比袖箭略小,但决非钢铁打成的暗器。二十四桥边有许多柳树,大概是那人信手折下柳枝,以上乘内功当作甩手箭使来伤韩朋的吧?他的功夫虽然未算炉火纯青,亦已属于摘叶飞花之类的上乘内功了。这暗器伤人的手法和中上各大门派也不相同,唔,那人是不是宗神龙?”

  缪长风见他说得有如目睹,好生佩服,笑道:“尉迟大哥,你猜得虽不中亦不远矣!我也怀疑这个人是扶桑派的一名绝顶高手。”

  当下缪长风把那个人的形貌说出来,说道:“他戴着一顶阔边草帽,遮过了半边脸孔,但还是看得出来,大概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像是个书生模样。”

  尉迟炯吃了一惊,说道:“中年书生,用一把折扇当作兵器?这、这——”

  缪长风道:“这人是谁?”

  尉迟炯道:“真是这样的话,这人就一定是牟宗涛了。嗯,这可真是令人有点难于置信。”

  缪长风道:“尉迟大哥,我正要告诉你一桩事情。我在北京碰见快活张和李麻子,他们曾经亲眼见到牟宗涛在统领府中出入。”当下把他所知的有关牟宗涛与北宫望勾结的种种事情告诉尉迟炯。

  尉迟炯叹口气道:“我本来也是有点疑心他的了,只因他曾经在我遭受鹰爪围攻的时候拔刀相助,我才以为是自己错疑了他。想不到原来那次的事情也是他和北宫望串通了的阴谋。”

  刘抗这才知道缪长风要留到现在才道出那人是谁的用意,那是要让尉迟炯来证实那个人是牟宗涛。说道:“我听说牟宗涛和宗神龙是不和的,不知可是真的么?”

  缪长风道:“不错。牟宗涛与北宫望暗中勾结,宗神龙则早已投靠了萨福鼎,武林中许多人都知道的了。”

  刘抗说道:“这么说来,恐怕是萨福鼎和北宫望都派了高手来到扬州的了。难道这些人都是来给王元通祝寿的吗?王元通不过是一个分局的镖头,萨福鼎北宫望何须向他讨好。料想其中必定另有图谋。”

  此时韩朋已经恢复几分精神,说道:“缪大侠、刘大哥,你们救了我的性命,你们不盘问我,我也应该实话实说了。唉,说来惭愧,刘大哥,你,你肯原谅我吗?”

  刘抗说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韩大哥,我就是等你这一句话。”

  韩朋说道:“这件事要从我的岳父说起。小弟是前年成的亲,刘大哥想必你已经知道?”

  刘抗说道:“听说韩兄入赘高门,婚姻得意,小弟还未曾向你贺喜呢。”
 

  韩朋苦笑道:“什么高门,我的岳丈有几个钱倒是真的。他是长芦的盐商。”

  长芦镇在河北沧州境内,沧州是长江以北最大的盐产区,长芦镇是运销的中心,设置有盐运使,管理境内的食盐专卖。北五省的食盐,大半仰仗长芦供应,就称了“长芦盐”。

  扬州长芦,一南一北,在这一方面倒是地位相同。两地的盐商都是习于奢靡,生活豪华,业中钜子,富可敌国。

  尉迟炯道:“这么说,令岳并非武林中人,怎的却和老兄今日之事有了牵连?”

  韩朋说道:“他虽然不是武林中人,但与扬州盐商却有大宗的生意往来,因此也是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主顾。小弟和这里的王总镖头,就是由于敝岳的关系认识的,勉强也说得上是有点交情。”

  刘抗道:“这又怎样?”

  韩朋说道:“有一天长芦盐运使把我们翁婿请到他的衙门,我还只道是普通应酬,想不到宗神龙那厮竟也在座!”

  刘抗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早就知道宗神龙身份的了?”

  韩朋满面羞惭,说道:“我是不该瞒骗你的。不错,那日一见面,他就和我表明他的身份了。”

  刘抗说道:“他要你干什么?”

  韩朋说道:“他要我充当说客。”

  尉迟炯诧道:“说客,什么说客?”

  韩朋说道:“他知道我与王元通相识,说是他也要来扬州给王元通祝寿,叫我给他引见。同时有一件机密之事,请我去说服王元通帮他的忙。”

  刘抗笑说道:“不出所料,祝寿果然只是一个藉口。那是什么机密之事,你可以说吗?”

  韩朋说道:“宗神龙要在寿筵中捉拿一个钦犯,是以必须向王元通打一个招呼,王元通即使不能帮他的忙,也决不能拦阻。”

  尉迟炯道:“他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么?”

  韩朋说道:“宗神龙打的是如意算盘,到时他准备向那人挑衅,假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将那人捉了就走。那人既是钦犯,他必然恐怕连累王元通,谅他不敢自己表明身份。这样一来,只要王元通肯替他遮瞒,别人也就不会知道个中真相了。”

  尉迟炯皱皱眉头,说道:“他以为王元通会答应他?”

  韩朋说道:“王元通有家有业,他又准许王元通置身事外,是以料想王元通不敢不依。”

  尉迟炯道:“我看王元通未必是这样的人吧?”

  韩朋说道:“我也是这样说。但宗神龙却非要我给他试一试不可。”

  刘抗道:“那你就答应了?”

  韩朋说道:“我的岳丈受他威胁,一口答应了他。我又有什么办法,除非我不要妻子。”

  刘抗说道:“那你现在就不怕连累妻儿了么?”

  韩朋苦笑道:“如今他们已然要取我的性命,我还有什么顾忌?”

  尉迟炯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给你想个办法,让你的妻儿不受连累。但那钦犯是谁?宗神龙可曾告诉了你?”

  韩朋说道:“他怎肯告诉我?当然,我也不敢问他。”

  尉迟炯暗自想道:“难道这钦犯是我?但宗神龙怎能知道我一定会来扬州给王元通贺寿?”当下说道:“好,多谢你把这个秘密告诉我们。你的伤还未好,不宜劳累,我这里有颗丸药,功能固本培原,你服了它好好的睡一觉。”

  韩朋吞了那颗丸药,片刻之后,“卜通”就倒。刘抗看他不似是睡着了觉,伸手一摸,只见他手足冰冷,呼吸也没有了。刘抗不由得大吃一惊,说道:“尉迟大侠,他已经对咱们悔过了,你怎的还杀了他?”

  尉迟炯笑道:“不是如此,焉能令他妻儿免祸?你放心,他不是真死。”

  刘抗道:“啊,这是什么丸药?”

  尉迟炯道:“这丸药可以令他呼吸断绝,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死了一样。但只是沉睡三日,便会醒过来的。”

  缪长风道:“杨牧也曾装死过的,会不会给北宫望识破呢?”

  尉迟炯道:“我虽是师杨牧的故智,但和杨牧的假死却又不同。杨牧的棺材里装的是石头,不敢让人家揭开来看。我这个棺材里装的却确实是韩朋的‘尸身’。刘兄,你知道他在扬州的住所吧?”
 
  刘抗说道:“知道。他是住在一个和他岳父有生意往来的盐商的家里。”

  尉迟炯道:“明天你买一副棺材,把他的‘尸体’送到那个盐商家里,就说他是暴病身亡好了。那盐商必定惊慌,然后你自告奋勇,替他运棺北上。我想宗神龙也一定会有人到那盐商家里打探的,你就故意打开棺盖,让他们‘瞻仰’遗容。”

  刘抗笑道:“这计策好是好,只是王家的这一场热闹,我可是瞧不成啦!”

  商量定妥,第二天便即依计行事,刘抗买了一副棺材,装上灵车,运往那盐商家里。尉迟炯缪长风联袂上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给老镖头王元通祝寿。

  一路上,只见三山五岳的好汉,络绎不绝,都是上王家的。尉迟炯笑道:“王元通虽然只是主持一个分局,交游却很广阔,今天这个场面,看来倒是很不小呢。只可惜少了一位朋友,否则可就更热闹了。”

  缪长风笑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

  尉迟炯笑道:“这个人也是你的好朋友。我和他可说得是一见如故,意气极之相投。”

  缪长风恍然大悟,笑道:“哦,原来你说的是孟元超。”

  尉迟炯道:“不错,我说的正是孟元超。苏州是他第二故乡,如果他在苏州,想必也会来扬州趁这趟势闹的。”

  缪长风黯然说道:“我也很挂念他,但他远在蓟州,蓟州苏州,字体很似,却是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只怕是,难见着了。”

  尉迟炯笑道:“我盼望和他相聚,但说是这样说,其实他还是不来的好。他和我一样,也正是钦犯的身份啊!”

  缪长风正容说道:“北宫望早就知道孟元超去了蓟州,不会派遣宗神龙到这里捉拿他的。尉迟大侠,这个钦犯恐怕就是指你!”

  尉迟炯哈哈笑道:“我倒很想和宗神龙再打一架,但看来这个钦犯还是另有其人,否则昨晚那个夜行人就该来搜我的房间了。”

  缪长风笑道:“可惜我还够不上资格做个钦犯。宗神龙也不认识我。昨晚的事情,我看只是因为我和刘抗曾在一起,赌酒赢了他们,是以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查清楚我的底细吧?”

  尉迟炯沉思半晌,说道:“恐怕不会这样简单!”但这“钦犯”是谁,他可还是猜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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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更猜想不到的是,孟元超和林无双已是来到扬州。孟林二人来到扬州的时候,正是他们前往王家的时候。

  孟元超一看时候还早,说道:“咱们不如晚上才去,待客人大多散了,免得惹人注目。”

  林无双道:“不错,反正咱们赶得上在今天这个日子给他祝寿就行啦,晚点去亦是无妨。但还有大半天的时间,咱们却到那里消遣?”

  孟元超道:“扬州名胜之地很多,咱们可没这许多余暇游山玩水,但有一处地方却是应该去的。”

  林无双道:“什么地方?”

  孟元超缓缓说道:“史公祠。”

  林无双道:“这位史公,是不是明末那位殉难扬州的大忠臣史可法?”

  孟元超道:“不是这位忠臣,扬州人怎会为他立祠?我也不会要和你去拜谒他的祠墓了。”

  林无双说道:“啊,原来扬州建有史阁部的祠墓,咱们既来到此间,这是非去不可。”

  原来清代到了乾隆年间,改用高压与怀柔的双管齐下政策,清兵入关之初,扬州嘉定二地屠戮最惨,乾隆为了缓和民愤,是以准许扬州为史可法立祠。

  史公祠的所在,扬州无人不知,他们很容易就找到了。祠堂没人看守,这天冷清清的只有他们两个游人。

  祠堂里挂满楹联,正殿当中悬挂的一副联语是:“一代兴亡关气数;千秋庙貌傍江山。”

  林无双皱眉道:“这副联写得不好,鞑子占了咱们汉人的江山,难道只是一种‘气数’吗?史可法若然相信兴亡只关‘气数’非人力所能挽回,他也用不着死守扬州,抵抗清兵了。不如顺着‘气数’,向‘真命天子’投降罢啦。”

  孟元超笑道:“不错,这是骗人鬼话。但你可知道这副对联的来历么?”林无双说道:“你说来听听。”孟元超道:“这副对联是修葺史阁部祠墓的那个扬州知府谢启昆写的,他捏造了一段‘鬼话’,说是梦见可法,他问史可法道:‘公祠中少一联,应作何语?’史可法就教他写这副对联。当然这段鬼话只能骗愚夫愚妇,不过这副对联却是别有用心,谢启昆是要百姓不要仇恨他的鞑子皇帝,因此也就只能把兴亡归之气数了。但话说回来,当时他这副对联若不是这样写,他的乌纱帽固然保不住,这个祠墓也未必能够建成。”

  林无双道:“啊,原来如此,就怪不得了。”

  孟元超道:“不过这里的对联还有一些是写得不错的,大概是因为时间过得久了,清廷为了故示宽大,也就不理会这么多了。咱们看下去。”

  林无双念一副对联道:“读生前浩气之歌,废书而叹;结再世孤忠之局,过墓兴哀。”说道:“这副对联写得好些,但只是一片伤感,灰溜溜的,也算不得上乘之作。”孟元超笑道:“你瞧这位撰联的人是谁。”林无双道:“啊,原来这个人是个什么‘太史’,名叫蒋心余。”

  孟元超笑道:“这蒋心余是清廷的名翰林(按:清例修史属之翰苑诸臣,故翰林亦称“太史”。)一位太史公,能够写出这样一副对联,也是难得了。不可苛求。”

  再看下去,墓柱联写的是:

  “心痛鼎湖龙,一寸江山双血泪;
  魂归华表鹤,二分明月万梅花。”

  林无双摇了摇头。说道:“也不好,什么心痛鼎湖龙,这只表扬史可法对皇帝的忠心而已。大概也是什么官儿写的。”

  孟元超道:“这副不知道是谁写的对联,似乎好一些了。”林无双念道:“生有自来文信国,死而后已武乡侯。”说道:“武乡侯是诸葛亮,后一句用的是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故,这我知道。文信国想必是指宋末的大忠臣文天祥了,但‘生有自来文信国’,我却不知用的是什么典故?”

  孟元超道:“这不是典故,是民间的一个传说。相传史可法的母亲梦见文天祥来投生。”

  林无双笑道:“这虽然也是鬼话,但却表现了百姓敬仰民族英雄的心理。比那个什么谢知府造的鬼话好得多了。但这副对联还是稍欠文采。”

  孟元超道:“你再看这副对联,满意了吧?”

  这副楹联悬挂在偏殿,写的是:

  “殉社稷,只江北孤城,剩水残山,尚留得风中劲草;
  葬衣冠,有淮南坯土,冰心铁骨,好伴取岭上梅花。”

  林无双这才赞道:“不错,这副对联夹叙夹议,有史实,有感情,又有议论,的确是文采斐然。江北孤城,淮南坯土,那是切合史可法死守扬州的故事。风中劲草,岭上梅花,这是颂赞他的品格。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这就是劲草、梅花的风格。做人是该做风中劲草,傲雪梅花。这样的对联是比只赞扬他对君主的忠心好得多了。”

  孟元超笑道:“你的这段诠释足以和原联比美,说得真好。”林无双笑道:“我没有读过许多书,胡乱说说,你别拿我取笑。”

  两人本来还要再看下去,忽听得外面有脚步声,但还在远处,未曾走近祠堂。孟元超道:“咱们来了半天,总算又有两个游人来了。嗯,敢于来游史公祠的人,即使不是我道中人,也是得有一些胆量的了。”

  不料这两个人却没进来。只听得他们拍了两下手掌。

  随即听得又是两下掌声,孟元超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次来的三个人,看来大概是什么江湖人物在这里秘密约会。”林无双道:“既然如此,咱们赶快溜走,别给他们碰上。”孟元超沉吟半晌,说道:“偷窥人家的秘密,固然是江湖大忌,但倘若同道中人,岂不又是失之交臂?”

  话犹未了,脚步声已经停止,两方面的人似乎业已会合。有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另一个人却发出“嘿嘿嘿”的一连串干笑。

  孟元超吃了一惊,心道:“这两个人的笑声,怎的我都似曾相识?”心念方动,只见林无双变了面色,在他耳边悄悄说道:“一个是宗神龙,一个是牟宗涛!”

  孟元超当机立断,说道:“他们现在是在外面的松林之中,咱们从后门出去,听他们说什么。”

  两人放轻脚步,经过史可法的衣冠冢,走上山坡。林无双道:“我进去看,你在这里暂且躲藏。我若是给他们发现,你再出来。”孟元超的轻功不及林无双,孟元超知道她是恐怕自己给敌人发现。宗神龙和牟宗涛的武功都是非同小可,一给发现,只怕就难以脱身了。孟元超道:“好,但你不要走得太远。”

  林无双找了一棵枝叶茂密的古松,跃上树顶,掩蔽身体,聚拢目光,朝那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宗神龙和两个人正在缓步向着牟宗涛,和牟宗涛同来一起的那个人竟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

  宗神龙发出了一连串的嘿嘿嘿干笑之后,说道:“牟宗涛,我以为你的眼睛已经没有我这个师叔了。”

  在宗神龙后面的一个老者笑道:“两位本是同门,如今又是一条道上的人,就且看在我楚大雄和石大人的份上,过去有什么梁子,尽都化解了吧。”

  牟宗涛道:“楚老先生说得好,宗师叔,咱们现在是利害相同,所以我愿意接受石副统领和楚老先生的调停,你若没有诚意,那也就算了。”

  石朝玑忙道:“请大家以大局为重,别说意气的话。”

  宗神龙哈哈笑道:“冲着你叫我这声师叔,我焉能还记旧仇。好,那咱们就好好谈谈吧。”

  石朝玑忙道:“且慢。魏兄弟,你到祠堂里面看看,有没有人?”

  一个脸黄肌瘦的汉子笑道:“祠堂里面有人,谅也听不见这里的说话。”

  石朝玑道:“还是小心点好,说不定有懂得伏地听声的武林中人呢?”

  那姓楚的老者道:“按说今日是王元通的寿辰,江湖上的朋友来到扬州,定必是前往他家拜寿。不过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你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石朝玑道:“碰上游人,你给我尽都杀了。”

  那姓魏的汉子道:“杀错了正当的绅商怎办?”

  石朝玑笑道:“正当的绅商在春秋两祭,或者会跟从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前来吊祭;平常的日子来这史公祠的游人多半不是‘善类’,你尽管杀,杀错了有我担当。”

  那姓魏的汉子笑道:“好,魏庆遵命。那个来游史公祠的就算那个倒霉吧!”

  林无双听得毛骨悚然,想道:“做官的人,心肠怎的这样狠毒!唉,想不到我的表哥竟会和他们走上一路。”

  孟元超更是吃惊,他伏地听声,听得虽然不很清楚,但却知道那些人是谁了。宗神龙、牟宗涛、石朝玑这三个人他是早已知道的,另外两个人,那姓楚的老者正是曾在云紫萝老家和他交过手的那个通天狐楚大雄,那姓魏的汉子则是昨日曾与刘抗赌酒的那个魏庆。孟元超并未见过魏庆,但也知道江湖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孟元超心里想道:“只宗、牟二人,我与无双已难取胜,再加上这三个高手,我们如何能抵敌?无双和他们距离这样近,莫要给他们发现才好。”

  魏庆离开之后,楚大雄说道:“我给你们把风,你们自己人好好谈一谈吧。”

  牟宗涛道:“宗师叔,我知道你是来捉拿钦犯的。今日的形势,咱们合则两利,分则两危。”

  宗神龙道:“听说你昨晚曾经碰上强敌,那人是谁?”

  牟宗涛道:“我把那人的形貌和武功告诉了楚老先生,据楚老先生说,这人恐怕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缪长风。”

  宗神龙点了点头,说道:“我也猜想是他。还有什么厉害的对头吗?”

  牟宗涛道:“我们这里听到的风声,那‘正点儿’今日十九会来到扬州,他是有金逐流陪同来的。”

  宗神龙吃了一惊,说道:“这消息可真?”

  牟宗涛笑道:“宗师叔,你不用吃惊,我和金逐流也还有点交情,到时我会设法调虎离山,即使此计不成,有楚老先生和石大人帮你的忙,料想也还是可以对付得了金逐流的。”

  宗神龙“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然则你是想置身事外了?”

  牟宗涛淡淡说道:“我是奉了北宫望统领之命,是不露面的。”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五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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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揭破阴谋


   魑魅搏入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顾贞观
 

  石朝玑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北宫统领高瞻远瞩,这正是俗语说的要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呀!嘿嘿,对对,牟兄,你不露面是比露面更好!”

  宗神龙道:“好,多谢你通风报讯。只要你把金逐流引开,我们捉拿了钦犯,这功劳嘛自然也是有你一份。”

  牟宗涛淡淡说道:“我一不想功名,二不想富贵。你们两位放心,有什么功劳都是你们的,牟某决不分功。”

  宗神龙道:“那么你要什么?”

  牟宗涛笑道:“宗师叔你是明白人,我的心事料想瞒不过你。”

  宗神龙大笑起来,说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对,你要做扶桑派的掌门,是不是?”

  牟宗涛道:“我只想光大本派门户。如今给一个小丫头窃据掌门,宗师叔,我想你也是不服气的吧?”

  宗神龙道:“好,你帮我的忙,我当然也要帮你的忙。但不知北宫大人跟前——”

  牟宗涛道:“我自会帮你们说话,表白你们对他忠心,并且把这件功劳都说成是你们二人的。”

  原来北宫望与萨福鼎暗地里勾心斗角,宗神龙投靠了萨福鼎之后方始知道,如今北宫望更得皇帝信任,形势逐渐对萨福鼎不利,是以他早有改投北宫望之心。至于石朝玑,他本是萨福鼎安插在御林军中的人,他已经知道北宫望知道了他的秘密,心中更是惴惴不安。现在牟宗涛愿意藉这个机会,给他们和北宫望拉拢,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情。

  石朝玑道:“实不相瞒,北宫统领对我恐有些少误会。牟兄,得你美言,石某感激不尽。”

  牟宗涛道:“都是自己人了,客气什么,我也要你们的帮忙呢。”

  石朝玑哈哈笑道:“对,对!那么你们师叔侄好好商量商量。有用得着我石某之处,我定必效劳。”

  宗神龙道:“据我所知,扶桑派今日也会有人来王家祝寿。”

  牟宗涛道:“是谁?”

  宗神龙道:“是石卫夫妻。”

  牟宗涛“哼”了一声,说道:“石卫和桑青么?哼,他们这对夫妻本来是我的左右手,想不到在泰山之会,竟然背叛了我!”

  宗神龙笑道:“你不必生气,也不用露面。我借清理门户为名,待会儿替你把他们料理了就是!”

  牟宗涛道:“那丫头叫我做虬髯堂的堂主,本门的新进弟子之中,有一大半是我亲手教的,不乏我的心腹。但老一辈的那六位师兄,石卫桑青不用说是反对我的了,另外四位师兄,不知师叔能否拉得动一两个过来?”

  宗神龙笑道:“实不相瞒,其中有两个当初乃是迫于无奈才跟从你的,和我暗中一直都有往来。如今你我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了,我当然会叫他们拥护你的。”原来这六个人是和宗神龙一起从海外回来的,曾有“扶桑七子”之称,后来因为宗神龙归顺清廷,牟宗涛假装主持正义,把宗神龙赶出了扶桑派,这六个人遂转而拥戴牟宗涛。不过这六个人又分两派,有的真心拥护,由于他们不值宗神龙的所为,而又未曾看清牟宗涛的面目;有的则是虚与委蛇,见风驶(巾+里),谁人得势就拥护谁。

  牟宗涛说道:“好,这样就更有把握了。不过在我废立之时,师叔最好还是不要插手。”

  宗神龙笑道:“这个我理会得。你还要在所谓侠义道中混的呢,你我当然不便公开联手。不过,你找什么藉口废掉那个丫头?”

  牟宗涛道:“我在三河县曾经碰上孟元超,他目前正在南下途中,那丫头是去找他的,大概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孟元超可也是朝廷的钦犯啊!”

  石朝玑登时会意,说道:“好,这件事你交给我。我叫人搜查他们下落,把那小丫头一并捉了,你就根本用不着费脑筋搞什么废立,顺理成章便可继任掌门。”

  牟宗涛道:“即使捉不到,只须你的人碰上他们,和他们打上一架,我也可以找到藉口。甚至还用不着我出头。”

  宗神龙说道:“对,对。扶桑派在中原重立门户,当初的宗旨本来只是光大本门的武学,而不是要干预朝政的。这丫头和钦犯如此亲密,岂不是要连累扶桑派难以在中原立足?只须当真闹出了事情,本门中一些老成持重的人,定必是不愿意再要她做掌门了。”

  石朝玑道:“这样的人自必会有。但必定也有另一些人反对他们。”

  牟宗涛道:“那我只好请他们‘自立门户’了。”

  石朝玑哈哈笑道:“好,那些给你逐出扶桑的人,我可以帮你的忙,将他们一一除掉!”

  林无双听得毛骨悚然,心里想道:“幸亏神差鬼使,叫他们在这里聚会,给我听见了他们的毒辣阴谋!”

  三人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牟宗涛说道:“宗师叔,石大人,多谢你们答应帮我的忙,我在这里预先向你们多谢了。”

  石朝玑笑道:“你帮我们的忙也很不少呀,对啦,还有一个好消息你未曾告诉老先生呢?”

  宗神龙道:“什么好消息?”

  牟宗涛道:“你是不是约了韩朋昨晚会面?”

  宗神龙道:“不错,你怎么知道?但直到今早,他可并没有来。”

  牟宗涛道:“韩朋要向刘抗泄漏你的秘密,昨晚已经给我打伤了。”当下把昨晚在二十四桥边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宗神龙恨声说道:“昨日离开那酒楼之时,韩朋不和我们同走,我已经起了疑心,果然他要叛我。哼,那你就该杀了他灭口才对。”

  牟宗涛道:“他已经死了!虽然不是当场毙命,但他中了我的树箭,在断气之前,料想也是不会说话的了。”

  宗神龙道:“你确实知道他已经毙命?”

  牟宗涛说道:“刘抗把棺材运到韩朋的岳父在扬州的联号,我们的人曾开棺验过尸体,决不会假。”

  宗神龙道:“那么刘抗呢?”

  牟宗涛道:“他已在一个时辰之前,运棺离开扬州。”

  宗神龙道:“好,那么我今日可以少对付一个劲敌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少了一个韩朋,没人替我们到王家做说客。”

  石朝玑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早已物色了另外一个说客,比韩朋更为适当。”

  宗神龙道:“这人却又是谁?”

  石朝玑笑道:“到了王家,你们自然知道。”

  牟宗涛道:“不过,咱们也还有未了之事,那个刘抗也该杀了灭口才好。”

  宗神龙道:“好,我叫伍宏、魏庆、金太鼎、西门虎四个人追杀他。”

  牟宗涛道:“刘抗本领不凡,伍宏他们能否杀得了他?”

  宗神龙道:“我也曾试过刘抗的功夫,魏庆在一百招之内,可以和他缠斗,另外三个人各有独门绝技,可以乘机伤他。”

  石朝玑道:“那么咱们应该差遣魏庆赶快去办这件事了。咦,他怎么还不出来?”

  刚刚说到这里,只见魏庆神色慌张的匆匆跑来。

  宗神龙吃了一惊,迫不及待,扬声问道:“魏庆,你怎么啦?”牟宗涛也在同时问道:“你碰上什么人了?”

  魏庆说道:“祠堂里没人。嘿嘿,我瞧见啦,他们是跑到这儿来了!”

  宗神龙喝道:“在那儿?”

  石朝玑喝道:“好大的胆子,他们是谁?”

  魏庆说道:“一男一女!”他先答石朝玑所问,却对宗神龙和牟宗涛抛了一个眼色。

  牟宗涛登时省悟,说道:“师叔不必着忙,好朋友既然来了,迟早总要见面。咱们也该以礼相待才是。嘿嘿,朋友,请你们自己走出来吧!”

  魏庆站在墓道的一头,扼守着下山的路口,游目四顾,朗声说道:“对,朋友,请出来吧!跑,你们是绝对跑不了的,难道当真要我把你们揪出来吗?”

  林无双惊疑不定,心里想道:“我们出来之后他才进去,怎的却会给他知道?听他的语气,好像已经发现了我们躲藏的地方?”

  孟元超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初时吃了一惊,立即就想到了:“哼,他这只是虚声恫吓。看来他大概是发现了一些可疑的迹象,却还捉摸不定我们是否已经躲在这儿。”

  孟元超料得不差。原来孟元超和林无双踏进祠堂的时候,是决没想到要躲避敌人的,是以只是像平常人一样走路,并没施展轻功。石阶上雨湿苍苔,留下了他们的足印。

  魏庆也是江湖上的行家,为人十分精细,他细辨大小不同的足印,看得出是一男一女。足印只有来的,没有去的,显然是业已从后门溜走。但后门也无足印,又可知这两人定有轻功。后门通向松林,是以他立即下了判断,判断这两个人定然是躲在这里偷听无疑。

  林无双正在踌躇,不知是跳下去的好还是静以待变的好,只听得牟宗涛忽地一声冷笑,说道:“林无双,咱们是表兄妹,难道你还怕见表哥不成?快和孟元超出来吧!”

  在牟宗涛这只是姑且一试,其实他还没有把握敢断定是孟林二人的。只因魏庆说出是一男一女,故而惹起他的这个疑心。

  孟元超暗里担心:“无双,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才好!”可惜这句话他可是不能说出来给林无双听。

  心念未已,只听得林无双的声音已经说道:“不错,是我!只有我一个人!”

  林无双飞身下树,立即飞奔。逃跑的方向,和孟元超藏匿的地方刚好相反。原来她是要凭藉自己超卓的轻功,引开这班强敌。

  可惜她的江湖经验毕竟太浅,不会巧用心思,一句:“只有我一个人”,等于是说“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登时就露出马脚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通天狐楚大雄已是如箭离弦,向她追去。牟宗涛亦是如影随形,紧追不舍。

  宗神龙正在也要追去,石朝玑道:“别上这臭丫头的当,一定还有别人!”

  牟宗涛一面跑一面叫道:“对,你们赶快搜查孟元超吧。这丫头来了,孟元超还能不在这儿吗?”

  他话犹未了,孟元超已是倏的现出身形。

  “孟元超在这儿,你们瞎了眼吗?”此时魏庆与孟元超距离最近,背向着他。孟元超本来可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一记快刀把他杀掉的。但孟元超不愿有失身份,向他偷袭,是以先行发话,方始向他扑去。

  他这么一发话,可就错失时机了。魏庆武功不弱,一听得背后金刃劈风之声,练子锤反手抖开,刀锤碰击,溅起火星。当的一声,魏庆跄跄踉踉的向前疾冲几步。身形虽然不稳,可也没有跌倒。

  孟元超喝道:“我是‘钦犯’,你们冲着我来吧!”

  石朝玑哈哈笑道:“好,我今日与你再决雌雄!”此时楚大雄已经追出树林,牟宗涛则还落后少许,回头向孟元超望去。孟元超喝道:“牟宗涛,你这无耻小人,有胆的回来和我决战,我不怕你们人多!”

  宗神龙叫道:“姓孟这小子决计逃跑不了,你们放心拿那丫头!”

  牟宗涛瞿然一省,心里想道:“孟元超虽是钦犯,这丫头和我的关系却是更大!”当下哈哈笑道:“牟宗涛岂是以多欺少的人,你要和我单打独斗,机会有的是。你先领教石大人的高招吧!”口中说话,脚步不停,转眼之间,已是去得远了。

  石朝玑一对判官笔上下翻飞,和孟元超斗了几招。宗神龙来到,说道:“我奉命捉拿钦犯,可不能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长剑出鞘,一招“三环套月”,迳刺孟元超后心大穴,剑锋以斜切藕之势削下,剑柄又撞向他腰间的愈气穴。

  孟元超快刀如电,头也不回,刷刷刷反手连环三刀,把宗神龙这一招三式的凌厉剑法尽都解开。回过刀来,还来得及磕开石朝玑的双笔。

  宗神龙看见有机可乘,剑尖立即斜斜下指,一招“明驼千里”,刺孟元超的足跟。孟元超竟不救招,猛地一声大喝,抡刀便砍下来。宗神龙正在弯腰攻他下盘,给他居高临下,这一刀若然劈个正着,头颅岂不分开两半?本来宗神龙是可以先刺着他的足跟的,但他却怎敢冒这个险?当下只得急急变招,剑尖自下掠上,一招“夜半烽烟”,架住了孟元超的宝刀。

  孟元超不待招数用老,刀锋倏的转了过来,石朝玑双笔堪堪点到,孟元超一招“横云断峰”,欺身直进,刺他小腹。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石朝玑也只得收回双笔守护门户了。

  宗神龙道:“这小子要拼命,咱们慢慢耗他。”石朝玑道:“对,谅他也飞不出咱们的手心!”

  论双方的真实本领,大家全力施为的话,孟元超可以稍胜石朝玑一筹,和宗神龙则是仅能打成平手。幸亏他们不敢拼命,一时之间,却是不易取胜。但孟元超亦是难以脱困。宗神龙使出以柔克刚的剑术,孟元超好几招猛烈的刀法都给他化解开去。渐渐感到有点力不从心了。

  魏庆本来是个大盗出身,平生也不知经过多少阵仗,但却也未曾见过这样凶狠的恶斗,他看得触目惊心,拿起了练子锤,双脚竟是不敢向前迈步。

  宗神龙说道:“魏庆,这里用不着你了。你赶快回去,和伍宏他们追捕刘抗。他押运棺材,走得不快。你们一定会追得上的。”魏庆巴不得他有这样吩咐,连忙应声“遵命”,转身就跑。

  石朝玑冷冷笑道:“正点儿未曾抓到,先捉住一个钦犯,功劳也是不小。刘抗也是天地会的一个香主,但愿魏庆把他擒获,那就更好了。”宗神龙笑道:“四个对付一个,谅刘抗要跑也跑不了。嘿,嘿,一个钦犯加上一个天地会的香主,我看比那个‘正点儿’恐怕还要值价呢。”

  孟元超听他们一唱一和,竟似把自己当作囊中之物,大怒喝道:“孟某人只有一条性命,要死的就有,要活的休想!”一招“夜战八方”,刀光四面荡开,心里想道:“我能够战死在史可法的墓旁,夫复何求?但只盼无双能够跑掉。”

            ╳                 ╳               ╳

  林无双如飞逃跑,看见背后只有楚大雄和牟宗涛追来,微感失望。但她不知孟元超业已被困,心想这两人本领最高,把他们引开,孟元超就有逃脱的希望。是以头也不回,只盼把他们引得越远越好。牟宗涛叫道:“无双,我不会难为你的,咱们表兄妹还是好好的谈一谈吧。”

  林无双又是气愤,又是心伤,说道:“我那里还有什么表哥,我的表哥早已死了。”牟宗涛嘻皮笑脸的说道:“你没有表哥,那我是什么?”林无双一咬银牙,说道:“你是本门的败类,你我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楚大雄的轻功,不在林无双之下。林无双心绪不宁,说话之际,脚步稍为慢了一些。楚大雄使出“八步赶蝉”的步法,一口气便追到了她的背后。

  林无双听得背后微风飒然,反手便是一剑。她深知敌人厉害,这一剑正是得自泰山石窟之中,本派祖师虬髯客秘传的绝招。

  楚大雄也是轻敌过甚,只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能有多大本领,追到她的背后,毫无忌惮的一抓就抓她的琵琶骨。不料陡然间只见剑光耀眼,林无双的反手剑已是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剑光过处,楚大雄的一头白发齐根削断,随风飞扬。林无双的衣裳却也给他撕了一幅。两人都是大吃一惊,楚大雄头顶沁凉,吃惊更甚。双方交换这招,可说是险到极点。林无双削掉他的头发之际也正是楚大雄抓破她的衣裳之时,时间不差毫黍。楚大雄若不是骤吃一惊,这一抓定然可以捏碎她的琵琶骨;但林无双若然不是受惊,这一剑也可以洞穿他的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林无双又是一剑刺出。牟宗涛如飞跑来,叫道:“走坤门,转巽位,攻她下盘!”楚大雄依法施为,登时解了她的剑招。

  林无双大吃一惊,心道:“他怎的也懂得了祖师爷秘传的剑法?”原来牟宗涛聪明绝顶,那日在泰山比剑,输给林无双之后,日夜把她用过的招数反复重演,仔细推敲,居然给他想到了几招破解的剑法。但他所能破解的,最多也只是限于林无双所曾使用过的招数而已。未用过的奇招妙着,他可能就是一窍不通了。

  牟宗涛笑道:“你不认我做表哥,那也没有什么。咱们都是扶桑派的弟子,祖师爷秘传的剑法,咱们相互切磋,可是彼此都有好处。”口中说话,脚步加快,眼看就要来到。

  林无双知道一给他们联手,自己就难脱困。当下快剑反击,三招之中,有两招是牟宗涛未曾见过的。楚大雄外号“通天狐”,性格身手都是溜滑之极,真实的本领也在林无双之上,凭着他本身的武功,应付了这三招急攻。虽给林无双迫退,林无双可也刺不着他。但林无双却是趁这机会,一溜烟的又跑了。
 
  楚大雄并不知道牟宗涛对林无双的剑法仅是一知半解,只道牟宗涛存心看他出丑,故而后面三招没加指点。他是早已成名的人物,在武林中辈份甚高,如今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削了他的须子,不由得又羞又怒,气愤之极,暗自想道:“这臭丫头的剑法虽然有点古怪,只要我不轻敌,就决不会输给她。哼,牟宗涛存心看我出丑,我偏不要他的帮忙,待我独力把这小丫头擒了,他要争做掌门,那时让他来求我吧!”

  楚大雄和林无双的轻功不相上下,却在牟宗涛之上。楚大雄不作拦截的打算,林无双一跑,他拔步便追,转眼之间,把牟宗涛远远甩在后面。

  牟宗涛越追距离越远,心中亦是大为懊恼,情知决计追不上他们,暗自想道:“这老狐狸是怕我分他的功呢,还是要拿这丫头来要胁我呢?功劳我不想分,给他要胁可是不能。但追不上也是没法。宗神龙他们不知擒下了孟元超没有,不如回去看看。要是他们还在缠斗,我倒可以相助一臂之力。我与宗神龙石朝玑利害相同,更为密切。捉住了孟元超,也好和他们商量怎样应付那老狐狸。”

  正在他患得患失,踌躇未决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牟兄,原来是你在这里呀!”

  牟宗涛听得这人的声音,吃惊不小,心里想道:“若是给他碰上那个丫头,事情可就糟了。”原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金逐流,和金逐流并肩走来的还有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牟宗涛心中打鼓,脸上却是丝毫不露神色,说道:“金兄,你不是要到王家祝寿的么?这位朋友是——”

  金逐流笑道:“好教你得知,这朋友是小金川来的冷大哥,你可不要说给外人知道。”

  牟宗涛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原来他们奉命捉拿“钦犯”,虽然也知道“钦犯”是小金川义军中的重要人物,但却不知竟然是这位“冷大哥”。

  小金川义军中有两个地位同等重要的首脑人物,一个是萧志远,一个是冷铁樵。能够和金逐流同在一起而被尊称为“冷大哥”的人,当然是冷铁樵无疑了。

  金逐流道:“冷大哥不想太早在王家露面,是以特地要我陪他来史公祠逛逛。”

  牟宗涛见他没有提起林无双,心里想道:“他若然碰上那个丫头,知道了今日之事,决不会对我这样和颜悦色。”于是灵机一动,便即说道:“我正是从史公祠那边来的,本来应该陪你们再去逛逛,但可惜我却是有急事在身!”

  金逐流忙道:“对啦,我正想问你,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远远的好像听见有金铁交鸣之声,是不是曾有人在这里厮杀?”

  牟宗涛正是待他这么一问,立即答道:“不错。我和师妹无双碰上了几名鹰爪,她逃出去了,那几名鹰爪正在追她!”

  金逐流叫道:“啊呀,你怎么不早说?那些鹰爪是什么人?为何却要拿她?”

  牟宗涛道:“我只认得其中一个是石朝玑,一个是宗神龙。他们说她和钦犯孟元超勾结。”

  金逐流本来还有几个疑问,但此时已是无暇细问了,说道:“这两人武功不弱,咱们决不可让无双落在他们手上,他们跑的是那个方向?”

  牟宗涛用手一指,说道:“是朝那边跑的!”他指的方向正好是和林无双所逃的方向相反。

  金逐流道:“好,我和你马上去帮忙她!冷大哥,你暂时不好露面,你到史公祠等那位朋友,我去去就来。”

  牟宗涛猜得不错,这个“冷大哥”正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冷铁樵。他深知金逐流的本领,石朝玑和宗神龙的武功虽然不弱,金逐流一人已足以对付得了,何况还有一个牟宗涛帮他的忙,自是用不着他出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你们赶快去吧。”当下丝毫不以为意的便即独自跑去史公祠。

  冷铁樵丝毫不以为意,牟宗涛心里可是暗暗着急了,想道:“但愿宗神龙和石朝玑已经把孟元超拿下,否则给这姓冷的碰上了可是不妙。宗石二人的本领并不输于孟元超,以二敌一,过了这许多时候,料想也应该捉着了孟元超,早已离开了史公祠吧。”

  他自己安慰自己,脸上的神色仍然丝毫不露,一面跑一面说道:“我的轻功赶不上师妹,那些鹰爪是撇开我骑了马去追她的。”

  金逐流大为着急,说道:“好,我先赶去,你跟着来!”

  牟宗涛见金逐流上了他的当,松了口气,心里暗暗好笑,想道:“待你发现我是说谎之时,我已是不怕和你翻脸了。”

  但牟宗涛也不敢立即折回史公祠,一来是怕金逐流回头望他,二来也怕宗神龙和石朝玑真的已经走了,他一回到史公祠,岂不是要给冷铁樵马上拆穿他的谎话?他自忖又未必准能胜得了冷铁樵。

  牟宗涛心乱如麻,想了许久,终于得了一个主意,既然不折回史公祠,也不去追金逐流,而是独自前往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给王元通拜寿。

  他打的是个如意算盘,心里想道:“逐流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料他是决不会碰上无双这丫头的了。孟元超和这丫头已经知道王家安排有陷阱等待他们,即使他们没有遭擒,也决计不敢再到王家。就算逐流回来,再到王家,我也可以推说因为赶不上他,故而先来,谎话也不至于就给拆穿。何况他在未曾找着无双之前,又怎能放心得下?多半是继续找寻,今日不会再去王家的了。但冷铁樵等不见他回来,却必定是会自己去的。那时就让石朝玑宗神龙等人对付他,我根本就不必露面。”

  但他这样构思必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在冷铁樵来到史公祠的时候,宗石二人已经把孟元超拿下,离开史公祠;或者孟元超业已逃走,宗石二人亦已追去,那也可以。总而言之,不能让冷铁樵和孟元超在史公祠见面。当然这是一场赌博,不过在他想来,以宗石二人的本领,联手对付孟元超,自是必操胜券,而且用不了多少时候。此时距离他离开史公祠已有半个时辰,料想事情早已了结。这场赌博,他的赢面几乎可达九成,故此他也就放心走了。

  孟元超豁出性命,在史公祠后面的山坡上和宗石二人恶斗,斗了将近半个时辰,气力渐渐不支,他本是以快刀见长的,如今刀法虽未散乱,出招已是迟慢许多,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宗神龙哈哈笑道:“孟元超,你要拼命也是不行的了,念在同属武林一脉,你扔刀跟我们走吧,我答应给你在北宫统领大人跟前说情。”

  孟元超大怒斥道:“宗神龙你这武林败类,谁和你同属一脉。我孟元超死在你的手上,也决不会向你低头!”

  宗神龙冷冷说道:“好,那你就领死吧!”长剑一圈,登时把孟元超的身形圈在剑光之内。这一招名为“三转法轮”,乃是他的得意绝招之一。他是试出了孟元超的内力不支之后,这才敢于迫近敌人,施展杀手的。剑光笼罩下来,石朝玑的双笔也从孟元超左侧的空门插进,令他背腹受敌。

  眼看孟元超不死也得重伤,猛听得霹雳似的一声大喝:“奸徒休想逞凶!”声到人到,一个虎背熊腰大汉旋风也似的扑来,原来是冷铁樵到了!

  冷铁樵来得正是时候,石、宗二人事先也未想到“钦犯”的就是他,突然见他来到,不觉都是一惊。

  孟元超精神陡振,一招“横扫六合”,刀光霍霍展开,石朝玑的双笔攻不进去,正想变招,再觅“空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金刃劈风之声,冷铁樵的一柄厚背缅刀已是向他劈过来了。

  石朝玑无暇伤敌,迫得先行救招。双笔左右一分,左点“期门”,右点“环跳”,这两个穴道,一是死穴,一是麻穴,他在猝然遇袭之际,还招反击,认穴竟然不差毫黍。但忙中有错,他却不知冷铁樵的功力还在孟元超之上,他若是双笔并在一起,或许还可以勉强招架,双笔分开,点穴的手法虽然巧妙,却是招架不住了。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右手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左手的判官笔也因为受对方的力道一震,刺了个空。冷铁樵招数不变,一刀就劈下去。

  宗神龙的剑光已圈住了孟元超,此时也只得自行救友,他的剑法刚柔兼济,功力也是和冷铁樵在伯仲之间,一招“白鹤展翅”,剑锋斜削而下,把冷铁樵的缅刀粘出外门。石朝玑死里逃生,吓出一身冷汗。

  冷铁樵冷笑道:“这位是石朝玑石副统领‘大人’,你想必是和牟宗涛蛇鼠一窝的什么宗神龙了?”原来石朝玑是江湖大盗出身,冷铁樵早就和他相识,至于宗神龙则是初会。

  宗神龙名叫“神龙”,最忌别人用蛇比喻他,大怒喝道:“好呀,冷铁樵我正要找你!”不过,他可是又怒又惊,冷铁樵说他“和牟宗涛蛇鼠一窝”,这句话不啻是告诉他,他已经知道了他和牟宗涛的阴谋诡计。

  果然便听得孟元超问道:“冷大哥,你都已知道了?”冷铁樵说道:“不错,我正是因为知道了牟宗涛和这两个奸徒要想害你,才特地跑到这里来的!”其实冷铁樵是在看见宗石二人之后,方始知道牟宗涛乃是谎言骗他。不过他却要故意这样说来吓吓对方。

  孟元超又惊又喜,一面挥刀荡开石朝玑的双笔,一面问道:“牟宗涛这小子呢?”

  冷铁樵道:“你知道我是和金大侠一起来的,金大侠已经去追捕这个小子了!”

  此言一出,宗神龙和石朝玑都是不禁大吃一惊!

  冷铁樵功力深厚,刀法则不及孟元超的灵快,宗神龙本来不弱于他,但自忖也没有胜他的把握,如今听得金逐流已经去捉拿牟宗涛,生怕他捉到了牟宗涛又再回来,如何还敢恋战?

  宗神龙以阴柔剑法,化解了冷铁樵的攻势,转身便逃,石朝玑虚晃一招,跟着也都跑了。冷铁樵哈哈笑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其实孟元超久战之余,已是筋疲力倦,他们两人若然不受恐吓,敢于再打下去的话,胜负之数,尚难逆料。

  三年隔别,异地重逢,两人都是有许多话要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冷铁樵说道:“孟老弟,你是不是和扶桑派的新掌门人林女侠一道来的?”

  孟元超正是要急于知道林无双的情形,连忙说道:“不错,你们碰见她啦?”

  冷铁樵说道:“是牟宗涛这小子透露出来的口风,哼,他用的倒是虚虚实实的兵法。”

  孟元超吃了一惊,说道:“牟宗涛和滇南那老狐狸楚大雄追赶无双,我还以为是恰好给你们碰上,金大侠才要去捉拿牟宗涛的呢。这是怎么回事?”

  冷铁樵道:“金大侠是去追搜敌踪,但可不是去追牟宗涛。听你这么说,金大侠倒是上了他的当了。”当下把刚才碰见牟宗涛的经过说了出来,孟元超这才知道,冷铁樵是急于和自己叙话,才故意那么说把宗石二人吓跑的。

  孟元超恨恨说道:“这小子好不狡猾,他一定是胡乱指个方向,骗金大侠白走一遭的了。”不过却也放了点心,因为他已经知道追赶林无双的只有一个楚大雄,以林无双的本领,即使被他追上,也未必就会输了给他。

  冷铁樵道:“那两个家伙吓破了胆,料想不敢再来,咱们就在这里等待金大侠回来吧?”

  孟元超道:“对啦,冷大哥,你怎的忽然离开了小金川,却跑来这里?”

  冷铁樵道:“你是不是来给王元通拜寿的?”孟元超道:“不错。”冷铁樵笑道:“我也是一样。但我与王元通并非相熟,是以金大侠特地陪我。”

  孟元超诧道:“不是听说小金川风声正紧吗?”心想冷铁樵怎能有这闲心老远的跑来扬州,给一个只是彼此慕名的朋友拜寿?

  冷铁樵笑道:“我正是为了要解小金川之围,才特地跑来的。”

  孟元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睁大了眼睛,说道:“王元通虽然交游广阔,但要解小金川之围,恐怕他还没有这个神通吧?”

  冷铁樵笑道:“当然并不是只指望他,我只是想借他的地方,会见一位朋友吧了。你听过扬州海砂帮帮主罗金鳌这个人吗?”

  孟元超道:“我知道他的名头,但小金川之围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冷铁樵道:“孟老弟,你离开久了,有些事情,恐怕还未知道,我给你先说一说最近的局势。”

  “清廷现在是在准备调集大军来攻咱们,咱们也在设法阻挠他们,叫他们不能轻易的便来到小金川。”

  冷铁樵一面说一面用刀在地上划了一个简略的地图,说道:“西北这条路有西昌竺尚父的这支义军,又有几百里的雪山泽地之险,清兵不容易通过。”

  “形势最可虑的是从川东进来的清军,但好在襄樊和万县两地,有八个帮会的弟兄已经联合一起,分在两地切断他的粮道!”

  襄樊在湖北的东北部,它的南面就是进入川东的要地宜昌、沙市。万县在四川和湖北的边境,更是扼守川东的门户。

  孟元超听得眉飞色舞,说道:“好呀,即使不能拒敌于小金川之外,叫他的大军阻迟许多时日,对咱们也是大大有利的了。”

  冷铁樵道:“两个帮会的弟兄上个月都打了一个胜仗,抢了官兵的许多粮草。清兵现在征集官粮,计划从扬州运出去,溯江而上,接济那两地的官军。粮草从水路运来,陆地上的帮会弟兄,可就难于劫粮了。”

  孟元超道:“啊,我明白了。你是找海砂帮的罗帮主帮忙劫夺官粮!”

  冷铁樵道:“不错,海砂帮是在长江做私盐生意的,他们拥有的船只最多,人人精通水性。”
 

  孟元超道:“这是一件‘造反’的大事啊,运私盐虽然也犯‘王法’,捉到了未必会杀头。罗金鳌肯舍出身家性命帮忙咱们吗?”

  冷铁樵道:“二十年前,罗金鳌初出道的时候,我曾经帮过他一个大忙,这件事外人是不知道的。他当时曾矢誓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海砂帮的弟兄有一大半和川中的各个帮会也有关系,所以只要罗金鳌点头,海砂帮就可以变成咱们的自己人了。”

  “但正如老弟所说,这是一件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必须我亲自来说服罗金鳌,有没有把握,我不敢断定,但总是要试一试。这就是我要赶来扬州给王元通祝寿的原因了。”

  孟元超道:“咱们借王元通的地方和罗帮主商量这件大事,王元通怕不怕受咱们连累?”

  冷铁樵道:“王元通有家有业,咱们当然也是不想他受连累的。不过此事又非得他默许不行,所以我已经和金大侠给他安排了一条后路。”

  孟元超道:“对,咱们和他并不相熟,有金大侠去和他说,他当然是相信得过了。但不知是什么后路?”

  冷铁樵道:“罗金鳌答应帮忙,也得在十天八天之后方始动手的。金大侠答应保护王元通的家小先行离开扬州,他损失的家财,由咱们赔偿给他。

  “这样一来,他的分局总镖头当然是做不成了,不过他也是一位很重义气的武林前辈,为了这件大事,多少受点损失,我看他还是愿意的。”

  孟元超道:“这件事是不是要先找一个适当的人,透露一点口风让他知道?否则咱们和金大侠在他的寿辰之日跑去,当着一众宾客,恐怕不方便和他说话吧。”

  冷铁樵笑道:“孟老弟,你想得很周到,我在这里,就是要等待一位朋友给我们接头的。”

  孟元超道:“这人是谁,我认识的吗?”

  冷铁樵道:“你以前没有见过的,不知你听过他的名字没有,此人姓韩名朋。”

  孟元超吃了一惊道:“韩朋?你怎么找到这人?”

  冷铁樵怔了一怔,问道:“怎么,他有什么问题?”

  孟元超道:“据我所知,他可不是咱们一路的人呀。”

  冷铁樵道:“他有一位好朋友,名叫刘抗,是天地会的香主。他以前也曾经是江湖上的侠义道,近年改行经商,和扬州的几个大盐商交情不错。是扬州的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给我安排和他在这里会面的。”

  孟元超说道:“冷大哥,好在你是今天来到,若是昨天找他接头,恐怕就要出事了。”

  冷铁樵道:“怎么,他靠不住?”

  孟元超道:“泄漏咱们的秘密他或者不敢,但若在昨天,只怕他多半不敢见你。我告诉你,你想找他作说客,宗神龙却比你早一天,昨天已经要找他作说客呢!”

  冷铁樵大惊道:“有这等事?我以为他是刘抗的好朋友,可以相信得过,谁知他竟是脚踏两头船的小人!”

  孟元超道:“刘抗也已到了扬州,这件事他恐怕还未知道。不过这是昨天的事情。今天的韩朋却是自己人了。但可惜他现在正躺在棺材里面,大概也已经离开扬州了。”

  冷铁樵更是吃惊,说道:“什么,韩朋已经死了?这些事情,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孟元超把刚才偷听到的秘密说了出来,说道:“据宗神龙和牟宗涛所说,韩朋是因为背叛他们,给牟宗涛用暗箭杀了的。刘抗运棺北上,今天不会再到王家拜寿了。宗神龙还派遣了魏庆等人去追捕刘抗呢。”

  冷铁樵呆了片刻,叹口气道:“如此说来,咱们是非冒一冒险不可了!”

 

四十四、英雄肝胆
 

  百年复几许?慷慨一何多!子当为我击筑,我为子高歌。招手海边鸥鸟,看我胸中云梦,芥蒂近如何?楚越等闲耳,肝胆有风波。
                                  ——张惠言
 

  此时已是红日当中,正午时份。孟元超道:“你的意思是不等金大侠回来了?”

  冷铁樵道:“金大侠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现在已是午时,韩朋又未曾替我预先接头,海砂帮的罗帮主恐怕不会在王家过夜,咱们去得晚了,万一他已经离开,岂非误了大事?

  “我与韩朋在这里约会金大侠是知道的,他却不知道韩朋业已遭害,他回来找不见我,当会以为是韩朋已经带领我前往王家了。”

  孟元超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林姑娘和金大侠夫妻乃是至交,金大侠找不着她,怎能放心得下?待他发现这是骗局之时,恐怕已经迟了。为了预防万一,咱们冒一冒险先往王家,这个险也是应该冒的。不过,冷大哥,认识你的人恐怕不少,你是不是改一改装比较好些?”

  冷铁樵道:“我已有了准备,喏!这是以前华山医隐华天风送给我的易容丹,无须化装,便可改容易貌,你也用一颗吧。”

  两人涂上了易容丹,彼此审视,只见对方果然好像变了个人,不觉都笑起来。孟元超道:“除非十分相熟的老朋友才能认出咱们,咱们杂在宾客之中,我看大概是混得过去了。”

  冷铁樵笑道:“好,你都说行了,咱们就走吧。不过,你也不能等待那位林姑娘回来了,你要不要在这里当眼之处留个字给她?”

  孟元超道:“也好。”当下用宝刀在他刚才躲藏之处的一棵树上,刻了“平安”二字,说道:“她多半是不会回来,若果回来,看见平安二字,料想她也会猜想得到我是去了王家了。”心里想道:“无双的轻功不在那头老狐狸之下,大概可以摆脱他吧?”他虽然知道了只是通天狐楚大雄一个人去追赶林无双,料想林无双不至于有太大的危险,但心里总还是有点儿惴惴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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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无双的轻功与楚大雄不相上下,内力的悠长却是有所不如,风驰电逐,跑了一程,距离渐渐拉近。林无双蓦然一省,想道:“我往城里跑,看他可敢追来?”

  楚大雄见她跑上郊道,立即知道她的心意,身形一掠,距离拉到三丈之内,猛地喝道:“鬼丫头,往那里跑?给我躺下来吧!”一扬手,以“刘海洒金钱”的手法掷出一把铜钱。

  林无双头也不回,反手一剑,使出秘笈绝招,剑光电闪,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一大把铜钱都给她打落!

  这一手“刘海洒金钱”的暗器功夫,本是楚大雄看家本领之一,他想不到林无双的剑法竟然精妙如斯,满以为最少有两三枚铜钱可以打着她的,不料连衣角都没沾着。

  但林无双给他阻了一阻,两人之间的距离却是拉得更近了。楚大雄喝道,“臭丫头,跑不了啦!”飞身扑上前去,随手又是一把钱镖。

  林无双若用前法舞剑拨落钱镖,距离如此之近,势必被他抓着,百忙中只好施展绝顶轻功,一个鹞子翻身,斜窜数丈。

  就在此际,路上刚好有个人跑来,楚大雄的钱镖没打着林无双,却有一枚从那人的额边擦过,那人喝道:“好呀,又是你这头老狐狸给我碰上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的暗器滋味!”顿然间好像冰雹乱落,这人发出的暗器竟是一颗颗亮晶晶的珠子,突然在空中全都裂开,化作一片寒光冷雾,楚大雄被笼罩在寒光冷雾之中,饶是他内功深厚,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南大侠陈天宇的次子陈光世,他所发的暗器就是他家独有、别人所无的冰魄神弹了!

  陈光世曾在云紫萝的老家和楚大雄交过一次手,当时他也曾发出三颗冰魄神弹,未能伤着楚大雄,吃了楚大雄一点不大不小的亏。是以今番再度相逢,一发就是十二颗之多。

  陈光世发出冰弹之后,立即一声长啸,叫道:“爹爹,快来!”楚大雄刚要扑上前去,闻言一怔,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要用你爹爹的名头吓唬老夫?”

  陈光世淡淡说道:“你不是说要和我爹爹较量的吗?今天包管可以成全你的心愿!”

  陈天宇家住苏州,苏州扬州同在江苏省内,楚大雄在这里碰上陈光世,可是不敢不相信他的话了。心里想道:“王元通虽然是震远镖局一个分局的总镖头,但他交游广阔,江南大侠亲自带领小儿来给他贺寿,那也不算稀奇了。”

  楚大雄被冰魄神弹的阴寒之气所侵,虽然还是身体没有受伤,但却比上次吃亏得多,元气已是受损了。他一想即便陈天宇没有来,自己也实在没有把握胜得了林无双和陈光世两个人,若果陈天宇当真是在后面,一旦到来,那更是糟糕透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楚大雄怯意一生,登时转身便跑。

  林无双喜出望外,说道:“陈二公子,令尊也来了么?”她和陈家父子是在泰山之会见过面的。

  陈光世笑道:“我是吓吓这头老狐狸的。林姑娘,你怎的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林无双正自放心不下孟元超,心想:“仗着他的父亲江南大侠的名头,或许也能够把宗神龙吓跑。”于是便实话实说,告诉陈光世道:“我是和孟元超一起来游史公祠的,想不到就在史公祠碰上一班鹰爪。”

  陈光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那孟大哥呢?他怎么样了?”

  林无双道:“他躲在山上,我引开敌人,却不知他给发现了没有。”

  陈光世道:“这班鹰爪是些什么人?”

  林无双道:“除了通天狐楚大雄之外,还有石朝玑、宗神龙和牟宗涛等人。楚大雄和牟宗涛来追赶我,石朝玑和宗神龙仍在那里搜查。”

  陈光世更是吃惊,说道:“那咱们赶快前去看看。”

  他们还未走到史公祠,在山脚底下,已是隐隐听见树林里传出金铁交鸣之声。

  林无双又惊又喜,说道:“双方一共只有三个人,想必是孟大哥以一敌二,正在和宗石两贼交手了。听这声音,他似乎仅是稍处下风,还不怎么吃紧。”她最担心的是牟宗涛追不上她也已回到史公祠去,那么对方有三个高手,这就极难应付了,不论是石、宗、牟、楚之中的那两个人,她和孟元超联手,自忖已是可以打成平手,再加上一个陈光世,那便稳操胜算,用不着借重他父亲的名头了。

  林无双口中说话,脚下已是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跑入树林,金铁交鸣之声听得更加清楚。林无双觉得有点奇怪,心里想道:“孟大哥是使快刀的,怎的这三个人却似乎并没一人使刀。”要知刀比剑重,快刀和对方兵器碰击的声音和剑不同。林无双听出是有两人使剑,另一个人使的却似乎是软鞭之类的兵器。

  心念未已,只听得一个人喝道:“老狐狸,有胆的你莫逃!”这个人却不是孟元超。随即便听得楚大雄的声音冷笑道:“有胆的你们来追!你们倚多为胜,楚某恕不奉陪。”

  事情大出林无双意料之外,她本来以为是孟元超以一敌二的,却不料对方只有一个楚大雄,楚大雄碰上了两个劲敌了。

  林无双听得那人的声音好熟,一时间却想不起这人是谁。就在此际,陈光世却是大喜叫道:“宋大哥,你也来了!”话犹未了,只见宋腾霄和一个白衣少女已经把楚大雄赶出树林。那白衣少女是孟元超的师妹吕思美。

  原来楚大雄不知道宗石二人已给孟元超和冷铁樵联手打败,他想捉不着林无双,回去帮忙他们二人捉拿孟元超也好,想不到刚刚回到史公祠,就碰上了宋腾霄和吕思美了。

  宋腾霄家传的蹑云剑法以奇诡见长,与孟元超的快刀各有千秋,论真实的本领和楚大雄也相差不了多少。吕思美功力较弱,但她的穿花绕树身法,轻灵矫捷,变幻莫测,比之楚大雄的轻功尚胜一筹。楚大雄无法用己之长攻敌之短,对付他们二人联手,自是不免要处在下风了。

  楚大雄初时还希望宗神龙等人尚在附近,闻声而来;不料宗神龙和石朝玑这些人不见出现,倒是林无双来了。

  林无双刚好碰上楚大雄逃出树林,一声叱咤,喝道:“老狐狸,往那跑?”飞身疾掠过去,剑走轻灵,一招“横江截斗”堵住楚大雄的去路。

  楚大雄怒道:“你这小丫头也来欺我?”林无双笑道:“老狐狸变成了落水狗,别的人不打落水狗,我是要打落水狗的!”刷刷刷一连几招凌厉的剑法,杀得楚大雄手忙脚乱。

  楚大雄满腔怒气,却还不敢当真和林无双缠斗。眼看宋吕二人就要追到,他只能忙于奔命了。

  不急还好,一急之下,更是吃亏。他的武功本来在林无双之上,此时却给林无双着着抢攻,想要摆脱也难。

  说时迟,那时快,吕思美已然杀到。楚大雄情急之下,猛地跳将起来,向林无双一扑,林无双以逸待劳,柳腰轻摆,反手剑划了一个圈圈。楚大雄扑了个空,立知不妙。陡然间,只见白刃耀眼,林无双的利剑已经削到他的面门。楚大雄前足足尖刚刚沾地,身形尚未站稳,连忙后脚一蹬。他的后面有棵松树,这一“倒蹬腿”倒是好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踢个正着,登时借力使力,身形改了一个方向,反弹出去。

  饶是他应变机灵,身体未受伤害,须子却遭了殃。剑光过处,只觉颏下一片冰凉,他平日十分珍惜的那把长须,差不多已是给林无双齐根削断。

  惊魂未定,吕思美的一对柳叶刀照面又砍来了。原来她是算准了他落足之处,抢先一步,在那里等着他的。

  楚大雄怒道:“好呀,老夫与你拼了!”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抢入吕思美双刀围绕的圈子之内,拼着最多吃她一刀,却要把她抓为人质。

  他打的如意算盘,却没想到吕思美的穿花绕树身法比他还要高明,刀光掌影之中,楚大雄一抓抓空,只听得声如裂帛,当胸的衣裳已是给吕思美的刀锋割开了一道长长的裂缝。这一招双方都是使得凶险之极,楚大雄一击不中,斜身跃出三步,低头一看衣上的裂缝,又惊又怒。吕思美双刀合璧,仍是未能伤他,暗暗叫声可惜。她功力较弱,给对方的掌力一震,胸口如受重物所压一般,也是暗暗吃惊。

  宋腾霄生怕小师妹遭他毒手,慌忙赶来,喝道:“老狐狸往那里跑!”人未到,暗器先发,他用的暗器也是一把铜钱。

  金钱镖本是楚大雄擅长的暗器,如今宋腾霄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楚大雄自是不以为意,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正要施展接放钱镖的绝技,不料忽觉脑后风生,奇寒透骨。原来陈光世也赶到了。

  金钱镖易接,冰魄神弹可是不易抵挡,楚大雄脑后的风府穴若是给冰魄神弹打个正着,阴煞之气侵入大脑中枢,他功力再高,也非得变成白痴不可。楚大雄无可奈何,在这紧急关头只好回身用劈空掌震落冰弹,拼着受宋腾霄的钱镖所伤了。

  只听得卜卜卜几声响,宋腾霄的三枚钱镖打个正着,打得楚大雄头破血流。眼看林无双又赶来了,性命交关,他那里还顾得什么身份,急忙和衣一滚,从山坡直滚下去,爬起身来,一溜烟的飞逃!须断、衣烂、面青、唇肿、头破、血流,加上先前已被林无双削去一头白发,楚大雄成名数十年,从未曾败得这样狼狈。宋腾霄哈哈笑道:“痛快,痛快!”楚大雄又羞又恼,脚步可还不敢丝毫放慢,当然更不敢回头和敌人对骂了。他拔步飞逃,唯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

  陈光世笑道:“这条落水狗也够惨的了,林姑娘,你就别再打他了吧。这位宋兄是孟大哥的好朋友,这位林姑娘是扶桑派的掌门人,你们以前没见过吧?”

  宋腾霄说道:“原来是林掌门,宋某闻名已久了,幸会,幸会。”心里想道:“这位林姑娘的才貌武功,倒也不在云紫萝之下呢。”接着说道:“这位吕姑娘正是我和孟大哥的小师妹。”

  林无双笑道:“吕姑娘我已经见过了。”宋腾霄怔了一怔,说道:“你们在那里见过的?”心想:“我怎么不知道呢?”

  林无双道:“就是两个月前,你们在三河县的那一天。是我请吕姑娘暂时不要对你说的。”吕思美走过来笑道:“你后来见着了我的孟师哥了么?”

  陈光世笑道:“我和林姑娘正是赶回来这里找寻孟大哥的。”吕思美大喜道:“原来你们本来是在一起的?”林无双道:“不错,我和他今早来游史公祠,不料碰上了鹰狐,我们早已经和鹰爪打过一架了。”此时她方有空暇把刚才的遭遇说出来给大家听。

  宋腾霄何等聪明,当下恍然大悟,心里想道:“那天在三河县,我们是刚从紫萝居住的那家人家走出来的。其时这位林姑娘和孟大哥尚未会面,想必她对孟大哥颇有情意,而又隐约知道孟大哥和紫萝的事情,是以她当时就要避开孟大哥,同时也不愿意让我知道她的行踪了。现在他们已是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误会想必也已说个明白,所以也就用不着再瞒我啦。”当下说道:“宗神龙石朝玑等人全都不见,孟大哥想必也已走了。”林无双道:“咱们到原来的地方找一找看。”

  宋腾霄一面走一面笑道:“林姑娘,说起那天的事情,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林无双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向我道谢什么?”宋腾霄诧道:“那天我们遭遇强敌,有人暗中助了我们一臂之力,那人不是你么?”林无双笑道:“这个人也曾暗中帮忙过我和元超,而且不只一次,但直到现在,我都还未知道这个人是谁呢。”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孟元超刚才躲藏的地方,吕思美首先发现孟元超的留字,叫起来道:“你们来看,这棵树上刻有‘平安’二字,正是孟师哥的字迹。”

  林无双放下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么看来,孟大哥已经走了。咱们到王家找他。”陈光世道:“不错,他一定是怕躭误了大事情,故而先到王家拜寿。”

  宋腾霄道:“你们都是要到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王总镖头家里,给他贺寿的吗?”

  陈光世道:“不错,你呢?”

  宋腾霄道:“我们也是要到王家贺寿的。但我们和王元通并不相识,正想找一个和他有交情的人给我们引见。”

  陈光世笑道:“我正是代表家父来给他贺寿的,我陪你们去吧。王老头儿最为喜客,你和孟大哥这等客人,他是请也请不到的。见了你一定十分欢喜。”心里却是有点奇怪,想道:“王元通在镖行虽然颇有名望,却还不是武林中顶儿尖儿的角色。宋腾霄和他并不相识,何以特地赶来扬州给他拜寿?”

  宋腾霄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我是想趁这机会会一些武林朋友,是以来作不速之客了。”其实他的真正原因乃是来会冷铁樵,但因和陈光世相交不算很深,不便说给他听。

  原来宋腾霄虽然要赶回小金川,但离家日久,挂念家人,南归之际,特地取道苏州,以便回家探望。冷铁樵颇有知人之明,也早就料到他会回家一转的了。因此当他决定和金逐流同往扬州给王元通贺寿之时,便托一位家在苏州的丐帮朋友,注意宋腾霄的行踪。宋腾霄一回到家中,便得到这位丐帮的朋友捎来的口信。冷铁樵托人捎来的口信,正是叫他到王元通家里相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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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是繁华的富庶之区,震远镖局的扬州分局规模颇大,王元通以镖局为家,前面是镖局,后进是住宅。这天一早,镖局的上下人等,都在为他的六十大寿忙碌,里里外外,喜气洋洋。

  不久客人陆续来到,但一早来的这些客人,大都是本地人,是他的晚辈,用不着他亲自招待。

  忽地他的大弟子王丘进来报道:“蓟州名武师杨牧来到。”杨牧虽然也不是什么顶儿尖儿的角色,但在江湖上的名头却是颇为响亮的,王元通甚为欢喜,说道:“他是四海游龙齐建业的至亲,难得他老远的赶来,咱们可不能待慢了。只不知齐老前辈会不会来?”他一面说话,一面站起来向外走。

  王丘笑道:“四海游龙没有来,倒是咱们的总镖局有人陪他来了。师父,你用不着出去迎接,他们就要进来拜见你的。”震远镖局规矩颇严,小一辈的镖师到分局谒见总镖头,照例是用不着总镖头出去迎接,而是小一辈的要亲到后堂拜见的。

  王元通怔了一怔,更是喜出望外,说道:“难得韩总镖头记得我的生日,他派了谁来?不过,杨牧乃是贵客,我还是应该出去迎接他的。”

  王丘笑道:“这个人正是杨牧的弟子。他执意要和徒弟来后堂拜见你老人家,这也是你老人家的面子。我们不便阻拦。”

  王元通瞿然一省,哈哈笑道:“我真是老糊涂了。不错,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正是新进的得力镖师,韩总镖头也曾向我夸赞过他的。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他陪同他的师父前来。”

  王元通话犹未了,只见闵成龙已是陪着他的师父进来。

  杨牧笑嘻嘻的说道:“王老爹子,今日是你老华诞,杨牧特率小徒来给你老拜寿。”

  王元通还礼道:“不敢当。”跟着受了闵成龙半礼,便即将他扶起,眉开眼笑的说道:“听说镖局生意十分兴旺,韩总镖头一定是很忙的了。难得他还记得我的贱辰。总镖头可好?”

  闵成龙道:“好。总镖头说你老人家是各地分局之中最最德高望重的人,对镖局更是劳苦功高,他没能亲来给你拜寿,甚为抱歉。”

  这顶高帽奉送得极为得当,王元通不由得从心眼里笑出来,说道:“韩总镖头言之过甚了,他给我这老头儿脸上贴金,我可是担当不起呢。唉,我正在想——”
 
  闵成龙道:“王老爹子可有什么言语要我转达韩总镖头。”

  王元通道:“正是。想我这几十年来,主持扬州分局,也曾经历许多风险,差幸平安度过。如今年纪已老,恐怕是难负重任了。我想请你老弟代禀总镖头,让我卸下担子,早日派个人来,接掌扬州分局。”

  闵成龙微微一笑,说道:“王老爹子,你想告老归田,总镖头可是不能答应你呢。目前他就正有一大事,要我和你老人家商量。”

  王元通瞿然一省,心道:“原来总镖头是另有要事,才叫闵成龙来传达命令的。我倒是一厢情愿,以为他是特地派人来给我拜寿了。”当下连忙说道:“闵老弟,你别客气,总镖头有什么吩咐,你就对我说吧。”

  闵成龙道:“总镖头正碰上一件为难之事,这个,这个——”说话之时,眼角却向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瞟了一瞟。

  王元通深于世故,立即说道:“王丘,你到外面招呼客人吧。”遣走弟子之后,说道:“总镖头碰上什么为难之事,敢情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么?”心想我的弟子可不能算是“外人”,怎的连他也不让知道?不知是什么机密大事?

  闵成龙陪笑说道:“王师兄当然不是外人,但总镖头吩咐,此事只能和你老人家说的。你老可别见怪。”杨牧接着说道:“这件事情,韩总镖头也曾和我商量,但我可不敢替他出主意。”要知他也是“外人”身份,是以必须有这一番表白,方能参与密议。

  王元通笑道:“闵老弟,你别多心,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岂能不知轻重,你尽管说吧。”

  闵成龙道:“石朝玑这个人,你老爹子想必是知道的吧?”

  王元通怔了一怔,皱起眉头说道:“石朝玑?这个人以前是江湖上的独脚大盗,但听说早已做了御林军的副统领了,你提这个人干嘛?”

  闵成龙道:“王老爹子,你是明白的,俗语说得好,不怕官只怕管,咱们震远镖局总局开在京城,九门提督和御林军统领是可以管咱们的,韩总镖头可不能不多少卖这姓石的一点面子。”

  王元通道:“这个我当然懂得,当年我求老总镖头将我外放,为的就是不想留在京城受这许多官儿们的闲气。但你这样说,可是这姓石的给咱们镖局出了什么难题么?”

  闵成龙道:“正是。有一天这位石副统领来镖局拜访咱们的总镖头,他要总镖头帮忙他捉拿一个飞贼。”

  王元通道:“飞贼?什么飞贼?镖局做的是保镖生意,可不是公差!”

  闵成龙道:“对呀,咱们的总镖头也是这么说。但石朝玑说,他所说的‘帮忙’,并非是要镖局的人出手帮他缉盗,只是希望咱们不可阻挠他们办的公事。因为这个飞贼偷了成亲王的传家之宝,他责成御林军统领,非得把这飞贼缉拿归案不可。本来这种事情该属九门提督管的,但御林军统领北宫望可也不敢不答应成亲王呢。”接着笑道:“这个成亲王倒是‘行情’很光,他知道九门提督手下的能人有限,说什么也比不上御林军的高手。他本来是想请北宫望亲自出马的,北宫望不愿自贬身份,是以征得成亲王的同意,叫石朝玑专责办理此案。”

  王元通道:“我不管他们官场的把戏,但石朝玑这话可是说得古怪,他们办他们的案,咱们震远镖局怎会阻挠他呢?”

  闵成龙道:“是这样的,这个飞贼,他们得到了风声,据说已经逃到扬州,说不定今天会在你老的寿筵出现。”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这飞贼是谁?”

  闵成龙道:“石朝玑不肯说出来。韩总镖头猜测,他既然这样说,这个飞贼可能是你老认识的人也说不定。”

  王元通道:“这件事情可是令我难为了,倘若那飞贼当真来到我家,总镖头的意思要我怎么办?”

  闵成龙道:“石朝玑找了宗神龙做他的帮手,等会儿他们二人会来给你拜寿。当然拜寿为名,捕盗是实。他已经说得很清楚,只希望你不庇护他们所要捉拿的人。总镖头不敢替你拿主意,但希望你以镖局为重!”言下之意,自然是要王元通任由石朝玑所为了。

  王元通眉头打结,说道:“我当然应该以镖局为重,但总镖头也应该顾全我的面子呀!”

  闵成龙不敢作声,王元通说道:“今日来到我的家里给我贺寿的就是我的客人,我以主人的身份,岂能眼睁睁的看着朋友给官府捉去?”

  闵成龙道:“王老爹子原来是顾虑这层。这一层韩总镖头也早已想到了。”

  王元通道:“他怎么说?”

  闵成龙说道:“总镖头说当然不能让你老太失面子,是以他和石朝玑商量了一个办法,到时由宗神龙出手,当作是江湖上的私人恩怨,把那飞贼赶出镖局,石朝玑方才动手。”

  王元通道:“这不过掩耳盗铃而已。”

  闵成龙道:“这飞贼若然当真来给你老拜寿,也不过是想托庇于你而已。未必就是你老的真正朋友。即使你认识他,一个泛泛之交,却要架祸给咱们镖局,他的居心先自不良。”

  王元通发了一顿脾气,渐渐冷静下来,想道:“闵成龙的话也是说得不错,我若出手阻拦,得罪了御林军,震远镖局当然只能关门大吉。我如何对得住韩总镖头?唉,但我若作了官府的帮凶,虽然我不出手,我这一生挣来的一点名头也是要尽丧的了。”

  杨牧陪笑说道:“这事是教王老爹子为难,我倒有个主意。”

  王元通喜道:“杨老师见识定然胜过老朽,请指教。”

  杨牧说道:“不敢。我是想王老爹子可以避免沾这浑水。”王元通道:“今日是我做寿,如何可以避开?”杨牧道:“官场中人就时兴‘避寿’这一套玩意,在这节骨眼上,咱们倒不妨学学。”

  王元通皱眉道:“官场中人所谓‘避寿’,也不过装模作样而已,尽管事前放出声气,到时还是收寿礼、会宾客的。何况我已发出帖子,武林中人讲究的肝胆相照,岂能弄假‘避寿’,不见宾客。”

  闵成龙说道:“这是叫做无可奈何,难作两全的时候,有时也只好从权了。王老爹子,你若怕到时尴尬,就只避开一时,石朝玑宗神龙来的时候,你别出来,事情过了,你仍然可会宾客。外人决不会知道其中缘故,还以为你是避免结交官府中人,是以才要对石朝玑‘避席’呢。”

  “避席”与“避寿”不同,王元通听他们师徒这么一说,不觉有点意动,心道:“这倒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方自踌躇未决,他的大弟子王丘忽地又进来了。他是在门外先叫一声师父才进来的。

  杨牧师徒登时住口,王元通颇感尴尬,皱起眉头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王丘说道:“有两位客人求见师父。”

  王元通道:“你不会替我招待么?你说我现在有客,待会儿再见他们。”

  王丘说道:“不,不,这,这两位客人是一定要见你老的。”

  王元通着了恼,大声问道:“这两位客人是谁?”心想远处来的贵客不应该这样早就来到的吧?

  王丘讷讷说道:“这,这是他们两人的拜帖。师父,你看!”

  他不敢说出客人的名字,王元通老于世故,已知不是寻常客人,当下把那拜帖抽了出来,悄悄的看了一眼,连忙又再放进匣内,强笑说道:“原来是他们两位。”尽管他掩饰得好,脸色却是禁不住变了。杨牧师徒疑心大起,杨牧老奸巨猾,怕触禁忌,不动声色。闵成龙则是忍不住问道:“这两位客人是谁?”

  王元通定了定神,说道:“是我的两位老朋友,帮忙盐商做买卖的,大概是来和我接洽生意。”言下之意,即是说这两人并非武林中人,所以也用不着告诉闵成龙他们的名字了。王元通说话之时,杨牧已悄悄向徒弟抛了一个眼色。闵成龙也是个机灵的人,登时会意,不敢再问。

  王元通撒了个谎,心里有点不安!接着说道:“杨兄,那件事情待会儿再谈。成龙,你帮忙我外面招呼客人,倘若你说的那两个人来了,你告诉王丘。王丘,你现在出去,马上请那两位客人到我的书房。”

  王元通吩咐完毕,端起拜匣,说道:“杨兄,请恕失陪。”杨牧强笑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我和成龙都应该帮忙你招呼宾客的。”心中则是疑云大起,暗自想道:“王元通把他们请入密室,看来不但是怕我们知道,也不想让其他任何宾客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

  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呢?原来一个是尉迟炯,一个是缪长风。

  缪长风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他在北京闹出的事情王元通尚未知道,见了他的拜帖,倒还不致吃惊。但尉迟炯就不同了。

  尉迟炯是个犯案累累天下闻名的大盗,又曾劫过了大内总管的寿礼,被列名钦犯的,王元通看见他的拜帖,可是不能不大大吃惊了。尤其是在和杨牧说过这番话之后,他禁不住要想:“难道他们说的那个飞贼就是尉迟炯么?”

  “倘若他们要捉拿的当真就是尉迟炯,我怎么办呢?不错,我是不能连累镖局关门,但我更不能出卖朋友啊!”王元通不由得心头如同悬了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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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师徒随着王丘走出客厅,刚刚走到外面的院子,就听见客厅里有人大声说话。

  “请两位客人稍待,家师正在有事,事情料理妥当,他自然会出来的。”

  “我们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必须立即与尊师相会,你给我们通报吧!”

  “那么两位高姓大名,最少也该让我知道吧!”

  “王老镖头见了我们自会知道!”

  杨牧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个客人的口音好熟,难道是他?他有这样大的胆子!”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里又是吃惊,又是愤怒。

  王丘听得师弟和客人吵闹,也是惊疑不定,心里想道:“怎的会有这等不通情理的客人,莫非是有心来挑衅的?”

  刚好有个人从里面出来,是王丘的四师弟,王丘叫他过来,悄悄问道:“里面是怎么一回事?”

  他师弟道:“这两个客人十分古怪,三师哥问他们的姓名,他们不肯说。要拜帖,也没有。你刚才吩咐过我们的,师父有客人在书房里,他暂时不见别的客人。所以三师兄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们进去。”

  王丘说道:“好,我进去看看。你把二师哥叫来,咱们别惊动师父。”闵成龙道:“这两个客人胆敢跑来生事,王师兄,你若要动手,我助你一臂之力。”王丘道:“咱们看看再说。”

  就在他们三人踏入客厅的时候,只听得一个客人说道:“好吧,你把这东西拿进去,权当拜帖。”是一个红布裹住的长形的东西。王丘的三师弟看见大师兄进来,如释重负,说道:“大师兄,你来得正好。你看这个‘拜帖’……”

  王丘说道:“好,给我!”接过那东西在手中一捏,知道是一枝箭,不由得变了面色,冷笑说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杨牧和其中的一个客人,也是忽然变了面色。

  原来这两个客人正是冷铁樵和孟元超。

  孟元超是改容易貌了的,但他的声音杨牧还是听得出来。孟元超也做梦也想不到杨牧会在这里出现,故此饶是他如何镇定,也不由得倏然变色了。

 

四十五、大闹寿堂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
                                  ──陈子龙
 

  王丘正要打开那个红布包裹,孟元超忽地从他的手里抢了过来,说道:“王兄如此多疑,那也用不着把这‘拜帖’呈交令师了。”

  原来这红布包裹的是小金川义军的令箭,而且是冷铁樵和萧志远两个首领专用的一种令箭,王元通以前在四川走过镖,他一见了自会知道。

  但现在杨牧就在他们的旁边,孟元超自是不能让王丘打开包裹,亮出这支令箭了。

  王丘是王元通的大弟子,身手很是不弱,不料给孟元超擘手夺了他的东西,他竟然躲避不开,不由得又是吃惊,又是气怒,冷笑说道:“你们是存心上门欺人的吗?”

  冷铁樵是一个极为机警的人,初时怔了一怔,随后见孟元超和杨牧都变了面色,心知这个客人路道定然不正,便即说道:“王兄切莫误会,既然王兄以为这个‘拜帖’不够恭敬,我们另备拜帖就是。”

  冷铁樵并没拜帖带来,既然说是“另备拜帖”,那当然是要出外购买的了。王丘心里想道:“他们既然自找台阶,我就让他们走吧。”王丘以为他们认识杨牧,震于杨牧的名头,是以知难而退的。

  杨牧走了上来,说道:“好朋友既然来了,何必这样快走?咱们亲近亲近!”原来杨牧见孟元超面色有异,越发起了疑心,是以他要藉口试试孟元超的武功,他是曾经和孟元超交过手的,知道孟元超的武功路道,一试之下,就可以确切知道是否孟元超了。

  冷铁樵跨上一步,伸出手去,说道:“好,咱们亲近亲近!”杨牧并没指名要和孟元超“亲近”,何况他要躲也躲不开,只好和冷铁樵握一握手。

  双手相握,杨牧暗使“六阳金刚手”的掌力,存心要冷铁樵当场出丑,不料他的内力发出,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丝毫试不出对方深浅。

  杨牧吃了一惊,连忙缩手。冷铁樵也不留难他,把手放开,哈哈一笑,说道:“阁下是蓟州杨武师吧?”

  杨牧没有看出对方武功,却给冷铁樵一口道破他的身份,越发吃惊,说道:“不敢,阁下是谁?哎,哎,哟——”

  冷铁樵冷笑道:“我是山野鄙夫,屠狗之辈,怎比得杨武师名闻天下,名字么不说也罢。”一面说一面盯着杨牧。只见杨牧额头的汗珠,一颗颗滴下来。原来冷铁樵刚才所发的内力乃是留有后劲的,此时方始在杨牧身上发作。

  闵成龙大吃一惊,失声叫道:“师父你怎么啦?”连忙过去扶住杨牧。那知杨牧正在默运玄功,化解对方的内力,闵成龙的双手接触着杨牧的身体,登时一震,跌了个仰八叉!

  王丘看见闵成龙吃了亏,不敢用手拉他,当下将佩剑连着鞘递过去给闵成龙抓着,闵成龙握着剑鞘,翻起身来,向冷铁樵怒目而视。冷铁樵笑道:“你向我瞪眼干啥?你师父摔倒你,关我什么事?”

  杨牧毕竟也是个内功颇有根底的人,运气三转,已是气血畅通,消除了胸中烦闷之感。为了顾全面子,他吃了这个哑亏,可还不敢发作,只能苦笑说道:“真人不露相,阁下端的是好功夫。”冷铁樵冷冷说道:“杨武师你说什么,我可不懂。我只懂杀猪屠狗,那会什么功夫?”杨牧心里暗暗咒骂,想道:“这厮和孟元超在一起,只怕就是正主儿了。哼,待宗神龙和石朝玑他们来了,叫你们好看!”

  局面正在尴尬,有人报道:“客人到!”只见一对中年男女走了进来,原来是扶桑派的石卫、桑青这对夫妇。

  石卫和杨牧是曾在泰山见过面的,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他的徒弟又正在向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怒目而视,不觉甚为纳罕。上前说道:“杨武师,你也来啦。这里,刚才……”王丘说道:“没什么,两位请坐。”他故意冷淡孟冷二人,希望他们二人知趣快走。

  冷铁樵暗自想道:“杨牧此人决不会无原无故来给王元通拜寿,只怕还有鹰爪跟来。”当下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不料就在他刚要告辞,门面话却还没有交待之际,又听得有人大声报道:“罗帮主到!”

  冷铁樵又惊又喜,连忙把要说的话缩回去,闪过一边,只见一个粗豪的汉子大踏步走进门来,一进门就嚷道:“罗某给老朋友拜寿来了!嗯,王丘,你的师父呢?快请你师父出来受礼!”

  来的这个人正是冷铁樵想要和他商量大计的海砂帮帮主罗金鳌。

  王丘说道:“罗帮主请稍待,家师有点小事。待会儿我给你禀报。”

  罗金鳌眉头一皱,说道:“不是我不懂礼数,催你师父出来见我。我也有事在身的,恐怕不能喝你师父这杯寿酒了。是什么紧要的事吗?”

  冷铁樵本来是要走的,听得罗金鳌这么说,他可是欲走不能了。

  王丘好生为难,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罗帮主,既然你要早走,那么请你坐一会儿,待我去禀报家师。”刚刚说到这里,王丘的二师弟贺铸和四师弟邓炳联袂进来。

  贺铸是个急性子的人,当他踏上台阶的时候,就向守门的仆人悄悄探问了,“那恶客走了没有?”仆人嘘了一声,他这才会意,没问下去。

  他说话虽然小声,屋子里的几个人可都是有高深武功的人,全听见了。

  罗金鳌好生奇怪,心里想道:“这恶客该不会是指我吧?”目光自自然然的就向着杨牧师徒望去,心道:“看他眼神,这中年人的内功似乎不错,难道是他?”

  王丘说道:“两位师弟来得正好,给我陪陪客人。嗯,罗帮主,这位是蓟州的杨武师,这位闵大哥是我们镖局的同事,也是杨武师的高足。”他只是介绍杨牧师徒,故意把冷孟二人冷落,暗示“恶客”就是他们。

  罗金鳌心里想道:“杨牧师徒是他们镖局的自己人,当然不会是恶客了。”

  杨牧说道:“罗帮主,幸会!幸会!”罗金鳌说道:“杨武师的大名我也是久仰的了。”两人握手为礼,罗金鳌登时发觉,说道:“杨兄可是刚刚和人较量了一场内功?”心里颇为奇怪:“杨牧是金刚六阳手的衣钵传人,内功造诣不弱,什么人令他吃了大亏。”

  杨牧苦笑道:“谈不上是什么较量,只是这位朋友刚才和我印证了一下武功。”

  罗金鳌眼光移到冷铁樵和孟元超身上,说道:“哦,这两位朋友是——”

  王丘说道:“这两位朋友是真人不露相,他们已经来了半个时辰,定然要见家师,可是姓名却还不肯赐告。”

  罗金鳌说道:“哦,原来是两位高人,恕我不知自量,罗某倒是要高攀高攀了。朋友,咱们亲近亲近!”

  冷铁樵哈哈一笑,说道:“罗帮主,你不认识我了?”

  冷铁樵改容易貌,声音可是没改,不过隔别多年,罗金鳌却也一时想不起来,只觉得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当下仍然伸出手去,随口说道:“是的?请恕罗某眼拙,可是认不得阁下,咱们在那里见过面的?”

  冷铁樵伸手与他一握,默运玄功,化解了他的内力,却不反击,罗金鳌大惊说道:“你,你是——”

  冷铁樵笑道:“二十年前,小弟曾在合江和罗帮主见过一面。不过当时有七八个人之多,事隔多年,也难怪罗帮主记不起来了。”

  二十年前,罗金鳌初初出道,在合江遭遇七个强敌围攻,正是冷铁樵救了他的性命。冷铁樵这么一说,他当然明白了。

  罗金鳌又惊又喜,心里想道:“他是小金川的义军首领,却为何到这里来?但我可不能在这里认他。”

  杨牧走过来道:“原来两位是老朋友。”

  罗金鳌道:“是呀,我也想不到在这里碰上老朋友的。张大哥,你是特地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吗?既是要来扬州,怎的不事先有个信儿。”罗金鳌粗中有细,信口给冷铁樵捏造了一个假姓,要知姓冷的人很少,冷铁樵的武功又这样好,倘若叫他一声“冷大哥”的话,只怕杨牧马上就会猜想得到是谁了。

  王丘大为尴尬,说道:“两位是老朋友,那更好了。张先生,你也用不着备办什么拜帖啦,我给你通报家师就是。”

  王丘一走,罗金鳌就道:“张大哥,我可不知你和王老镖头有交情呢,可惜我却是不能陪你喝他的寿酒了。”

  冷铁樵登时会意笑道:“我只是慕名而来,其实我那里高攀得起王老镖头,刚才他们还不肯给我通报呢。”

  王丘的二师弟贺铸连忙说道:“这只是一场误会而已,张先生可别见怪。”心想:“这客人可是有点邪门,偏偏他又是罗金鳌的朋友。哼,待师父出来,他是什么路道,自然就会知道。”

  冷铁樵道:“你们不怪责我这‘恶客’,我已经是领了你们的情了。令师有事,我慕名而来,到了府上,也算是表了一点心意,用不着再麻烦令师接见了。告辞!”

  贺铸心里想道:“这恶客走了也好。”当下假惺惺的挽留两句,便即站起送行。

  那知罗金鳌跟着也说道:“贺老弟,我也要走啦,令师跟前,请你代为告罪。”

  贺铸吃了一惊,说道:“王师兄已经禀告家师了,罗帮主,你事情再忙,也不在乎多留一回儿吧。”

  罗金鳌笑道:“我明天还会再来的,今天我得先陪陪老朋友啦。”

  罗金鳌和冷孟二人一同走出去,贺铸不敢拦阻,但杨牧却是疑心大起了。

  杨牧心里想道:“这两个客人之中,有一个是孟元超,决计无疑的了。为什么罗金鳌一见他们,马上就要和他们离开?其中定有蹊跷!”疑心一起,连忙追赶出去,叫道:“两位慢走!”

  冷铁樵还未曾跨出门槛,回头冷冷说道:“杨武师是不是还要和我印证印证武功?”

  杨牧红了脸说道:“两位这么一走,王老镖头只怕要怪责杨某得罪了他的客人。”

  罗金鳌哼了一声,说道:“杨武师,我说句公道话,这倒是你的多心了。这两位朋友是我请他们走,与你并不相干!”

  说话之际,罗金鳌、孟元超、冷铁樵三人业已步出客厅,杨牧仍然跟在后面。就在此际,刚好又有两个客人进来。走在前面的那个老者见这情形,心知有异,便即说道:“杨武师,你不是和我约好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么,怎的这么快就要走了?”

  杨牧一见这两个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连忙说道:“我是代主人留客,这几位好朋友执意要走,我恐怕在王老镖头面前难以交待。”

  原来这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史公祠匆忙赶来的石朝玑和宗神龙。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王元通的大弟子王丘从后院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嚷道:“罗帮主,家师命我向你陪罪,请你无论如何稍留片刻,他马上就出来了!”

  石朝玑道:“哦,这位是——”

  王丘此时方才看清楚了新来的两位客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怎的御林军的副统领也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石大人光临,请恕失迎。这位是海砂帮的罗帮主。罗帮主,这位是御林军的石大人。”

  石朝玑可还未曾看出孟元超和冷铁樵,只道他们是海砂帮的头目。心里想道:“杨牧接连向我抛眼色,想必这罗金鳌定然有些什么古怪,要我帮他截下。”于是哈哈一笑,说道:“久仰帮主大名,难得在这里碰头。主人要留佳客,我也盼望能够和罗帮主结交结交。”

  宗神龙和罗金鳌以前是曾经见过一面的,接着说道:“罗帮主,难得在这里相聚,你怎么可以就走?来,来,来,咱们里面谈谈。”口中说话,手上已是使出擒拿手法,把罗金鳌一把拉住。但在旁人看来,倒像是好朋友的亲热动作。

  宗神龙的内功是阴柔一路,罗金鳌运劲一挣,似是被一团棉花裹住似的,竟然挣脱不开。

  杨牧道:“这位张大哥是罗帮主的好朋友。这位朋友的高姓大名我可还没领教。”孟元超淡淡说道:“草野小民,不敢高攀贵人。”这次他把声音也都变了。石朝玑一时间还未能看出他是谁,杨牧则是越发疑心了。

  石朝玑哈哈笑道:“既然都是好朋友,咱们一同进去吧。石某最喜结交朋友,这位老哥,你可别说这样的话。”

  孟元超闪开一步,石朝玑本来要和他拉一拉手,试试他的武功的,这么一来,倒弄得石朝玑甚是尴尬了。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不识抬举!”但却想道:“这两个人大概只是海砂帮的小头目,上不得台盘。只要他们不跑,那也用不着试他了。”

  原来孟元超因为自己和石朝玑、杨牧、宗神龙这三个人都曾经交过手,大事要紧,他可是不能“露底”的。既然走不成,也就只好自己进去了。

  冷铁樵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让罗金鳌吃亏。”当下走快两步,说道:“主人殷勤留客,咱们只好见到了主人再走吧。”说话之际,握着罗金鳌的左手,罗金鳌的右面是宗神龙,左面是冷铁樵,三个人一同步入客厅。

  宗神龙本来是握着罗金鳌的右手的,陡然间只觉一股极其刚猛的力道涌来,他的内功是阴柔一路,虽说柔能克刚,但也得看双方功力如何。宗神龙与冷铁樵功力不相上下,加上了罗金鳌的内力,他自是相形见拙了。这霎那间,宗神龙虎口陡然发热,不由自己的只好松开了手。原来冷铁樵施展的正是上乘武学中的“隔山打牛”的功夫。
 

  其实罗金鳌虽然受了宗神龙的挟持,宗神龙可还不敢伤他的。冷铁樵怕他吃亏,这手功夫一露,迫开了宗神龙,他自己可也露了“馅”了。宗石二人虽未知道他的身份,却已知道了他的武功。

  宗神龙暗暗吃惊,心里想道:“这人的武功比罗金鳌高明得多,他是谁呢?”石朝玑心思更细,想道:“此人一定不是小头目了,怪不得杨牧郑重其事的要我留下他们。哼,莫非他就是今日的正点儿?”

  一行人进入客厅,石卫夫妻看见宗神龙和石朝玑结伴同来,不由得变了面色,特地不理睬他。宗神龙却不知趣,上前说道:“林无双这丫头呢?扶桑派只你们来么?”

  石卫冷冷说道:“扶桑派的事情,用不着外人多管。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的掌门人出言不逊!”

  宗神龙怒道:“扶桑七子,以我为长,你们目无尊长,该当何罪!”

  石卫冷笑道:“你是那一门的尊长,扶桑派可没有阁下这号人物!”

  王门弟子王丘贺铸等人连忙上前劝架:“请三位给家师一点面子!”

  石朝玑忽地打了个哈哈,说道:“对,咱们是来给王老镖头拜寿的,贵派门户之事,慢慢料理不迟。是非自有公论,总会理出一个‘公道’来的。”

  藉辞清理门户,除掉石卫夫妻,这本是宗神龙和牟宗涛的协议之一,得到石朝玑同意的。石朝玑忽然改了口风,宗神龙不禁好生纳罕。

  原来石朝玑打的是另一个算盘,他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查明真相。这就是要弄清楚冷铁樵的身份,因为他已经开始怀疑冷铁樵就是“钦犯”了。

  还有一层,宗神龙被逐出扶桑派,乃是牟宗涛主持其事的。要牟宗涛来到,推翻前议,宗神龙才可以更加“理直气壮”,但牟宗涛却还没有来到。石朝玑说的“是非自有公论”,所谓“公论”,就是要待牟宗涛维护他。

  宗神龙怔了一怔之后,随即也懂得了石朝玑的暗示,哼了一声说道:“看在石大人和主人家的份上,我暂且不和你们计较。”

  桑青笑道:“我听了半天,只有这句话他说得对。大哥,你说是不是?”

  桑青是石卫的妻子,孟元超等人颇为诧异:“怎的她却帮宗神龙说话?”

  桑青不待丈夫说话,自问自答的又再说道:“扶桑派早已清理过门户了。趋炎附势的小人,咱们本来就不值得和他计较。大哥,你说是吗?”石卫哈哈笑道:“对,还是你说得有理。”

  两夫妻一唱一和,把宗神龙气得七窍生烟,可也不便马上发作,心里想道:“待牟宗涛来了,叫你们知道我的手段!”

  石朝玑特地坐在冷铁樵的旁边,和他搭讪。冷铁樵知道他已经起了疑心,可也不便和他翻脸。正在感到应付为难,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诸位贵客光临,请恕小老儿有失迎迓。”原来是寿星公王元通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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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元通在密室里和尉迟炯缪长风详谈之后,已经知道石朝玑宗神龙等人要来他家里捉拿“钦犯”,但却还不知道这个“钦犯”是谁。王元通惊疑不已,暗自思量:“韩总镖头是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呢?还是给石朝玑所骗,以为他们当真只是捉拿‘飞贼’呢?”他可还没想到,这根本是杨牧师徒的谎话,假传总镖头的命令的。

  正在他惊疑不已的时候,就听得石朝玑宗神龙和桑青等人在外面吵闹的声音了。

  尉迟炯勃然变色,说道:“石朝玑这小子倒是来得快呀!”

  王元通连忙说道:“两位千万不要出去,由我应付。”心里想道:“若是他们硬要进来搜查,说不得我也只好不顾总镖头之命,豁出去和他们硬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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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牧看见只是王元通单独出来,心里不觉又多一重疑云,干笑道:“王老爹子,你的面子可真不小呢,你瞧京师里的石大人,扶桑派的宗老前辈,海砂帮的罗帮主全都来给你老拜寿来了。对啦,你不是还有两位贵客吗,怎的不请他们出来和大家一同见面?”

  王元通作了一个罗圈揖,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接着笑道:“那两位朋友是生意人,不惯和咱们武林人物打交道,他们谈完了生意,已经走了。”

  杨牧说道:“是吗?这可真是遗憾了。”接着指一指孟元超和冷铁樵说道:“这两位朋友你老未曾见过面的吧?他们就是刚才急于求见你老的客人,说来也是真巧,原来他们是罗帮主的旧相识。”说话之际,抛了一个眼色,暗示“飞贼”可能就是他们。

  冷铁樵忽地走上前去,施了一礼,说道:“王大叔,你还记得我么?”

  王元通怔了一怔,说道:“恕我眼拙,老哥是——”

  冷铁樵笑道:“王大叔,我就是你的邻居那个小柱子,小时候,你还曾经抱过我呢!”

  王元通何等老练,一听之下,便知此人冒认乡亲,定有因由,哈哈笑道:“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小时候老是挂着两筒鼻涕,顽皮得很,也不知给我骂过多少次。想不到你这么高大了。”

  冷铁樵笑道:“你老离家到京城当镖师,也已经有三十多年啦!”

  杨牧冷冷说道:“张大哥,你刚才不是说和王老爹子没甚交情,只是慕名而来,给他拜寿的吗?”

  冷铁樵说道:“是不错呀。王大叔在家乡的时候,我只是个小孩子,怎谈得上‘交情’二字?说老实话,我这穷小子来攀认乡亲,也不知道王大叔还认不认得我呢,又何须向你细道其详?”

  王元通笑道:“小柱子,你这话可说错了。我能够见到同乡,心里正是高兴不过,何况你我还是邻居。怎能说是没有交情?嗯,这些年来,大概你是到处跑吧?乡音都有些变了。”

  其实冷铁樵是四川人,王元通是山东人,两人的“乡音”相去甚远。王元通老于世故,心思细密,是以特地找个理由为他掩饰。石朝玑果然惊疑不定,不知是真是假。

  王元通说道:“这位朋友好生面善,他是——”他是面向着孟元超,向冷铁樵发问的。

  冷铁樵听出他的用意,心里暗自笑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孟元超也拉来冒充他的乡亲。”便即笑道:“王大叔,这次你老可没眼花了,不错,他是熟人。你老想起来了么,他就是邻村的小元子呀!”

  王元通哈哈笑道:“原来是小元子,你的大婶昨天还和我提起你呢。”接着说道:“拙荆和他同一条村子,说起来似乎还沾一点亲。”

  罗金鳌接着笑道:“原来你们都是乡亲,这可真是巧极了。”

  孟元超道:“大婶好吗?我想进去给她叩个头。”冷铁樵道:“不错,我也应该去给她老人家请个安。”

  王元通道:“这可不敢当。不过大婶是很惦记你们,见了你们一定十分高兴。我就和你们进去吧,磕头则可免了。”

  杨牧情知其中定有蹊跷,情急之下,说道:“王老镖头,石大人他们可是老远的赶来给你拜寿的呀!”

  王元通怫然不悦,说道:“石大人给我天大的面子,王某一介布衣,岂能不识抬举?不过容许我暂且告退片刻,再陪贵客如何?”

  罗金鳌忽地笑道:“王大哥,咱们忝属通家之好,恰巧他们又是我的好朋友,我也正想拜见大嫂,我和他们进去行了。你是今天的寿星公,客人就要陆续来的,我们可不敢,也不该麻烦你啊!”

  王元通立即省悟,笑道:“对,对,对,这正是两全其美,免得老朽对客人失礼。好,那么这两位朋友就交给你招呼啦!”

  此时石朝玑也觉得不对了。但王元通是请小辈乡亲入内堂和妻子相见,他可是不能跑着进去,也不能拦阻的。

  杨牧忽地叫道:“且慢!”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杨武师有何指教?”心想:“难道他们师徒还是要把韩总镖头抬出来压我。”

  杨牧说道:“王老爹子,你只怕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王元通道:“我上了什么当?”

  杨牧道:“请问你老爹子仙乡何处?”

  王元通道:“敝乡山东蓬莱,怎么样?”

  杨牧冷冷说道:“苏州的三河县,和山东的蓬莱县,相去可是不止千里啊!”

  王元通暗暗吃惊,“哼”了一声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牧说道:“他就是原籍三河,近年来在小金川闯出万儿的孟元超!”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石朝玑霍的站了起来,喝道:“孟元超你好大胆,你在小金川造反也还罢了,竟敢跑到这里冒充王老镖头的乡亲!”

  王元通暗暗叫苦:“原来钦犯是他!”心里想道:“听石朝玑的口气,倒有把我开脱之意。但这孟元超乃是义军中的重要人物,我可怎能任凭他们捉去?”

  孟元超淡淡说道:“你认错人了吧?”

  石卫站起来说道:“孟元超我是见过面的,这人并不是孟元超!”

  王元通看见有人帮腔,胆气复壮,说道:“对啦,我看他分明是小元子嘛,怎会变成什么孟元超了?杨武师,你认错人不打紧,小老儿可担当不起窝藏重犯的罪名。”

  石朝玑此时也隐约看出是孟元超了,说道:“王老镖头,这件事和你可并不相干,邻村那个小元子和你分别三十年,你认错人也是有的。我们怎能怪你?但这姓孟的冒充你的乡亲,却是居心不良,有意来害你了。”这番话说得又圆滑,又厉害,等于是向王元通警告,这件事你若袖手不理,我们就可让你免受牵连。

  杨牧说道:“王老爹子,他确实是孟元超。他是伙同了朋友来骗你的!”这话把罗金鳌和冷铁樵都牵连在内,孟元超的“小元子”既然是假,冷铁樵的“小柱子”也当然是假了。

  王元通还想尽力挽回,说道:“石大侠,你是什么时候见过孟元超的?”

  石卫说道:“三月之前,泰山会上!”

  王元通说道:“三个月前见过的人该不会认错吧?杨武师,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孟元超?”

  杨牧狠狠的咬一咬牙,说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子之恨,他烧成了灰,我也认得!”

  “孟元超,你是好汉子大丈夫就别抵赖!”

  杨牧咄咄迫人,孟元超情知自己若然承认,必然坏了大事,但却也是不能不承认的了。当下冷冷说道:“哦,原来你和孟元超有这么大的仇恨!好,那么我先问你,我倘若是孟元超,你想怎样?”

  杨牧说道:“这是咱们两人之间的仇冤,和王老镖头并不相干!”

  他之所以强调私人的仇怨,一来是要撇开王元通,二来也是不想牵连上石朝玑的关系。因为他还是要在侠义道中混的,石朝玑捉拿“反贼”是一回事,他杨牧要向孟元超报仇又是另一回事。两件事情若混在一起,他如何还能在侠义道中混下去?而石朝玑的用意也正是要他缠上孟元超,好让自己和宗神龙去对付可能是“正点儿”的冷铁樵。只须缠上一会,纵然杨牧不是孟元超的对手,在杨牧落败之后,石朝玑再行出手,那也就与杨牧无关了。

  果然杨牧这边一发难,宗神龙就抢上前去,堵住了走向后堂的通路,说道:“王老镖头量大,给人骗了也不计较,我这个客人可看不过眼,非得管管闲事不可!”

  石朝玑接着说道:“对,杨武师报仇,咱们不便越俎代庖,和孟元超串同行骗的歹徒,咱们可是应该为主人家效劳,决不能将他们轻易放过了!”

  王元通忙道:“他是小元子还是孟元超,现在可还没有弄清楚呀。”

  此时关键已在孟元超身上,孟元超能够掩饰过去,冷铁樵“小柱子”的身份就可当真。否则的话,那就难免大家一同被揭穿了。

  在孟元超的心里,却正是要迫出杨牧刚才那两句话的。他心里想道:“看来是难以掩饰的了,既然可以不用连累王老镖头,我又何妨挺身而出!”
 
  正当孟元超要直认不讳的时候,忽地听得一个人说道:“谁要找孟元超?”

  王元通大喜过望,原来这人正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金逐流。

  王元通大喜,石朝玑等人可是大大吃惊了。

  杨牧冷冷说道:“金大侠,你来得正好,我请你主持公道。孟元超与我有夺妻之仇,劫子之恨,我找他报仇,不算错吧?”

  金逐流笑道:“你们谁是谁非,我暂且不管,不过杨武师,你可是找错人了。”

  杨牧说道:“这个人正是孟元超假扮的,要识破他也并不难……”

  话犹未了,只听得金逐流已是笑道:“你看看这个人是谁?”

  只见一个剑眉虎目的汉子大踏步走进来,朗声说道:“孟元超在这儿!”

  杨牧大吃一惊,睁大了眼睛,心里想道:“难道是我当真认错人了,这两个人,谁才是真的孟元超呢?”站在他面前这个汉子,不但相貌和他曾经见过的孟元超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是相同。

  这个“孟元超”双眼一翻,冷冷说道:“杨武师,难道你不认识我了么!”

  杨牧苦笑道:“金大侠,你是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么?”

  金逐流道:“你这一问,可是问得不清不楚。什么叫做‘一直’?一年之前,十年之前,我当然不会是和他同在一起。”

  杨牧道:“我说的是今天的事情了。”

  金逐流哈哈一笑,说道:“这就问得对了。不错,我今天是和他一同来给王老镖头拜寿。不但有他,还有好多位朋友呢。”

  金逐流这么一说,谁人还敢再有疑心?王元通哈哈笑道:“这么说,我这两个乡亲也不是假冒的了。罗帮主,还是麻烦你陪他们进去吧。”

  就在王元通说话之际,又有一班人走了进来,这些人是陈光世、宋腾霄、吕思美和林无双。

  原来金逐流找不着林无双,心里已是隐隐起疑,猜想到了可能是上了牟宗涛的当。于是立即赶回史公祠,刚好陈光世等人正在离开。金逐流这才见着了林无双,也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至于这个假扮孟元超的人,则是他们在途中遇上的。这个人是最擅于假扮别人的李麻子。他不但擅于改容易扮,而且模仿别人的口音,也是唯妙唯肖。

  他是和好友快活张一同来的。扬州多的是豪商巨贾,快活张是想和他来扬州做一两宗大“生意”的。

  金逐流从林无双的口中,已经知道冷铁樵和孟元超到了王家了,深怕他们遇险,正苦于没有妙策对付。路上碰上了李麻子与快活张,他灵机一动,便叫李麻子扮作孟元超和他一同去。快活张则独自行动,没有跟来。无巧不巧,他们来得可正是时候,给假孟元超派上了用场。

  石朝玑看见这许多人进来,而这些人又都是金逐流的朋友,他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了。这些人中,宋腾霄也是朝廷所要捉拿的“反贼”,但有金逐流在此,石朝玑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只好眼睁睁的看看罗金鳌和王元通那两个“乡亲”走入内堂。

  杨牧还想挽回败局,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金大侠,我知道孟元超是你的朋友——”

  金逐流缓缓说道:“好,我给你们主持公道!”

  杨牧暗暗吃惊,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金大侠肯给我们主持公道,那自是最好不过。嘿嘿,孟元超他拐骗了我的妻子,总不能说他对吧?”

  李麻子扮的假孟元超冷笑道:“谁知道你们夫妻因何反目,与我何干?至于你的儿子嘛,我倒是知道的,他是给滇南双煞收了做徒弟,你有本领,向滇南双煞讨去,怎可把这笔账也算在我的头上。”

  王元通道:“你们先别争吵,听金大侠说嘛!”

  金逐流缓缓说道:“常言道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只能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杨武师,你是定要向孟元超报仇的了,是不是?”

  杨牧说道:“不错。”

  金逐流说道:“今天是王老镖头的寿辰,宾客盈堂,你们可不能在这里打架。既然你们不愿调解,那么就由你杨武师定出一个日期,指定地点,我担保孟元超必定如期赴约。”

  杨牧听说要和孟元超约期比武,心里却是不禁大为惊恐了。要知金逐流未来之前,他在这里和孟元超动手还有所恃,若是另约日期,由他和孟元超单打独斗,他定然必败无疑,焉能有这勇气?

  金逐流继续说道:“到时我作你们的公证,孟元超虽然是我的朋友,我决不会偏袒他。但若有旁人插手,那我可就不能不管了。”这话自然是说给石朝玑、宗神龙听的。两人听了,做声不得,暗暗叫苦。

  金逐流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怎么样,杨武师,你想好了日期没有?”

  杨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说道:“这个、这个……”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什么这个那个,杨牧,你别给我丢人现世了!”

  王元通“啊呀”一声,叫道:“齐老前辈,你也来了,真是太给我增光啦!”原来来的正是杨牧的长辈姻亲,“四海游龙”齐建业。

  杨牧又喜又惊,喜的是多了一个自己人,惊的是齐建业一进门来就责备他,只怕自己想要把他倚作“靠山”,他却未必会给自己撑腰。

  果然齐建业跟着便道:“你在这里胡闹什么,是不是要向孟元超报仇?”

  杨牧说道:“姻伯,孟元超拐骗我的妻子,你是知道的。”

  金逐流说道:“齐老前辈,贵亲的家务事我断不了,只能按照江湖规矩,任由他们约期比武。”

  齐建业道:“好,他这家务事我来断!”

  齐建业是杨牧的长辈姻亲,他出头来管杨家之事,自是名正言顺,众人都无话说。石朝玑听他语气,已知不妙,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这老头儿该不至于胳膊向外弯吧?”

  只听得齐建业缓缓说道:“云紫萝有无闺门失德之事,过去我只是凭你一面之辞,实未深知,但即使有吧,如今也是与你无关的了!”

  金逐流和假扮孟元超的李麻子不知其中究竟,不觉都是一怔。杨牧这边的石朝玑和他的徒弟闵成龙默不作声,宗神龙则沉不住气说道:“齐老先生,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吧?败坏门风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和丈夫无关,那又和谁有关?”

  齐建业面色一沉,说道:“杨牧父亲去世的时候曾托我管教他的儿子的,我管杨家的家事,用不着外人多嘴!”

  宗神龙碰了一鼻子灰,面目无光,讪讪说道:“凡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好,我倒要听你老先生怎么说?”

  齐建业正眼也不瞧他,迳自往下说道:“云紫萝早已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写了休书给她,这休书正是我给你起草的,休书写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即使她当真嫁了姓孟的,你也管不着!怎能纠缠不清,一再胡闹。”

  杨牧涨红了脸,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

  齐建业大声说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你自己把休书给了云紫萝,如今又来后悔徒教别人笑话!”

  孟元超在里面听见齐建业这样说,不觉又惊又喜:“这老头儿忽然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倒是料想不到。”

  “真是料想不到,我只道他可以来给杨牧撑腰,谁知他竟然当真胳膊向外弯了。”石朝玑可是暗暗叫苦了。

  那知还有令他更难堪的事情,只听得齐建业接着说道:“杨牧,我是你的长辈才来说你,你自身不正,却要冒充正人君子,这不太可笑了么?”

  杨牧心中有鬼,又惊又气可又不敢和齐建业辩驳,只能讷讷说道:“姻伯,我,我做错了什么事了,你,你这样说我!”

  齐建业哼了一声说道:“你近来和些什么人交游?你不学好,专爱结交武林败类,你当我不知道么?”

  “武林败类”显然是把石朝玑和宗神龙都骂在里面了,两人不禁面色大变。

  原来齐建业正是因为知道杨牧和石朝玑等人在一起,才特地赶到扬州,要把他押回家里看管的。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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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分道扬镳
 

  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风无赖过江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董士锡
 

  杨牧给他一顿责骂,面子虽是难堪,心头却放下一块大石,想道:“还好,他只是责备我交游不当,并未知道我早已投靠了北宫望这件事情。”

  齐建业接着说道:“杨牧,你若还知道自爱,马上跟我回家。否则我也不理你的死活了!”

  杨牧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低声说道:“小侄听老伯吩咐。”

  王元通道:“齐老前辈,你不喝杯酒再走?”

  齐建业道:“杨牧在你这里惹事生非,我实在过意不去,也没面子在这里待下去啦。改天我再来给你陪罪。”气呼呼的拉着杨牧就走了。

  金逐流哈哈笑道:“这老头儿正直无私,倒是令人佩服。王老爹子,如今没有我的事情啦,我和你喝酒!”

  石朝玑宗神龙给冷落在一边,尴尬之极,石朝玑心里想道:“金逐流和林无双都在这里,牟宗涛不来还好,来了只有更糟。王元通这老头儿又明显是站在他们这边,今日是决计不能硬来的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在杨牧走了之后,他们两人便也跟着告辞。

  一场风波,归于平静。林无双等人上前和王元通重新见过。王元通笑道:“贤侄女,你长得这么高了。上次我在你家,你还是个蹦蹦跳的小姑娘呢。你还记得么?”林无双笑道:“记得,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王元通道:“听说你已经做了扶桑派的掌门,当真是可喜可贺。刚才我还以为贵派有石大侠伉俪来了,你不会来呢。”

  金逐流笑道:“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说实话。你可知道林姑娘因何而来吗?”

  林无双面上一红,说道:“金大哥说笑话了。王伯伯是我爹的老朋友,我当然是来给王伯伯拜寿的呀!”

  金逐流笑道:“不错,你一来是给王伯伯拜寿,二来也是为了找个人来的。”

  王元通怔了一怔,说道:“无双,你找谁呀?”

  李麻子哈哈笑道:“该用不着我再假冒了吧。如今该把真的孟元超请出来啦!”

  王元通这才知道林无双找的是孟元超,说道:“你们暂且再等一会。”吩咐大弟子王丘道:“有客人来到,你在镖局招待他们。”王家住宅是和镖局连在一起的,外面是镖局,内进是住家。平日普通客人来到,多在镖局见客。王元通恐怕出事,特地郑重的再叮嘱一遍。好让弟子明白,即使有石朝玑之类特别的“贵客”来到,也只能在外面的客厅招待。

  且说罗金鳌和孟冷二人进入内宅,罗金鳌是王家熟人,找着了一个老仆人便说道:“借你家主人的客房给我一用。”那老仆人道:“已经有两个客人在那里了,恐怕不大方便。”罗金鳌道:“好,那就借你的房间给我们说话。”

  这仆人甚为纳罕,不过他毕竟是跟王元通在镖局混了几十年的人,阅历极深,情知其中定有原因,也就没有多问了。

  冷铁樵要和罗金鳌商量的乃是有关身家性命的机密之事,罗金鳌能否答应,他亦是并无把握。孟元超与罗金鳌今日才第一次见面,这种机密之事,有一个新相识的第三者在场,只怕罗金鳌有所顾忌。冷铁樵想到这层,悄悄的向孟元超递了一个眼色。孟元超何等聪明,立即会意,说道:“大哥,我给你把风。”

  那老仆人和孟元超走出院子,小声说道:“大爷,你请放心,我这房间不会有人进来的。我出去关上角道的角门,那就更可无忧了。”

  此时石朝玑和宗神龙正在外间向王元通相继告辞,孟元超凝神静听,隐隐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心中又少了一层顾虑,想道:“有金大侠和王老镖头在外面,料想决不至于有什么客人,未曾得到主人的允许,便敢闯进内宅。但只不知原先就在这里的两个客人是谁?”

  心念未已,甬道旁边一间厢房忽然打开房门,有一个人走出来,走到孟元超身边,突然一把拉住了他。孟元超早已警觉,但凭着他的一身武功,竟然仍是躲避不开!

  孟元超大吃一惊,正要运用“金蝉脱壳”的近身搏斗招数,挣脱那人掌握,那人已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元超,是我!”一把就将他拉进房间去了。

  孟元超又惊又喜,说道:“你,你是——”那人哈哈一笑,说道:“孟老弟,你听不出我的声音么?你瞧还有你的一个好朋友也在这里呢!”

  孟元超这一下当真是有如喜同天降,笑道:“尉迟大哥,我已经疑心是你,只是还不相信你会忽然在这里出现。缪大哥,你怎的也会和尉迟大哥同在一起?”

  缪长风笑道:“你坐下来,慢慢再说。先告诉我,你又是怎么来的?”

  孟元超道:“我是和冷大哥一同来的,他有一件大事,此刻正在和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密谈。”

  尉迟炯大喜道:“是冷铁樵么?”孟元超道:“不错。”尉迟炯笑道:“原来钦犯是他。”

  孟元超道:“此事说来话长。”尉迟炯忽地向他摇了摇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孟元超怔了一怔,说道:“尉迟大哥,你有什么要说么?”

  尉迟炯笑道:“冷铁樵和罗金鳌商量的既是机密大事,你也不必告诉我了。不过,你恐怕不仅是和他一起来的吧?”此时林无双正在外面说话,孟元超亦已听见了。

  孟元超道:“不错,我是和林姑娘一道来的,来到扬州,才碰上了冷大哥。”

  尉迟炯道:“孟兄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有句心里的话,要和你说。”

  孟元超不觉又是一怔,说道:“大哥,你有话请说。”

  尉迟炯笑道:“我和无双的爹乃是至交好友,她是我的侄女儿,你是我的兄弟,你可不能对不起我的世侄女。”

  孟元超面上一红,说道:“大哥,你有点误会了。我和无双也是结拜兄妹。”

  尉迟炯哈哈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是要比我矮一辈了?”孟元超笑道:“尉迟大哥,你本来是武林前辈,其实我是应该——”尉迟炯笑道:“咱们各交各的,我和你说的笑话,你怎么当真了?”

  忽地面色一端,尉迟炯接着却又说道:“孟老弟,我虽然是个莽汉,可比你多懂得一点女孩儿的心事。无双是真心喜欢你的,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说的可不是笑话!”

  孟元超心中苦笑:“我怎会看不出来,唉,但你却怎知我的苦衷?”
 
  尉迟炯道:“咦,你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无双?”

  孟元超道:“我是把她当作妹妹的,怎会不喜欢她?但我现在正要赶回小金川去,咱们谈些别的正经事情好不好?”

  尉迟炯笑道:“男婚女嫁,这也正是正经事情呀!不过你也说得对,先公后私,你们的事情既是言之尚早,那就以后再谈吧。对啦,王老镖头还未知道杨牧师徒早已变节,闵成龙假传韩总镖头的命令,他也相信了,咱们待会儿可得告诉他。”

  一直没有说话的缪长风这才说道:“杨牧还居然有脸跑来这里找你胡闹,诬蔑紫萝,真是无耻之极!”

  尉迟炯道:“杨牧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造你的那些谣言,我一点都不相信!”

  尉迟炯这么一说,孟元超倒是不好意思和他谈及自己和云紫萝的事情了。

  缪长风叹口气,说道:“紫萝也是命苦,嫁个这样的丈夫,离异了也还给他纠缠不清!”

  孟元超心中一动,说道:“缪兄,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缪长风道:“孟兄何用如此客气,请说吧。”

  孟元超道:“我可先得问一问你,你有没有别的紧要事情?”

  缪长风笑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你有什么事情,尽管交付给我。”

  孟元超道:“紫萝和她的姨母如今已是搬到了北芒山一位姓刘的武林前辈家里,你可不可以去看一看她?”

  缪长风怔了一怔,道:“啊,这个——”神色显得有点踌躇。

  孟元超道:“是这样的。紫萝月前产下一子,身子虚弱,我怕鹰爪找她麻烦。她之所以搬到北芒山,就是为了躲避鹰爪的。那地方虽然隐秘,但万一有甚意外,却也不可不防。”当下把云紫萝临盆那日所遭遇的险事告诉缪长风,最后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也是紫萝的好朋友,我要赶回小金川,照料她的事情,只能拜托你了。”

  缪长风深感义不容辞,慨然说道:“好吧,那么待我和王老镖头拜寿之后,到北芒山去就是。”心中暗自思量:“尉迟炯极力要撮合他与无双,莫非他也有了几分心意?唉,但他却那里知道,我和紫萝的交谊早已超乎男女之情,我以前纵然有这非份之念,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尉迟炯笑道:“对,这样安排最是妥当不过。元超,你可以安心和无双往小金川了。”

  孟元超知他误会了自己的用意,却苦于无法辩白,只好苦笑。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尉迟炯喝道:“什么人?”

  王元通走了进来,笑道:“原来你们几位好朋友已经会面。元超,无双正有事情要和你商量呢,大家都出去吧。”

                ╳                    ╳                   ╳

  原来就在王元通送走了石朝玑之后不久,大弟子王丘进来报道:“师父,有个客人要想见你。”

  王元通一皱眉头,说道:“我不是吩咐过你,我暂时不见客人,叫你在外间招待他们吗?”

  王丘说道:“这位客人是江南大侠陈天宇,他说有桩古怪的事情要和你说。”

  王元通吃了一惊,说道:“是陈大侠吗?那还不赶快请他进来?”回过头问陈光世道:“你不是说令尊不来的吗?”

  陈光世也是颇感诧异,说道:“是呀,家父本来要我代表他的,不知何以他又来了?”

  陈天宇走了进来,哈哈笑道:“金贤侄,林姑娘,你们都在这儿,真是好极了。”

  金逐流道:“我这次来得匆忙,事先未能禀告老伯,请老伯原谅。我本来想在给王老镖头拜寿之后,再去拜访老伯的。”

  陈天宇笑道:“你到这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我正和丐帮的仲帮主一起。不过他却是另外有事,是以没有和我一起前来。”原来这次冷铁樵偷出小金川,事先是和丐帮有了联络的。他约金逐流到扬州拜寿之事,别人不知,丐帮的帮主仲长统则是知道的。

  金逐流道:“这么说老伯是特地来找我的了?”陈天宇道:“正是。”

  俗语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尤其以陈天宇的身份,特地跑来会金逐流,金逐流自是可以猜想得到,陈天宇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和他商量的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陈天宇笑道:“是有一件大事,但不是急事。待我先和王大哥说一桩古怪的事儿吧。这是我刚刚碰上的,可得请王大哥给我打开这个闷葫芦。”

  王元通道:“陈大侠可是碰见了石朝玑这厮从我这里出去,觉得奇怪?”

  陈天宇道:“哦,石朝玑这厮居然也有这脸皮来给你拜寿么?但我不是碰见了他,是碰见了另外一个说是要来给你拜寿,但到了你的门前,却又忽然跑了的人。”

  王元通说道:“啊,那是谁呀?”

  陈天宇道:“是牟宗涛,”接着说道:“牟宗涛来给你拜寿,本来不足为奇。奇怪的是,我是在街口碰见他的,他和我一起走来,都没提有别的紧要事情,还兴致勃勃的说是这次来给你拜寿,可以藉此结识各处英豪呢。不料到了你的门前,他却忽然说是想起一件非马上去办不可的事情,大门也没踏进,回头他就跑了。既然来到门前,也不差这点时候呀,你说奇不奇怪?”

  金逐流道:“当时你们有没有听见我在里面说话的声音?”

  陈天宇说道:“听见了。那时你大概正在说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吧?我听见你的笑声。”

  金逐流笑道:“这就是了,牟宗涛知道我已经来到这里,他如何还敢进来?”

  陈天宇大为诧异,说道:“为什么,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金逐流道:“以前是的,从今天起已经不是了。”

  当下金逐流把牟宗涛刚才谎骗他的事说了出来,说道:“起初我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做,后来碰见了林姑娘和宋少侠他们几位,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暗中投靠了清廷。”

  陈天宇叹道:“牟宗涛本来是个人材,可惜他竟给利欲薰心,自己毁了自己。”

  陈光世道:“爹,成语有云:无才不足以济奸。越有才能的人变成了坏人之后,祸害越大,也越可恶。像牟宗涛这样的人,自甘坠落,乃是咎由自取,咱们实在用不着为他叹息。”

  陈天宇掀须笑道:“你说得对。你出外历练了几年,见识果然是颇有长进了。”

  王元通道:“陈大侠,你刚才说是有件大事,不知……”

  陈天宇说道:“这件事也正是和扶桑派有关的。丐帮的仲帮主得到一个消息,说是宗神龙约了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准备在下月玉皇诞那天,假充香客,上泰山玉皇顶进香。你们想这件事情不是很有点奇怪吗?”

  金逐流道:“扶桑派的总舵就在玉皇顶对面的一座山峰,宗神龙又正是被扶桑派驱逐的叛徒,这件事情不用推敲,自必是要对付扶桑派的了。”

  陈天宇道:“还有一层,宗神龙是海外归来的,何以在不足十年的时间,他能够结识这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

  金逐流道:“啊,老伯还未知道吗?宗神龙早在牟宗涛之前,已经投靠清廷了。”

  陈天宇道:“仲帮主也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据他猜测,主持这件事情,在宗神龙的背后,恐怕还另外有人。”

  金逐流道:“不错,石朝玑本是黑道出身,那班三山五岳的人马,想必就是石朝玑代他约的。”

  陈天宇道:“贤侄,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特地赶来找你的。你们夫妇是林掌门的好朋友,我本想托你设法通知林掌门的,谁知林掌门也在这里,这就更好了。事情现在已经明白得很,宗神龙要靠清廷之力,借用邪派群魔,谋夺扶桑派的掌门。”

  林无双甚为难过,说道:“陈大侠,谋夺掌门的不是宗神龙,是牟宗涛。他们二人狼狈为奸,由宗神龙出面,牟宗涛则还要躲在背后,冒充侠义道呢!”

  陈天宇诧道:“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

  林无双道:“说来也是神差鬼使,今早我和孟元超逛史公祠,恰好宗神龙和牟宗涛石朝玑也在那里约会,我于无意之中听到了他们的阴谋。”当下把她所偷听到的对方的密谋诡计,一一说出来。

  陈天宇道:“想不到他们比我所想的还要毒辣,真是可恨!”

  石卫说道:“玉皇诞为期不远,咱们须得赶紧回山准备才行。林掌门,你——”

  林无双道:“金大哥,到时还得请你大力帮忙。”

  金逐流道:“我当然要帮你的,不过我毕竟是个外人,这件事情,恐怕还得要你亲自回去主持才行。”

  石卫接着说道:“不错,兹事体大,我恐怕担当不了。再者,牟宗涛背叛本门,本门弟子尚未知道,他和宗神龙一个做好,一个做坏,只凭我的说话,所有的本门弟子也只怕未必全都相信。这个清理本门之事,恐怕要掌门人亲自主持,方能名正言顺。”

  在史公祠的时候,林无双虽然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密谈,但尚未知道宗神龙已经有了这个布置,是以她还以为可以和孟元超一同去小金川。如今知道了这件事情,可是令她好生为难。

  金逐流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无双,你可是和元超另外有事?”

  林无双说道:“他说小金川很需要人,我已经答应他同往小金川了。”

  金逐流说道:“小金川固然是很需要人,不过,目前这件事情,非得你亲自料理不行。嗯,对了,咱们不如请元超出来一同商量吧。”

  王元通算算时候,冷孟等人进去已经过了一枝香的时刻,于是说道:“不错,好几件事情都应该让大家商量商量才好办事。冷大侠和罗帮主大概此际也该谈出个结果来了,不如请大家都出来商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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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金逐流所料,孟元超果然是以全局为重,说道:“事有缓急轻重之分,无双,你先回去料理了这件事情,再来小金川吧。”

  林无双道:“好,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情,要请石师哥答应我。”

  石卫说道:“掌门师妹,你吩咐好啦。”

  林无双道:“清理门户之后,本派掌门我要请你继任。”

  石卫怔了一怔,说道:“啊,这个,我可不敢应承。而且这样的大事,也该本门弟子公决才行。”
 
  金逐流笑道:“我知道无双的性情,大事临头,她是勇于担当的。料理日常的事务,那却是你比她强了。她既然有这个意思,你就答应下来吧。反正日后有甚大事,她也不会不理。当然这件大事,还得你们本门公决,不过也必须先得到你的同意,这才好提出来啊。”

  桑青明白林无双的心事,想道:“林师妹这次为了维护本门,迫得与孟元超分开两地,在她自是无可奈何之事。故此她希望卸下掌门人这副担子,以后才能无拘无束的去找她的心上人。”她识破了林无双的心事,于是微笑对丈夫说道:“卫哥,金大侠也这么说,那你就答应吧,也好让掌门师妹可以安心和咱们回山啊!”

  金逐流道:“好,这件事情就这样决定了。咱们再谈其他事情吧。”

  刚说到这里,只见冷铁樵和罗金鳌并肩而出。冷铁樵已经恢复了本来面目,哈哈笑道:“陈老前辈,金大哥,劳你们久候了。”

  金逐流一看他的脸色,便知他要求助于罗金鳌的事情,定然已经谈得十分圆满,当下笑道:“咱们今日是旧友重逢,新知初识,大家都可说的是不虚此行了,对么?”冷铁樵道:“是啊,罗帮主义薄云天,我与他二十年没有见面,交情丝毫未减,当真是不虚此行了。”言下之意自是向金逐流暗示罗金鳌已经拔刀相助。

  金逐流道:“王老镖头,你的寿宴我们恐怕都是只能心领了。我想借花献佛,给你老祝寿,也敬各位朋友一杯。”

  王元通苦笑道:“我恐怕也不能在镖局久留了。好,拿酒来,大家痛痛快快的喝几杯。”王丘拿酒进来,说道:“师父,有件事情禀告你老人家,那位闵师兄不知何故,忽然溜走了。”

  孟元超道:“王老镖头,我正要告诉你,杨牧、闵成龙这两师徒早已投靠清廷,闵成龙也早已是被韩总镖头逐出镖局的了。”

  王元通说道:“我也早已瞧出一点破绽,以韩总镖头的为人,他不会这样巴结权贵的。原来事情的真相乃是如此。”

  罗金鳌道:“王大哥,石朝玑说不定还要找你麻烦,待过了今日,你到敝帮暂且避它一避如何?”

  王元通道:“我正有此意,这个镖局我打算暂时交给王丘料理。”

  孟元超道:“还有一件紧要的事情,缪大哥,只怕又得拜托你了。”

  缪长风笑道:“我反正是闲云野鹤之身,一点不怕多管闲事,你说好了。”

  孟元超道:“石朝玑派遣伍宏、魏庆和西门虎三人追捕刘抗,听说刘抗是运韩朋的棺材北上,你此去正好顺路。”

  缪长风笑道:“韩朋假死,刘抗运棺之事,正是尉迟大哥和我替他设计的,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

 

四十七、红颜知己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琢,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性德
 

  风摇芦叶,浪打蓼花;水泊烟笼,名湖雾覆。此时已是倦鸟投林、渔舟唱晚的时分了。一骑骏马,尚在沿着高邮湖的北岸前行。

  骑者是个虬须如戟的中年汉子,这个人正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缪长风。

  他在王家和群豪分手之后,就骑王元通送给他的这匹青鬃马,追赶运棺北上的刘抗。第一天没有碰上,现在又将是第二个白天过去了。

  扬州座落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也正是高邮湖南流注入长江之处。从扬州北上,本来是走水路较为方便的,但刘抗因为运的是棺材,棺材里装的是假死的韩朋,韩朋服了尉迟炯的药丸,三天之后方能苏醒。倘若坐船的话,到时可不方便打开棺材,当着舟子将“死人”救活。而且走水路若遇意外,危险也大得多。是以刘抗选择了沿着高邮湖北上这一条已经少人行走的荒凉古道。而他的这个选择,也是早已告诉了缪长风的。

  缪长风骑的是王元通特地挑选给他的骏马,走了两天,还没有追上刘抗,不觉颇为有点诧异了。刘抗坐的是两匹普通马匹拉的大车,自己驾驭。虽说有两匹马拉,但大车上载着沉重的棺材,按常理说缪长风走了第一天的一个下午和第二天一个整整的白天,是应该可以追得上他的。

  缪长风看看天,晚霞染红了鱼鳞似的云层,风很柔和,高邮湖波平如镜。心里想 道:“看天色,今晚该是个有月亮的晚上,反正错过了宿头,就索性兼程赶赶夜路吧。”

  主意打定,心情没有那么烦恼了。湖边芦苇高逾人头,他骑马驰过,时不时惊起几只藏在芦苇丛中的沙鸥。黄昏鸟鸣,份外觉得寂静。看那薄雾笼罩的湖面,宛似披上一阵轻纱。无浪微风,湖水轻轻碰击岸边的声音,好似柔和的音乐。缪长风不知不觉的给这清幽的景色吸引了。

  “这样清幽的景色,倘若有个知己并辔同行,那就更是人生乐事了。”缪长风心想。

  这念头一起,不知不觉,就蓦地想起了云紫萝来了。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两句前贤的话,当真说得不错。有的人相识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还是并不知心,好像新相识的陌生人一样;但有的朋友道畔相逢,停下车来,交谈片刻,便是一见如故。(注:停车的时候,车盖倾侧,故曰倾盖。喻时间之短促也。)友情的深浅,原不是相识时日的长短所可衡量。我和孟元超云紫萝的交情,可不正是这样?最初我不知道紫萝有所钟,对她曾有非份之想,她却是光明磊落,依然把我当作大哥看待,心无芥蒂。嗯,这份纯真的友情,岂是旁人所能懂得?唉,莫说一般的人谣诼纷芸,只怕孟元超也误解了我此际对紫萝的情感呢。”

  “但也许是我误解也说不定。”缪长风想起了孟元超那既豪迈而又沉郁的性格,心中又再思量:“他要我去照顾紫萝,或许正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我现在的心情,他把我当作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才会重托我呢。我若然还以为他是要为我们撮合,恐怕反而是境界太低的世俗看法了。”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白茫茫的湖水望不到尽头,密布湖滨的芦苇也好像遥接天际。快马驰过,芦苇迎风飒飒作响,但仍是只见宿鸟惊飞,看不见人的影子。

  “怎的还是不见刘抗?”缪长风心里想道:“这次我来扬州给王元通拜寿,总算是不虚此行。不但好友重逢,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像孟元超和我一样,刘抗和我也可说得是倾盖如故了。听说他是山东中牟县人氏,后来才游学杭州的。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和他长谈,他原籍中牟,或许曾经见过我的师姐。”

  风从湖面吹来,缪长风瞿然一省,喟然叹道:“三十年前的往事,就像眼前的高邮湖一样,被浓雾笼罩,糢糢糊糊的我都几乎记不清了。师姐已经死了多年,如今她墓前的野草,恐怕也高逾人头了吧?”

  旧事尘封,记忆是早已糢糊了。但师姐的音容笑貌,他一想起来,却还是历历如在目前。自己当年的心情,也突然间记起来了。缪长风这才忽地醒悟,不是记忆糢糊,而是因为这许多年自己历尽沧桑,避免再去回想往事的原故。

  回忆的幔幕撕开,时光一下子倒流,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他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师姐是他师父最小的一个女儿,虽然是最小的一个女儿,但却比他年长四岁。他初入师门的时候,他的师姐已经是一个颇懂人事的少女了。还记得最初的一两年,他的武功还是他的师姐代父传授的。

  由于一入师门,便受师姐照料,因此在同门之中,他和师姐也是最为亲近。旁人看来,他们二人就似同胞姐弟一般。过了两年,他的师父亲自教他了,他也还是和师姐形影不离,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一有空就找师姐。

  童年的回忆是甜蜜而又有趣的,他不知不觉的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第一次和人家打架,就是为着师姐的。

  那一天他找师姐和他上山去捉鸟儿,师姐在房里绣枕头,绣的是一对鸳鸯,第一只已经绣好了,第二只还差一只翅膀,师姐不肯陪他去玩,他又没有耐心看师姐绣花,闷闷不乐的跑回自己的书房。

  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师兄平日妒忌师姐特别和他要好的,见他败兴而归,恶意的开他玩笑,他乡下的风俗,童养媳的年龄大都是比丈夫大的,那个师兄就取笑他,说他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想做师姐的“小丈夫”。他一听就发了火,抓着师兄,狠狠的打了一架。

  师兄给他打得面上一块乌青,他也给打破鼻子。最后师兄打不过他,冷笑说道:“师姐明年就要嫁人啦,看你这小鬼还能老是缠着师姐?人家的丈夫不把你踢出大门才怪。”

  为了这次打架的事情,他和师兄给师父重重的责罚一顿,可谁都不敢说出打架的原因。

  想起这件“趣事”,他不觉暗暗好笑:“幸亏师父那时来到,否则我非和师兄再打一架不可。”

  “为什么我给师兄取笑,就这样发火呢?听说师姐有了婆家,又接连几天闷闷不乐呢?”

  他记得自己那年是十五岁,乡下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对男女之情还是不怎么懂的。“当然不是为了男女之情,”他心里想道:“但纯粹是为了敬爱吗?却又似乎未必尽然。我和师姐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快乐,可并不畏惧她。或许这也是一种矇眬的爱慕吧?”

  忽地他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对云紫萝曾经那样倾心?啊,我明白了。因为她就像我当年的师姐。相像的不是面貌,而是她们有着相同的性格。聪明懂事,又有见识。可惜师姐已经死了,否则她若和云紫萝相识,一定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那次打架过后第二年,他的师姐果然出阁,嫁的是山东中牟县一家姓武的人家,以后就没有见过面。师姐的丈夫是个反清志士,嫁过去后,在一次抗清战役之中,夫妻俩同时殉难。算起来也有二十多年了。

  “二十年来,我还未曾到过师姐坟前吊祭,但愿找得着刘抗,可以请他带我去找师姐的坟墓,了这心愿。”

  天色渐渐黑了,一阵风迎面吹来,隐隐带来了辚辚的车声,打断了缪长风的回忆。

  缪长风又喜又惊,这样晚了,荒凉的古道上何来车马之声?想当然定是运棺的刘抗了。

  缪长风快马加鞭,赶上前去,果然看见了一辆两匹马拉的大车,在他前面的芦苇丛中跑出来。跑得不快,看来车上是载着重物。

  虽然缪长风料想定是刘抗无疑,但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是未敢叫出刘抗的名字。

  车马的距离来得更近了,驾驭这辆马车的人虽然没有回过头来,他的背影却已是看得相当清楚了。

  大大出乎缪长风意料之外,看这个人的背影,竟然不像刘抗!

  缪长风大失所望,心里登时也起了疑:“这辆车子定有蹊跷,我好歹得看看车上载的是什么东西!”

  快马从车旁驰过,缪长风装作莽汉,挥鞭赶马,一个不小心,挑开了挂在车前的布幔。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只听得“咔嚓”一声,缪长风的马鞭给人一刀削断。一个少女突然从车上跳下来。那辆马车也停下来了。驾车的是个壮健少年,看相貌他和这少女似是兄妹。那少女骂道:“你干吗欺侮人?”那少年则拦住他的马头。
 

  车子的布幔挑开,里面的情形也看得见了,载的果然是一具棺材!

  缪长风只好下马道歉:“对不住,我是无意碰着你们的车子的!”

  那少年哼了一声道:“无意的?你是什么人?”

  缪长风的马鞭给少女一刀削断,已知她的身手不弱,如今看这粗豪的少年,更分明是个会家子,缪长风的疑心越发重了,想道:“那有这样的巧法!偏偏也是一辆运棺材的车子?难道这辆车子是他们从刘抗的手中夺来的?”

  缪长风打定了主意,好歹也要查根问底,说道:“我是追赶一位朋友的。”

  那少女道:“你的朋友是谁?”

  缪长风笑道:“你盘问我,礼尚往来,我可也得问问你,请问你们这具棺材里死的是什么人?”

  那少年变了面色,喝道:“你问这个干吗?”

  缪长风道:“实不相瞒,我的朋友也是运棺材的。”

  那少年道:“你的朋友是不是姓刘的?”

  缪长风喜道:“不错。正是刘抗。你认识他?这辆车子就是他的吧?”

  此言一出,两兄妹都是勃然变色,那少女道:“哥哥,不必盘问他了,动手吧!”刷的一刀就斫过来。缪长风一个“移形易位”,反手夺她的刀,说道:“话都没说清楚,你怎么就动手了?”

  那少年心里想道:“不错,这家伙是来追踪刘抗的,自必是鹰爪无疑。”一见妹妹的柳叶刀就要给他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夺去,迫切间无暇细思,长剑出鞘,立即便是一招“直指天南”,剑尖刺向了缪长风背心的“风府穴”。

  缪长风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说实话,以免自误!”原来他也是有点怀疑,怀疑这两兄妹乃是鹰爪。

  这对兄妹只知道有鹰爪追踪刘抗,可没想到追踪的人是刘抗的朋友。(因为刘抗曾经告诉他们,说是他的朋友都到王老镖头家里拜寿了。)

  他们的本领比不上缪长风,一来认定了缪长风是鹰爪,只道缪长风是要套问他们的来历;二来他们也不敢像缪长风这样分出精神说话。缪长风喝问之际,他们的一双柳叶刀,一柄青钢剑攻得越发紧了。

  幸亏缪长风虽然有点怀疑,但也只是“一点”而已。他比这两兄妹当然老练得多,一方面固然怀疑他们是鹰爪,但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说不定他们是刘抗的朋友,是以在没有弄清楚之前,缪长风决不施展杀手。

  这两兄妹的武功却是非同泛泛,双刀盘旋,长剑飞舞,奇招妙着,竟然层出不穷。缪长风凭着一双肉掌应付,不觉亦是感到有点应付为难。

  缪长风蓦地心头一动:“他们的刀法剑法怎的我好像似曾相识,但却又想不起是那一家的招数?这小姑娘也好像是在那里见过的,真是奇怪!”

  疑心一起,缪长风倏的使出“弹指神通”的绝技,铮的一声,弹开了少年的长剑。这一招使得甚为冒险,拿捏时候,非得十分准确不可;所用的劲力,也必须恰到好处,否则便会伤了对方。

  少年的长剑给缪长风出其不意的突然弹开,不由得骤吃一惊,随即也就感到奇怪了:“这人本领远胜于我,何故他竟然手下留情?”

  心念未已,只见缪长风已是跃上马车,揭开了棺盖。原来他是要查看棺材里是否韩朋的尸体。他心里疑团甚多,但只有这个谜底是无须这两兄妹告诉他,他可以自己揭开的。

  棺盖揭开,只见里面全是砖头,那里有韩朋的尸体?

  “咦,韩朋那里去了?”心念方动,已是听到了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那少女一足踏着车辕,使出滚刀仰攻的招数,双刀连环劈出,斫他的脚后跟。

  缪长风一个弹腿倒蹬,居高临下,踢向少女面门,少女连忙一个“凤点头”,左手短刀回护面门,右手长刀变招斜削。只听得“蓬”的一声,原来缪长风这一鸳鸯倒蹬腿乃是虚实并用的招数,用意并不在于踢伤这个少女。他迫使这少女短刀缩回之际,一撑车厢的板壁,身形已是如箭的向前窜出。

  少女叫道:“哥哥,快动手呀!”那少年心里正在想道:“这人可是有点奇怪,他刚才为何不肯伤我?”听得妹妹的叫声,瞿然一省,心想不错,是敌是友,尚未分明,岂能轻忽。

  缪长风早有准备,防他背腹夹攻,脚尖刚一点地,反手即拍出一掌。少女刚好从背后攻来,看他使出这招,不觉也是好生奇怪,心道:“怎的这厮竟然会使我外公的闭目换掌的大擒拿手法?”这套闭目换掌的大擒拿手,本是用来在黑夜中对付敌人的,现在缪长风头也不回,也就等于是闭上眼睛来对付她了。

  缪长风察觉这少女的刀势一缓,知她心里已是起疑,迅即长拳捣出,化解了少年攻来的剑招。随着身形一转,好像料准少女要从那个方位向他攻来一样,这一转身,恰好就迎上了这少女的双刀。

  少女双刀合成一个环形,缪长风骈指如戟,倏的就从刀圈之中点进,叫道:“你这招长河落日圆使得不对,赶快变为达摩渡江,方能应付我这一招大漠孤烟直!”缪长风以指代剑,使的正是这少女家传的一招剑法,他的话还未说完,这少女早已是自然而然的变招斫出,使的正是缪长风所说的那招“达摩渡江”!

  少女不由得失声叫道:“你怎么知道我这独门剑法?”原来她这独门剑法,乃是把剑法变化在刀法上的。兵器之中,刀主刚,剑主柔,能以双刀使出剑法的,武林中极其少有。如今缪长风不但识得她的独门剑法,还能“指点”她的后着,这少女焉能不大大吃惊!

  缪长风此时也是惊喜交集,急忙问道:“赵文绮是你的什么人?”他和这少女各问各的,这少女听了他的问话,更是大大吃惊了。

  “你知道我的母亲,你是什么人?”

  那少年突然叫道:“你是缪师叔吧?”

  缪长风这才松了口气,笑道:“不错,我正是缪长风,你们的母亲是我师姐。”

  少女收起双刀,连忙上前施礼,说道:“原来是缪师叔,怪不得你的闭目换掌功夫使得这样高明。我妈常常说起你的。”

  缪长风笑道:“这套掌法,就是我初入师门之时,令堂替你们的外公教给我的。”
 

  那少年说道:“不错,家母也曾经向我们说过此事。她说同门师兄弟之中,最聪明的就是缪师叔了。我们小时候,她把这套掌法教给我们,妹妹还好,我可是怎样也练不到家。”

  少女笑道:“哥哥,你别在缪师叔的面前夸赞我。妈说缪师叔当年练这套掌法,不过一个月功夫,就青出于蓝了。我可是练了整整三个月呢。再说,爹爹所传的功夫,我可是远不及你。”

  少年笑道:“咱们别互相标榜了,叫缪师叔听了笑话。”

  少女说道:“不错,咱们是应该请缪师叔多加指点呢。缪师叔,我们十一二岁的时候,练这套掌法的,你当年练这套掌法大概也是这般年纪吧?你为什么会得这样快,一定有甚诀窍,可得教给我们。”

  缪长风喟然叹道:“是呀,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全是多亏了师姐悉心传授,我那里有什么独到的心得。对啦,我还未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少女笑道:“你瞧,我们多糊涂,说了老半天的话,名字都没告诉你,我名叫武庄,哥哥名叫武端。”说至此处,忽地眼圈一红,笑容顿敛,接着说道:“缪师叔,我妈已经死了十年了,她是和爹爹同一天战死的。这件事情,缪师叔想必已经知道了吧?”

  缪长风道:“消息我是早已知道了,还未知道详情。你爹娘是死在何人手里?”

  武端说道:“爹爹有一位姓刘的好朋友,当时是和家父家母在一起的,据这位刘伯伯事后告诉我们,他们是遭遇了清廷高手的伏击,围攻家父家母的一共是三个人,一个是北宫望,一个是北宫望的师弟西门灼,还有一个是少林寺还俗的叛徒名叫沙弥远。据说北宫望就是因为那次杀了我们父母,论‘功’最大,后来才不断升官,一直做到了御林军的统领的。”

  缪长风说道:“好,这三个人的名字我记下了。北宫望师兄弟我本来就要抓他们算账的,还有那个沙弥远,我将来也一定要找着他,为你们的父母报仇。现在该说到刘抗的事情了,这辆棺材的马车本来是他的吧?请你们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武端说道:“刘大哥是我们邻居,我刚才说的那位刘伯伯就是他的父亲。”

  缪长风道:“啊,原来你们和刘抗乃是邻居,我若是早知道就好了。”

  武庄说道:“缪师叔,原来你和刘大哥也是早就相识的,我却还没有听得刘大哥说过呢。”

  缪长风笑道:“我和刘抗是前几天才相识的,不过却是一见如故。我知道他是中牟县的人氏之后,本来想向他打听你家的消息,一直没有机会提起。”当下把自己怎样在酒楼和刘抗结识的经过,告诉他们兄妹。

  武端说道:“妹妹对刘大哥比对我这个亲哥哥还好,她有什么事情都告诉刘大哥,刘大哥有什么事情也告诉她的。”

  武庄脸上一红,说道:“乱嚼舌头,刘大哥对你不也是一样要好吗?”

  缪长风笑道:“怪不得你们刚才见我查问刘抗,就大起疑心了。原来是因为刘抗从没提过有我这个新朋友的原故。那么你们这次是和他一起来扬州的吗?”

  武庄噘着小嘴儿道:“我们本来要跟他一道来的,他不肯答应。”

  武端笑道:“是呀。妹妹舍不得刘大哥,我只好陪她一起来趁热闹了。”

  武庄说道:“你又胡说了。我只是不服气他不肯带我们趁这热闹。他不肯带我,难道我就不会自己来吗?”随着笑道:“不过结果还是没有赶上王老镖头家里这场热闹。”

  缪长风道:“你们在途中碰上刘抗的?”

  武庄说道:“没有这样巧。我们在途中碰上的是神偷快活张,他是爹爹生前的好朋友。缪师叔,你知道这个人吗?”

  缪长风道:“我在北京曾经有一桩事情和他联过手的。我也知道他到了扬州。前天在王家祝寿,他的老搭档李麻子也曾到场,不过我这次却没有和他见过面。”

  武庄说道:“他告诉我刘大哥运棺北上之事,他说已经发现了有鹰爪跟踪刘大哥,要我们设法帮他脱身。我们本来不是走这条路的,快活张带我们去找他,昨天晚上在青龙镇的一间小客栈找着了他。”青龙镇是高邮湖畔的一个小镇,距离扬州约二百里,缪长风是今天早上经过这个小镇的,忙于赶路,并没进去打听。

  武端接着说道:“当时时间迫促,我们也不能细问详情了。快活张给我们想出了这条李代桃僵之计,让我们冒充刘大哥替他赶这辆车子,引开追踪的鹰爪。他把韩朋从棺材搬出来,叫刘大哥背了伪作重病的韩朋,跟他到另一个地方藏躲。”

  缪长风道:“他们去了何处,你可知道?”

  武端说道:“是青龙镇数里之外的一个小村庄,村庄上有家人家是海砂帮的一个小头目。这个人是快活张的朋友。快活张的计划是到了那个人的家里之后,便即换乘海砂帮的船只,从水路避开鹰爪的追踪。”

  缪长风道:“不错,这样比较安全多了。”武庄说道:“海砂帮是自己人么?”缪长风道:“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和小金川义军的首领已经成了盟友。这件事情,快活张业已知道,不过刘抗还未知道。”

  蓦地想起一事,缪长风问道:“快活张说是发现鹰爪追踪,昨晚那些鹰爪到了青龙镇没有?”

  武端说道:“青龙镇只有一间客栈,并无可疑人物。快活张估计,鹰爪定是准备到荒僻的地方才动手的,他们只知跟踪这辆车子,车子摆在客栈门前,快活张和刘大哥是施展轻功,从后门小巷悄悄溜走的。是以即使鹰爪昨晚已经到了青龙镇,料想他们也不会发觉。”

  缪长风忽道:“恐怕有点不对了?”

  武庄吃了一惊道:“什么不对?”
 

  缪长风道:“你们今日有没有碰上追踪的鹰爪?”

  武庄道:“没有呀!”

  缪长风道:“是吧?你们没有碰上鹰爪,这就不对了!”

  武端瞿然一省,说道:“缪师叔说得不错,的确是有点不对了。妹妹,你想,咱们今日整整一天,走过的地方,有好几处都是杳无人迹的险地,鹰爪为什么不在这些地方动手?”

  武庄“啊呀”一声说道:“你是说鹰爪已经识破了咱们的李代桃僵之计,不上咱们这个当,又去追踪刘大哥了?”

  缪长风道:“但愿不是如此。”言下之意,已是颇为担心。

  话犹未了,忽听得马铃声响,暮霭苍茫之中,只见有三骑快马在远处芦苇中出现,正在向着他们这里跑来。

  缪长风松了口气,说道:“好了,鹰爪终于来了。嘿嘿,这次我可要和他们见个真章了!”

  武庄说道:“这几个鹰爪,缪师叔是认识他们的吗?”

  缪长风道:“不错。他们就是那天和我在酒楼上赌酒的那些人,一个名叫伍宏,一个名叫魏庆,一个名叫西门虎。三人之中,只有魏庆武功较高,待会儿让我打发他们就行了。啊呀,不对,不对!”

  武庄道:“什么不对?啊呀,真的不对,这三个人好像不是一伙的!”话犹未了,只见缪长风已是一跃上马,叫道:“前面两个是朋友,后面那个是敌人。我去拒敌,你们救人!”

  原来来的这三个人,大出缪长风意料之外。只有一个西门虎是他认识的,其他两个都是陌生人,而且好像受了重伤的样子,伏在马上。一看就知道是西门虎正要追杀他们的了。

  西门虎突然在这荒僻的地方发现了缪长风,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那日他在酒楼上曾经见过缪长风的本领,情知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拨转马头便逃。

  缪长风心头也是卜通通的跳,想道:“伍宏、魏庆、西门虎这三个人当中,西门虎武功最弱,如今只见他一个人追来,其他两个人那里去了?”要知若是他意料中那三个人全都来了的话,刘抗的行踪可以断定十九未曾给他们发现,如今武功最强的魏庆、伍宏没见来,那就很难说了。

  缪长风急于捉住敌人,查明真相,一声大喝:“那里跑?”立即掏出三枚铜钱,以“流星赶月”的手法向西门虎打去,同时催马疾追。

  西门虎骑术颇精,一个镫里藏身,避开一枚钱镖,第二枚铜钱卜的打着马鞍。西门虎藏身马腹,双足勾着马鞍。他避开了两枚钱镖,第三枚却避不开了,刚好打着他倒吊下来的脑袋。可惜距离在百步之外,否则已是脑袋开花。但虽然如此,这一枚铜钱亦已是打得他满天星斗,脑痛如裂。

  缪长风的马快,转眼之间,双方的距离已在三十步之内了。西门虎人急智生,忽地滚下马来,纵身一跃,跳进了高邮湖。

  那两骑马跑到武氏兄妹跟前,为首的一个年青人叫道:“可是武公子吗?”武端说道:“不错,我正是刘抗大哥的朋友武端,你是——”

  话犹未了,只见那两个已是滚下马来。原来他们受伤甚重,一知道了业已碰上他们要找的人,这口气一松,已是支持不住,晕过去了。

  缪长风略通水性,水战却非所长。听得武家兄妹在背后惊叫之声,心里想道:“这厮着了我一枚钱镖,潜水纵能逃生,这苦头也够他吃了。”于是不管西门虎的死活,先回去救人。

  缪长风给这两个人推血过宫,过了一会,年青的汉子先醒过来。但还没有气力说话,只见他缓缓的翻开外衣,衣角朝里一面绣着一条鳌鱼。

  武端“啊呀”一声说道:“你们是海砂帮罗帮主的人?”那少年点了点头。原来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名字中有个“鳌”字,是以帮众以鳌鱼作为标记。武庄又惊又喜,连忙问道:“那么刘抗大哥昨晚是在你们家里?他出了事了?”

  少年已经恢复了几分精力,张口说道:“我们正是来找你们通风报讯。他是我的爹爹,唉,我爹爹受的伤可比我重。”

  此时那老头子亦已醒了转来,缪长风早已给他敷上了金创药,说道:“老爹子伤得虽然不轻,好在内伤尚非严重,养息几天,就会好的,你放心吧。”

  武庄给这少年喝了一个水壶的水,问道:“好了点吗?”少年说道:“好得多了,姑娘,多谢你啦。”武庄说道:“好,那你慢慢说吧。出了什么事情?”

  少年说道:“昨晚三更时份,快活张和刘抗韩朋两位大哥到我们家里,那位韩大哥气息全无,好像死人一样。”

  武庄心急,打断他的话道:“他不是真死的。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你说后来的事吧。”
 
  少年歇了口气,接着说道:“是。刘大哥也已经和我们说明白了。他说那位韩大哥昏迷三天,服了解药,就会醒来的。今天早上,刚好满第三天。

  “他们到了我家,我爹立即派人去找本帮兄弟准备船只接应。约莫四更才过,五更未到,敌人就来了。刘抗给韩朋服了解药,还算是不幸中之大幸,韩大哥刚好在敌人攻破大门之时,醒了过来。”

  缪长风暗暗叫了一声“徼幸”,心想:“要是韩朋尚未醒来,刘抗揹了他可是难于逃走。”问道:“来的敌人是那几个?”

  那少年道:“刚才那个西门虎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三个,听刘大哥说,一个名叫伍宏,一个名叫魏庆,还有一个是御林军的副统领石朝玑。”

  前面这三个人早在缪长风意料之中,后面这个石朝玑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觉大吃一惊,说道:“石朝玑刚从王家铩羽而归,他就亲自出马了?呀,刘抗和快活张要抵挡四个高手,可不容易了。”

  少年说道:“是呀,那位韩大哥刚刚醒来,武功也还未曾恢复呢。是以我们只能听从快活张的指挥,分成两路逃走。他们分出这个西门虎来追杀我们,其他三个人都去追刘大哥他们了。”

  缪长风道:“你可知道刘抗他们是逃向何方吗?”

  少年说道:“我和爹爹先行突围,他们后来怎样,我并不知道。不过,他们若是能够突围的话,必定是逃往青龙滩,那里有我们海砂帮的船只,在等候他们上船。青龙滩是在青龙镇的正南方。”

  缪长风回过头来,对武氏兄妹说道:“好,我去接应他们,你们照料病人。”

  那老头子敷上了金创药,已经好了一些,说道:“敌人很强,你们不必分出人力来理会老汉了,还是赶快合力去救刘大侠他们吧。”

  缪长风道:“不,我们岂能将你丢下不管。”

  武端说道:“这样吧,我留下来陪伴他们二位。妹妹,你跟缪师叔走。”

  缪长风瞿然一省,暗自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听他们兄妹刚才的说话,刘抗武庄敢情早已相爱,我怎可不令她同行。”于是说道:“对,这样就更可以兼顾了。咱们走吧。”他话犹未了,武庄已是跨上了坐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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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活张的武功并不很高,但他却是机智百出。海砂帮这两父子的突围,就是他设计的。其后刘抗和韩朋的突围,也是得力于他不少。

  敌人破门而入之时,韩朋已经恢复知觉,可是武功尚未恢复,必须刘抗照顾。

  敌强己弱,快活张审度形势,只能冒一冒险,用分头逃走的办法,走得一个是一个。他和刘抗保护韩朋,从正门冲出,海砂帮这两父子则骑马从后门逃走。他们家里刚好还有两匹坐骑。本来他们要把坐骑留给刘抗的,刘抗向他们解释道:“石朝玑他们是骑着马来,我若是抵敌不了,有坐骑也跑不掉。但敌人的主要目标不是你们,你们有了坐骑,却有突围的希望。”

  果然不出刘抗所料,石朝玑只分出一个西门虎去追杀那两父子。他和伍宏魏庆三人紧紧堵住大门,定要活捉刘抗韩朋。

  刘抗首先和石朝玑交上了手,双方工力悉敌,刘抗闯不出去,石朝玑也拿不下他。

  魏庆跟着便来捉拿韩朋,刘抗挡在韩朋前面,与魏庆拼了一掌。魏庆功力较弱,给他震退两步。但刘抗腾出手来应付魏庆,却给了石朝玑以可乘之机,双笔齐出,立即便点刘抗的穴道。刘抗一个盘龙绕步,穴道没给点着,但左肩却给笔尖戳伤了。

  石朝玑与魏庆这边大占上风,但伍宏上来要捉快活张,却是稍稍吃了点亏。

  原来伍宏的真实本领虽然比快活张高出许多,但身手的敏捷,却是远不如他。

  伍宏张开蒲扇般的大手,想要抓他,不料一抓抓空,只听得“拍”的一声响,反而给快活张打了一巴掌。

  伍宏气得哇哇大叫,说时迟,那时快,快活张已经溜出大门,向他们乘来的三匹坐骑跑去。这三匹坐骑是系在门外的一棵树上的。伍宏叫道:“不好,这小贼要偷咱们的坐骑!”

  石朝玑的坐骑乃是萨福鼎所赠的大苑名马,舍不得给快活张偷去,是以只好跑出大门,喝道:“他跑不了的!”一扬手就是三枝袖箭,向快活张射去。刘抗要保护一个消失武功的韩朋,石朝玑自忖可以稳操胜券,因此他是想要射毙了快活张之后,回过头来再对付他们。

  快活张叫道:“哎呀,不好,痛死我啦!”在地上一个打滚,忽地站了起来,哈哈笑道:“骗你欢喜欢喜,哈哈,没射着!”他这么一个打滚,已是和身滚到了那棵树下,割断了系马的绳子。

  石朝玑大怒,追出来喝:“那里跑?”飞身就朝快活张扑去。只要坐骑不给敌人偷去,他料想刘抗也跑不掉。

  快活张不慌不忙的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扬手掷出两包东西,石朝玑心道:“这是什么暗器?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呼的一记劈空掌打出,令那“暗器”不能近身。

  不料他不震落“暗器”还好,这掌力一震,反而真的是着了快活张的道儿了,原来快活张所发的“暗器”是两个石灰包。是这家人家准备用来粉饰墙壁的,多余下来的石灰,刚好就给快活张利用上了。

  撒石灰迷人眼睛,这是市井流氓的手段。石朝玑平生的敌手都是江湖上有身份的人物,根本就想不到快活张会用这个手段。百忙中连忙闭目挥袖,挥袖成风,把石灰吹开。伍宏没有如此功力,只能闭上眼睛,舞刀护身。饶是他立即闭上眼睛,石灰亦已渗入眼角,痛得他眼泪直流。

  石朝玑也真了得,闭上眼睛,听风辨向,依然不差毫黍,一个起落,就向他自己的那匹坐骑扑去。
 
  粉雾迷濛之中,刘抗和韩朋却也趁着这个机会跑出来了,魏庆拦他不住。

  快活张未曾跨上坐骑,石朝玑已然扑到,快活张笑道:“石大人,何必这样生气,你要坐骑,还给你就是。”一矮身钻过马腹,却把一柄匕首,插进了马臀。

  那匹马是正在向着主人跑过来的,突然给快活张在屁股戳了一刀,不由得四蹄腾空,就跳起来,向石朝玑当头扑下。

  石朝玑爱惜骏马,不能将牠击毙,只好和衣一滚,避开马蹄的践踏。说时迟,那时快,刘抗、韩朋已是抢上了另外两匹坐骑了。

  石朝玑大怒,连珠袖箭射出。韩朋武功未曾恢复,只能一个镫里藏身,躲避暗箭,那知石朝玑不是射人而是射马。袖箭射着了他那匹坐骑的后腿,登时把韩朋摔了下来。

  刘抗回过头来,倒骑骏马,挥刀拨箭,把射向他的三枝全都打落。看见韩朋摔倒,连忙回马救他。

  说时迟,那时快,石朝玑已朝他扑来。快活张侧边闪出,一把抓着韩朋,便向刘抗抛去。刘抗接了韩朋,两人合乘一骑,拨转马头便跑。刚好比石朝玑快了一步,石朝玑扑了个空。

  石朝玑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先抓这个小贼。”快活张一个觔斗翻过去,只听得“嗤”的一声,石朝玑撕下了他的一幅衣裳,却仍是给他逃了。魏庆、伍宏二人左右齐上,也都拦不住他。快活张哈哈笑道:“石大人,你要抓我这个小贼嘛,只怕也不容易。不信你就来试试。”
 

  魏庆劝道:“石大人,正点儿要紧,何必和这小贼生气?”

  石朝玑瞿然一省,按下怒气,说道:“伍宏,你去找一匹坐骑,随后跟来。魏庆,我和你先去追捕犯人。”他随身带有大内秘制的金创药,当下给两匹受伤的坐骑敷上了金创药,骑上受伤的马,楔而不舍的仍然追赶刘抗、韩朋二人合乘的坐骑。

  石朝玑的坐骑是千中挑一的大苑名驹,虽然刚刚敷上了金创药,只能止痛,跑得远远不如原来的速度,但却也不输于普通的健马。刘韩二人合乘一骑,骑的又是普通的马匹。追了一会,石朝玑把魏庆甩在后头,却是可以看见前面刘韩二人合乘的那匹坐骑了。

  快活张轻功超卓,跑起路来,十里之内,亦不输于健马,就在石朝玑正要快马加鞭,赶上刘韩二人之际。快活张突然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拦着石朝玑的马头,笑道:“石大人,你不痛惜你的宝马么?”

  石朝玑只因在急切之间,找不到另外的坐骑,无可奈何,只好骑着受伤的骏马追敌的。此时给快活张调侃,不由得怒火又生,刷的一鞭打下,喝道:“小贼,你来找死,我就先毙了你!”

  快活张跃过一旁,说道:“我是好意来找你谈一宗生意的,你竟要毙了我,嘿嘿,这可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

  石朝玑本来已经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不想再理睬他的,听得他这么说,眼睛却不禁向他看去。只见快活张拿出了一串亮晶晶的珠子,在手中把玩,一面笑道:“这串珠子大概还值得几个钱吧?”

  石朝玑又惊又怒,喝道:“好小贼,竟敢偷我的御赐朝珠!”原来这串珊瑚朝珠,乃是由于去年他参与小金川的某一次战役有功,皇帝赏给他的。

  快活张哈哈笑道:“不错,你骂我是小贼,我就叫你见识见识小贼的手段!你也应该明白,干我们这一行的规矩,发了市是决不轻易放手的,失主要想得回东西,要嘛是讲交情,要嘛是拿银子来赎。石大人,你我是谈不上什么交情的了,对不对?你准备拿多少银子来赎?”

  这串朝珠,虽然并非无价之宝,但皇上所赐,失掉了若给皇上问起,石朝玑拿不出来,这可是担当不起。石朝玑不由得怒火冲天,拨转马头,就来赶他。

  快活张左边一兜,右边一绕,打着圈儿乱转的跑。石朝玑的骏马跑直路是可以追得上他的,这样的乱转圈儿的跑,马匹可就不如身有上乘轻功的快活张那么灵活了。

  石朝玑非要夺回朝珠不可,只得跳下马来,抓了一把铜钱当作暗器打他。他的袖箭已经射完,但他运上内力发出钱镖,劲道亦不输于袖箭。

  快活张一面躲避暗器,一面与他绕身游斗,心里想道:“我的长力不如他,也该适可而止了。”当下把那串朝珠用力一抛,笑道:“石大人,你好不小气!好吧,看你急成这个样子,我姑且买你一个交情,朝珠还你,你自己去检。先此声明,我卖交情,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石朝玑气得七窍生烟,可还不能不对快活张的说话奉命唯谨,乖乖去检那串朝珠。那串朝珠恰好抛落在湖边的泥沼里,石朝玑检起朝珠,满身泥泞,花了不少时候。快活张早已跑得影子也不见了。

  刘抗和韩朋跑到了青龙滩,找着了海砂帮接应的船只,舍马登舟。但因不见快活张来到,心中颇是不安。撑船的那个小头目说道:“快活张机灵之极,想必不会着了道儿。后有追兵,咱们还是先开船吧。”刘抗说道:“快活张定是把石朝玑引开,他为朋友这样热心,但愿他能够脱险才好。”无可奈何,只好开船。

  韩朋两次死里逃生,都是靠了朋友之力,听了刘抗的说话,却是不由得好生惭愧了。刘抗好似知他心意,扶他坐稳,说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好啦,不要多想它了。”

  韩朋满面羞惭,说道:“小弟贪图过安逸的日子,一步步走入了敌人圈套,这次更几乎变成了石朝玑的帮凶,若不是吾兄和尉迟大侠等人尽力救我,恐怕我还要死在石朝玑的手中。唉,小弟真是该死、该死!”

  刘抗正容说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你经过这次教训,分清了是非好坏,这就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啦。过去种种比如昨日死,韩兄你说是吧?”

  韩朋苦笑道:“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了,以后还不醒悟,那还是人吗?”
 

  刘抗道:“好,那就莫提过去的事了。我该为你庆贺你的‘重生’啦。你饿了吧,咱们先弄点东西吃吃。”

  那小头目道:“船舱里有两尾鲜鱼,刘大哥,你来划船,我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吃过了东西,韩朋气力渐渐恢复,帮忙他们轮流划船。

  高邮湖波平浪静,那小头目站在船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就快起风了,这是一股顺风。嗯,顺风顺水,咱们这条船可以走得更快了。”话犹未了,果然吹起了东风。

  刘抗笑道:“你的话真灵。”那小头目笑道:“没什么,只不过凭经验看风色吧了。我在长江和高邮湖本来是当船夫的,撑船已经撑了二十年了。咦,后面来了一条船,这不是打鱼的季节,小船来得这么快,不知是否本帮的船只?”

  刘抗把眼望去,只见一条小船,挂起风帆,疾如奔马,正向着他们追来。过了一会,看得渐渐清楚了,刘抗吃了一惊,首先嚷出来道:“不好,是石朝玑!”

  石朝玑哈哈大笑之声掠过湖边,叫道:“石某特地来送你们一程。嘿嘿,山水自有相逢日,这话当真说得不错,这回看你还能走得上天?”石朝玑站在船头,魏庆在他背后。

  刘抗说道:“沉着点儿应付。”韩朋咬一咬牙,说道:“不错,大不了跟他们拼吧。”刘抗说道:“别忙,逃不了再拼。”要知双方虽然都是两个人,但韩朋武功还未完全恢复,对付一个武功本来就要胜他一筹的魏庆,定然凶多吉少。而刘抗自知,他和石朝玑乃是在伯仲之间,谁也难以言胜的。

  那小头目道:“你们瞧,他们的船忽然慢下来了。啊,我明白啦!”

  刘抗说道:“明白什么?”小头目说道:“石朝玑这条船是抢来的,舟子不肯为他卖力。”

  他的所料不差,原来这舟子乃是一个曾经深受官府与恶霸欺压的渔人,他有两个儿子,都给官府拉了去当兵,在高邮湖打鱼,渔税三年加了两倍,老妻生病没钱请医生,轻病变成重病,为了不愿连累丈夫,悬梁自尽。几年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当真可说得是苦大仇深。

  这老渔夫给石朝玑封了他的船,强迫他加速划船,心里已是十分愤恨的了。此时他已经知道了石朝玑是要捉前面那条船上的人的,更是忍不着怒火中烧,心里想道:“我宁可舍了这条老命,决不能帮这些恶人去害好人。”

  石朝玑见他越划越慢,骂道:“有气没力的,你怎样啦?”那老渔夫苦着脸说道:“大人明鉴,小的当真是有气没力,因为我还没吃饱饭呢。”石朝玑喝道:“胡说八道,分明是想偷懒。你不卖力,我杀了你。”老渔夫道:“你杀了我,也没有办法。我的确是尽了力啦。”

  魏庆说道:“杀了他无济于事,让我来划。老头儿你好好替我们把舵。若敢玩弄花招,我也不杀你,却有十八种酷刑,让你一件件来尝。”

  魏庆水陆功夫都颇了得,抢过了两支桨,亲自划船,果然胜过那渔夫。石朝玑监视那渔夫,不时吆喝。

  两条小船的距离渐渐近了,但始终还保持着十数丈的距离。石朝玑心急,也拿起了桨帮忙魏庆划船。他是未曾划过船的。但因内力深厚,在魏庆指点之下,手法渐渐熟练。两条小船的距离渐渐拉近得只有六七丈远了。

  石朝玑一看这个距离,暗器已是可及,猛的喝道:“看你们还往那里跑?”一扬手,嗖嗖嗖飞出三柄飞刀,把刘抗那条船的船桅断为三截!

  船桅一断,风帆塌下,刘抗忙把塌下的风帆挑开,但船的速度已是大减。石朝玑哈哈大笑,脚尖一点船头,便跳过去。

  不料在他纵身跃起之时,那老渔夫突然拿起了他抛下的桨,一桨打他的小腿。这一下他是用了浑身气力,虽然不会武功,也打得石朝玑的脚骨碎裂了一小块。石朝玑一个倒栽葱半空中跌下来。老渔夫用力扳舵,小船滴溜溜转了个方向。石朝玑未能踏上船头,落在水里。

  老渔夫这个举动,大出魏庆意料之外,待他一掌击向那老渔夫之时,那老渔夫早已跳下水里去了。

  石朝玑抓着魏庆伸下来的竹篙,爬上船来,浑身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气得他破口大骂。魏庆说道:“大人不值得为这老杀材生气,咱们回头还可以责成当地官府抓他。”石朝玑敷上了金创药,说道:“对,先抓刘抗紧要,追!”

  刘抗这条船失了风帆,在湖中逃跑,迟早会给敌人追上。刘抗审度形势,当机立断,对那撑船的海砂帮头目说道:“划到岸边,我们上岸,你回去救那老渔夫。”

  魏庆加速划船,啣尾疾追,两条船差不多同时靠岸。那小头目赶快把船划开,刘抗挽着韩朋,飞身上岸。

  韩朋气力已经恢复,但湖畔乃是泥泞的沼地,非有上乘的轻功不能飞跑,他却还未能提气运用轻功。

  说时迟,那时快,石朝玑和魏庆已是追上岸来,大声喝道:“那里跑!”韩朋说道:“和他们拼了吧!”刘抗说道:“你快跑,我给你抵挡一阵。”

  那知石朝玑首先扑向韩朋,魏庆却来和刘抗纠缠。韩朋豁出了性命,一觉背后微风飒然,反手就是一掌。

  石朝玑见他拼命,倒也不敢太过轻敌。拆了几招,石朝玑找到对方破绽,一招“怀中抱月”式,五指拼拢,手心向上,虚托敌手肘尖,顺势一拖,抓住了韩朋的手腕,喝道:“给我过来吧!”

  韩朋愤怒之下,也不知是那里来的气力,他突然仆倒地上,也是奋力一拖。石朝玑反而给他拖得一齐跌倒。

  刘抗一掌震退魏庆,恰好及时赶到。石朝玑无暇再和韩朋缠斗,急忙抓着韩朋的脚踝,一把将他甩开。跳起身来,回头应付刘抗。

  韩朋给他这一摔,摔到数丈开外,幸好地上泥泞,摔得虽然不轻,可没受伤。但身子却是深陷泥泞之中,两条腿在急切之间,那里拔得起来?
 
  魏庆冷冷笑道:“你本来是答应替石大人办事的,只要你回过头来,咱们还是朋友。”韩朋骂道:“我没有你这号朋友,宁可死在你的手里!”魏庆冷笑道:“你执迷不悟,没办法,那我只好对你不客气了!”

  刘抗与石朝玑本领相当,一交上手,两人都是难以摆脱对方。

  魏庆正要上去活捉韩朋,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竟然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魏庆大吃一惊:“此人功力非同小可,不知是友是敌?”

  抬头一看,只见两骑马疾驰而来。前面一骑是个白衣少女,后面一骑是个中年汉子,正是曾在扬州和他赌过酒的那个缪长风。

  那次赌酒,魏庆曾经吃过缪长风的大亏,此时一见是他,不由得胆战心惊,如何还敢恋战?慌忙拗步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船上。

  石朝玑在急切之间,却是难以摆脱对手。说时迟,那时快,武庄快马加鞭,已是跑到湖边。缪长风的坐骑比不上她的,是以稍稍落在后面。

  沼地泥泞,不适于骏马奔驰,武庄跳下马来,叫道:“刘大哥,我来啦,你没事吧?”施展轻功,拔刀出鞘,立即就朝刘抗奔去。

  刘抗叫道:“别忙,这臭贼我对付得了。”他是不愿武庄为他冒险,故而出言暗示,要她等待缪长风来到,再来助战。但武庄心急如焚,那肯等待,他话犹未了,武庄已是跑了到来了。

  石朝玑看见这少女和缪长风一起来,这一惊亦是非同小可。不过他惯经阵仗,虽惊不乱。心里想道:“这小姑娘纵有本领,谅也不高。抓着她作为人质,倒是一个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当下一声喝道:“来得好!”不理会刘抗向他的攻击,倏的就向武庄抓去。

  那知武庄却是虚斫一刀,刀光一闪,迅即便是一个盘龙绕步。石朝玑一抓抓空,“乓”的便着了刘抗一掌。石朝玑忍着痛,腾身向武庄扑去,却忘记了自己腿上受伤,这一跃没扑着武庄,却把自己摔倒了。武庄回身一刀斩下,石朝玑伏地一滚,踢起一团污泥,武庄爱洁,本能的缩身一闪,石朝玑滚出了数丈开外,两枝判官笔反手掷出,劲风呼呼,对准了武庄射去。原来他的袖箭已经射完,急切之间,来不及再掏暗器,只好把所用的兵器当作暗器了。

  刘抗飞身扑来,接了他的一枝判官笔,武庄横刀一磕,把另一枝判官笔磕落。虽然磕落,虎口却是给震得隐隐作痛,心里想道:“这厮身为御林军副统领,果然是有几分本领,幸亏我刚才没有和他硬碰。”原来她粗中有细,一见石朝玑和刘抗交手的情形,便知对方功力在她之上,故而一上来便用闪展腾挪的小巧功夫。

  刘抗哈哈笑道:“你缴了械是否想要投降?好,那就快磕头赔罪吧。”石朝玑逃命要紧,只能忍受他的调侃,爬起身来,带着满身污泥,跑到岸边,魏庆小舟刚刚离岸,忙把竹篙伸过来,石朝玑抓着竹篙,跃上小船,武庄追来,已是迟了一步。

  武庄跌足叹道:“可惜,可惜,给他跑了。反而累得我的鞋子溅了污泥。”

  刘抗笑道:“虽然给他跑掉,他也是够狼狈的了。你不过溅了一点污泥而已,他的兵器都已经扔下了。”

  刘抗过去拉起韩朋,缪长风亦已来到。好友会合,大家都是十分高兴。缪长风笑道:“贤侄女,你刚才打得十分聪明,我起初还怕你有勇无谋呢,真是难得。”武庄甚为得意,说道:“多谢师叔夸奖。师叔,你骑在马上,一眼就看出了我是怎样打法,侄女更是佩服得紧。”缪长风哈哈笑道:“再说下去,可变成咱们叔侄互相标榜啦。好在刘兄不是外人。刘兄,我这侄女可是特地为你赶来的啊,你知道吗?”武庄面上一红,低下了头。

  刘抗又是欢喜,又是诧异,说道:“你们怎么以叔侄相称?”

  缪长风道:“她的母亲是我师姐,我昨天才知道的。”

  说话之间,忽见高邮湖上又出现了几条小船。武庄“咦”了一声,说道:“师叔,你看,他们正在围攻石朝玑那一条船。”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几条快船紧紧跟着石朝玑那一条船,乱箭纷飞,朝他射去。石朝玑站在船头,拨打乱箭,手忙脚乱。

  武庄拍手道:“好呀,石朝玑这条船着火了。”原来是那几条快船所发的乱箭之中夹着几枝火箭。

  魏庆加速划船,石朝玑舞起长篙,硬冲出去。武庄叫道:“呀,还是给他跑了。好,好了,他的帆也给烧掉了,船桅倒啦!”火光之中,只见魏庆背着石朝玑,跳下水去。此时他们已是将近到了对岸,终于魏庆还是把石朝玑救了上岸,走了。

  缪长风笑道:“石朝玑接连吃亏,当真是变成了丧家之犬,你也应该可以满意啦。他欺负刘大哥这笔账,慢慢和他再算。”

  刘抗说道:“咱们那条船也回来啦。嗯,看来这帮人大概是海砂帮的。”

  刘抗料得不差,这帮人果然是海砂帮的帮主罗金鳌派来接应他的。为首的是副帮主张源。

  那小头目已经把老渔夫救了起来。刘抗首先向他道谢,然后与海砂帮副帮主张源叙话。

  张源说道:“敝帮帮主已经决意和小金川的义军联手,目下正在准备截劫官方的粮船。帮主不能亲来,刘大哥,韩大哥,累你们两位受惊了。敝帮帮主的意思,如果你们两位没有别的紧要事情,就请你们一同回去,帮我们大伙儿干他一场。”

  刘抗笑道:“有机会可以凑上这样大的一场热闹,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毛遂自荐的。”韩朋更是欢喜,说道:“我这条性命是拾回来的,正不知如何报答朋友。罗帮主看得起我,我自当效劳。”

  武庄忙说道:“刘大哥,我也去。”刘抗笑道:“少不了你这份的,但你的哥哥呢?”武庄说道:“他在照料海砂帮受伤的那两位父子,咱们找他一同去吧。我想他一定去的。缪师叔,你呢?”

  缪长风道:“我另外有事,恐怕不能和你们一道了。”张源说道:“罗帮主也知道缪大侠另有要事,他很抱歉不能来给缪大侠送行,特地叫我代他致意。”刘抗韩朋这才知道,原来今日之事,并非巧遇,乃是一众英雄,在王家聚会,商量定妥,分头办事,缪长风要北上蓟州,是以就由缪长风顺道来救援他们的。在王家聚会这班英雄,韩朋十九未见过面,但这些陌生的朋友,对他却都是肝胆相照,韩朋不由得大为感动,又是欢喜,又是自惭。

  缪长风笑道:“刘大哥,我这侄女交给你啦。回来的时候,我再找你们请我喝酒。”当下便与众人挥手道别,独自登程。

  高邮湖平静无波,缪长风却是心潮起伏,难以自休。他回头一望,隐隐可以看见刘抗与武庄并辔同行的背影,心中又是快慰,又是有几分伤感。想道:“二十多年之前,师姐也是像她现在这般样子。日子过得真快,师姐教导我的恩义,我还未能报答,她已经作了古人了。不过她有这样好的一双儿女,她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得到安慰了。”想起自己童年时候,对师姐的那种不自觉的爱慕之情,不禁又是暗暗好笑:“师姐的儿女都已经成人了,我还是一剑孤身,江湖浪荡,若是师姐没死,一定会取笑我了。”脑海中师姐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云紫萝的影子,缪长风心里想道:“武庄的面貌甚像母亲,但紫萝的性格却似乎更似我的师姐。咦,我怎么老是把她们连想在一起?唉,我对她难道还能有什么非份之想吗?我只盼能够见着她,像童年时候对师姐那样的敬爱她。”

  缪长风单骑独行,心事如潮,不知不觉又是将近黄昏的时分了。忽听得马蹄得得之声,有一骑马从后面追来,跟着他走。缪长风瞿然一省,心里想道:“这人莫非是冲着我来的?”当下闪过一边,让那人过去。不料那人越过他的前头,忽地勒着坐骑,又回过头来。

  缪长风喝道:“你干什么?”此时两人打了照面,忽地不觉都是一怔,那人笑道:“缪师弟,你不认识我了么?”缪长风吃了一惊,同时叫起来道:“你,你是郝师兄?”


 

四十八、路遇同门
 

  万花途中为侣伴,窕窈千春,自许天人眷。来去堂堂非聚散,泪干不道心情换。  噩梦中年拼怨断。一往凄迷,事与浮云换。乍卸严妆红烛畔,分明只记初相见。
                                  ——陈曾寿
 

  那人哈哈笑道:“你记起来了。缪师弟,我也几乎认不得你了呢。当年你初入师门之时,还是一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孩子,咱俩还曾打过架呢。说起来,一晃眼就是二三十年了。”原来这个人名叫郝侃,正是缪长风小时候曾经为了师姐和他打过一架的那个师兄。

  缪长风心道:“想不到我刚碰上了师姐的子女,才不过两天,又碰上了他。”他和郝侃同在师门之时虽然不甚和好,但久别重逢,总是感到意外之喜。当下笑道:“真想不到会见着你,你是打那儿来的?”

  郝侃说道:“我本来是准备到扬州给王元通祝寿的,迟了一天,王元通已经不在家了。你呢?”

  缪长风道:“我正是从扬州给王元通祝寿来的,倒是见着他了。”

  郝侃道:“你和王元通交情很好吗?我正想打听他为什么在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就不见了。”

  缪长风和他隔别了将近三十年,当然不能把真话都告诉他,只能含糊说道:“王老镖头交游广阔,我和他本不相识,是朋友带我去的。郝师兄,你是不是和王老镖头很熟?”

  郝侃笑道:“和你一样,与他并不相识。我是为了找两个人到他家里去的。”

  缪长风道:“什么人?”

  郝侃笑道:“我记得在师门之时,你和文绮师姐最为要好,有一次我开你们的玩笑,你狠狠的和我打了一架。这件事想必你不会忘记吧?我要找的就是她的子女。”

  缪长风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到王家祝寿?”

  郝侃说道:“师姐嫁在山东中牟县武家,不幸夫妻同日去世。这些事情,想必你是早已知道的了。许多年来,我一直想去探问她的遗孤,总是未能如愿。上个月我才能够抽出空来,特地到中牟去找他们。听得他们的邻居说,才知他们已经去了扬州给王元通祝寿。师姐的儿子名叫武端,女儿名叫武庄,你在王家有没有碰见他们?”

  缪长风道:“我在王家可没有见着姓武的少年男女。”缪长风这倒不是谎话,他是在路上碰见武家兄妹的。

  郝侃说道:“或许他们用了另外的名字也说不定。那天王家的宾客料想很多,你就是碰上他们,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师姐的子女。”缪长风顺水推舟,点了点头,笑道:“这倒是真的。”

  郝侃接着说道:“我还要向你打听另一个人,这个人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他也是到王家祝寿的。”

  缪长风道:“这人是谁?”

  郝侃说道:“刘抗这个名字,你想必听人说过吧?近年来他在江湖上闯出了很大的名头。他也是中牟县人,与武家比邻而居。这次我去找武家侄儿,听说武端武庄兄妹就是跟他去扬州的。我一来是对刘抗慕名已久,二来也想从他口中得知武家兄妹的行踪,是以希望见一见他。”

  他这番话倒是言之成理,不过缪长风当然仍是不敢和他全说真话,当下说道:“那天王家的宾客倒是有人曾经谈起刘抗,不过却没见他来到。”

  郝侃说道:“那天是否出了一些什么事情,第二天王元通就不在家里了?”

  缪长风暗自想道:“郝师兄若是侠义道中的人物,他到了扬州,找过王元通,应该会有人告诉他那天的事情。不过,他大概也不至于是石朝玑那一伙人,否则他也应该知道那天之事的。”这个问题,已经是郝侃再一次问他的了,缪长风只好如此答道:“我只是跟朋友去趁趁热闹的,给王元通拜寿之后,我就走了。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全不知道。郝师兄,这些年来,你在那里得意?”他特地转过话题,以免郝侃再问下去。

  郝侃说道:“说来惭愧,自从出了师门,一晃二十多年,我是一事无成。缪师弟,你却已是名满天下的江湖游侠了,我真是愧对你呢。”

  缪长风道:“师兄客气了。小弟浪荡江湖,其实也是一事无成。”

  郝侃说道:“一点不是客气,这廿多年来,我是在乡下闭门课子,什么事业都谈不到。老朋友的消息,也只是偶然听到而已。师姐和她丈夫干出那等轰轰烈烈的大事,我也只能心向往之,未曾为他们效过半点劳,思之实是汗颜。”

  缪长风道:“师兄潜心武学,光大本门,那也是一件大事呀。”

  郝侃说道:“比起你来,我可差得远了。对啦,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成家了没有?”
 
  缪长风笑道:“我一直是孤家寡人。师兄有了几位令郎了?”

  郝侃道:“那你也应该早点成家了。我有两个孩子,一个二十岁,另一个也满了十八岁了。以前我因为孩子没有长大,不能出来走动。如今他们算是满了师,我可想出来走走了。”

  缪长风随口说道:“是呀,师兄久别江湖,出来走走也好。”

  郝侃说道:“缪师弟,你上那儿?”

  缪长风道:“我打算到三河县找一位朋友。”

  郝侃说道:“是不是河北的三河县,和都门相去不远?”

  缪长风道:“不错,它在京城北面,大概不到两天路程。”

  郝侃哈哈一笑,说道:“那正是再好不过了,咱们可以结伴同行。”

  缪长风吃了一惊,道:“你也要去三河县么?”

  郝侃说道:“我在山沟里住得久了,想入京华开开眼界。三河县既是和京城相距不远,我也可以陪你到三河县去走一趟。”

  缪长风忙道:“师兄有所不知,我和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是结有一点梁子的,一近都门,我就不能不谨慎行藏了。此去三河,恐怕也是有点风险的,不敢有劳师兄作陪。”

  郝侃哈哈笑道:“当年师姐夫妻在山东起事,我不能为他们稍尽绵力,这些年来,一直感到遗憾。如今小儿已经长大成人,我是无牵无挂的了。缪师弟,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但正如你以前曾经和我说过的,一个人岂能庸庸碌碌的过这一生?我若然不知你这一行会有风险那也罢了,既已知道,我更应该与你结伴同行了。我的武功虽不及你,路上碰上鹰爪,我也总还可以帮你一点忙呀。”

  缪长风道:“多谢师兄好意,但小弟实是不敢有劳。”

  郝侃眉头一皱,说道:“师弟,你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过把我当作外人了。嘿嘿,难道你还记着小时候和我打过一架之仇么?”

  缪长风笑道:“师兄说笑了。小孩子闹的事情,谁还能记在心里?”

  郝侃哈哈笑道:“好,那么现在我倒不是和你说笑了。你倘若不把我当作外人,你有风险,难道就不能许我和你担当风险么?”

  缪长风沉吟不语,郝侃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到三河找什么朋友,我也不想多事问你。三河之行,你若是不便和别人去的,我就不去。咱们在蓟州分手,这样既不碍你的事,咱们师兄弟也可以多聚一些日子。缪师弟,好不容易咱们在隔别二十余载之后能够重逢,难得有这个机会相聚,一来可以叙叙旧情,二来我也深盼能够和你切磋武功啊。”
 
  缪长风见他说得诚恳,心里道:“相别廿年,不知他为人如何?但若他当真是有心要做个侠义道的话,我倒是不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他既然不是要缠着我同往三河,与他到蓟州分手,倒是无妨。”当下便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叙谈往事,研究武功,倒是颇不寂寞。缪长风对他的师兄本来是有几分提防的,渐渐也放松了。

  一日他们到了山东境内的泰安县,泰安县西面是泰山,东面是徂徕山,缪长风知道石朝玑宗神龙这班人正有事于泰山,他和郝侃同行,不想碰上这一班人,是以北行路线,就选择了通过徂徕山区的这条路,走这条路,也比较快捷一些。

  这晚他们在泰安县城住了一晚,当他们找好了客店之后,郝侃曾独自出去购买干粮,准备明天在山区走路,找不着人家也不至于捱饿。缪长风留在客店和客店主人打交道,办些例行公事。两人分头办事,这是顺理成章之事,是以他的师兄独自出去购买干粮,他当然也不会在意了。

  第二日两人一早启行,将近中午时份,踏入了徂徕山山区。缪长风遥望西面的泰山,想起了好友孟元超来:“元超此际大概是已经和冷铁樵一道在回转小金川的路上了,他的那位林姑娘想必也已经回到泰山了。元超固然是当世难得一见的豪杰,那位林姑娘也是一位拈得起放得下的巾帼英雌。只可惜元超曾经沧海,不知会不会辜负她的情意?那位林姑娘要独自应付门户之变,我却不能替元超帮她的忙,但愿她能够平安度过。”

  郝侃道:“师弟,你怎么走得这样慢?你是在想些什么?”

  缪长风瞿然一省,说道:“没什么,这山中的景色真是幽美,我是给景色迷着了。”

  郝侃笑道:“缪师弟真是雅人,但咱们可是要赶路的呢,回来的时候再观赏山景吧。”

  缪长风道:“师兄说的是。”当下快马加鞭,不料他那匹坐骑却是驱策不前,打了几鞭,反而越走越慢了。缪长风吃了一惊,苦笑说道:“这畜牲不知闹什么脾气,不肯走啦。”他这才明白,刚才他的这匹坐骑,并不是因为他不鞭策牠才走得慢的。

  郝侃道:“让我看看,咦,好像有点不对了,你下来瞧瞧!”

  缪长风跳下坐骑,只见他这匹马正在口吐白沫。缪长风好生诧异,说道:“奇怪,我这匹坐骑是朋友特地挑选的好马送给我的,昨晚可还是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就生起病来?”

  郝侃心里暗暗好笑,说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犹如此,何况坐骑?但你这匹马确是不能走了,咱们可得想想办法。”

  缪长风苦笑道:“咱们又不是兽医,有什么办法好想。我只好步行了。师兄,你要早日到京,你就先走吧。”

  郝侃说道:“咱们有福同享,有祸同当,那有我骑马你却走路的道理。我陪你一同走路,出了山区,到了前面小镇,再买一匹坐骑。”

  缪长风本是想要摆脱他的,见他盛意拳拳,倒是不好意思再说了。当下叹道:“只可惜了这骏马,牠如今命在垂危,我倒是有点不忍离开牠呢。”

  郝侃笑道:“别婆婆妈妈了,走吧。”
 
  缪长风不忍坐骑受苦,轻轻一掌,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将牠震毙。

  这一掌看似毫不用力,那匹骏马却叫也没叫就死了。郝侃吃了一惊,说道:“缪师弟,你已练成了太清气功?这可是咱们的师父用了几十年功夫都还未曾练成的呀!”

  缪长风此时也好似甚为吃惊的神气,半晌才答郝侃的话:“太清气功那有这样就练成的,我不过初窥藩篱,还差得远呢!”

  郝侃说道:“咦,你老是瞧这匹马干嘛?已死不能复生,可惜牠也没有用。”

  缪长风道:“你瞧,牠好像是给毒毙的。”原来那匹马倒毙之后,四蹄朝天,腹部现出一片乌黑的颜色。

  郝侃说道:“难道咱们昨晚投宿的乃是黑店?”

  缪长风道:“若是黑店,他应该毒人,何必毒马?”

  郝侃说道:“或者这匹马得的是什么怪病?”

  缪长风道:“我不懂给畜牲看病,但是不是中毒,我还多少懂得一些。师兄,你刚才说的也有点道理。或者咱们昨晚投宿的,当真是间黑店,只因他们昨晚人手不够,恐怕万一暗算不成,反而给咱们打他个落花流水,故而用慢性的毒药害我的坐骑,那他们就可以从容不迫的追上咱们了。”

  郝侃笑道:“管它是不是黑店,有咱们两人联手,害怕什么?”

  缪长风忽地眉头一皱,说道:“还是有个可疑之点,为什么他们不毒害你的坐骑?”

  郝侃心头一凛,却哈哈笑道:“这都是咱们的猜疑吧了,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事到临头再应付吧。时候不早,还是快点赶路吧。”

  缪长风喃喃自语:“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郝侃一面走一面说道:“意外之事,在所多有,也用不着大惊小怪!”话犹未了,他好像发现了一宗什么可怖的物事,突然尖叫起来。

  缪长风诧道:“师兄,你怎么也大惊小怪起来了?”

  郝侃道:“你瞧那里!”缪长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茅草丛中,品字形的叠着三个骷髅头。

  缪长风道:“这大概是黑道人物的约会标记。”心里想道:“师兄从未涉足江湖,难怪他不懂得。不过却也用不着这样大惊小怪呀。”

  郝侃说道:“用骷髅头作标记,想必是邪派的了?”

  缪长风道:“不错,我看也是这样。但咱们也犯不着多管闲事。走吧。”

  郝侃忽道:“师弟,你见多识广,过去瞧瞧,看他们是什么门道?”

  缪长风笑道:“师兄,你对这些邪门的玩意,倒是很有兴趣呀。”

  郝侃说道:“过去瞧瞧有什么打紧?若能辨认出是什么邪派人物的标记,咱们不管闲事,心中亦可有数呀。”

  缪长风听他说得有理,便道:“好呀,那么咱们一同过去瞧瞧。”那知走进茅草丛中,忽地一步踏空,原来在那骷髅头的前面乃是一个陷穽。郝侃在他背后使力一推,喝道:“下去吧!”

  变生不测,饶是缪长风本领高强,也是难逃暗算。这霎那间,他还未弄清楚是谁向他暗算,一个倒栽葱就跌下去。

  百忙中缪长风忙提一口真气,头未着地,双掌就向地上拍击。郝侃刚想搬一块大石头掷下去,只听得“蓬”的一声,尘土飞扬,缪长风已是像个皮球似的反弹起来。

  这一下,接续而来的变化,双方都是意想不到。

  缪长风虽然对师兄开始有了思疑,但却还是做梦也想不到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暗算自己。

  郝侃是恐怕缪长风本领高强,失足跌下陷穽,也能就跳起来,故而用尽气力,推他下去。若然换了个本领稍差的人,他这一推,就足以震伤对方的心脏。郝侃以为缪长风纵使不至重伤,也定然要摔得晕了过去的,那知他还是立即就跳起来了。

  双方一呆之后,缪长风喝道:“你是奉谁之命暗算我的?”

  郝侃哈哈笑道:“师弟,你别大惊小怪,我这是试试你的闭目换掌功夫。师姐当年偏心教你,我只道你可以躲得开的。”他饰辞狡辩,笑得甚为勉强,莫说缪长风这样的大行家,即使初出道的雏儿,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了。
 
  缪长风道:“是谁指使你,快说真话!念在师门旧谊,我还可以饶你。”

  郝侃说道:“我和你开开玩笑,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缪长风怒道:“有这样开玩笑的吗?你背后伤人,若不是我还有几分能耐,早已毙在你的掌下了。”

  郝侃笑道:“我就是因为知道你有这个能耐,所以才敢和你开这玩笑的。若非如此,怎能试出你的真本领来?”

  缪长风见他言辞闪烁,目光不定,心头一凛,想道:“莫非他是在等待同党,故意拖延时候?我不杀他,他要杀我,还能与他讲甚旧日情谊?”当下一步步的逼近郝侃,厉声喝道:“你背后的主子是北宫望还是萨福鼎?你先到中牟,后到扬州,是不是要搜查师姐的遗孤,外加一个刘抗?”

  郝侃又惊又急,心里想道:“约好了的那两个人,怎的还没有来?”缪长风喝道:“到这时份,你还不说真话,想要狡赖,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郝侃面上一阵红一阵青,显然是给缪长风说中了。他情知无法狡赖,只好说道:“师弟,你不肯原谅我,那也没有办法。这廿年来,我对本门武功,也有一点心得,就向你讨教讨教吧。”

  缪长风道:“好,我让你三招!”

  郝侃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陡然飞身跃起,一招“鹏搏九霄”,就向他的天灵盖猛击下来。

  缪长风霍的一个“凤点头”,身上穿的衣裳,就像涨了风帆一样,蓬的一声,郝侃击着他的背心,只觉一股反弹的力道又劲又急,郝侃知是“沾衣十八跌”的上乘武功,连忙再出左掌,这一掌却不是打向缪长风,而是按着自己的右掌,自身的两股力道对消,这才能够平平稳稳的落在地上,不至跌倒。原来“沾衣十八跌”这门武功,乃是借用敌人之力来反击敌人的。

  缪长风道:“好,算你一招。”

  郝侃老羞成怒,更不打话,骈指如戟,来点缪长风胁下的“愈气穴”。点穴的指力是对方不可能用来反击的。

  缪长风吞胸吸腹,身形不动,却已挪后半寸。点穴的功夫讲究的是不差毫黍,差了这点半寸,郝侃的指头虽然触及了缪长风的身体,却只是把他的衣裳戳破了一个洞。

  郝侃猛地一声大喝,掌劈缪长风胸口。缪长风心念一动:“他明知我有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怎的还敢如此打法?”

  心念未已,只见郝侃掌心一翻,露出一枚黑黝黝的小针,以迅捷无伦的手法,向缪长风的胸口便刺下去。

  幸亏缪长风心里起疑,有所防备。他快,缪长风也快,倏地一个转身,那枚毒针插在他的衣袖之上。缪长风默运玄功,振臂一挥,毒针反射回去。插在衣袖上的小针,他竟然能够运劲弹开,这一下大出郝侃意料之外。连忙仆到地上,和衣打了个滚。“嗤”的一声,那枚毒针几乎是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缪长风喝道:“咱们的师父从来不许弟子使用喂毒的暗器,你竟然无耻到这般地步!”

  郝侃爬了起来,说道:“你说过让我三招,可没说不准我使用暗器。”

  缪长风道:“好,三招已经让过,从今之后,我再也没有你这个师兄!”郝侃这才知道,原来师弟让他三招,乃是按照武林前辈的规矩办事,小一辈的要为先师清理门户,让这三招,即是表示师门情义已绝。
 

  郝侃面如土色,心道:“那两个人怎么还不来呢?”说时迟,那时快,缪长风右掌划了一道圆弧,已是拦着了他的去路。

  这一招称为“长河落日”,擒拿手法之中藏着分筋错骨的功夫,郝侃识得厉害,双掌交叉一错,解了缪长风这招,踉踉跄跄的退了三步。

  缪长风第一招就迫得他连连后退,不过却也未能将他抓住。心想:“他说他这二十年来勤修本门武学倒也不假。”

  原来郝侃自知功力远远不如师弟,故而一交上手,全用阴柔的掌法,缩小圈子只守不攻,但望拖得一时就是一时。他苦练的这套阴柔掌法,对于卸解敌人的力道,倒也颇有独到之处,缪长风一来还有多少念着师门旧谊,二来也是想活捉他迫问口供,是以好些足以制他死命的狠辣武功弃而不用。斗了三十多招之后,郝侃固然是大汗淋漓,面如土色,缪长风也有点气喘了。原来在跌下陷阱之时,给郝侃在他背后重重击那一掌,虽然仗着太清气功护身,没有受到内伤,但真气总是不免有所耗损,影响了他本来应有的功力。

  郝侃正在支持不住,暗暗叫苦,忽见缪长风跳开一步,横掌当胸,停下脚步,不来追击。郝侃吁了口气,说道:“对啦,咱们到底是师兄弟!”缪长风冷冷说道:“你邀的人到齐没有?”郝侃随着他的目光注视之处望去,这才发现他期待的那两个人已经来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牟宗涛,另一个却是缪长风不认识的陌生汉子。

  牟宗涛轻摇折扇,哈哈笑道:“缪先生,我们偶然路过,想不到碰上你们师兄弟在这里印证武功,当真是令我们大饱眼福了。嘿嘿,你该不会讨厌我这个不速之客吧?”那陌生汉子接着说道:“是呀,别为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扰乱了你们的清兴,请继续你们的同门练武吧。”

  缪长风料得不错,这两个人正是郝侃预先约好,约好了在这里布下陷阱,想要活擒缪长风的。那三个骷髅头就是他们约会的标记,按原定的计划,他们是应该在那个地方埋伏,待缪长风一跌落陷穽,他们就马上出来的。

  郝侃也是个老奸巨滑之辈,见他们没有按原定计划于前,如今又想“坐山观虎斗”于后,那能还不明白他们的用意?心里想道:“你们倒是打得如意算盘,想我和缪长风斗得累了,你们拿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当下便即退到他们身边,说道:“同门练武没什么意思,我这几手三脚猫功夫恐也难入你们法眼,我这位师弟的武功比我高明得多,你们今日首次相逢,想必也有兴致以武会友吧?”

  缪长风趁他们说话的时候,默运玄功,运气三转,长了一点精神,冷笑说道:“你们别说风凉话了,爽爽快快,一齐上来吧。”

  牟宗涛说道:“缪先生,你误会了。说句实话,以武会友的意思我们倒是有的,却怎能联手来欺负你呢?缪先生,你是名播江湖的游侠,我和这位沙兄也不是无名之辈,你这样说未免也看小人了吧?”

  缪长风冷笑道:“缪某只有一条性命,你们并肩子上来也好,车轮战也好,我总是一于奉陪,什么以武会友的话,趁早闭嘴,我没有你们这号朋友。”
 
  牟宗涛哈哈一笑,说道:“缪先生误会已深,恐怕也是言语所难解释的了。没办法,我们唯有顺从尊意吧。郝兄,你刚才说错了,我与令师弟以前是见过的,这位沙兄才是和他初次相识。沙兄,你的少林武学乃是武学正宗,和缪先生正是旗鼓相当,我该让你和缪先生先会一会。”

  缪长风听说这人是少林派的,心中一动,冷冷说道:“你姓甚名谁?是少林寺那位法师门下?”

  郝侃代他答道:“这位沙兄双名弥远,乃是少林寺痛禅上人门下的还俗弟子。”

  缪长风大怒,喝道:“好呀,原来你就是和北宫望一同杀害了我的师姐的那个少林寺叛徒!”

  沙弥远哼了一声,说道:“不错,你已经知道,我也无须隐瞒。你是不是要为你的师姐报仇,来吧!”心想:“他和郝侃已经斗了一场,料想我是决不会输给他了。”心念未已,陡然间只见白刃耀眼,缪长风已是刷的一剑向他刺来。

  沙弥远是少林寺的还俗弟子,所用的兵器仍是从前惯用的一根镔铁禅杖。禅杖一立,当的一声,把缪长风的长剑荡开。

  缪长风心道:“这厮内力倒是不弱,不愧是少林第一高手痛禅上人的高足,可惜走了歪路。”心念一动,不待沙弥远把禅杖抡圆,青钢剑已是迅若飘风,欺身直进!左一招“穆王神骏”,右一招“王丹青禽”,一剑刺他下盘,再一抖剑锋直上,刺他面部。这两招一上一下,运用起来极为艰难,正是缪长风这门剑法的杀手绝招。他用的只是一把长剑,但因使得快极,旁人看来,就像两条银龙,夭矫飞舞,一下一上的把沙弥远的身子全都笼罩在剑光之内。

  郝侃触目惊心,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想道:“他刚才若是动用兵刃,只怕我早已丧命在他剑下了。”

  沙弥远身手亦是好生了得,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腰向后弯,禅杖却向前推出。在间不容发之际,避过了刺向上盘的一剑,只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把刺向下盘的一剑也格开了。

  不过,他也还是只有招架之功而已,缪长风一上来就抢了先手,把平生所学的精妙剑法施展开来,招里套招,式中套式,似虚似实,变化无方。不但有本门剑招,还有他自创的新法。饶是郝侃是他师兄,许多招式亦是从未见过。

  缪长风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剑,沙弥远给他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这才知道缪长风的厉害,心里暗暗叫苦。可是正当他最最吃紧的时候,不知怎的,缪长风忽地剑势一缓,沙弥远立即抓紧这个机会,力贯杖尖,一招“相如捧璧”,把缪长风的长剑封出外门。

  原来缪长风受的内伤虽然不重,毕竟也是内伤。他的太清气功,全仗着一股丹田之气,一口气攻了六六三十六剑之后,免不了要换一口气才能支持,这就给了沙弥远一个大好的反攻机会了。

  沙弥远百忙中喘过口气,赞道:“好剑法!”禅杖一挥,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饶是缪长风如此本领,在他急速反击之下,也不能不给他迫退几步。沙弥远纵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现在也该轮到你见识见识我的伏魔杖法啦!”

  “伏魔杖法”乃是少林寺镇山之宝,果然是不同凡响,威猛无伦。沙弥远刚才迫处下风,未能施展。如今他有机会尽数施展出来,圈子渐渐扩大,缪长风已是近不了他的身子。大圈子的搏斗,杖长剑短,当然是沙弥远占了便宜了。

  郝侃看得眉飞色舞,大声给沙弥远喝釆。牟宗涛微笑说道:“沙弥远这六十四路伏魔杖法展开,只怕我是没有机会向令师弟讨教了。”言下之意,当然是说缪长风必定败给沙弥远无疑。

  剧斗中缪长风忽觉喉咙发甜,鲜血冒上,几乎忍不住就要吐了出来。缪长风狠狠的一咬牙根,吞了下去,嘴角已是沁出血丝。

  沙弥远心头大喜,碗口大的禅杖呼呼呼的猛扫过去,打得越来越急了。牟宗涛轻摇折扇,对郝侃道:“看来沙弥远是用不着使完全套伏魔杖法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当”的一声,缪长风的长剑脱手飞出。牟宗涛笑道:“沙兄好杖法,果然胜得比我预料的还要快些。啊呀,不好!”他本来是得意洋洋,带笑说的,突然间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原来缪长风的长剑虽然脱手,但却是向着沙弥远疾飞过去的。沙弥远横杖急挡之时,但见剑花如浪,千点万点直洒下来。郝侃失声叫道:“飞瀑流泉!”

  原来这招“飞瀑流泉”乃是他们师传的独门剑法绝招,刺出之时,力贯剑尖,令得剑身颤抖,练至炉火纯青境界,虽是一招,刺到敌人跟前,可以化成数十百个剑点。但他的师父使这一招,也还是要用手拿着剑的,不像缪长风现在这样,把剑掷出,依然可使这招。郝侃大骇之余,心里想道:“师父再生,这一招剑法只怕也是远远比不上他!”

  沙弥远几曾见过这等奇妙剑法?饶是他把禅杖舞得风雨不透,手腕已是着了一个“剑点”,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这一回却是沙弥远的禅杖脱手坠地了。

  那柄长剑也给禅杖碰得飞了回来,缪长风一跃而前,把剑接下,冷冷说道:“你还要不要再比下去?”

  沙弥远面色铁青,拾起禅杖,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的说道:“缪大侠剑法高明,佩服佩服,在下认输了。”他的手腕给剑尖刺了一下,伤得很轻,不过以他的一流高手的身份,手中的兵器都给敌人打落,再打下去那还有什么面子?何况他输得已是气馁神沮,再打下去,自问也不是缪长风的敌手。

  其实缪长风使这一招亦已是使尽全力,元气颇伤,倘若这一招伤不了沙弥远,后果不堪设想。他咬一咬牙,又把涌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吞了下去。

  牟宗涛手摇折扇,走上前来,笑道:“缪先生,咱们说过以武会友的,在下也想向缪先生讨教几招。就不知缪先生是否还有精神赐教?”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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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九、黑衣老者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辛弃疾
 

  缪长风吸一口气,定一定神,冷笑说道:“牟宗涛,你不必假惺惺了,你们不过想用车轮战的战法杀我缪长风而已,现在不正合你心愿吗,缪某大不了舍命陪你,你不怕天下英雄笑话,爽快上来!”

  牟宗涛给他揭破,老羞成怒,冷冷说道:“我本来没有杀你之心,你这么说,我倒是非要杀你不可了。嘿嘿,在这个地方,我杀了你,又有谁人知道?怕什么天下英雄笑话?”

  缪长风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杀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来吧!”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一交手就用两败俱伤的绝招。纵然因为力攻不敌,死在牟宗涛之手,也非弄得他重伤不可。

  牟宗涛倒是有点踌躇,暗自思忖:“他有何所恃,敢说这样大话。哼,多半只是吓吓我吧,我不信他还能够伤得了我?”

  幸亏他有这片刻的踌躇,否则立即交手的话,定然是如缪长风的所料,一死一伤了。

  就在他轻摇折扇,正要上前的时候,忽听得有奔跑的脚步声。牟宗涛喝道:“是谁?”

  只见山坳转角处一个人飞跑出来,牟宗涛一看之下,不觉呆了。

  缪长风定睛一看,看清楚了,也是不觉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和牟宗涛同一伙的,他的师叔宗神龙。

  本来宗神龙来到,牟宗涛应该欢喜才是。但宗神龙可不是寻常的样子,他的脸上血痕斑斑,神气也好像逃命的神气。

  缪长风反正是准备拼了一命的,是以虽然骤吃一惊,却不慌乱。当下横剑当胸,冷笑说道:“你们师叔侄并肩齐上也行!”

  牟宗涛呆了一呆,叫道:“师叔,你怎么啦?”

  宗神龙似乎已是给人追得失魂落魄,对牟宗涛的说话竟似听而不闻。一股劲儿的飞跑,他从缪长风的身边跑过,脚步也没有停下。

  就在此时,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还打得未曾尽兴,是谁想要车轮战,我来奉陪!”

  这人的声音正是牟宗涛在泰山和金逐流比剑那一天,浓雾之中,所曾听过的那个人的声音。

  这个人正是牟宗涛平生最忌惮的一个人。

  沙弥远叫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来的是什么人?你,你们——”原来牟宗涛也跟着宗神龙跑了。

  就在此际,只听得又有清脆的少女声音随风飘来:“老前辈请等一等。晚辈屡受大恩,请容拜见。”

  缪长风心头大喜,想道:“原来林无双也来了,怪不得牟宗涛给她吓跑。”

  他只知道泰山之会牟宗涛与林无双争夺掌门,十招之内就败在林无双手里。却不知道牟宗涛最忌惮的还不是林无双而是那个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的异人。

  不过牟宗涛听见了林无双说话的声音,他的确是更加恐惧,跑得更快了。因为他要篡夺掌门一事,现在还未到时机,他和邪派高手暗算缪长风之事,纵然始终瞒不过林无双,也不能让她当场拿到把柄。

  郝侃看见牟宗涛跟着宗神龙飞跑,不由得大吃一惊,悄声说道:“来的恐怕是强敌,沙兄,咱们也快走吧!”沙弥远哼了一声,不言不说。

  话犹未了,只见山坳转角处一个人已经现出身形,是个枯瘦的黑衣老者。

  沙弥远身挟少林寺的真传绝技,纵横江湖,罕遇敌手,不料今晚败在缪长风手里,正自觉得颜面无光,看见来的乃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老头,心里想道:“缪长风伤得甚重,再打我准能赢他。牟宗涛大概是为了还要冒充侠义道,所以才要避开这姓林的丫头的。他怕是他的事,我何用怕她?至于这小老头儿,我一杖就可以把他打翻,更是何须恐惧?”当下冷笑说道:“你要跑你就跑吧。”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两个跑了,还有两个未跑。哈哈,俺老头最喜欢车轮战,你们那个先来。”

  沙弥远倒提禅杖,大声喝道:“那里钻出来的老匹夫,胆敢到这里搅局,吃我一杖!”

  黑衣老者淡淡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少林寺里逃出来的野和尚。你不做和尚了,还要这禅杖做什么,给了我吧!”

  缪长风的眼力自是比沙弥远高得多,一看这老者的身法,就知他的武功非同小可。但见他双手空空,心里却有点惊疑不定:“沙弥远的伏魔杖法委实不容小觑,这青衣老者难道凭着一双肉掌就能夺他兵器。”

  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老者抖出一条长绳,说道:“我不便管你,只能缚你送去少林寺。撒杖!”

  沙弥远一声大吼,一招“乌龙扰海”就打过去。黑衣老者长绳一抖,缠着了他的禅杖,“撒杖”二字刚刚出口,果然沙弥远那根碗口粗大的禅杖就给他夺过去了。

  沙弥远但觉虎口一麻,身向前倾,那根禅杖莫名其妙的就给对方夺出了手,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就走。原来武学中的最高境界乃是借敌人之力以为己用,黑衣老者绳圈夺杖的手法正是深得个中要旨。伏魔杖法威力无伦,沙弥远那一杖猛扫过来,力道是向着正前方打出的,黑衣老者绳索套着他的杖头,用了“卸”“拨”,两字诀,只须轻轻一拉,他的禅杖就不能不脱手飞出了。缪长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了他这一招夺杖手法,也是不能不暗暗佩服,想道:“武学之道,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借力打力的道理我也懂得,但要运用得像这位老前辈的如此神妙,只怕还得再下十年功夫。”

  心念未已,只见那黑衣老者振臂一挥,长绳抖得笔直,禅杖激射而出。沙弥远正在飞奔,听得背后风声,霍地一个“凤点头”,禅杖从他头顶飞过,咔嚓一声,插进了对面山壁,只露出半截杖尾,颤动不休。

  黑衣老者哈哈笑道:“丑媳妇总得见家翁,和尚你虽然是做不成了,少林寺总还得回去一趟吧!”飞身掠上,长绳一挥,又向沙弥远当头套下。

  沙弥远情知躲避不开,喝道:“我已经认输了,你莫欺人太甚!”一抓抓着绳索,这次是两股力道向着相反的方向角斗,力强者胜,力弱者败,绳索给拉得像绷紧了的弓弦,沙弥远胀红了脸,身不由己的向前移动几步。黑衣老者摇头叹道:“少林寺的内功你也可算得了衣钵真传了,偏不学好,可惜,可惜!”沙弥远突然把手一松,骨碌碌的就滚下山去。黑衣老者朗声说道:“我本要把你缚送少林寺的,但我曾立下规矩,对付小辈,只能出手一次,今日算是便宜了你,你好自为之吧。若还不知悔改,自有少林寺的老和尚管你。”

  沙弥远和黑衣老者交手的时候,郝侃早已跨上坐骑,跑下山去了。黑衣老者回过头来,笑道:“糟糕,又给一个跑了,我真是老了老了,不中用啦。你可是缪大侠缪长风吗?”

  缪长风上前见过了礼,说道:“大侠二字,愧不敢当。多谢老前辈相助之德,请教高姓大名。”
 
  黑衣老者笑道:“我没功夫和你文绉绉的说话,林无双你是认识的,是不是?”缪长风道:“老前辈有何吩咐?”黑衣老者道:“待会儿你告诉她,现在我还不想见她,叫她赶快回泰山吧。至于你我,他日若有机缘重会,咱们再叙。”名字也没有说,转眼间已是走得无影无踪。缪长风知道世外高人,往往有些古怪的脾气,是以虽觉遗憾,却也不以为奇。

  缪长风想道:“待得林无双来到,想必她会知道这位老前辈的来历。”忽听得鸟鸣之声,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碧绿的翠鸟从他头顶飞过。远处一声长啸,听得出是那老者的啸声,翠鸟展翅高飞,好像是听主人的召唤似的,朝着声音的方向飞去,转瞬不见。缪长风心道:“这种翠鸟倒是少见,敢情就是那位老前辈养的。”

  过了一会,果然看见林无双来到,林无双见了他又惊又喜,但却来不及和他叙话,就问他道:“缪大侠,原来你在这里,你可看见一只翠鸟么?”

  缪长风笑道:“林姑娘,你跑上徂徕山,是为了捕捉一只翠鸟么?”

  林无双说道:“这只翠鸟是一位世外高人养的,这位高人于我有恩,我想见他一面。”

  缪长风道:“那你就用不着去追赶他了。”

  林无双道:“啊!你见着他了?”

  缪长风点了点头,说道:“他叫我告诉你,他说现在还不是和你见面的时候,叫你回泰山去。”

  林无双叹道:“这次这只翠鸟给我带路,我只道这位老前辈是许我见他的了。却原来他是指引我到这里来和你会面。”

  缪长风诧道:“翠鸟给你带路?”

  林无双道:“这只翠鸟通灵得很,去年我在泰山的时候,牠就曾经指引我找到本门的武功秘笈。”当下把这件事情告诉缪长风,听得缪长风称奇不已。

  缪长风道:“这位老前辈的姓名来历你知道了么?”

  林无双道:“后来他还曾经帮过我两次大忙,但始终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不过,据我猜想,这位世外高人,多半是我本门的前辈。”

  缪长风道:“那么这次又是怎么一回事?”

  林无双道:“你刚才也见着了宗神龙么?”

  缪长风说道:“见着了,他满面血污,看情形似是给那位老前辈迫得他忙于逃命的。”

  林无双道:“这次的事情,正是宗神龙要暗算我,那位老前辈又救了我一次的。”

  原来林无双和群雄在扬州分手之后,便与石卫夫妻一同回转泰山,由于缪长风要沿着高邮湖去找刘抗,他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一路倒是无事,但踏上泰山的时候,却遭遇一桩意外的事情了。

  正当他们走上泰山著名的天险“十八盘”之时,突然遭人伏击!

  “十八盘”是十八个盘旋曲折的山坳弯路,有俗形容“十八盘”的道路道:“前人回头望,只见后人头;后人抬头望,只见前人脚。”可知它的险峻。

  林无双刚刚走到第三进的山坳弯路上,扶桑派的弟子得知讯息,有两个人下山来迎接他们,正当他们要在山坳会合之际,上面“第四盘”的山道上忽有两块磨盘大的石头滚下来。其中一个弟子闪避稍慢,给大石压得重伤。石块继续滚下来,有一块大石且把退路的狭窄出口堵死了。

  林无双讲述那天的情形,听得缪长风惊心动魄,说道:“这样的阵势,暗算你们的人,恐怕不只是宗神龙一个人吧?”

  林无双道:“不错,另外还有三个邪派高手和他一起,这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

  林无双继续说道:“当时的情形真是险恶之极,山路狭窄,对方居高临下,把大石推下来,我们实是没有腾挪闪展的余地。转眼之间,石师嫂也给石头碰着,摔了一跤,我正要不顾一切,冲上去和敌人拼命,忽地石块突然停止了滚下来,只听得上面有个苍劲的声音喝道:‘宗神龙,你们在别处胡作非为,我不管你。你们在泰山之上残害扶桑派的门人,我可是容不得你们了!’随即听得噼噼啪啪好似是有人给打了两记清脆玲珑的耳光,大概是那位老前辈在打宗神龙了。”

  缪长风听得大呼“痛快!”笑道:“不错,这两记耳光打得宗神龙还当真难受呢,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满面都是血痕。”

  林无双接着说道:“两记噼噼啪啪的打耳光的声音响过后,跟着又听得杀猪般的嚎叫之声。待我跑到上面之时,只见那三个邪派高手躺在地上,宗神龙则已跑了。我在高处了望,隐隐还可以看得见那位老前辈追赶他。”

  缪长风道:“那三个邪派人物是什么人?”

  林无双道:“我只认得其中一个是崆峒派的劳全佑。”

  缪长风叹道:“你从第三个山坳跑上第四个山坳,所用的时间想也不会大久,宗神龙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他两人不知,劳全佑的武功亦是非同小可,这位老前辈居然能够在这样短促的时间,打了宗神龙的耳光,又制服了三个邪派高手,武功真是深不可测!据我猜想,这位老前辈若然要取宗神龙性命,那是易于反掌,他是故意不追上他,让他受一次大教训的。”

  林无双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正是根据这一点推想,这位世外高人可能是本门的前辈的。他这样做乃是惩戒本门叛徒,但也正因是念在同门情份,故而不取宗神龙的性命。”

  缪长风笑道:“宗神龙给吓得魂飞魄散,这样的惩戒也足够他受了。”

  林无双叹道:“但愿他能够悔过回头。”接着再说那天的事情:“我在高处了望,隐隐还可以看得见那位老前辈在追赶宗神龙,转眼之间,他们已经去得远了。

  “我曾受过这位前辈几次恩惠,当然很想见他一面,但自忖难以追得上他,所以初时还是打算回山之后再说的。

  “正在我惋惜又一次和这位前辈失之交臂的时候,忽地那只翠鸟出现在我的面前,缓缓低飞,好似有意带路。

  “幸好石师嫂伤得不重,我就把那个受了重伤的本门弟子交托他们夫妇照料,并叫他们押解那三个邪派妖人回去。就这么样一直追到这里来了,那知还是见不着他。”

  缪长风说道:“听这位前辈的口气,他将来一定会跟你见面的。宗神龙牟宗涛石朝玑等人不是策划了在玉皇诞那天要和你捣乱的么,这位老前辈说不定就会在那一天出现。”

  林无双道:“但愿如此,对啦,我还没有问你,我上山的时候,好似听见有厮杀之声,你是和什么人在这里交手?”

  缪长风道:“正是你的表哥牟宗涛。不过我还未曾与他交手,和我交手的是他的同党,少林寺的叛徒沙弥远。正当我要和他交手的时候,那位老前辈就来了。”

  林无双柳眉微蹙,说道:“又是他!想必是他也给那位老前辈吓跑了吧?”

  缪长风笑道:“一点不错,他是望风而逃,看来他的惊慌比宗神龙更甚。也许他们受了今日的惊恐,玉皇诞那天的捣乱计划恐怕要搁后了。”
 

  林无双说道:“这次的事情,那位老前辈想必也是有意要他们知道,他是一直在暗中帮忙我的。不过有备无患,我当然还是要作好准备,等待他们前来捣乱的。”接着说道:“缪大侠,那天和你在扬州匆匆分手,我也很想再见到你的。我有一件心事,想请你帮一帮忙。那位老前辈使我见着了你,倒好似知道我的心事呢。”

  缪长风怔了一怔,说道:“林姑娘,你有什么事情要我效劳,我一定替你办到。”

  林无双道:“你不是要去见紫萝姐姐的吗?”

  缪长风道:“不错,你有什么话要我和她说吗?”

  林无双道:“她是你和孟大哥的好朋友,我也是十分佩服她的。上一次我到了三河县,可惜未能跟她会面。有一点小小的礼物,我想请你代送给她。”

  说话之际,拿出一个檀木匣子,接着说下去道:“这是尉迟婶婶送给我的一枝老山参,紫萝姐姐产后身子虚弱,正是最合她用。”原来这是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托人带来给她,作为祝贺她荣任掌门补送给她的礼物。当她在扬州和缪长风分别之时,这份礼物还没有到她手上。

  缪长风接过礼物,说道:“多谢你对她这样关心。”

  林无双说道:“我和她虽然没有正式见过面、谈过话,心里可觉得和她十分亲近。你们关心她,我也是一样关心她的。”

  缪长风这才发觉自己说的那句话不大妥当,不禁有点尴尬,说道:“紫萝也是很想结识你的,你对她的深情厚意,我会替你向她表达。还有什么话吗?”

  林无双道:“请你告诉她,孟大哥很挂念她,她身子好了,希望她能够到小金川一行。”

  缪长风道:“这是元超叫你和我说的么?”

  林无双微笑道:“他没有说,但我知道他的心意的。相信我不会说错了他心里想说的话。”

  缪长风大为感动,想道:“若是换了一个寻常的女子,她不妒忌云紫萝已经难了,那还能够这样胸襟开阔?”

  林无双道:“缪大侠,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想请你顺便打听打听。”

  缪长风笑道:“我和元超是兄弟之交,我不和你客气,你也跟元超叫我做缪大哥吧。别这么‘大侠、大侠’的称呼我了,我可当不起呢。请说吧。”

  林无双笑道:“好,那我不客气叫你一声缪大哥了。武林中有一位邵叔度老前辈,听说和你交情不错?”

  缪长风道:“他是介乎我师友之间的一位忘年之交。”

  林无双道:“这位邵老前辈有个儿子名叫邵鹤年,听说失踪已有一年,邵老前辈只此一子,很是着急。”

  缪长风道:“不错,这件事情我也知道的。你可是获得了邵鹤年的什么消息吗?”

  林无双道:“是这样的:邵老前辈托各方朋友替他打听儿子的消息,敝派也曾得到金逐流大哥代他通知。这次我回到泰山,本门弟子告诉我一个消息,可能就是和邵鹤年有关。”

  缪长风喜道:“那是什么消息?”

  林无双道:“缪大哥,你这次北上,是否可以取道禹城,渡过黄河?”禹城乃是黄河南岸的一个小县份,据传大禹曾在那里治水而得名。

  缪长风道:“我想走的正是这一条路。”

  林无双说道:“黄河有个五龙帮,总舵设在禹城,帮主名叫尤大全。缪大哥可知此人?”

  缪长风道:“彼此闻名,尚未见过。怎么,他知道邵鹤年的下落吗?”

  林无双道:“恐怕邵鹤年就是在他的五龙帮。”

  缪长风诧道:“邵叔度是我的好朋友,据我所知,他是素来不和江湖上这些不大正派的江湖人物来往的。邵鹤年是他儿子,更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他不知父亲的交情,又怎会和五龙帮结交?”

  林无双道:“这件事如今尚是真相未明,不如我原原本本的从头和你说吧。”

  “石师兄有个弟子是禹城人,上个月他回家探亲,有几天空闲,就约了一个老朋友在县城著名的酒家‘仪醪楼’相会。仪醪楼的美酒天下知名,缪大哥,你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缪长风笑道:“我何止知道,还曾经在那里喝过两次酒呢。十年前,仪醪楼曾经出过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情,这件事的主角之一就是你的金大哥,想必你是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了?”

  林无双道:“啊,你说金逐流大哥和厉南星大哥在仪醪楼上,联手斗六合帮帮主史白都那件事。”(按:此事详见拙著“侠骨丹心”)

  缪长风道:“正是。我第一次在仪醪楼喝酒就是在这件事情过后的第三天的。当时我和金大侠尚未结识,听人说起这件事情,对他甚是仰慕,因此明知到仪醪楼去已是见不着他,也要特地到那里喝一次酒了。第二次则是去年的事情,也是像今次一样,我北上京华,为了要喝仪醪楼的美酒,特地取道禹城的。”说至此处,忽地发觉自己已是喧宾夺主,不觉笑道:“我的闲话说得太多了,还是言归正传,说你的吧。”

  林无双笑道:“本门弟子告诉我的这个消息,正是仪醪楼十年前的往事又重演了呢。不过,当然人物都已换了。”

  缪长风吃了一惊,说道:“邵鹤年演的就是当年金大侠那个角色么?那么谁是‘史白都’?难道就是五龙帮的尤帮主?”心里想道:“邵鹤年当然不能和当年的金逐流相比,但尤大全不论在武功方面和邪恶方面,却也不能和当年的史白都相提并论。”

  林无双道:“真相尚未清楚,只知道那天有人在仪醪楼上和五龙帮的人打架,是不是邵鹤年也还未敢断定。”

  缪长风道:“是贵派的弟子亲眼看见的吗?”

  林无双道:“不是。他是听得朋友说的。那天他到仪醪楼赴约,隔着一条街,隐隐就听见仪醪楼上喧闹之声,有喝骂的声音,有摔破碗碟的噼噼啪啪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有人在楼上打架了。

  “正当他犹豫不前之际,果然就看见他的朋友匆匆跑来,告诉他道,有一个少年正在仪醪楼和尤大全打架。他这朋友胆小怕事,是以连忙跑出来截他,将他拉到别的地方去。”

  缪长风道:“然则你们怎的会猜疑是邵鹤年?”

  林无双道:“那位朋友胆小怕事,不过却也是个武学行家,那少年一出手,他就看出是虎爪擒拿手的功夫。”

  缪长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虎爪擒拿手是邵家的绝技,那天和尤大全打架的又是个少年人,这就难怪你们有此猜疑了。不过据我所知,这门功夫虽是邵家绝技,却非邵家独有,朱仙镇朱圣庵这家和沧州番子门马家也会使虎爪擒拿手的。当然他们不如邵家之精,这门功夫的第一高手,武林中还是要推邵鹤年的父亲邵叔度的。”

  林无双道:“所以我们不敢断定是邵鹤年无疑,只能说是他的可能性最大。要请你在经过禹城之时,顺便去调查真相。”

  缪长风道:“打架的结果如何?贵派的那个弟子虽没眼见,想必也有所闻?”

  林无双道:“事后他们打听,据说那个少年已给五龙帮的人捉去了。”

  缪长风眉头一皱,说道:“给捉去了?尤大全我不相识,但他的为人我却是略有所知的,他当然不能算是侠义道,但也不是无恶不作的人。而且听说他行事也还相当谨慎,他自知本领有限,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向是不敢得罪的,除非是和他有十分过不去的事情。这少年若是邵鹤年,他应该看得出邵家家传的虎爪擒拿手,何以还敢将他捉去。邵鹤年我更知道得清楚了,他决不是个嚣张浮躁的少年,按说是不会胡乱和人打架的。你们可知道他们打架的原由么?”

  林无双道:“那天在仪醪楼上喝酒的人很多,那位朋友起初没有留意,也不知他们怎样突然就打起来的?后来找人打听,可是谁也不敢说。五龙帮虽然不是一等一的大帮会,在黄河沿岸的势力却是不小。”

 

五十、仪醪楼上
 

  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客奇才!
                                  ——刘克庄
 

  缪长风道:“我与邵叔度的交情非比寻常,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我自会去查明真相的。谅那尤大全也不敢就杀了邵叔度的儿子。”

  三天之后,缪长风到了禹城,看见时候还早,心里想道:“不必着忙去找尤大全,且先到仪醪楼喝酒,打听得一个确实的消息再说吧。”

  他来的正是时候,午时已过,太阳尚未落山。这是一天之中酒楼生意最为清淡的时候,仪醪楼上只有一桌客人。

  “缪大爷,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酒保一见他来,立即上前招呼。原来他虽然只是在仪醪楼喝过两次酒,却和酒保交上了朋友。

  缪长风笑道:“小二哥,难为你还记得我。”

  店小二道:“我们全家人都在惦着你呢,昨晚我还和老伴儿念叨,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盼得你缪大爷再来喝酒,想不到就给我盼着了。唉,去年俺家的事情,若不是多亏了你缪大爷……”

  缪长风打断他的话,笑道:“你又忘记我的话了,这件事我叫过你别要再提的。有什么好酒,还是给我先来一壶吧。”

  原来这个酒保欠了一个土豪的债,那个土豪要把他的女儿拿去当作丫头抵债,这件事情给缪长风知道了,他找了一个当地有势力的帮会朋友暗地里出头,把酒保的借据赎回,悄悄的交还给他。这并不是缪长风怕了那土豪,而是为了顾及这个酒保还要在仪醪楼做事的原故,故而才采用这个办法,丝毫不着痕迹的就风波平息。

  店小二连忙说道:“有,有。有一缸陈年的莲花白,我特地留给你缪大爷的呢,请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来。”

  缪长风拣一个临窗的座头坐下,远眺浊浪滔滔的黄河,遥接天际,不觉心中感触,想道:“民间传说:若要太平,黄河水清。唉,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致力于澄清天下的事业,难道这只能永远是一个梦想吗?”

  回过头来,抬头一望,对面墙壁挂的一幅中堂映入眼帘,这是仪醪楼的名物之一,是三百年前当地一位大书【法】家邓孝禹书写的一首梦窗词,这首词是怀念大禹治水的功绩的,挂在仪醪楼上,最是恰当不过。慕名而来的客人,欣赏仪醪楼的佳肴美酒之外,多数也会欣赏邓孝禹写的这一首梦窗词。

  缪长风对这首词早已熟背如流,此时还是禁不住再看一次,心里念道:“三千年事寒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谁识当时神禹……”

  缪长风想道:“书法银钩铁划,词意寄托遥深,当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金逐流当年在这仪醪楼上,不敢放胆的和史白都厮拼。”原来金逐流就是为了恐怕毁坏这件名物,与史白都赌酒翻脸之后,在楼上不过交手几招,就跳下街心去打的。

  正待仔细的欣赏下去,目光忽地被一样新发现的物事吸引,缪长风不觉呆住了。

  “谁识当时神禹”的“禹”字已是写到第二行的尽头,不过纸上还留有几寸空白,空白处有指甲抓破的少许痕迹,尚幸未毁及墨宝。再看下去,墙上有淡淡的掌痕,虽然不很鲜明,肉眼也看得出是个掌印。

  缪长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鹤年这孩子也太不小心,要打架也该避开一些,好在未曾毁坏这件墨宝。”要知虎爪擒拿手着重的是撕抓功夫,打架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若然是邵鹤年的话,那指甲抓破的痕迹,自然是他留下的了。但仔细再看墙上那个掌印,缪长风却又不禁有点疑心:“这似乎是西藏密宗一派僧人所传的大手印功夫,五龙帮帮主尤大全不但不会这种功夫,他也不是以掌力见长的。还有一层,会使大手印功夫的人,功夫再浅,也能打碎青砖,手掌贴着了墙壁,掌印也该深得多,不会如此之浅。”

  缪长风正要过去仔细的再看它一看,那酒保已是把酒菜端了出来,笑道:“缪大爷,你闻一闻,这酒香不香?这是新鲜的黄河鲤鱼,你老最喜欢吃的。”

  缪长风转过身来,这才发觉,那一桌的两个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缪长风笑道:“难得这样清静,小二哥,你没旁的功夫了吧?”店小二说道:“你老有什么吩咐?”缪长风笑道:“请你陪我一同喝酒。”店小二道:“小人不敢。”缪长风说道:“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拉他坐下。那酒保知道他的豪爽脾气,也就不再推辞了。

  喝了两杯,缪长风话入正题,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又有客人闹事,打了一场大架,此事是真是假?”

  酒保说道:“怎么不真,你看那天打架的痕迹,还在墙上留着呢。老板本来要换过那块砖头,再粉刷墙壁的,只因正是旺季,他要多做生意,这才躭搁下来。现在旺季就快过去,大概在这几天就可动工了。”

  缪长风笑道:“对你们老板赚钱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那天打架的事情,你能够和我说吗?”

  酒保笑道:“别的人我不敢说,缪大爷问起,我岂能不说?这是上个月十八日那天的事情,有一个少年客人,在这里和五龙帮的人打架。”

  缪长风道:“他们是为了何事打起来的?”

  酒保说道:“当时客人很多,初时我也不大留意。后来忽然看见五龙帮的副帮主走到那少年的身边,当时那个少年是正在和另外一个客人说话的,说些什么,我就没有留意听了。五龙帮的副帮主插进他们中间,忽地高声说道:‘你要知道泰山之会的事情吗?我知道。你跟我走,我告诉你!’他一面说话,一面抓那少年。就这样,便打起来啦!”

  缪长风道:“据你看来,他说话时候的神气,是好意还是恶意?”

  酒保说道:“似乎是恶意。他是瞪着眼睛,脸上狞笑的。”

  缪长风道:“那少年形貌如何,请你说得仔细一些。”

  听了酒保描绘的相貌,缪长风暗自想道:“如此说来,似乎确实是邵鹤年了。他大概是打听泰山之会的事情,引起了五龙帮的注意。不过五龙帮的尤帮主素来谨慎,他是决不敢得罪参加泰山之会的成名人物的。何以邵鹤年涉及此事,他竟然把他捉去的呢?若说是他底下的人干的,这等关系重大的事情,底下的人倘非奉他之命,又怎敢如此胡作非为?”

  酒保问道:“缪大爷,那位少年客人是你的朋友吗?”

  缪长风道:“说不定还是我的世侄呢。”酒保甚是担心,说道:“五龙帮的势力很大,缪大爷,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缪长风道:“你放心,我做事若是没有七八分把握,决不会胡来的。小二哥,你刚才说的那个和少年客人打架的人是谁?请你再说一遍。”

  酒保说道:“是五龙帮的张副帮主。”

  缪长风道:“哦,是一个姓张的副帮主?不是正帮主尤大全!”

  酒保说道:“尤帮主也在场的,不过他们打架的时候,他却不出声,也没动手。”

  缪长风道:“这就奇怪了,他的副手和人打架,要嘛他就阻拦,要嘛他就帮手,怎能置身事外?”

  酒保低声说道:“缪大爷,你知道,五龙帮的大权,现在是握在那姓张的副帮主的手中。我们这间酒楼,常常有五龙帮的人来喝酒,我虽然不是有心打听五龙帮的事情,无意之中,却也听到不少。”

  缪长风道:“那姓张的是什么路道?”

  酒保说道:“听说是外地来的,五龙帮的旧人,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尤帮主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做副帮主了。”

  缪长风道:“他来了五龙帮多久?”

  酒保说道:“他是去年秋天来的,有十多个手下跟他一起。来了第三天,尤帮主就让他做副帮主了。这帮人个个守口如瓶,不肯说出以前经历。尤帮主的亲信也只知道他们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他们之所以来投奔五龙帮,乃是为了大树底下好遮阴的。五龙帮旧人怀疑他们是黑道的匪帮,但向帮主求证,尤帮主也不肯说。到仪醪楼来喝酒的五龙帮兄弟,谈起这个张副帮主都是很不服气,但尤帮主把大权交了给他,旧人不服气也是无可奈何。”

  缪长风忽道:“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不是秃头的?”

  酒保怔了一怔,说道:“秃头倒不是的,不过头发确实很短,像是一个还俗未久的和尚。缪大爷,你认识此人的吗?”

  缪长风说道:“并非相识,但我已经找到了一丝可以根查他的来历的线索。”
 
  酒保说道:“他是还俗的和尚吗?但他是去年来的,按说有这么长的时间,即使他是刚刚还俗就来投奔五龙帮,头发也应该留得很长了。但那天我看见他,却像是新剃不久的头,然而鬓脚又没有新剃的痕迹。”

  缪长风笑道:“你观察得倒是相当细心。如今我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他的来历了。不过,我知道他的来历却是无益,还是请你给我再一说那天打架的经过吧。”

  原来在西藏佛教诸宗之中,只有“密宗”准许收汉人做喇嘛,他们有一种特别的药物,弟子“剃度”之后,涂了这种药,以后头发永远也留不长。

  酒保瞿然一省,说道:“缪大爷教训得好,这些帮会中的隐秘,知道多了,反而招祸。”于是继续讲述那天的事情。

  “少年客人和那姓张的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客人们当然是一哄而散,我们的伙计也吓得纷纷躲进里面。当时我捧着托盘,急切间跑不进内堂,只好躲在柜台后面,大着胆子偷瞧。可也不敢仔细的看。”

  缪长风道:“和那少年客人同一张桌子的那个客人逃了没有?”

  酒保说道:“我没仔细留意,楼梯口处好像还有几个胆大的客人没有散去,在瞧热闹的。不知那人在不在内?”

  缪长风道:“后来那个少年客人是怎样遭擒的?”心想:“邵鹤年的家传武功甚是不弱,那姓张的家伙虽然练成了大手印功夫,但从墙上的掌印看来,火候还差得远。按说邵鹤年是应该打得过他的呀。”

  酒保继续说道:“他们打得很是激烈,少年客人似乎不是那姓张的对手,不多一会,就给对方逼到了墙边。那天我们的大老板恰巧也在这里,他本来是躲在一角,吓得直打哆嗦的,此时眼看他所宝贝的字画就要给人毁坏,也禁不住跳了起来,失声惊呼。就在此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缪长风笑道:“别太紧张,慢慢的说。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酒保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就在此时,忽听得乓的一声响,一只酒壶从楼下飞上来,打着了那姓张的家伙,壶中热酒泼出,也泼得那个少年客人满头满面。蓦地有个人喝道:你们打架,打你们的好了,可不能毁坏了人家店子里的东西!那少年客人似乎呆了一呆!立即跳开。那姓张的家伙本是一掌向他打去的,失手打在墙上!亦是险险的摔了一跤。”

  缪长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至此处,已是了然于胸:“原来不是那姓张的家伙功夫太浅,他忽然给酒壶打中,即使没受伤,也是难免大吃一惊,大手印的掌力自是不能发挥了。嗯,照酒保所说的情形看来,那人倒似乎是有心帮忙邵鹤年解这一掌之厄的。”当下问道:“后来怎样?那个掷出酒壶的人有否现身?”

  酒保说道:“没有,那少年呆了一呆,跳开几步,叫道:‘那位大哥说得对,要打你和我到外面打去!’可是那姓张的家伙,一掌打着了墙,却是暴怒如雷,一个转身,又向那少年狠狠的扑过去了。”

  缪长风皱眉道:“那个掷壶的人还没有露面么?”

  酒保说道:“那人没有露面,尤帮主可出头了。他跑上去一把拉着那姓张的家伙,一把拉着那少年,说道:‘张贤弟,看在我的份上,别打他了。’那姓张的家伙嚷道:‘我是为了咱们的五龙帮要请他回去。’尤帮主说道:‘好吧,你请他回去以礼相待我不管你,可别伤他。’就这样,那个少年就给他们捉去了。那姓张的家伙还要跑下楼去找那个掷壶的人,好在也给尤帮主劝住。不过其时那些在楼下看热闹的客人也早已散了。”

  缪长风心里想道:“尤大全不知有什么把柄给那姓张的捏在手里,听这情形,倒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但求他能够退让一步便作算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脚步声走上楼梯,那酒保道:“啊,有客人来了,咱们待会儿再谈。”缪长风想要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情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笑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也该走了。”

  只见一肥一瘦两个汉子走上楼来,缪长风刚刚站起来想到柜台结账,和这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不觉怔了一怔。

  原来瘦的那个汉子正是刚才坐在邻桌的客人之一,那个胖子则是新来的。那瘦汉子踏上酒楼,看见缪长风还在,吁了口气,向那胖子抛了一个眼色。这一切看在缪长风眼里,心里想道:“怪不得他刚才匆匆离去,原来是回去叫人。看样子想必是冲着我而来的了。”

  果然心念未已,那胖子便来到了缪长风跟前,恭恭敬敬的唱了个诺,说道:“这位是缪大侠吗?”

  缪长风道:“大侠二字担当不起。在下缪长风。阁下是——”

  那胖子道:“我们是五龙帮的,敝帮尤帮主久仰缪大侠大名,听说你老到了禹城,特地叫我们来递拜帖,请你老务必赏光,到敝帮一叙。”说罢,递上拜匣,缪长风抽出拜帖一看,只见是两个名字并列具名,缪长风这才知道那个副帮主名叫张宏达。

  酒保在旁暗暗吃惊,想道:“原来这个瘦子也是五龙帮的,幸好他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我没有说错话。但他们来找缪大爷,只怕多半是不怀好意。”当下大着胆子说道:“时候还早,两位先喝一点酒吧。”他想缪长风是个聪明人,听了他的话,自必知道他的用意乃是要他三思而后行。

  那胖子双眼一瞪,喝道:“要你多嘴!缪大侠,你要喝酒,我们五龙帮也有好酒。”

  缪长风道:“你一向是跟尤帮主的还是跟张副帮主的?”

  那胖子似乎觉得缪长风问的话很是奇怪,呆了一呆,答道:“我们二人都是跟随了尤帮主多年的老部下。”

  缪长风说道:“那么,请你们实说,究竟是尤帮主想要见我,还是张副帮主想要见我?”

  那瘦汉子说道:“拜帖是尤帮主叫我们拿来的,张副帮主知道了说道,他对缪大侠也是久慕大名,是以请尤帮主替他加上一个名字。”那胖子接着说道:“两位帮主都是诚心要请缪大侠赏光见一见面,请缪大侠赐允。”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你们两位帮主都是这样诚心,缪某也就不客气要去打扰打扰你们五龙帮了。好,这就走吧。”

  两人前面带路,出了禹城,走上一条小路,越走人迹越少,天色也渐渐黑了。

  缪长风虽然没有和尤大全会过面,但他见闻广博,对尤大全的往事可还知道得当真不少。当下存心试那两人一试,便和他们东拉西扯的谈起来。

  “我对你们贵帮的尤帮主也是慕名已久的了,想当年他以一双蛾眉分水刺降服了黄河五霸,提起这桩事情,江湖上谁不赞他一声好汉?可惜我只是耳闻,未能目击。你们两位是跟随了帮主多年的心腹,当时想必在场?可以说给我听听,让我一饱耳福么?”

  那胖子道:“不错,尤帮主收服黄河五霸,这是敝帮上下都引以为荣的一件事情。但可惜得很,那次帮主要我们二人留守,没福给帮主执鞭随镫。”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经不起一试,马上就露出了破绽。”原来尤大全是在单骑降服了黄河五霸之后,这才兴创五龙帮的。在此之前,尤大全不过是在江湖上刚露头角的二流脚色,何来帮主的称号。
 

  但缪长风仍然不露声色,又再笑道:“那么五年前尤帮主和青木帮的高帮主在济南的千佛山上单打独斗一事,你们总该在场的了?那次胜负如何,只有在场观战的双方帮众知道。不知是否你们的帮主和对方约定不许告诉外人的?江湖上的朋友揣测纷纷,大家对这件事情都很感觉兴趣。不过据我猜测,恐怕还是你们的帮主得胜的吧?因为事情过后,青木帮就向你们五龙帮低头服小了。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啊,或者我这一问,会令得你们为难。如果你们不方便说的,那也就不必说了。”

  那两人一想,此事经过既然外人并不知晓,却是不妨胡扯,于是就由那瘦汉子先说道:“缪大侠是我们帮主的上宾,对别的人我不敢说,缪大侠问到,我们岂敢隐瞒。你老猜得不错,那次确是我们帮主得胜。但胜来也不容易,他们从一大清早打到太阳落山,我们帮主才胜了一招。”那胖子说道:“我们的帮主不许我们泄漏出去,那是为了顾全高帮主的面子。那天我也在场,而且是站在前面,看得十分清楚。敝帮帮主虽只胜了一招,但那一招已是在高帮主的衣裳上留下一个掌印。若非手下留情,高帮主的胸前也要开了一个洞了。”

  缪长风哈哈大笑,说道:“尤帮主的大手印功夫这样厉害,当真是令人佩服。”原来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青木帮,什么千佛山比武的事情,完全是缪长风信口捏造的,而且尤大全也根本不会大手印的功夫。可笑这两个汉子不知中计,居然说得天花乱坠。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两个家伙其实是张宏达派遣他们假借尤大全的名义,骗我去五龙帮的。哼,他不怀好意那是无疑的了,但五龙帮我总还是要去的。到时我随机应变,也就是了。”心中有数,于是仍不揭破对方的谎话。

  那两个人见他笑得古怪,心里倒是有点忐忑不安,当下加快脚步,只盼早点回到帮中,交差了事。

  天色渐渐的黑了,那条小路,乃是从山边绕过去的,缪长风凝神静听,树林中似乎有分枝拂叶的沙沙声响,那两人只道是风吹之声,并不在意,缪长风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却听得是夜行人躲在里面。不觉有点诧异:“难道他们急不及待,还没有把我骗到五龙帮,就要在这里动手么?”

  心念未已,忽地一条黑影从树林里窜出来,叫道:“缪大侠,千万不可上当!”

  缪长风本来以为这人是来暗算他的,想不到却是好心来向他报警的,这一下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说时迟,那时快,和缪长风同行的那两个人已是同时出手,胖子射出一枝袖箭,瘦子掷出三口飞刀。

  有缪长风这样的高手在旁,焉能容许他们的暗算得逞?只听得当当两声,缪长风只是飞出两枚铜钱,就把四件暗器都打落了。原来他是用两枚铜钱撞击两柄飞刀,把两柄飞刀击得掉转方向,然后各自碰落另一柄飞刀和那枝袖箭的。缪长风并不以暗器见长,但这一手“连环碰击”的暗器手法,已是足以令那两个人魂飞魄散。

  毕竟还是那个胖子胆大一些,叫道:“缪大侠,别听他的胡说八道。”跟着又恫吓那个林子里窜出来的人:“韩老四,你背叛本帮,不想要命了么?你可别忘了,你的性命是捏在张副帮主的手中。”

  那个韩老四叫道:“我舍了性命,也要揭破你们的阴谋,缪大侠他们是骗你去的,张宏达在五龙帮的总舵布下了陷穽,要想害你!”

  此事早在缪长风意料之中,但此际韩老四已经揭露了那两人的阴谋,缪长风也只好提早处置他们了,当下一手揪住一个,冷笑说道:“你们值不得我来杀你,不过可得让你们吃点小小的苦头。”点了两人的穴道,把他们抛入山沟里的一个低陷的沼地之中,让他们尝尝污泥浊水的滋味。

  缪长风处置了这两人之后,问那韩老四道:“你是尤帮主派来的吗?”韩老四道:“是的。这事他虽然瞒着我们的帮主,但帮主却还是知道的。”

  缪长风一皱眉头,说道:“你们帮主既然知道,何以让他胡作非为?”

  韩老四苦笑道:“帮主乃是无可如何。”

  缪长风道:“难道你们五龙帮的兄弟都已效忠于他?”

  韩老四道:“旧人除了极少数几个人受他笼络之外,绝大多数都是对他不满的,但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缪长风道:“为什么?”

  韩老四道:“他当上副帮主之后,陆续招朋引友,如今帮中的重要职位,差不多都是他的人担当。”

  缪长风道:“你们的帮主也是一位英雄豪杰,怎能如此轻易听他摆布?”

  韩老四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的帮主也是悔不当初。”

  缪长风道:“我正是为此事不明,当初你们的帮主何以贸贸然就重用他的?听说他来了几天,尤帮主就让他做副手了。他是你们帮主的好朋友呢还是因为他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呢?”

  韩老四道:“他是什么来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帮主本来是和他素不相识的。”

  韩长风道:“这就太奇怪了!”

  韩老四继续说道:“我也曾偷偷问过帮主,帮主只是叹气。好不容易有一次他才透露一点口风,说是为了保全五龙帮,不能不重用他。我再问因由,帮主就不肯说了。”

  缪长风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头,他这样胡作非为,只能毁了你们五龙帮!”

  韩老四道:“缪大侠说得不错,帮主也是明白这点的。唉,但总之是错在当初,帮主如今悔之已晚。”
 

  缪长风道:“他一共有多少人?”

  韩老四道:“最初来的时候,只有十多个人,如今已有四五十人了。”

  缪长风道:“你们五龙帮原来有多少人?”

  韩老四道:“我们是一个小帮会,不过也有五六百人。”
 

  缪长风道:“依你刚才所说,五龙帮的旧人最少十分之九是效忠于尤帮主的?”

  韩老四道:“不错。”

  缪长风说道:“好,就算有五百人效忠尤帮主吧,那也是以十对一,为何要怕他们?”

  韩老四迟疑半晌,说道:“缪大侠,你答应我一句话,我才敢把这原因告诉你。”

  缪长风道:“好,你要我答应什么,说吧。”

  韩老四道:“我们五龙帮兄弟的性命都是操在那姓张的手上,除非你有把握救得我们,否则可千万别要泄漏出去。”

  缪长风道:“你放心说吧,我倘若无能为力,自当守口如瓶。”
 

  韩老四道:“今年新年,他以请饮春茗为名,大排筵席,请全帮上下尽都赴宴。我们以为他新任副帮主,设宴的目的,乃是在于拉拢我们,大家也就高高兴兴的赴宴了。

  “不料过了几天,帮中兄弟陆陆续续的都染了怪病,寒热交作,百骸欲裂,那种痛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只有他的党羽,一个都没有病。”

  缪长风道:“尤帮主呢?”

  韩老四说道:“帮主内功深湛,尚未至于卧病在床,但也形容憔悴,走路都没气力了。”

  缪长风骇道:“他竟敢这样大胆,连尤帮主也给他下了毒。”

  韩老四道:“是呀,全帮兄弟都病倒之后,我们也知道是着了他道儿了。可是既然无力抗他,尤帮主为了顾念全帮兄弟的性命,也就只能向他求情了。

  “他的狰狞面目这才揭开,他直认是他下的毒,中了他的毒,终身都好不了。只有他有独门解药,这解药也并非可以根治的,只能保得一年的平安。过了一年,得不到他的解药,毒性发作,要比现在更为厉害。

  “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向他屈服,答应以后一切都服从他。他又要我们立誓,此事决不能向外人泄漏,只要有一个人泄漏,第二年全帮兄弟都不会得到他的解药!”
 

  缪长风怒道:“这样狠毒的手段,真是天理难容!但焉知他不是虚声恫吓?”

  韩老四道:“我们帮中有两位精通医理的大夫,在他给了解药之后,给所有弟兄诊脉,发现每人的脉象都是一样,诊断得出是潜伏症根,看来只怕不是虚声恫吓。

  “再说毒发时候的痛苦,大家想起都是不禁为之心悸。当然也有不少弟兄是不甘受他之辱,宁愿舍了一命,和他一拼。可是大多数的弟兄却还没有这样的勇气决心,那些主张和他一拼的人,一来孤掌难鸣,二来也要为全帮兄弟着想,无可奈何,也只能受他钳制了。”

  缪长风道:“那么尤帮主这次何以又敢派遣你来向我通风,不怕他知道吗?”

  韩老四道:“我们的帮主已是忍无可忍,他说缪大侠是他景仰的人,这次倘若给那厮害了,别人不知,罪名只怕还要落在他的头上,他宁可死了,也决不能受江湖好汉的唾骂,负上那样耻辱的罪名。”

  缪长风翘起大拇指赞道:“好,你们的帮主是好汉子,你也是好汉子。你们不惜性命来帮我的忙,我决不能让你们给张宏达所害!”

  韩老四说道:“缪大侠,你把那两个家伙杀掉,你回去吧。缪大侠,我知道你武功卓绝,但毕竟是孤掌难鸣,万一失陷在他们手里,叫我们的帮主如何是好?你的这番心意,我会回去禀告帮主,永远感激你的。”

  缪长风道:“为了我的缘故,连累你们的帮主和全帮兄弟,我又怎能心安?”

  韩老四道:“我是偷偷出来的,张宏达的人并不知道。明天他们发现了那两个人的尸体,只当是你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未必会怀疑到帮主身上。再说他们要把持本帮,也还不敢就把帮主杀掉。”

  缪长风道:“你不用担心,我会见机而为的。那两个家伙给我点了穴道,十二个时辰之内,决不能移动半步。倘若今晚我制服不了张宏达这厮,明天一早,你再偷偷去杀他们。”

  韩老四见他说得似乎甚有把握,想起江湖上对缪长风的许多神奇传说,心道:“说不定他真有什么办法制服那厮,解救本帮兄弟。”于是说道:“缪大侠既然一定要去,小人给你带路。有一条绕过后山的小路,是他们不知道的。”

  缪长风一面走一面说道:“好的,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韩老四说道:“缪大侠,请说。我若知道,定当奉告。”

  缪长风道:“张宏达那天在仪醪楼捉去的那个少年是谁,你知道吗?”

  韩老四道:“是什么人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是姓邵。”

  缪长风心道:“果然是邵鹤年。”跟着问道:“这姓邵的怎么样了?”

  韩老四道:“缪大侠可是为了此人而来?”缪长风道:“正是。”韩老四道:“我们的帮主果然没有料错。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情了。”缪长风吃了一惊,说道:“他已然被害了吗?”

  韩老四笑道:“恰恰相反,这姓邵的少年早已走了。缪大侠,你若只是为他而来,那就用不着冒这个险了。”

  缪长风又惊又喜,说道:“他怎能走得了的?是你们帮主放他的么?”

  韩老四道:“不是。不过我们的帮主确曾为了此人和张宏达这厮闹了一场,几乎遭了那厮的毒手。”

  跟着他就说出这件事情的经过。

  “那姓邵的少年骨头很硬。”韩老四说道:“张宏达对他软硬兼施,他全都不吃。帮主知道他在严刑拷打之后,就要使用毒招。于是迫不得已,出头拦阻,和他说道:‘你把这少年交给我吧,待我劝他。’张宏达也许是碍着帮主的情面,也许是希望帮主真的有办法能够劝那少年降顺,经过帮主的再三求情,他终于也答应了。”

  缪长风道:“你们的帮主和那姓邵的少年怎么说?”

  韩老四说道:“帮主把他带入密室,谁也不许进来。张宏达业已答允在帮主劝降之时,他不在旁干预的。所以密室里就只有帮主和那少年两人。后来只见帮主一人出来,那少年则被锁在密室。他们曾说了些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那天晚上,张宏达来找帮主吵架,我却是在隔室听见了。”

  缪长风道:“他们怎样吵起来的?”

  韩老四道:“张宏达先是跑来问结果如何,听说那少年还是不肯依从,就气势汹汹的要帮主把那少年交还给他。”

  缪长风道:“你们的帮主定然不肯,是么?”

  韩老四道:“帮主问他道:‘你知道这少年的父亲是谁么?’他说:‘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他的父亲是谁?所以才要收服他做本帮的弟子。’

  “帮主说道:‘我知道你的用意,你是藉此要和侠义道搭上关系。’张宏达道:‘那不好么?’帮主说道:‘好是好,但你以为他会心悦诚服的听你的话?’张宏达当时就哼了一声,冷笑说道:‘我有我的办法,不怕他不听话。’”

  “帮主一听这话,火气可就起了,一拍桌子说道:‘我知道你的办法,我不许你用毒酒害他!’

  “张宏达似乎是怔了一怔,我在邻室,半晌才听得他冷笑说道:‘尤帮主,干嘛发这样大的脾气,你别忘了——’

  “帮主说道:‘不错,我喝了你的毒酒,我没有忘记。但这少年可比不得我,他只要自己不怕死就行了,用不着顾忌旁的什么。倘若你最后一招也没有用的时候,他死在你的手上,你想会有什么后果?金逐流、厉南星这些名闻天下的大侠,都是他父亲的好朋友,追究起使,你固然是跑不掉,五龙帮也要毁在你的手上。反正我不能保全五龙帮了,你要硬来,你先杀我!’

  “他见帮主不惜翻脸,这才答应帮主,再让帮主劝那少年,但提出以三日为期,少年倘若依旧不肯听从,他还是要施毒手。同时加派他的两个手下,帮同看守。

  “不料只过了一天,第二天早上,那姓邵的少年就不翼而飞了!”

  缪长风道:“那看守的人呢?”

  韩老四说道:“四个看守,两个是尤帮主的人,两个是张宏达的人,全都给人点了穴道。不过张宏达那两个人却伤得更重,直到现在,他们还是卧病在床。”

  缪长风道:“张宏达那厮,岂不是要疑心你们的帮主?”

  韩老四道:“不错,他是曾有过疑心。但好在我们的帮主并非以点穴功夫见长,这点他是知道的。论起点穴功夫,他确是比我们的帮主高明。”

  缪长风道:“那四个人所受的不是普通点穴功夫?”

  韩老四道:“张宏达自以为懂得许多门派的解穴手法,不料试来试去,穴道没有解开,反而把他自己的人弄成残废了。后来还是过了十二个时辰,这四个人的穴道才自行解开的。”

  缪长风道:“为什么你们的人没有残废,反而是他的心腹手下给弄残废了?”

  韩老四笑道:“也许是他给自己的人解穴,特别卖力的原故吧?但如此一来,他倒是不敢疑心是我们帮主所为了。不过,为了这件事情,他当然又不免和我们的帮主再吵了一架。”

  缪长风笑道:“那姓邵的少年给人救去,这些日子,张宏达岂不是坐卧不安?”

  韩老四道:“外表看不出来,内心怎样,就不知道他了。啊,我想起了他的几句可疑的说话——”

  缪长风忙问:“他怎么说?”

  韩老四道:“他和帮主吵架,临走时悻悻的说道:‘这小子跑了我也不怕,谅他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哼,他的父亲只能向我求情,决不敢和我算账。你姓尤的不信,你就等着瞧吧!’他说得似乎很有把握呢。”

  缪长风吃了一惊,说道:“莫非他已经下了毒?”

  韩老四道:“那少年的食物倒是我们的人拿进去给他吃的。不过这厮下毒的手法诡谲百出,也难保他没有别的法儿。”

  缪长风道:“不理我这世侄是否给他下了毒,这件事我是管定的了。不过,我只能要你带路,可不能要你陪我进去。请你画一个你们五龙帮的地图给我看看好么?我要知道他的住处,才好方便找他。”

  韩老四拔出佩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图,详加解说,说道:“他住在这间大屋,不过会客的地方却是这座他来了之后,才自建的‘宝月楼’,相信在这两处地方,总有一处可以找得着他。”缪长风牢记于心,待看到五龙帮总舵的建筑之后,便叫韩老四离开,当下他就独自进行夜探了。

 

五十一、扫荡妖邪
 

  十年冠剑独昂藏,古来事事堪伤。狐狸谁问?何况豺狼!蓟门山野茫茫,好秋光!无端辜负,栏杆拍遍,风物凄凉。
                                  ——许宗衡
 

  五龙帮的总舵筑在山腰,面向黄河,参差错落,有数十幢房屋,圈在一道半月形的围墙之内。缪长风心道:“五龙帮规模虽小,气派倒是很大。幸亏有韩老四给我画了地图,可以按图索骥。”他是从后山的削壁爬下来的,防卫较疏,当下施展轻功,跃过围墙,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进入了五龙帮总舵。

  刚好有两个守卫巡查过来,嘀嘀咕咕的在埋怨。缪长风躲在暗处,听他们说话。只听得一个说道:“半夜三更,不知还在等待什么客人,却害得咱们不得安睡。老何,你知道他在等待的是什么客人吗?”另一个说道:“我又不是他的心腹,焉能知道?我只知道他现在是陪那番僧喝酒。”那老何说道:“真奇怪,他是鲁西黑道上的人物,却怎的会有一个番僧朋友?”他那同伴笑道:“这不过是他的手下给他编造的来历罢了,你就信以为真?”那老何道:“那番僧来了几天,似乎也没有拜会过咱们的帮主?”他的同伴“哼”了一声,说道:“他现在大权在握,为所欲为,那里还将咱们的帮主放在眼里?喂,老何,那番僧是不是住在宝月楼?”老何说道:“是呀,他来了之后,一直没有下过宝月楼,真是神秘得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敢见人。”他的同伴说道:“那么今晚他请的客人,也只是他和那番僧接见了?”老何说道:“谁有心情管他的闲事?我只盼快快交班。”他的同伴笑道:“对,咱们没心情管他的闲事,可也没心情给他做事。”

  缪长风心里想道:“我料得不错,张宏达这厮果然是密宗的还俗弟子。但密宗的大喇嘛是不能擅自离藏的,那番僧怎的会跑到这里找他?”

  那老何忽道:“咦,我好像听得什么声息?咱们别胡乱说话了,小心给他的人听见。”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一只乌鸦飞了起来。他的同伴笑道:“你也太胆小了,他的人都在宝月楼下和把守正面的三重大门呢,那里会派到这里陪咱们吃西北风?”老何说道:“虽然如此,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那两个守卫走过之后,缪长风暗暗好笑:“我还只道他们是发觉我的踪迹呢。如今我已知道他在宝月楼,倒是可以少去一处地方搜查了。”当下一路借物障形,避人耳目,悄悄的来到了宝月楼前。

  缪长风藏在假山后面,先行察看情况,只见楼下八名守卫,每一面两个人穿梭来往,楼上透出灯光,纱窗上有两个影子,其中一个果然是个光头。

  缪长风心里想道:“我把这八名守卫全都点了穴道虽也不难,但只怕会给他们发觉。”

  宝月楼位在园子正中,造这园子的时候,乃是保留了山上原有的景色加以布置的,楼的四周,都是树木。缪长风想起刚才受惊的一幕,蓦地得了一个主意,当下捏了几个泥丸,轻轻一弹,分别向三棵枝叶茂密的大树弹去。他料定树上必有宿鸟,果然惊起了两只栖鸦。

  楼下的看守一听树叶沙沙作响,立即跑来察看。看见乌鸦呱呱的叫了几声,绕树三匝,又复投巢。一个看守吐了一口唾沫,说道:“晦气,晦气,原来是两只乌鸦,我还道是夜行人呢。”另一个道:“防卫得这样严密,那会有人闯了进来外面的兄弟还没发觉的道理?不过乌鸦无故惊飞,只怕是不大吉利。”

  守卫宝月楼的那个小头目比较细心,说道:“何老二说得不错,乌鸦无故惊飞,只怕有点古怪。宁可小心一些,可千万别出岔子。留下四个人在这林中搜查,其余的回去小心守卫。”他以为这样可以兼顾,那知已是中了缪长风的调虎离山之计。

  缪长风在他们一窝蜂的跑来的时候,早已从暗处出来,施展绝顶轻功,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宝月楼了。

  他卧在屋顶的瓦槽之中,手攀檐牙,垂下头来,向后窗张望,只见房间里一个披着大红袈裟的喇嘛正在和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说话。这中年汉子不用说当然是五龙帮的副帮主张宏达了。

  张宏达在宝月楼上乃是意料中事,但这个喇嘛却是大出缪长风的意料之外。

  在意料之中的张宏达他从未见过,只是猜着了几分他的来历而已;在意料之外的这个喇嘛他倒是认识的,不但认识,而且深知他的来历。

  原来这个喇嘛不是别人,正是北京西山卧佛寺的那个主持宝相法师。

  半年之前,缪长风和孟元超李光夏等人到西山救快活张的时候,在卧佛寺后面的樱桃沟,曾经遭遇他所率领的一群喇嘛,几乎被困在他所布的“七煞阵”中,后来幸亏李光夏懂得破阵之法,而李麻子又逃了出去假扮内廷的侍礼太监,假传圣旨,召宝相法师回寺迎驾,他们这才能够脱险的。

  “他好好的一个卧佛寺主持不做,为什么跑到这个小小的五龙帮来?”缪长风发现是他,不禁大惑不解了。

  他来得恰是时候,宝相法师和张宏达正在谈及他。

  “老弟,你请的客人怎的还没有来?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岔子吧?”宝相法师道。

  张宏达道:“谅缪长风做梦也想不到咱们要暗算他,我送去的拜帖是由尤大全领衔的,即使他或有一点疑心,也会信得过尤大全。”

  宝相法师哈哈笑道:“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瞒你老弟说,我也正要找这缪长风算账。想不到在你们这里,居然有机会可以碰得上他。”

  张宏达道:“大师和他结有梁子?”

  宝相法师道:“梁子还当真结得不小呢。他和孟元超等人在北京劫了钦犯李光夏,我摆下七煞阵本来已经困住他们的。可惜上了李麻子的当,他伪装太监,假传圣旨,这才让他们跑掉。”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张宏达之后,咬牙说道:“事后萨总管大发雷霆,若不是北宫望统领给我在皇上跟前说情,我这个卧佛寺的主持几乎都要给他搞掉。”

  张宏达笑道:“这一次他可要上咱们的当啦,捉住了他,你的什么仇都可以报了。”

  宝相法师道:“这都是多亏了你。嘿嘿,张老弟,你的功劳可是当真不小啊!”

  张宏达道:“这是适逢其会,算不了什么。我也想不到缪长风会跑到禹城,自投罗网的。”

  宝相法师笑道:“不错,这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但我说的可不是光指这件事情,老弟,你能够打进了五龙帮,如今更是整个五龙帮都在你的手中,这个功劳可就大了。比起这个功劳,捉到一个缪长风那又算不了什么了。”

  张宏达道:“区区一个五龙帮,济得甚事。法师,你太夸奖我了。”

  宝相法师道:“你也不要小看了五龙帮,它虽然不足与红缨会、六合帮等大帮会相比,但在水路上,也是仅次于海砂帮的一大帮会啊。你可知道我叫你混入五龙帮夺取大权,这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北宫统领的安排呢!”

  张宏达道:“我还是不懂统领大人何以要费这许多心力,安排我干这件事情。”

  宝相法师道:“这还不容易明白?当然是统领大人早已看到:咱们的人倘若掌握了五龙帮,那就可以更好的为朝廷暗中效力啊!嘿嘿,目前就有一件大事情交给你办。”

  张宏达连忙躬腰说道:“请法师吩咐。”

  宝相法师道:“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运粮接济四川官军的粮船,在扬州给海砂帮的人劫了。”

  缪长风在屋上偷听,听到这里,心中大喜:“罗金鳌他们果然成功了!”

  张宏达吃了一惊,说道:“海砂帮的罗金鳌居然这样大胆!”

  宝相法师道:“是呀,所以我说北宫统领是有先见之明,安排你到五龙帮来做太上帮主。”

  张宏达道:“不知北宫大人要我怎样做法,还请法师明示。”

  宝相法师道:“五龙帮和海砂帮是水道的两大帮会,北宫大人希望你和海砂帮多多拉拢交情,将来有机会就并吞了海砂帮,我们自会暗中助你。不过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你得设法要罗金鳌把你当做好朋友,你们两个水道上的帮会需要合作那是情理之常,罗金鳌料想不会疑心的。”

  张宏达道:“据我所知,尤大全和罗金鳌本来就是颇有交情的,尤大全如今已是在我掌握之中,非得听从我的话不可。我可以依照一贯的做法,由他出面。我则以副帮主的身份陪着他和那罗金鳌打交道。”

  宝相法师笑道:“这就更好了。你要知道海砂帮在长江七省的地方出没无常,官军实是很难捕捉他们。若然动用水师保护粮船,不但耗费太大,而且也诸多不便。比如狭窄的江面,就不能容得大队的水师舰只通过。”

  张宏达道:“啊,我明白了,统领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和海砂帮拉上交情,打探他们的动静。”

  宝相法师哈哈笑道:“老弟,你真是聪明,正是如此。罗金鳌他劫了一次官粮,下次恐怕还是要劫的。你若察知他们的动静,知道他们是隐藏何处准备动手,那对官军的帮助可就太大了。同时对你也更有好处,你明白么?”

  张宏达笑道:“倘若官军‘袭灭’了海砂帮,我也就根本无需再找机会去并吞它了。”

  宝相法师道:“是呀,那时你的五龙帮也就可以成为水道的第一大帮会了。再过几年,说不定你还可以成水道上的‘绿林’盟主呢!”

  张宏达道:“北宫大人和法师这样栽培小人,小人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激!”

  宝相法师笑道:“你和我本来是同一个地方的异派同源的佛门弟子,有好处我不照顾你还照顾谁?再说你是我推荐的人,你办成功了这件事情,我也有好处。说来还是我沾了你更多的光呢。”
 
  张宏达说了几句客气话,跟着问道:“皇上是不是要策封你老人家做国师?”

  宝相法师笑道:“国师我是不敢指望的,只盼皇上能够让我回去主持布达拉宫那就好了。嗯,北宫统领已经答应,只待这件事情成功,就帮我在皇上跟前说话。”

  张宏达道:“法师做了布达拉宫的主持,可别忘记我啊!”

  宝相法师笑道:“难道你还愿意回西藏做个和尚么?”

  张宏达道:“和尚我是不想做了,但一口气却是非出不可,请法师大力帮忙。”

  宝相法师笑道:“这个容易,有朝一日,我若当真做了布达拉宫的主持,首先就要整顿密宗,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师父当然我也不能让他再做密宗的宗主。”

  原来正如缪长风之所料,这张宏达本是西藏密宗的汉人弟子,密宗戒律精严,他是犯了清规,给逐出门墙的。本来处罚还不止此,全靠宝相法师给他求情,这才从轻发落。当时宝相法师是布达拉宫的一个大喇嘛,在主持跟前可以说得上话。布达拉宫在西藏的各派佛门之中地位最高,密宗虽不归它统属,也得听它命令的。

  两人得意忘形,互相敬酒,哈哈大笑。

  缪长风心里想道:“宝相法师的武功和我不相上下,我若一击不中,只怕就要打草惊蛇。若是多一个人帮手,对付张宏达这厮就好了。”

  正在缪长风踌躇未决,宝相法师和张宏达得意忘形之际,张宏达的一个心腹匆匆跑上楼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帮主,不好了!”

  宝相法师道:“缪长风来了么?是不是他识穿了咱们的计谋,在外面闹起来了?”

  缪长风暗暗好笑:“我早已在这里了,只是你瞎了眼睛。”

  那人说道:“不,不是缪长风。这人的来头比缪长风更大!”

  张宏达皱眉道:“到底是谁?有法师在此,你怕什么,说吧!”

  那人说道:“是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

  红缨会是江湖上的第一大帮会,厉南星的名气是仅次于江海天和金逐流这对师兄弟的大侠。饶是宝相法师力持镇定,亦是不禁变了面色。张宏达颤声道:“厉南星他来做什么?”

  那人说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少年跟着他一起来。”

  张宏达道:“这少年是谁?”

  那人说道:“就是从咱们这里逃出去的那个邵鹤年。”

  出乎缪长风意料之外,张宏达听了这个大大不利的消息,居然也是笑逐颜开。

  他那心腹大惑不解,心想:“帮主刚刚还是愁容满面,说话都几乎说不出来。怎的听说多了一个人,反而大大开心了?”

  张宏达哈哈大笑三声过后,说道:“倘若只是厉南星单枪匹马的找上门来,说老实话,我倒是有几分怕他。他和这姓邵的小子一起来,我还怕他们作甚?”

  那汉子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道:“俗语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咱们虽然不怕他,也得有个办法对付。应该如何对付,还请帮主示下。”

  张宏达道:“尤大全呢?我猜想厉南星来了,必然先是找他的,是不是?”

  那汉子道:“正是。尤大全在前面大厅陪他们说话,小的在外面偷听。尤大全这老家伙把一切事情都推在帮主头上,只怕就要带引他们到这里来找你了。所以小的赶快跑来禀报。咱们是让他们进来呢,还是不让。”张宏达道:“你忠心于我,很好,很好。不必阻拦,让他们进来就是。”

  那汉子退下之后,宝相法师微笑道:“张老弟,你倒好像是成竹在胸?莫非你已经在那姓邵的小子身上做了手脚?”

  张宏达笑道:“大师明鉴,我正是用了北宫统领赏赐的化骨散,让那小子受用的。尤大全也还不知道呢。倘若只是厉南星一个人来,或许他是为了另外的事情找我晦气,如今和这小子同来,不用说定然是向我求取解药的了,他有求于我,我还何须怕他。”

  宝相法师笑道:“对,老弟,你真有一手。不过——”

  张宏达道:“不过什么?”
 
  刚说到这里,只听得尤大全的声音已在楼下说道:“张兄弟,厉大侠光临本帮,请你出来相见。”

  宝相法师一把拉着了张宏达,低声说道:“把解药给我,你下去应付他们,我不露面。”

  原来宝相法师是恐怕厉南星不受威胁,捉住了张宏达,张宏达爱惜性命,反而就要受他的威胁了。故此他要把解药拿在自己的手中。

  张宏达知道宝相法师不信任他,但也无可奈何,只好把解药交出。

  缪长风识破他的用心,暗自好笑,想道:“我且不必忙着出现,且看厉大侠怎样对付那厮。”

  张宏达有恃无恐,迎着厉南星一揖说道:“厉大侠光临,请恕张某失迎之罪。”

  邵鹤年见了他,不由得眼中喷火,说道:“厉叔叔,害我的就是这个贼子!”

  厉南星虎目圆睁,喝道:“好呀,你就是张宏达吗?你为何欺负我这侄儿?”

  张宏达道:“厉大侠言重了,张某实是一番好意。”

  厉南星冷笑道:“你用毒药害他,还说是一番好意?”

  张宏达道:“本帮要借重邵公子,可惜邵公子却不肯留在本帮,我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厉南星怒道:“你用这样卑劣的手段,居然还要狡辩!你以为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张宏达道:“其实邵公子加入敝帮,这也是双方有利的事情。敝帮虽然比不上厉大侠的红缨会,可也是水道上有数的帮会,算不得辱没邵公子呀。”

  厉南星喝道:“我没功夫听你胡说八道,这件事情,我是管定的了,如何了结,就只听你一句话!”

  尤大全连忙劝道:“张老弟,人各有志,邵公子加入本帮,自是本帮之福,但他不肯,那也不能勉强。张老弟,你就把解药给了他吧。我和厉大侠已经说好了,只要你交出解药,就可以免你一死。”

  张宏达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厉大侠,你杀了我,你这位世侄恐怕也决难活命。老实告诉你吧,解药不在我的身上,而且即使你拿了解药,你也不会使用。还有一层,你杀了我,尤帮主恐怕也不能依你呢!”

  厉南星“哦”了一声,说道:“尤帮主,他这话是真是假?”心里想道:“这厮听说是去年才投奔五龙帮的,他一来尤大全就给他做副帮主,只怕当真是有点不寻常的关系。”

  尤大全一脸痛苦的神色,忽地一咬牙根,说道:“厉大侠,你不必顾我,你瞧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厉南星听他话中有话,倒是不能不查根问底了,说道:“尤大全,你和我说真话,你是不是受了他的挟持?为什么这样怕他?”

  尤大全迟疑未敢回答,张宏达哈哈笑道:“这事也用不着瞒厉大侠了,我和你说吧。”

  厉南星瞿然一省,说道:“尤帮主,你是不是着了他的暗算?”

  张宏达哈哈笑道:“岂只是他,他的五龙帮上下,五百多人,个个都着了我的暗算。你只能杀我一个,可有五百多人要陪我一同丧命,包括你这位好朋友的儿子在内!”

  厉南星投鼠忌器,把眼一望尤大全。尤大全毅然说道:“我已经想通透了,与其这样受人挟制,苟活人间,那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不如和他拼了。”

  张宏达冷笑道:“你就不顾惜你的手下了么?”

  尤大全说道:“是我的好兄弟,他就应该和我同样的想法,大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那又有何足惧?倘若是苟且偷生的软骨头,他也就不是我的好兄弟了,我又何必理他的死活?”

  厉南星朗声说道:“壮哉!”蓦地一声长啸,长啸声中,只见人影翻腾,厉南星闪电般的扑上前去,一把就把张宏达抓住。张宏达“啪”的一个“大手印”,“印”在厉南星的胸膛上,厉南星竟如丝毫不觉,随手就点了他的穴道,掷给邵鹤年道:“你看管他,我倒要看他是不是真的不怕死!”邵鹤年噼噼啪啪打了他几记耳光,恨恨说道:“你这奸贼也有今日!”

  当尤大全和厉南星走来宝月楼的时候,张宏达的手下,也已陆续的聚拢了来,他们一见厉南星发难,登时也就一涌而上。

  不过他们却没想到他们的首领竟然只是一个照面,就给厉南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活擒,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刚刚呆了一呆,厉南星蓦地又是一声长啸,就如虎入羊群,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只见厉南星身形几个起伏,左面一兜,右面一绕,掌劈指戳,“咕咚咕咚”之声此起彼落,霎眼间已是有二十多人给他点着了穴道,就如泥塑木雕一般,伸拳踢腿站在原地,可是却动也不会动了。

  张宏达的手下总共不过五十人,几乎有一半已给厉南星制服,余下的一半,吓得魂飞魄散,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立即一哄而散。

  尤大全喝道:“都把他们拿下!”五龙帮的旧人蜂涌而至,不消片刻,张宏达的手下全部成擒,一个也没逃脱!

  厉南星一把抓着张宏达的胸口,喝道:“把解药交出来!”五指稍一用力,张宏达胸口的肋骨断了两条。

  张宏达面色惨白,额角的冷汗一颗颗滴下来。但仍是顽强得很,忍着疼痛,呻吟说道:“你打死我也没有用,解药不在我这里!”

  尤大全和邵鹤年早已搜了他的全身,果然没有解药。厉南星喝道:“解药在那里?你还不说,我倒要看你的骨头能有多硬?”五指运劲,内力直透指尖,张宏达胸口的三处大穴好像被无数利针插进去一样,痛得他死去活来,连忙叫道:“你先住手!”厉南星松了手劲,喝道:“快说!”张宏达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厉南星怒道:“你打什么哑谜,老老实实的说出来!”

  尤大全猛地一省,说道:“不错,这宝月楼上还有一个人。是前几天来的一个番僧。解药是不是在他身上?”

  张宏达心里想道:“宝相法师此时也该走了吧?”于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在他的身上。”

  就在此时,忽听得“咚”的一声,从楼上传下来,似乎是有人摔倒的声音。

  尤大全好生诧异,说道:“楼上有几个人?”张宏达道:“你是知道的,只有宝相法师一人。”尤大全道:“不对,最少是两个人。你弄什么玄虚?快说实话!”

  张宏达也是好生奇怪,说道:“真的是只有宝相法师一人呀!任何人不得我的允许是不能上去的。”尤大全道:“那为什么好像有人在楼上打架?”张宏达道:“我不知道。”

  厉南星道:“管他有甚机关,咱们上去搜!”

  话犹未了,忽听得尤大全喝道:“什么人?”随着是邵鹤年惊喜交集的叫声:“是你吗?缪叔叔!”

  只见一条人影翩如飞鸟般的从楼上跳下来,可不正是缪长风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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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宏达在楼下遭擒的时候,宝相法师有恃无恐,暗自想道:“反正我是不怕走不脱的,且看看张宏达是不是忠心可靠?”

  待到听得张宏达说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两句话之时,宝相法师这才面色倏变,冷笑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家伙靠不住。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取了他的解药。”

  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披起袈裟,跟着搬开一面屏风,在墙上用力一按,只听得轧轧作响,墙上开了一道暗门。原来宝月楼上装有机关,这道暗门是可以通到外边的。

  宝相法师露出得意的笑容,正待那机关转定,便可以进去。忽觉背后微风飒然,有人冷笑说道:“你不把解药留下就想走吗?”要知缪长风是侠义道中的成名人物,故此不肯偷袭,先喝一声。

  宝相法师也好生了得,一觉微风飒然,知有劲敌袭击,虽慌不乱,反手就是一掌。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缪长风以刚柔兼济的掌力,把宝相法师带过一边,迅即跨上一步,拦在那道暗门的门前。

  宝相法师沉声说道:“缪长风,我与你拼了!”双臂一振,反脱袈裟,袈裟一抖,宛如一片红云,向缪长风当头罩下。
 
  此时楼下五龙帮的人正在捉张宏达的那班手下,闹哄哄的声响掩盖了楼上打斗的声音。楼上两大高手过招,迅捷飘忽,十招之中,最多也只是有一两招碰个正着,并没发出多大声音。

  缪长风运起太清气功,一招“五丁开山”,反夺袈裟,宝相法师一卷一收,要想把他罩住,只听得声如裂帛,那件袈裟在两大高手争夺之下,撕为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缪长风一招得手,第二招第三招便即绵绵不断,疾攻上来,斗室之中,那有回旋余地?嗤的一声响,宝相法师的衣裳给他的指锋划过,又撕开了一幅,缪长风指头触着硬物,知是那瓶解药,连忙收劲,改用柔力,疾抓过去。

  宝相法师双眼火红,猛的一掌击出,这一掌正是他最厉害的大手印功夫,他是拼着损耗元气,宁可过后大病一场,但求死里逃生。

  缪长风早料到他有这一着,轻轻一带,以太清气功护身,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卸开对方掌力,宝相法师的掌力刚猛之极,忽地被对方拨开,刚猛的掌力宛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身体失去了重心,咕咚一声,摔出数步之外。

  两人功力相差不远,缪长风虽然化解了他的六七分掌力,这霎那间也是不觉胸口一震,正待去拿瓶时,忽见宝相法师把手一扬!

  他掷出的不是暗器,竟是那瓶解药,而且也不是向缪长风掷去。

  瓶子是向着墙壁猛掷过去的,若然碰着墙壁,当然粉碎无疑。不但瓶子粉碎,以宝相法师的内力,只怕瓶中的解药也要变作一团烂泥,和破墙的泥沙混在一起了。

  这霎那间,缪长风无暇思量,连忙飞身扑上,抢接那瓶解药。

  同样在这霎那之间,宝相法师掷出解药,迅即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身形一闪,已是进了那道暗门。

  缪长风分身乏术,待他夺得那瓶解药,暗门已经合拢,又变成了一面外表看来好似天衣无缝的墙壁了。

  缪长风不懂机关,要打开暗门虽然也有别的办法可想,可得费很大气力。他仔细审视这瓶解药,心里想道:“这瓶解药和我刚才所见的那瓶一模一样,料想这番僧也不会预先准备了一瓶假药拿来骗我的。我且先出去和他们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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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长风这一蓦地现身,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尤大全知道是缪长风,连忙上来见礼、道歉。缪长风道:“张宏达这厮假借你的名义骗我上当,详情我都已知道了。你也用不着为此难过了。”

  邵鹤年道:“缪叔叔,你怎会在这里的?”

  缪长风笑道:“说来话长,解药我已给你拿来了,你先服下吧。”

  尤大全大喜道:“解药你已到了手了?那番僧呢?”

  缪长风道:“楼上有机关,他从暗门跑了。”

  尤大全道:“跑了那个妖僧,可跑不了张宏达这奸贼。好呀,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倚仗,我可要和你慢慢算账啦!”

  五龙帮早已把张宏达恨得牙痒痒的,此时解药到手,用不着怕他,那里还肯慢来?大家一拥而上,就要剥他的皮,拆他的骨。

  张宏达竟然神色不变,忽地哈哈哈大笑三声!

  缪长风拿出一颗解药,刚要交给邵鹤年吞服,听得笑声,瞿然一省,说道:“且慢打他!”把解药放回瓶中,喝道:“你笑什么?”

  张宏达笑道:“我笑你上了当了,这解药是假的!”

  缪长风吃了一惊,说道:“假的?我分明看见你把这个瓶子交给那个妖僧,我不相信他能够这样快就换了假药!”
 
  张宏达说道:“不错,瓶子是原来的瓶子,但瓶中的解药却本来就是假的,用不着他换。”

  尤大全骂道:“好个阴险的奸贼,这么说,你是把自己人也骗了?”

  张宏达被他痛骂,不恼反笑,得意洋洋说道:“我若没有几招防身的手段,解药到了你们手中,你们还能够容我活命吗?”

  尤大全半信半疑,说道:“是不是你为了要保全性命,才故意把这解药说成假的。我答应你,只要我们的人得了真的解药,我就饶你一命!”

  张宏达说道:“缪大侠,你不相信我的说话,尽可以把这‘解药’给你这位世侄服下,不过,我却是可惜邵少侠的这条命呢。”

  缪长风暗自思忖:“邵鹤年若是误服假药死了,他当然知道我决不能让他活命。如此看来,他说的话只怕倒是不假。”

  尤大全道:“缪大侠,怎么办?”

  缪长风道:“咱们先试他一试。”

  尤大全瞿然一省,说道:“不错,咱们先试试这解药是真是假。”当下叫人把一条猎狗拉来,将“解药”混在食物之中,让狗吞食,不过片刻,只见那条神态威猛的猎犬果然一命呜呼,口鼻流血,全身瘀黑。显然那“解药”竟是毒药!

  缪长风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幸亏没给鹤年服下。”于是说道:“张宏达,你听着,你不把真的解药拿出来,你以为就可以保全性命了吗?为你着想,你还是别耍花招,乖乖拿出来的好。”

  张宏达淡淡说道:“我知道。你们的人死了你们当然不能饶我。”

  缪长风道:“你知道就好,你拿出解药,改过自新,我们决不与你为难。你应当相信得过,我们决不会骗你!”

  张宏达道:“缪大侠,你是江湖上响当当的汉子,你说的话,我岂有不信之理?但可惜解药的确不在这里!”

  缪长风道:“在那里?”

  张宏达道:“你们若要真的,跟我到京师去拿!”

  尤大全大怒道:“你把我们当做三岁的小孩哄么?把我们骗到京师,好叫你可以一网打尽!”

  张宏达苦着脸道:“我说的乃是真话。北宫望只把毒药给我,并没给我解药。除非我到京师亲自向他讨取,否则那里找来解药?”

  尤大全冷笑道:“那么你说明年给我们解药。也是哄骗我们的了?”

  张宏达道:“这倒不是。明年到期之前,北宫望自会差人把解药秘密送来给我。”

  厉南星半信半疑,便再吓他一吓,说道:“既然你拿不出解药,留你何用?”举起手掌,作势便要向他的天灵盖打下。

  张宏达叫道:“且慢!”

  厉南星冷笑道:“怎么?解药又有了是不是?”

  张宏达道:“解药还是要到京师去拿,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出个主意。”

  缪长风道:“什么主意?”

  张宏达道:“厉帮主、缪大侠,你们若不放心,可以和我一同前往京师。就只你们二人,用不着大伙儿同去。那还怕什么一网打尽?你们两位都是绝世武功,到了京师,我也不敢和你们耍甚花招呀。问题就只是看你们敢不敢冒这个险了。”

  尤大全嚷道:“别上他的当!”

  缪长风暗自想道:“这厮奸诈之极,用的多半是脱身之计。不过他死也不肯交解药,拿他倒是没办法。这个险就冒一冒吧。或许解药真的是留在北宫望手中,也说不定。”于是说道:“既然如此,今日我们就和你上京。”

  张宏达慢吞吞的说道:“你们先得给我敷上金创药吧?”

  尤大全摇了摇头,说道:“缪大侠,请你从长计议,我还是不赞成你们上他的当!”

  厉南星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咱们是用不着这样匆忙。”

  缪长风见他笑容有异,不觉心中一动,想道:“莫非他另外有了什么好主意?”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面有喧闹声音。缪长风抬头一看,只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正在跃过围墙。

  尤大全大吃一惊,喝道:“什么人?”

  那人哈哈笑道:“尤帮主认不得我了么?我是——”

  尤大全“啊呀”一声,和缪长风不约而同的叫道:“快活张!”

  尤大全半开玩笑的骂道:“快活张,你可别打我们的主意,我们五龙帮是个穷帮。”

  快活张笑道:“你放心,我这小偷从来不偷朋友。今日我做个不速之客,不是来打你们的主意,是来给你们出主意的。”

  厉南星道:“快活张,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此言一出,缪长风方始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快活张是和厉南星约好的。快活张此人精灵古怪,莫非他当真是有什么好主意?”

  快活张笑道:“还有两位你所意想不到的人和我同来,所以我来迟了。”

  外面喧闹之声越来越大,尤大全也听得见了,他蓦然一省,连忙问快活张道:“外面来的这两个人,是不是你的朋友。”

  快活张道:“正是。请你传令——”
 
  尤大全不待他把话说完,早已提高声音叫道:“让他们进来,不许阻拦!”他的内功造诣虽然不是很高,但这“传音入密”的功夫却非同凡响,三重大门之外的帮众,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片刻,那两人来了。果然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原来是两个妙龄少女。一个大叫“哥哥!”一个则在叫“缪叔叔”,不过她口里是在和缪长风招呼,眼睛却是盯着邵鹤年。

  原来这两个少女乃邵紫薇和萧月仙,她们和快活张一起来,但却没有快活张那样超妙的轻功,是以一踏入了五龙帮,就给帮中高手发现。

  邵鹤年又惊又喜,说道:“妹妹,你怎么会来的?”他也是口里和妹妹说话,眼睛却望着萧月仙。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他们这小两口还在赌气,待会儿倒是要花我一点口舌呢。不过看这情形,他们大概也是愿意和解的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两位贤侄女,咱们慢慢再叙,让快活张先说吧!”

  张宏达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气,冷眼旁观,心里想道:“且看你这小偷能把我怎样?”

  快活张走上前去,装模作样的替邵鹤年把一把脉,说道:“看这脉象,邵公子似乎是中了化骨散之毒?”

  缪长风说道:“不错,我刚才听得这厮和那妖僧说话,他用的正是叫做化骨散的毒药。张大哥,你知道这种毒药的药性吗?”

  快活张道:“这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毒药,用不同的方法下毒,又可以变烈性毒药为慢性毒药,能叫对方在预定的时间死亡。”

  张宏达心里想道:“你懂得化骨散的药性又怎么样?我只一口咬定没有解药,谅你这小偷也难耐我何。”

  邵紫薇、萧月仙二人作出又惊又怒的神气,不约而同的一跃而前,铮铮两声,双剑出鞘,一个喝道:“你害死我的哥哥,我要你的命。”一个喝道:“快快交出解药!”

  张宏达淡淡说道:“我早已和厉帮主、缪大侠说过了,解药不在我这儿,你们迫我也没有用。”

  尤大全道:“这厮奸猾得很,他要骗厉帮主和缪大侠到京城与他去取解药。”

  快活张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化骨散又有什么了不起?何须向他求取解药?”

  尤大全一听这话,狂喜说道:“张大哥,你有解药?”

  快活张笑道:“解药没有,毒药倒有!”说罢拿出一个瓶子,瓶中装着三颗药丸。瓶子和缪长风夺来的那个盛假药的瓶子一模一样,药丸的颜色则不相同。假药是碧绿色的,他这药丸则是殷红如血。

  厉南星接过瓶子,说道:“这是什么毒药?”

  快活张哈哈一笑,说道:“张宏达,你应该认得吧?”

  张宏达认得瓶子是大内药库专用来盛毒药的一种玉瓶,瓶中的药丸,他也认得是化骨散。这霎那间,他不觉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一颗心吓得几乎要从喉咙跳出来了。

  厉南星恍然大悟,说道:“这是化骨散?”

  快活张哈哈笑道:“不错,是我十天之前从大内的药库偷出来的,知道你或许用得着他,特地给你送来。”

  厉南星装作半信半疑的神气,说道:“药名化骨散,何以它却是药丸?”

  快活张道:“厉大侠有所不知,这是大内秘制的毒药,药性甚烈,小小一颗药丸,研成粉末,就可以毒害数十人了。药丸变成药散,这不就是化骨散了吗?”

  厉南星道:“原来如此。”

  快活张继续说道:“把一颗药丸研成的化骨散,放在一坛酒中,喝了毒酒的人,三月之内,毒发身亡。但若先用蜜糖中和药性,依前法混在酒中,则可以延迟至一年之久,方始毒发。”

  尤大全道:“这么说来,我们五龙帮的兄弟想必就是给他用这个办法毒害的了。”

  快活张笑道:“你问他吧,是不是如此?”

  张宏达吓得面无人色,心里想道:“他对这药性如此熟悉,这化骨散定然是真的无疑。”尤大全抓着他的后颈,喝道:“是不是这样?”张宏达牙关打战,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厉南星道:“若要药性迅速发作,那又如何?”

  快活张笑道:“这还不容易,让整颗药丸给他吞下,二十四个时辰之内,他就要变化一滩血水。”

  厉南星道:“还有更快的吗?”

  快活张道:“以内家真力,给他推血过宫,他血中有毒,迅速运行全身,这样大概一个时辰之内,他的骨头就要酥散,不过却还不会立即就死,大概再过两个时辰,方始化作血水。”

  厉南星道:“好,把这毒药给我!”

  张宏达面色如死,卜通跪倒,叫道:“厉、厉大侠,饶、饶命……”

  厉南星喝道:“你这叫做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泪不流,如今求情,已经迟了!”一把揪着了他,在他下巴一托,张宏达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说时迟,那时快,一颗药丸已是滑下他的喉咙。

  厉南星捉住了他,就像捉住一只小鸡似的,张宏达想要挣扎,也是不能。不消片刻,厉南星已是给他推血过宫,打通了他的奇经八脉。

  张宏达只觉全身骨节,都好像给利针插进去似的,他没有服食化骨散的经验,但化骨散的厉害却是知道的。顾名思义,中了化骨散的毒,全身骨头都要化作血水才会死亡。如今已是这样痛苦难当,毒性大发之时将怎么样,他是连想也不敢想了。

  厉南星冷笑道:“你不是硬汉子吗,怎的也怕死了?”

  张宏达颤声叫道:“厉帮主,你、你饶我性命,我、我献出解药。”

  厉南星心中大喜,却板着脸孔说道:“你不是说没有解药吗?怎么又有了?”

  张宏达噼噼啪啪,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但求厉帮主高抬贵手,以后我是再也不敢欺骗你老了。”

  厉南星冷冷说道:“还有以后么?”

  张宏达痛苦难禁,冷汗涔涔而下,自知捱多片刻就是向鬼门关多走近一步。忙向尤大全哀求:“尤帮主,请你帮我说一说情。”

  尤大全道:“厉帮主,他肯把解药拿出来,咱们就饶了他吧。”

  厉南星这才说道:“好,看在尤帮主的份上,我饶你一命。解药拿来。”

  张宏达道:“解药在宝月楼上。”

  众人拥着他上宝月楼,可怜他走路也走不动了,只能由缪长风拖着他走。缪长风冷笑道:“你真是个贱骨头,敬酒不吃要吃罚酒。我们本来答应你交出解药就放你的,你却偏要欺骗我们,吃苦也是活该!”

  上了宝月楼,张宏达说出开启暗门的法子,打开暗门之后,张宏达说道:“左面墙壁从入口处数过去第七行自上而下的第七块砖头,请你们挖出来给我。”

  缪长风点了火把进去,按照他所说的取了那块砖头,只见那块砖头和别的砖头也没有什么异样,拿出来交给张宏达道:“是这块么?”

  张宏达便把耳朵贴着砖头,说过:“请你轻轻敲它两敲。”

  听了敲击砖头发出的声音,张宏达说道:“不错,正是这块。请你把它劈开,别太用力。”

  原来这块砖头是空心,缪长风将它劈开之后,里面有一个小小的锦匣。收藏得这样秘密,众人俱是意想不到。

  张宏达喘着气道:“快把匣子打开,把解药给我。”

  厉南星打开匣子,只见里面有十颗药丸。厉南星拈起一颗,却不给他,说道:“且慢!”

  张宏达大吃一惊,颤声叫道:“厉帮主,你、你老人家说话可得算数。”

  厉南星哼了一声,说道:“我说了的话,当然算数,你急什么?我可得救了我们的人才能给你。嗯,尤帮主,贵帮中毒的人共有多少?”

  尤大全:“差不多有五百人。”

  厉南星一皱眉头,说道:“这里只有十颗解药。”

  张宏达连忙说道:“解药所需的份量是按照中毒的深浅的,他们中的毒是一年为期才发作的,用一颗解药研成粉末,就可以救一百个人。邵少侠中的毒较深,但有三份之一颗也足够了。这位张大哥是懂得的,不信你可以问他,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快活张说道:“厉帮主,你让我先看看这解药是不是真的?”心里暗暗好笑:“这厮果然是把我当作了大行家。”

  张宏达哀求道:“我怎敢把自己的性命拿来乱开玩笑。张大哥,你不用仔细看了,当然是真的。请你赶快把一颗解药给我吧,我的毒可就要发作了。”

  快活张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解药是真的。”拿起一颗,余下的就交给了尤大全。待邵鹤年服下解药之后,这才把那颗药丸递给张宏达。

  张宏达接过解药,连忙吞下,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似的,抹了一额冷汗,说道:“多谢厉帮主,多谢张大哥。我、我可以走了吧。”

  厉南星在他身上拍了三下,说道:“你的性命,我饶了你,但可不能让你再为非作歹了。好,你走吧。”

  张宏达穴道解开,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怨毒的目光,说道:“厉帮主,你的大恩大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说罢,便即跄跄踉踉的下楼去了。

  张宏达走了之后,邵紫薇道:“哥哥,你觉得怎样?”

  邵鹤年道:“这数日来胸中的烦闷之感,都已一扫而空了。看来是真的解药。不过却便宜了那个奸贼了。”

  厉南星笑道:“我虽然饶了他的性命,但已废了他的武功,也算得是给你出了一口气啦。”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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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6-9 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儿女情怀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晏殊
 

  邵鹤年这才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厉叔叔刚才说不许那厮以后为非作歹,原来已是废了他的武功,他纵然想要为非作歹,也不成了。”

  缪长风忽道:“快活张,你刚才做的事情,可就不对了。”

  尤大全和邵鹤年不觉都是一怔,想道:“快活张这次功劳最大,他做了什么错事了?”

  快活张微笑道:“请缪大侠指教。”

  缪长风说道:“刚才你换了一颗解药给张宏达是不是?咱们江湖汉子讲究的是信义两字,张宏达这厮虽然坏透了骨头,但咱们既然答应饶他性命,那也就不可失信于他。何况厉帮主又废了他的武功了。我看你还是赶快去追上他,把真的解药给他吧。”

  快活张笑道:“不错,我是换了假的解药给他,但却也用不着给他去送真的解药,他死不了的。”

  缪长风道:“为什么?”

  快活张笑道:“他服的毒药也是假的!”

  缪长风怔了怔,说道:“原来你是用假的毒药吓他?”

  快活张道:“不是这么吓他一吓,他怎肯交出真的解药?”

  缪长风笑骂道:“人家说贼公计状元才,这话当真说得不错。和你打交道,可真得特别小心。”

  快活张笑道:“缪大侠,你别骂我,这主意是萧姑娘给我出的呢。她早已料到张宏达不肯交出解药,她说:张大哥,你何不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毒药就行了。她一言提醒了我,我就依计而行。所以说起来,邵公子,你还应该多谢这位萧姑娘呢。”

  邵鹤年心里甜丝丝的,心道:“原来她还是这样的关心我,为我用尽心思。”说道:“多谢萧大妹子,多谢张大哥。”萧月仙道:“我只会出主意,对毒药的用法可是一窍不通,幸亏有这位见多识广的张大哥,否则我的主意也是行不通呀!”

  缪长风道:“对啦,老张,你怎能令得张宏达那样相信你迫他吞下的是化骨散。”

  快活张笑道:“真的化骨散我没有见过,它的药性我却是知道的。而且我恰巧有一只和他原来的药瓶一模一样的瓶子,这就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尤大全道:“这只瓶子你又是怎样得来的?”

  快活张笑道:“这倒是如假包换,是我从皇宫内库里偷出来的,当时只觉得这瓶子好玩,想不到今日派上了用场。”

  缪长风道:“原来你和厉帮主是早已约好了的。”

  快活张道:“不错,不过厉帮主是叫我来偷解药的。趁他和张宏达那帮人动手的时候,我就可以到张宏达的卧房去搜解药。后来我一来到,听说毒药是化骨散,张宏达那只瓶子和我的这只又是一模一样,我一想萧姑娘的主意可行,果然一吓之下,立即见效,省掉我许多功夫。否则他的解药收藏得那样秘密,我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是偷不到手的了。”

  厉南星赞道:“萧姑娘,你真是聪明,这样的好主意我却没有想到。说老实话,我叫老张来偷解药,希望极是渺茫,只不过是在没有办法之中姑且一试而已。”

  尤大全哈哈笑道:“今日之事,对我来说,更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了。邵少侠,你还恨我吗?”

  邵鹤年道:“我早知道你和张宏达不是一伙,怎会恨你?”

  尤大全道:“你不恨我,我可是自己惭愧呢。只因我一念之差,受了张宏达的挟制,不但几乎害了你,还几乎断送了我手创的五龙帮。你们一定疑惑,我因何这样重用张宏达。他一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他的路数不对,但当我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我又下不了决心和他闹翻。以至直到后来身受其害,悔悟已经迟了。”

  缪长风道:“其中原委,我都已知道,尤帮主,谁人无错,过去的事,也用不着再提了。”

  原来尤大全在知道张宏达和北宫望的关系之后,他心想小小一个的五龙帮,焉能和御林军统领作对。张宏达既然是北宫望的人,那就只好敷衍他吧。那知走错了第一步,以后就越来越错,弄到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张宏达不但篡夺了五龙帮的大权,还几乎把整个五龙帮毁掉。

  尤大全道:“现在我是放下心头的大石了,邵少侠,不瞒你说,在未得到你的确实消息之前,我日夜都是坐卧不安。”

  缪长风道:“对啦,鹤年,我正要问你,你给张宏达囚禁在这里的那一晚,是谁人救你出去的?”

  邵鹤年道:“我也不知道呢,那个人是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缪长风道:“啊!黑衣老者,他是不是如此这般模样?”

  邵鹤年听了缪长风所描绘的那个老者的模样之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缪叔叔,原来你和这位老前辈是熟识的。他是什么来历。”

  缪长风道:“我与他并非熟识,但却也曾得过这位老前辈的帮忙。”当下把那日在氓山中伏之事说与众人知道,众人都是惊异不已。

  邵紫薇道:“这位老前辈本领如此高强,那晚他救了你,何不一并剪除张宏达这个奸贼?”

  邵鹤年说道:“这个原因他倒是说了,他说张宏达这厮值不得他动手。我也是这样想,我应该自己报仇。若是样样要靠人家,不是太没出息了么?”

  邵紫薇笑道:“哥哥,你还是从前那副倔强脾气。不过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你莫以为我没志气。”

  缪长风笑道:“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别人帮忙也并不是没有志气。不过这位老前辈行为奇特,想必他也有他的原因。后来怎样?”

  邵鹤年道:“他救我出去之后,说道:看样子你似乎是中了毒。对药物之学,我可是一窍不通。但我知红缨会的舵主厉南星如今正在黄河口的分舵,他交游广阔,识得有各种各样本领的人,你可以找他。我正是得了他的指点,这才找着了厉叔叔的。”

  厉南星笑道:“若不是快活张来到我这里,我如今还是束手无策呢。他是从扬州赶来,本是要我去帮忙海砂帮的罗金鳌的。但我得知消息,罗金鳌前几日劫夺官粮已经得手,我可以稍迟一些时候再去会他亦是无妨,就先到这里来了。”

  缪长风这才有空问邵萧二女:“你们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

  萧月仙笑道:“叔叔放心,这次我们不是私逃的了。是妈叫我们回来的。”

  邵紫薇说道:“先告诉你一个喜讯,云姐姐产后母子平安。缪叔叔,她也很挂念你和孟大哥他们呢。想不到我们在这里先见着你。孟大哥好吗?”

  缪长风说道:“孟元超和宋腾霄他们已经回小金川去了。我是在扬州和他们分手的。”说至此处,忽地想起一件事情,笑道:“我在扬州还见着了你们的一位好朋友呢。”

  邵紫薇怔了一怔,说道:“我那有什么朋友会在扬州?”

  缪长风笑道:“陈二公子不是你的朋友吗?上个月震远镖局扬州分局的王老镖头做六十大寿,陈光世前来代父祝寿,后来他的父亲江南大侠陈天宇自己也来了。”

  萧月仙笑道:“我们早已知道了,陈大侠是赶去和金逐流、冷铁樵会面的,是么?”

  缪长风道:“你们的消息倒很灵通呀。”

  萧月仙笑道:“实不相瞒,我这次出来,正是为了陪薇姐去找那位陈二公子的,我们已经到过他的家里了。”

  邵紫薇面上一红,说道:“乱嚼舌头,我是去找爹爹的。到陈家不过是为了探问爹爹的消息。而且还是你的母亲叫我去的,你却胡说八道。”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邵叔度想把女儿许配陈光世,这件事情,萧夫人是知道的。她叫紫薇前往陈家打听消息,用意当然是在成全他们了。还有一层,邵鹤年这次私自离家,萧夫人料想亦已知道是为了她女儿的原故,是邵鹤年以为萧月仙已经移情别恋这才负气出走的。她这样安排,恐怕也有为女儿解释误会的用意在内。因为这种男女间事,有时母亲也是不方便和女儿明说的,她叫女儿陪紫薇同去陈家,着重一个‘陪’字,那么她的用意如何,邵紫薇和她的女儿自必都该明白了。现在看来,萧月仙和邵鹤年已是复合可期,她母亲的那层顾虑倒是无需了。”当下笑道:“你们还是从前那样的孩子脾气,平时要好得比姐妹还亲,可就老爱吵嘴。呀,你们这么一吵,却把话柄打断了。”

  邵紫薇道:“谁叫她乱说我呢?好,缪叔叔,我告诉你吧。伯母听得孟大哥说起曾在泰山之会见过我的爹爹,陈大侠当时也在场,陈大侠交游广阔,可能知道我爹踪迹,故此才叫我上他家打探。”

  萧月仙笑道:“你说漏了许多东西,还是我来告诉缪叔叔吧。这消息不错是孟大哥先说起的,但后来那位陈二公子来了,他可就说得更仔细了。”

  缪长风道:“不错,光世跟他父亲参加盛会,他当然会说得更为详尽了。”

  萧月仙道:“他说起在泰山上见到邵伯伯,又说起邵伯伯为我的表姐(云紫萝)辩护的事情。”

  缪长风道:“辩护什么?”

  萧月仙道:“啊,这件事情,缪叔叔还未知道么?杨牧这厮丧心病狂,在大会仪式过后,曾当着天下英雄面前,诬蔑我的表姐和孟大哥私奔。其实那时候,表姐正在我的家里呢。所以邵伯伯挺身而出,为她辩护。”

  缪长风道:“哦,竟有这样一桩事情。”心想:“这件事情牵涉元超在内,也怪不得元超不肯详细告诉她们了。紫萝三番两次给丈夫侮辱,幸亏她的性格坚强,否则恐怕早已给她丈夫气死了。”

  萧月仙说道:“我的表姐也真是命苦,但总算是不幸中之幸,她终于和杨牧一刀两断,得到了杨牧的正式的‘休书’了。有个时候,妈还想他们夫妻复合呢,我一听就生气。不过,妈现在已经不是这样想了,她倒是盼望你缪叔叔能够去探望我的表姐呢。”说至此处,若有所思的望着缪长风笑了一笑。

  缪长风心头怦然一跳,说道:“我是要去探望你的母亲和表姐的。但现在还是把话题回到陈光世身上吧。他还告诉了你们一些什么?”

  萧月仙道:“他说会散之后,他爹曾邀请邵伯伯到他家里作客,邵伯伯也答应了,但却要过一些时候才去。”

  缪长风道:“后来去了没有?”

  萧月仙道:“直到陈光世离家的时候,还没看见邵伯伯来到。但他说邵伯伯既然答应了他的爹爹,那就迟早总会去的。所以他走的时候,也曾邀薇姐和他同走呢。薇姐说是表姐叫她去陈家的,其实真正说起来,还是应那位‘陈二公子’的邀请。”

  邵紫薇满面通红,说道:“他也有邀请你呀,又不是邀请我一个人。”

  缪长风笑道:“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和光世一同回去?”

  萧月仙道:“表姐那时刚在产后,我们要陪伴她。我们和表姐已经搬到北芒山刘家去住了,缪叔叔你知道么?”

  缪长风说道:“我听得孟元超说了。听说刘家的主人是震远镖局总镖头韩威武的朋友?”

  邵紫薇道:“不错,这位主人名叫刘隐农,年纪已有六十多了,他和韩威武的爹爹是八拜之交,比韩威武要长一辈呢。”

  萧月仙道:“说起来他和我的姨父(云紫萝的父亲)也是相识的,这次我们拿了韩威武的书信去找他,他知道了表姐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之后,非常高兴,对待我们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

  邵紫薇接着说道:“这位刘伯伯没有子女,只有一个老伴儿。他叫做刘隐农,名副其实,在北芒山务农为活,听说已隐居了三十多年了。外间和他通消息的人,只有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除了韩威武之外,无人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侠隐。所以他叫我们安心在他家里住下去,料想鹰爪是不会找到他的头上的。”

  萧月仙笑道:“对啦,我还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他们夫妻十分喜欢表姐,已经认了表姐做干女儿了。他说,倘若有坏人欺负表姐,他们夫妻拼了老命,也要打断那人脚骨。”

  缪长风放下一重心事,想道:“紫萝这次倒是得了安身之所了。不过北宫望那些人的狗鼻子很灵,刘隐农以为那些人不会找到他的头上,只怕未必靠得住呢。”当下笑道:“韩威武和你们萧家本来是有点梁子的,这次如此尽力帮忙你们,给你们找到了这样的一个好居住,倒是难得。”

  萧月仙道:“他和我妈的梁子早已解开了。”接着笑道:“他给我们找到的这位居住主人确是好到极点,我就是因为表姐有了干娘,才放心离开她的。”

  缪长风笑道:“我们兜了一个大圈了,应该回过头来了。你说你们到过陈家,陈大侠父子回来了没有?”

  萧月仙道:“他们还在扬州,我们只见到陈光世的哥哥陈光照。”

  邵紫薇道:“我哥哥的事情,就是这位陈大公子告诉我的。我们得了他的指点,才知道要到这里来找厉帮主。还没有到红缨会的分舵,在路上就碰见了这位张大哥了。”

  各人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之后,缪长风笑道:“好,那么我替你们把喜讯带到北芒山去,我可要走了。”

  尤大全要想挽留,萧月仙笑道:“我妈和我表姐都急于要见他呢,你还是别留他好。”

  尤大全因为刚刚服下解药,行动有点不便,说道:“多蒙缪大侠此次鼎力相助,令敝帮得脱魔掌,敝帮上下,均感大德。但请恕尤某不能远送了。”缪长风道:“尤帮主无须客气,咱们是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快活张说道:“这里大概用不着我了,我也该赶回扬州去给罗金鳌报讯啦。告辞了。”

  邵鹤年道:“张大叔,多谢你这次救命之恩,咱们扬州再见。”

  快活张道:“对啦,你养好了病,和妹妹快点来吧。我到扬州,先给陈天宇父子捎个信儿。邵姑娘,那位陈二公子听得这个喜讯,一定会从心眼里笑出来。”
 
  邵紫薇满面通红,啐了一口,说道:“你真是为老不尊,去你的吧,别啰唆了。”

  快活张哈哈笑道:“姑娘不喜欢听,我只好走啦。”

  厉南星道:“我送你们一程。”

  厉南星与缪长风意气相投,一见如故,大家都舍不得分手,不知不觉,送到了十里之外。

  缪长风瞿然一省,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厉帮主,请你回吧。”

  厉南星忽道:“缪兄,你我一见如故,我有一言请恕唐突。”

  缪长风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厉兄,你和我还用得客气么,有什么话请说。”

  厉南星道:“缪兄,我和你虽然是今日方始相识,但我早已听得陈大侠谈过你了,他说你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

  缪长风道:“小弟落拓江湖,一事无成。谬承陈大侠青眼有加,实在惭愧。我也有自知之明,其实岂只有一样不好。”

  厉南星笑道:“你想知道他说你那一样不好吗?”

  缪长风道:“请厉兄直言。”

  厉南星道:“他说你别样事情,都是从善如流,就只一样事情,不肯听从朋友的劝告。缪兄,听说你现在尚未成亲?”

  缪长风笑道:“原来你是说的这个。”

  厉南星笑道:“这可是人生大事呀。你是鹤年兄妹的世叔,他们都有了意中人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怎能不叫朋友为你着急?”

  缪长风喟然叹道:“朋友的热心,我很感激。但这种事情,可是急也急不来的。古人有云:四十未娶,不宜再娶。室家之念,在我是早已心淡了。”

  厉南星皱眉道:“古人这种胡说八道的话,你怎听奉为金科玉律?人总是要有一个家的,缪兄,我看是你眼界太高吧?我给你物色一个好女子如何?”

  缪长风道:“多谢厉兄美意,但小弟实无家室之念,也就不想麻烦厉兄了。”

  快活张笑道:“厉帮主,你听得出缪兄的话里有话么?他是无须你来给他作媒啦。”

  厉南星道:“啊,敢情缪兄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缪长风道:“厉兄,你别听快活张的胡说八道。”

  厉南星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邵萧两个女娃子催他赶快到北芒山去,萧月仙又屡次和他提起她的表姐,莫非是缪长风是看上了云紫萝?”但因云紫萝是刚刚离了婚的妇人,厉南星只怕万一猜错,大家都不好意思,是以也就不便问他了。当下笑道:“老张,你是缪兄的老朋友,想来你是会知道他的心意的,这个媒我让给你做吧。缪兄,你见了萧夫人和云女侠,请代我问候一声,咱们后会有期了。”

  厉南星走后,快活张笑道:“缪大侠,我和你说句老实话,云紫萝曾经打伤过我,但我对她这个人仍然是十分佩服的,她内柔外刚,当真称得起是女中丈夫。”

  缪长风道:“这又与我何干?”

  快活张道:“她是你的朋友,怎说不相干呢?缪兄,孟元超请你去看她,他没有和我说过,但我也能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就不知你知不知道了?”

  缪长风假作恼怒,嗔道:“你别乱嚼舌头了,这种风言风语,给人家听见了很是不好!”

  快活张伸了伸舌头,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胡乱和人家说的。好,你不爱听,那我也走啦。”

  缪长风给他们的话勾起了怅触,目送快活张的背影,心里想道:“交游遍天下,知己有几人?元超也不知道我的心事,何况快活张?他们那里知道我对紫萝早已心无杂念,只是把她当作红颜知己呢。”想至此处,不觉发出一声苦笑,心道:“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我是不能和他们少年人比了,但我的心境当真就这样苍老了么?”

  师姐的影子和云紫萝的影子相继在他心头隐现,缪长风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云紫萝就像是他的师姐的化身,小时候他老是想和师姐亲近,但这份“亲近”在他却是怀着尊敬的心情的。现在他要去见云紫萝,心情也正是一样。

  “我的年纪比紫萝大得多,真是奇怪,她在我的心目之中,倒好像变成了我的姐姐了。”想至此处,缪长风捋捋长须,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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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长风在想念着云紫萝,云紫萝也在想念着他。

  不知是否如古代诗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说也奇怪,他们的心情竟是不谋而合。

  缪长风把她看作红颜知己,她也把缪长风看作最能了解她的人,甚至比孟元超似乎还要懂得她。

  缪长风将她当作姐姐,而在她的心目里,缪长风更是一个名实相符的哥哥。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结拜兄妹。

  不过在她的心头也还是有一点阴影的,“有这样一个哥哥真是好事,只可惜直到现在,我还没有一个嫂子。他为什么不肯娶妻呢?我若是还能够再见到他,一定要好好的劝劝他了。”云紫萝常常是这样想。

  这个“为什么”在她心里其实也是早有了答案的,不过在她内心深处,却是不愿意想起这个原因罢了。也正是因此,每当她想起缪长风的时候,心头上也总不免还有点儿阴影。

  云紫萝产后已满三个月了,这三个月当中,她得到刘隐农夫妻的照料,身心所受的损伤,都复原得很快。除了少年之时和孟元超相处的那段日子之外,这三个月可算得是她一生之中过得最快乐的时光了。

  “这两天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你闷了三个月,出去散散心吧。听你姨母说,你是最爱梅花的,是么?”刘夫人在这一天一早,就和她这样说道。

  云紫萝笑道:“干娘说得不错,我的武功丢荒了三个月,也不知还能不能抡刀动剑呢。就只是丢不下这个小把戏。”

  刘夫人道:“你喂他吃奶之后,交给我照料好了。你出去练一两个时辰功夫吧。不用担心,即使他肚子饿,家里也还有鹿奶呢。”

  云紫萝道:“好,那我出去练一会儿功夫,只是麻烦干娘了。”

  刘夫人道:“你等一等,我叫你姨妈陪你一同去吧。”

  云紫萝笑道:“姨妈正在陪着干爹下棋呢,别打扰他们。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迷路的。”

  刘夫人道:“那么你别走得太远,就在附近的梅林玩玩吧。若有什么事情发生,你一叫我就听得见。”

  云紫萝笑道:“干娘太过虑了,料想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深山密林,除了猎户,谁会来呢?在这冬季,野兽都躲起来了,还怕什么。这三个月不都是平安无事么?”

  刘夫人说道:“话虽如此,总是小心为妙。倘若发现有陌生人上山,你也要赶快回家。”

  云紫萝道:“是,干娘放心,我会小心的了。”她亲了亲婴孩粉红的脸颊,便即出门。婴孩在她干娘怀里睡得正酣。
 

  门外遍地阳光,云紫萝闷在家里几个月,沐着阳光,迎着山风,走向梅林。初冬的阳光,暖得令人舒服;清晨的山风,则是冷得令人舒服。云紫萝不禁精神一爽。

  只是这是三个月来她第一次离开她的初生的婴孩,虽然只是离开片刻,心里也有点牵挂。

  “这孩子也真可怜,一出世就没了父亲。”云紫萝心想。要知杨牧虽然还活在人间,在她的心目之中,则早已当他死了。

  从幼子的身上,蓦地她又想起她的长子杨华来了,“华儿现在不知怎么样了?嗯,日子也过得真快,不知不觉他已经离开我一年多了。将来若是有幸重逢,只怕他不认识我这个妈妈了吧。”

  想起杨华,云紫萝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惭愧自己未能好好的尽了做母亲的责任。杨华给“点苍双煞”抢了去做徒弟,这件事她是早知道了的。心里想道:“听元超所说:点苍双煞倒是很疼这个孩子,但我见不着他,总是难以放心。嗯,这孩子将来交回给元超,我就放心了。”

  她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踏入梅林。荒山上无人照料的梅林,虽然似乎没有姨母以前所住的那座西洞庭山上的那片梅林之风光幽美,但山坡上参差不齐高高矮矮的梅树,却也是红满枝头,别饶野趣。

  云紫萝想起那次在西洞庭山上的梅林练剑,开始和缪长风相识的往事,不觉叹了口气,心道:“日子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又是一年多了。缪大哥现在却不知在什么地方,但愿他早日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佳偶。”又再想道:“杨华将来交回给元超,这孩子我就让他拜缪大哥作义父,想必缪大哥也会疼爱他的。”

  浮想连翩,云紫萝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笑道:“我本来要出来练剑的,怎的反而忘了?嗯,一年之前,我的蹑云剑法可以随心所欲,现在只怕是大大荒疏了。缪大哥若的【是】在旁,只怕又要笑我了吧?”

  云紫萝家传的“蹑云剑法”,讲究的是“轻灵”二字。中原各大门派的剑法,都有独到之处,但若论到轻灵翔动,却要推蹑云剑法第一。尤其她父亲晚年所创的三招剑法,变化虽然繁复奇异,但却一气呵成,更是深得轻灵翔动之妙。

  云紫萝曾经用过那三招剑法打败过“点苍双煞”,那次她初会缪长风之时,在梅林练剑,也是练这三招剑法,博得缪长风为她喝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想起往事的原故,按说她丢荒了多时再练剑法,应该从简易的剑法从头开始的,她却不知不觉的,便从这最繁复难练的三招剑法先练起来。

  这三招剑法倘若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缀的枝头,随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摇,叶不落,同一朵的另一片花瓣也不会受到损伤。云紫萝毕竟是丢荒了多时,身法也不及从前的轻灵了,练这三招剑法,一口气削落了许多梅花,依然未练成功。

  云紫萝叹了口气,想道:“缪大哥若是在旁,只怕又要骂我糟蹋梅花了。”

  她本来抑制自己不要想起缪长风的,但却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一次的初会情景了。

  “落红本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诗突然从她口中轻轻念了出来。

  这是缪长风和她谈论过的诗句,当时她是心境甚是颓唐,缪长风用这两句古人的名句鼓舞她的。但此刻她想起了这两句诗,却又是另有一番感慨了。“每逢我心境颓唐的时候,缪大哥却会鼓励我。但其实他的心境有时也是很苍凉的,只是我却不知道怎样鼓励他。”云紫萝心想。

  轻轻的一个叹息过后,云紫萝低头看了看满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那首咏梅花的词了,词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想起南宋诗人陆游所作的这一首词,不仅是因为词中所写的梅花,正象征了她坎坷命运,而且因为她和缪长风的订交,也正是由于此词而起。

  她记得那次缪长风与她在梅林初会,当时的情景就和现在一样,她在练剑之后,对着满地残红不由自己的念出了这首词,缪长风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他们二人还未正式相识,缪长风从她念的这首词中,已经懂得她的心境了。后来缪长风给她念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诗,也正是为了针对她当时颓唐的心境而开导她的。

  一样的情景,一样的心境,只是少了当年一个开导她的人在她身边。

  阳光透过繁花,在地铺了一层金黄的色彩,云紫萝不禁心中自笑:“我怎的又犯了老毛病了,我不是和缪大哥说过,我要学他一样胸襟宽广,把眼光放得远些,从今之后,不再孤芳自赏了吗?雪里红梅,要学的是梅花不畏寒霜的风格,而不是学她的孤芳自赏啊!”

  想至此处,云紫萝不觉胸襟顿然开朗。她拿起剑来正要再练,忽地听得梅林里似有沙沙声响。

  声音很轻很轻,若然换是一个寻常人,一定会以为是风吹落叶的声音。但云紫萝自小练过梅花针之类的暗器的,一听就知道是个轻功极为高明之士,正在她的背后偷偷走来。

  “难道又有这样巧合之事,我今天刚在梅林练剑,缪大哥又跑到这里来了?不对,决不会是他,他的轻功步法不是这样!”她记起干姨【娘】的警告,故意装作毫无知觉,仔细辨那声音的方向,悄悄倒退几步,突然朝着那人就是反手一剑!

  电光石火之间,云紫萝的长剑已是给那人用一把扇子拨开。那人“哎哟”一声,斜跃丈许,叫道:“云姑娘,是我!我此来可是对姑娘并无恶意的。”

  云紫萝横剑当胸,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点苍双煞”中的老二段仇世。

  一年多前,段仇世在苏州云紫萝的旧居和她交手,就是败在她这三招剑法之下的。幸亏云紫萝现在剑法生疏,功力也未恢复,只是把他的折扇刺破一个小洞。

  段仇世只道她还记着旧仇,故此首先表白来意,接着说道:“段某过去不知好歹,冒犯姑娘,请姑娘恕罪。”

  云紫萝插剑入鞘,说道:“我也有得罪段先生之处,这一段梁子,揭过了就算了,还提它作甚。请问段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段仇世说道:“我正是来找云女侠的。”

  云紫萝诧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段仇世道:“四个月前,我在八达岭长城脚下,曾见到孟元超,承他不弃,与我已是化敌为友。我从他的口中,得知姑娘是住在三河县的乡下。几天前我到他所说的地方,拜访姑娘,却见尊府已给官府贴上封条。我再回到北京,找着了震远镖局的韩总镖头,这才知道姑娘业已迁居此地。”

  云紫萝道:“你这样不怕麻烦的要来找我,为的什么?”

  段仇世道:“一来是向姑娘陪礼,二来是为了令郎之事。令郎如今是在点苍山我的卜师兄那里,这件事,云女侠想必已经知道。”

  云紫萝早已料到他是为了杨华来找自己,连忙问道:“我那孩子怎么样了?”

  段仇世道:“首先我要向姑娘说明一下,当初我们师兄弟抢令郎之时,实是不怀好意。但令郎活泼聪明,惹人怜爱,我们在未曾和孟大侠化敌为友之前,已是非常疼爱这个孩子了。我们师兄弟不揣冒昧,要把平生所学传给令郎,他也对我们拜过师了。此事未得云女侠你的同意,请你原谅。但也请你放心,我们决不会亏待令郎。”

  云紫萝道:“你们对拙儿的爱护和心意,我早已明白。他跟你们比跟我好得多,我也不会怪你。你用不着解释了,只请你快点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以至你要跑来找我?”

  段仇世道:“是出了一件意外之事,必须告诉你的!”

 

五十三、敌人偷袭
 

  岂有蛟龙愁失水?更无鹰隼与高秋。昼号夜哭兼幽显,早晚星关雪涕收!
                            ——李义山
 

  云紫萝心头鹿撞,连忙问说:“我那孩子出了什么事情?”

  段仇世道:“云女侠放心,令郎没事,不过——”

  云紫萝刚刚松了口气,心弦又再绷紧起来,问道:“不过什么?”

  段仇世黯然说道:“令郎没事,我的卜师兄却受了仇家暗算,性命堪忧!”

  云紫萝大吃一惊,说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你可以说给我知道么?”

  段仇世道:“滇南四虎,你还记得么?”

  “滇南四虎”焦雷、焦电、焦风、焦云,乃是一母所生的四兄弟。云紫萝在苏州故居暗助孟元超的那天晚上,他们就是先“点苍双煞”而来,想要逮捕孟元超,反而给孟元超杀得大败而逃的。

  云紫萝道:“你说的仇家就是滇南四虎么?”

  段仇世道:“正是。他们四人是石朝玑的爪牙,那晚他们就是奉了石朝玑之命来逮捕孟大侠的。那晚你想还记得,我们是在他们落败之后,才进去和孟大侠动手的。”云紫萝点了点头,说道:“当时我也已经埋伏在那里了,可惜我没有杀掉他们。”

  段仇世道:“事情过后,他们怪我们师兄弟当时袖手旁观,存心看他们出丑。后来不知怎的,又给他们知道了令郎是在我们门下,而令郎和孟大侠、咳咳,和孟大侠的关系又不比寻常,所以、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师兄弟当作了仇人了。”

  云紫萝面上一红,心中已是雪亮,想道:“石朝玑知道华儿是元超的孩子,他们之所以和点苍双煞为难,想必还是奉了石朝玑之命而为,并非单纯私怨。”

  段仇世继续说道:“三个月前,他们趁着我不在家里的时候,跑来要抢令郎。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是有心来暗算卜师兄,卜师兄冷不及防,先中了他们一支毒箭。一场恶斗结果,卜师兄把他们打跑,自己却受了重伤了。他中了剧毒,据大夫偷偷和我说,恐怕活不过一年!”

  云紫萝十分难过,说道:“是我们母子连累了你的卜师兄了。”

  段仇世道:“云女侠别这么说,令郎是我们的徒弟,卜师兄岂能不保护他呢?当务之急,是当如何善后。”

  云紫萝道:“段先生意思怎样?”

  段仇世道:“我那卜师兄受伤之后,已与令郎迁居大理某地,地方隐秘,而滇南四虎,那次受伤也很不轻,料想一年之内,不会有事。但一年之后,我的师兄却不知还能不能活在人间,万一师兄不幸死了,令郎必须有个妥善的人照料。”

  云紫萝沉吟不语,半晌,黯然说道:“小儿给你们添的麻烦实在太多了。”

  段仇世道:“话不是这么说。纵然卜师兄不幸死了,令郎也还是我的徒弟。我报不了仇,还得指望令郎给我报仇呢!”

  云紫萝道:“啊,原来段先生现在是急于为令师兄报仇,这个仇是应该早日报的,可惜我现在恐怕帮不了你的忙。”

  段仇世道:“云女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师兄的仇只能由我来报,或由令郎来报。但令郎年纪还小,所以我要和你商量,怎样安顿令郎?”

  说至此处,云紫萝已经知道他的来意,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想道:“华儿交回给我,那自是最好不过,唉,但我这初生的婴孩——”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段仇世接下去说道:“我也曾想过,托孟大侠照料令郎,但孟大侠在小金川和清军作战,恐怕也难兼顾。所以我想还是请你亲自去大理一趟,把令郎接回来吧。”

  云紫萝珠泪盈眶,毅然说道:“好,我和你去。但我要先告诉主人一声,请你在此多留一日,好吗?”心里想道:“有干娘和姨母照顾婴孩,我是应该放心得下的。”

  段仇世在见过韩威武之后,业已知道云紫萝新近产子,至今未满百日。当下说道:“我本想把令郎送来的,只因路途遥远,我的仇家又多,恐怕路上出事,所以只好请你亲自去接他了。但只不知你的身体如何,这条路万水千山,可是不很容易走呀。若你不方便立即动身,再待一两个月,大概也还不至于就有意外的。”

  云紫萝道:“令师兄现在病中,虽说地方隐秘,也难保不给别人知晓。事不宜迟,我还是明天去吧。我可以在大理照料小儿和你的师兄,让你安心去找仇人。”

  段仇世道:“好,那就更好了。”

  云紫萝正想带他前往刘家,还未走出梅林,忽听得远处隐隐一声长啸。

  啸声入耳,云紫萝不觉怔了一怔,心头卜卜的跳,想道:“我该不至于是听错了吧?难道真的是他来了?”

  段仇世也是好生骇异,说道:“听这啸声,此人功力极为深厚的,不知是那位高人?”

  云紫萝道:“好像是缪长风的啸声。”

  段仇世道:“不错,缪大侠有龙吟功,我也猜想是他。咦,你听,他似乎是碰上了强敌,正在和人交手!”

  云紫萝凝神静听,果然听得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心里想道:“我和缪大哥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用剑与别人交手,那次他和震远镖局的人恶斗,也还是空手相搏。如今竟给对方迫得他动用宝剑,看来真的是碰上了劲敌了。”

  段仇世则在心里想道:“那次我在烟杆开碑陈德泰的酒店里,碰上了四海游龙齐建业和杨牧,若不是得到缪长风暗中相助,只怕我纵然能够逃脱,也要吃个大大的亏。”于是说道:“缪大侠于我有恩,他碰上强敌,我决不能袖手旁观。云女侠,咱们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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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缪长风来到了北芒山,放眼一望,山上的梅花正在盛开,想起西洞庭山的那段往事,不觉倍增怅触。

  正在他心头怅怅惘惘之际,忽听得密林深处,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一个说道:“云紫萝这贱货我让你带回去,萧景熙这臭婆娘你可得由我处置。”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刘隐农武功不弱,咱们此去,可还不能太过轻敌呢?”

  先头那人道:“云紫萝产子未满百日,武功料想生疏,咱们二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刘隐农和那臭婆娘吗?”

  那老者道:“咱们今日虽然是稳操胜券,但也还是小心的好。最好能如你所说,用不着那老狐狸帮手,咱们两人就办妥这件事情。”

  缪长风焉得容得别人辱骂他所尊敬的云紫萝?他听得心头火起,便即现出身形,一声冷笑,迈开大步,向那两个人跑去。

  “什么人?给我站住!”那苍老的声音喝道。喝声中,三枚铁莲子飞了过来。

  这三枚铁莲子流星闪电般飞来,到了缪长风身前,忽地散开,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打向缪长风额角的“太阳穴”,胸口的“璇玑穴”,和丹田下面的“窍阴穴”。一手三暗器,上中下三盘全都“照顾”到了。

  缪长风识得这人暗器的手法,大吃一惊,心道:“原来是四川唐家的人。”不敢怠慢,连忙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轮指疾弹,铮、铮、铮三声响过,三枚铁莲子全都给他打落。虽然打落了对方暗器,但缪长风的手指亦已感到一阵酸麻。

  说时迟,那时快,那两个人已是出现在缪长风的面前。一个是长须飘拂的老者,一个是短小精悍的中年人,腰间插着两支判官笔。

  那老者穿的衣裳十分古怪,一件上衣,前面有四个袋,背心也有一个袋,五个袋都是胀鼓鼓的,显然是装满了暗器。

  他看见了缪长风,不觉也是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缪大侠,小老儿得罪了。”

  缪长风也暂且忍住了气,拱了拱手,说道:“唐老先生,幸会,幸会。”

  原来这老头儿正如缪长风所料,乃是四川暗器名家唐家的长辈。
 

  四川唐家是世传的暗器名家,长房家主唐天横,二房家主唐天纵,三房家主唐天直。三兄弟人称“唐家三老”,尤以唐天纵的暗器功夫最为厉害。缪长风碰上的这个老者正是唐天纵。缪长风看在他是武林前辈的份上,不能不对他略为客气。

  唐天纵说道:“你们两位还未见过吧,这位是‘连家白眉’连甘沛。”

  连家也是有名的武学世家,以“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号称武林一绝。连家子弟之中,以连甘沛最得家传衣钵,故此被称“连家白眉”。

  连甘沛曾上过西洞庭山捣乱,给萧夫人和云紫萝打得狼狈而逃。这件事情,缪长风是知道的。当下冷冷说道:“久仰了。你们两位,到此何为?”

  唐天纵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怎么,缪大侠,你来得我就来不得么?”

  缪长风权且忍住了气,说道:“我是来探望萧夫人的,她丈夫生前是我好友,但我却似乎未曾听得他们夫妇说过和你们唐家有甚交情。”

  唐天纵冷笑道:“谁说我和他们夫妇有交情了?”

  缪长风道:“那么唐老前辈是和刘家相熟?”

  唐天纵道:“一定要有相熟的人才能上这北芒山吗?”

  连甘沛忽地插口进来,冷笑说道:“缪大侠,我看你不是来找萧夫人的,是来找云紫萝的,对吗?”

  缪长风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唐天纵冷冷说道:“上次我在三河县,碰上了刚从云家出来的孟元超,今日我上北芒山,又碰上了你缪大侠。嘿嘿,人家说云紫萝是美人胎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看来人言当真不假了!”

  连甘沛哈哈笑道:“当然不假,否则焉能引蝶招蜂?”

  缪长风忍无可忍,大怒喝道:“住嘴!”

  唐天纵沉了脸色,冷笑说道:“老夫生平未曾受过别人呼喝!怎么,我说了云紫萝,却刺痛了你缪长风了!”

  缪长风大怒道:“唐天纵,我看在你是武林前辈的份上,对你客气几分。你却说话不像人话,你这把年纪,是活在猪狗身上了!”

  唐天纵倒退两步,喝道:“缪长风,你胆敢对老夫无礼!”他是暗器名家,倒退这两步,乃是准备施放暗器的。

  连甘沛取出判官笔,说道:“割鸡焉用牛刀,唐老先生,请你让我先会一会这一位自命不凡、名满江湖的缪大侠!缪长风,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来私会情人,我却是要来抓你的情人的!”

  缪长风道:“原来你们是清廷鹰爪,好,我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的阴谋诡计我早已听见了,我正是要来打你们这两条鹰犬的!并肩子上吧!”

  高手搏斗,切忌气动神浮,连甘沛本来想要激怒缪长风的,不料反而给缪长风激怒,判官双笔划了一道圆弧,登时就扑上来,喝道:“姓缪的,你休狂妄,胜得了我这对判官笔,你再领教唐老先生的暗器功夫!”

  缪长风凝神静气,待他双笔堪堪点到,蓦地一个“金蝉脱壳”,双指疾弹,铮铮两声,把他的一对判官笔左右弹开。喝道:“把你的看家本领施展出来吧,缪某但凭这双肉掌,看你可能奈我何哉!”

  连甘沛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他能够在江湖上闯出那么大的名头,这弹指神通的功夫果然是非同凡响!”但他自恃点穴功夫天下无双,虽然吃了一惊,却也并不怎么慌乱。判官笔倏的转锋戳出,变招再攻。这一招变得奇妙之极,只见四方八面,重重笔影,就似有好几个连甘沛同时向他攻来一样。
 
  缪长风也不禁心头一凛,心道:“连家的惊神笔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原来,“惊神笔法”乃是连家的家传绝技,号称天下无双的点穴笔法。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能伤敌手的奇经八脉,多好内功也抵挡不了。它最精妙的一套招数名为“四笔点八脉”,两人联手,合使四支判官笔,一招之内,就能遍袭对方的奇经八脉。连家仗此称雄武林,有史以来,只有金逐流的父亲金世遗一人,曾经破过他们这套“四笔点八脉”的“惊神笔法”。

  好在连甘沛只是单独一人,他不可能使出“四笔点八脉”的功夫,只能以一双判官笔施展“双笔点四脉”。不过,虽然威力减了一半,仍是非同凡响!

  掌风笔影之中,连甘沛双笔交叉插去,顺势一拖。左笔点向缪长风任督二脉的四处大穴,右笔点向他的少阳、阳明二脉的三处大穴,只要有一处穴道给他点着,缪长风就非得重伤不可!

  唐天纵在旁观战,看到了连甘沛使出这一招“惊神笔法”的杀手,也不禁大声为他喝起釆来。心里想道:“这招笔法似虚似实,奇幻之极,缪长风的掌力再强,也决不能同时兼顾四脉,纵然能够荡开正面点来的笔尖,少阳经脉的穴道总是躲不开了。”

  那知心念未已,只听得铮铮铮连声疾响,宛似繁弦急奏,听得人缓不过气来。原来是缪长风蓦地长身跃起,十指连弹,不但把对方的双笔弹开,而且还有余力反点连甘沛的三处穴道。连甘沛一个大翻身,斜跃三步,百忙中退出丈许之外,重重叠叠的笔影登时凌乱不堪!

  唐天纵看得大惊失色,暗自思忖:“这厮的弹指神通使得如此轻灵巧捷,只怕我的暗器也未必伤得了他!”当下一面观战,一面思索,思索如何出奇制胜,才能替连甘沛挽回败局。

  连甘沛身形未稳,只听得缪长风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当真是如影随形,话犹未了,双指已是点到了连甘沛背后“风府穴”。

  连甘沛在百忙中一个“移形换位”,双笔反手交叉刺出,还了一招“横云断峰”。饶是他这一招化解得宜,闪避得快,但听得“嗤”的一声轻响,他的衣裳已被戳破了一个小洞。幸好还没有给缪长风点着穴道。

  缪长风和他过了几招,心里也在暗自称赞对方,想道:“幸亏只他一个人能使用双笔来点四脉,倘若连家子弟之中,还有一个如他这样的高手,我可就抵挡不了他们的四笔点八脉了。”
 
  点穴的兵器乃是“一寸短,一寸险”。连甘沛的判官笔只是一尺八寸,在点穴的各种兵器中已经是最短的了。但缪长风以指点穴,却是比他的判官笔更短。他的十根指头忽屈忽伸,每根指头,都像一枝判官笔。高手搏斗,只差毫黍,此时指笔交锋,和肉搏已是差不多,更是招招凶险。连甘沛使尽平生本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暗暗叫苦。

  他那知在他的心里叫苦,在旁观者唐天纵的眼中看来,却已是感到有点意外了。唐天纵只道他最多可以抵御十数招的,如今已是三十招开外。

  原来缪长风爱武成癖,他见连家的“惊神笔法”,确是武林一绝,心里不禁想道:“可惜连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连甘沛能传衣钵。四笔点八脉的奥妙,我今生恐怕是无缘得见了,真是遗憾之至。不得而思其次,这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扫数施展出来,我也好得一窥全豹。”正因为他打的是“一窥全豹”的主意,连甘沛才支持得了这许多时候。

  唐天纵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看了一会,也看懂了缪长风的心思。他手里捏着暗器,心里暗暗偷笑。他本来准备好连甘沛一遇危险,他就要发出暗器的,此时却是无需急急出手了。

  缪长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虽然是在酣斗之中,也没放松戒备,戒备对方那个站在一旁观战,虎视眈眈的唐天纵。唐天纵私心窃喜,不觉现于神色,给缪长风看在眼里。

  看到了唐天纵得意的神色,缪长风瞿然一省,暗自想道:“我真是糊涂了,强敌当前,我岂能从容钻研武学?看这老头儿的神气,他定是想我和连甘沛多耗气力之后,他好渔翁得利。”此时连甘沛一套“双笔点四脉”的笔法业已施展了十之七八,缪长风便即放弃“一窥全豹”的打算,立施杀手。

  连甘沛正自使到一招“金雕展翅”左笔斜飞攻敌,右笔下敛护胸,缪长风觑个真切,右手中指一弹,弹向他的左笔笔尖;左手五指成钩,迅即朝他肩头抓下。

  这一招乃是“大擒拿手”配合上“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对方的一支判官笔之后,连甘沛中路的门户大开,肩头的琵琶骨非给他抓碎不可!

  眼看连甘沛难逃这掌劈指戳之灾,忽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唐天纵掷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刚好碰着连甘沛左笔笔尖。

  缪长风的中指正向他笔尖弹去,笔尖给铜钱一碰,突然间转了方向。缪长风弹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那支笔尖已是指到了他的咽喉。

  唐天纵会发暗器救护伙伴,这是早已在缪长风意料之中的。但暗器这样的打法,却是大大出他意料之外。

  要知暗器若是朝着他的身上要害打来,他早有准备,多厉害的暗器他也能抵挡。如今这暗器却是打他的敌手的兵器,等于令敌手的兵器变招来攻其不备,要应付可就为难了。这样的打法,不但要内力深厚,而且拿捏时候,也得分秒无差。否则一枚小小的铜钱如何能够碰开一支发力刺来的判官笔,还能令这枝判官笔攻向敌人要害?饶是缪长风武学精深,见多识广,这样奇妙的暗器打法,他也是从未见过!

  掌风笔影之中,只听得有人大叫一声,跌出数丈开外!这个人可不是缪长风,而是连甘沛。

  原来在那危险瞬息的霎那之间,缪长风当机立断,挥袖一裹笔法【尖】,左掌化抓为劈,仍然猛劈下去。

  连甘沛惊弓之鸟,看见缪长风这一掌猛劈下来,如何还敢抵挡?吓得他连忙倒纵出去。他的身形本来未稳,加上缪长风这股掌力一震,登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缪长风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袖管也被笔尖刺穿了一个小孔,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以攻对攻,化解敌招,咽喉要害虽可避开,胸膛的穴道只怕是要给对方刺着了。缪长风脱险之后,心里也是不禁叫了一声“徼幸”。当下冷笑说道:“唐老前辈,我早叫你们并肩子上来,何必鬼鬼祟祟的偷施暗算?不怕辱没了你们唐家天下第一的暗器的名头么?”

  唐天纵变了面色,勉强打了个哈哈,说道:“缪大侠,我这暗器可不是打你。”缪长风冷笑道:“哦,你不是打我,原来你还是帮我的吗?这我倒要多谢你了。连甘沛,你的自己人暗算你,这可就怪我不得了,你去找他算账吧!”

  这番“反话”说得唐天纵面红耳热,说得连甘沛亦是大为尴尬。他刚在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一双眼眸望着唐天纵,做声不得。

  唐天纵老羞成怒,喝道:“缪长风,你莫说风凉话儿,既然你要见识老夫的本领,老夫也何妨让你开开眼界。连甘沛,你歇歇,让我来!”

  缪长风哈哈笑道:“对啦,我想你是成名的武林前辈,是不该像小孩子那样撒赖的。最好你们还是并肩子齐上,省得待会儿又要偷施暗算!”

  唐天纵哼了一声,喝道:“别要油嘴,只要你接得下老夫这几件暗器,我与连甘沛马上下山!”话声未了,把手一扬,三柄飞锥排成一个品字,向着缪长风的上中下三盘分别打来。

  缪长风只道他有更奇妙的暗器手法打来,不觉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奇怪,何以还不及刚才?”原来唐天纵这三柄飞锥的打法,虽然也算得凌厉狠辣的打法,倘若换是别人打的,那就是一等一的暗器功夫了。但以唐天纵天下第一暗器高手的身份,这样的打法,却是平平无奇了。

  那知缪长风心念未已,正在准备接他这“平平无奇”的三柄飞锥之际,忽地眼前金星闪烁,一蓬梅花针突然飞了到来!

  梅花针是暗器中份量最轻的一种,比之沉重的飞锥,不可同日而语。即使两种暗器同时发出,也该是飞锥先至。那知唐天纵的暗器另有一功,梅花针竟然后发先至!

  好个缪长风,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滴溜溜一个转身,身上的衣裳就像涨满了的风帆一样,只听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那一把梅花针,全都插在他的衣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排成品字形的三柄飞锥也朝着他打来了,缪长风提一口气,平地拔起,打他下盘的飞锥落了空,打他中盘的飞锥几乎是擦着他的脚底飞过,打他上盘的飞锥给他挥袖击落,三柄飞锥依然以品字形的插在地上。

  缪长风一声长啸,衣裳上插满的梅花针雨点般的落下。唐天纵喝釆道:“缪大侠的太清气功果然名不虚传!”一扬手,又是同时发出了六柄飞刀。

  缪长风一看衣裳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心里亦是不禁暗暗吃惊。只见那六柄飞刀虽然同时发出,却是参差不齐的向他飞来。表面看来,似乎准头甚参差,但缪长风可是不敢有丝毫大意。

  前面两柄飞刀从缪长风左右两旁飞过,距离少说也在三尺开外,按说稍为会打暗器的人,准头都不会这样差的,缪长风心里想道:“不知这老贼弄甚玄虚?”心念未已,忽觉背后有金刃劈风之声,原来是那两柄飞过去了的飞刀又飞回来了,飞回来的速度更快更劲!而跟着来的第二排的两柄飞刀也刚好飞到他的面前。缪长风登时背腹受敌!

  幸亏缪长风未曾轻敌,早有提防,拔剑出鞘,反手一挥,将后面两柄飞刀击落。左手一招,接了一柄飞刀,霍的一个“凤点头”,又避开了一柄飞刀。迅即把手中的飞刀掷出,当当两声,把第三排的两口飞刀也击落了。

  唐天纵这六柄飞刀,虽然给缪长风或是闪开,或是击落,但亦已把他闹得个手忙脚乱了。

  缪长风心里想道:“这老头儿不知还有多少古怪的打法?”心念一动,趁着唐天纵后继的暗器将发未发之际,突然向连甘沛扑去。喝道:“我说过的话算数,你们并肩子上吧!”
 

  连甘沛大怒喝道:“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哼,哼,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能怪我以多欺少!”

  缪长风笑道:“不错,是我有言在先,要你们并肩子上的,你也用不着交代什么门面话了,且看是谁找死吧?”说话之间,已是闪电般的向连甘沛刺出了七剑。

  连甘沛是恃着有强援在旁,才敢和缪长风再度交锋的。其实他刚刚领教过缪长风的厉害,表面虽然气怒交加,似乎非要和缪长风拼命不可,心里可着实有些怯意。

  缪长风有剑在手,比刚才空手应敌,自是更为厉害,连甘沛使出生平本领,奋力解了七招,七招中险象环生,惊得他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唐老头儿难道【真】的存心看我出丑吗,怎的还不出手?”缪长风的剑招宛似长江大河,滚滚而上,连甘沛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为他剑势所封,他要想逃出剑圈,躲到唐天纵身边,已是不听【行】了。

  原来缪长风之所以要把连甘沛卷入漩涡,正是要使得唐天纵有所顾忌的。唐天纵的奇妙手法层出不穷。缪长风自忖久战下去,只怕没有把握能够完全躲避得开。

  唐天纵看了片刻,把缪长风的剑法身法看得较为清楚之后,心里想道:“我再不出手,连甘沛只怕要糟!”当下一声冷笑,说道:“缪长风,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我投鼠忌器了吗?嘿嘿,你还未知道我唐家暗器的厉害呢!看镖!”

  他的暗器手法果然奇妙,三支飞镖就似长着眼睛似的,都是对准了缪长风飞来,连缪长风闪避的方位都计算在内。缪长风和连甘沛虽是在激烈的搏斗之中,他的暗器也不怕误伤了连甘沛。

  不过,他的暗器虽然不怕误伤了连甘沛,但好几种独门古怪的打法却是不能使用了。例如“满天花雨”的梅花针打法,暗器连环互撞攻敌不意的打法等等,倘若使了出来,那就难保不会误伤连甘沛了。

  缪长风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但从整体来说,却还是得不偿失,害多利少。

  不错,唐天纵比较正常的打法,他是可以从容应付了。但为了应付唐天纵的暗器,他也不能全力对付连甘沛了。

  连甘沛本领虽然比不上他,连家的“惊神笔法”也还是武林一绝。

  缪长风力战两大高手,唐天纵的暗器尤其令他防不胜防。他的内功虽然深厚,时间一久,也是渐渐感到有点精神不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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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紫萝和段仇世向山下奔去,还未走出梅林,忽又听得一声长啸,但这次的啸声,却是从山上传来的。

  云紫萝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不对!”

  段仇世道:“什么不对?”

  云紫萝道:“这不是缪长风的啸声!”

  段仇世道:“不错,这啸声苍老得多。你赶快回家一看,只怕来的鹰爪不止一批。缪大侠那里,我去帮他的忙。”

  段仇世想得到的云紫萝也想到了,而且在她定了定神之后,还听出了这个啸声就是她的干爹刘隐农的声音。

  她知道干爹是身负绝技的武林侠隐,但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她还没有见过,一听得干爹的啸声从家里传来,不由得心慌意乱,连忙说道:“好,你们赶跑鹰爪,赶快上来;我们打退敌人,也立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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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出段仇世的所料,鹰爪来的果然不止一批,缪长风在山腰遭遇强敌之际,也正是刘家被鹰爪骚扰之时。

  刘隐农是个棋迷,平日家居无事,两夫妻总是以下棋来作消遣的。他妻子的棋艺比他差得多,萧夫人却是个中好手,所以萧夫人来了之后,刘隐农才算是找到了对手。

  这天早上,他和萧夫人下了一盘围棋,胜了半子,兴犹未尽,要和萧夫人再下一盘。萧夫人道:“老爹子,你的棋越下越好,我是甘拜下风的了。”刘隐农道:“我知道刚才这盘你是故意让给我的,算不得数。”萧夫人不觉笑道:“你听,你的干外孙正在哭呢,我出去照料照料他,回头再陪你下棋。”

  刘隐农道:“紫萝呢?”

  萧夫人笑道:“她已经出去了,想必是到梅林练剑吧,你不知道么?”

  原来云紫萝外出的时候,刘隐农正在苦思一着,全副心神都放上棋盘上,对外面的一切竟是听而不闻。萧夫人告诉了他,他才知道,不禁哈哈笑道:“我真是糊涂了。好,你先出去看看孩子,我在这里给你摆个残局。”

  刘隐农的妻子在外面厅堂听见他们说话,笑道:“孩子哭得这样响,亏你们还能专心下棋。隐农,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着迷了,若不是萧大嫂提醒你,只怕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都不知道呢?”

  刘隐农在里面笑道:“这可不见得,若是敌人来了,我的耳朵可就灵了。孩子哭我却没有办法哄他,所以只好装作听不见了。”

  刘夫人抱着孩子摇呀摇的,哄他别哭。孩子仍然哭个不停。

  萧夫人走了出来,说道:“看样子,小宝宝敢情是要想吃奶了。紫萝去了多久了,怎的还不回来?”

  刘夫人道:“她去梅林练剑,大概就快回来的了。我给小宝宝先喂鹿奶吧,你替我抱一会儿,我去取奶。”

  她正要把婴儿交给萧夫人,忽听得有脚步声走来,走得又快又轻,在孩子的哭声中几乎听不见,是走到了门前才发觉的。

  刘夫人喜道:“紫萝,你回来正好,快给孩子喂奶。”

  不料“乓”的一声,大门推开,那个人冲了进来,竟然不是云紫萝,而是一个尖嘴削腮的老头子。

  萧夫人吃了一惊,喝道:“你这只老狐狸来作什么?”迅即一掌向那老头打去。

  原来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和萧夫人交过手的那个“通天狐”楚大雄。

  楚大雄身手比萧夫人还更敏捷,一进来就看清楚了眼前的情况,立即骈指点向刘夫人的面门,抢她怀中的婴儿。他估计刘夫人要保护婴儿,必然有所顾忌,这是避强攻弱的打法。

  刘夫人虽然也会武功,却不很强,突然遭遇强敌袭击,果然只是一个照面,就给楚大雄抢了婴儿,她由于不肯放松,给楚大雄以擒拿手法一拗手腕,婴儿脱手抛出,刘夫人摔倒地上。

  萧夫人一掌向楚大雄劈下,可惜业已遭了一步,刘夫人抛出的婴儿正朝着这一方落下。萧夫人连忙发掌,来抢婴儿。楚大雄喝道:“你不要孩子的性命,那就上来!”

  两人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倘若没有一方退让的话,婴孩一跌下来,势必给他们撕成两半。萧夫人如何敢和楚大雄硬抢。

  幸亏她的武功亦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倏地把身形煞住。明知婴孩到了楚大雄手中,必定要给他拿来当作人质,但为了不想伤害婴孩,也只好宁可如此了。

  楚大雄哈哈大笑,伸手便接婴孩,不料嘴巴未曾合拢,忽地哇的一声叫了出来。同时虎口一麻,不由自己的倒退三步。原来是刘隐农掷出三枚棋子,两枚打进他的嘴巴,一枚打着他的虎口。楚大雄的一条右臂登时不听使唤,两齿门牙也给打落了。

  婴孩跌了下来,刚好给萧夫人接住。

  这个刚满百日的婴儿,怎知自己这条小命是从鬼门关上给捡回来的,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觔斗,跌入萧夫人怀里,大概以为是大人和他玩耍,本来还在哭着的,此时却是破涕而笑了。

  说时迟,那时快,刘隐农已是端着棋盘,跑了出来,喝道:“你这老狐狸扰乱了我的棋兴,我非和你算账不可!照打!”

  楚大雄以轻功见长,不料竟然未能避开对方三枚小小的棋子,吃了这个大亏,不由得又惊又怒。但他绰号“通天狐”,最会见风使(巾+里),他吃了大亏,当然亦已知道对方乃是劲敌,一个刘隐农他自忖已是难以应付,何况还有一个本领也甚高强的萧夫人在旁,三十六计,自是走为上计了。

  刘隐农举起棋盘,兜头打下,楚大雄一个盘龙绕步,连逃打闪,跑出大门。刘隐农喝道:“你搞得我的棋下不成了,你给我揹棋盘吧!”楚大雄觉得背后劲风扑到,连忙斜身一跃,身形未稳,背心突然如受巨石所压,痛得他哇哇大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原来刘隐农先发一记劈空掌,算准了他要跃过一旁闪避,棋盘先朝着那个方位摔去。刘隐农的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劈空掌所发的掌风劲而有声,摔出的棋盘却是无声无息。楚大雄不敢回头,只凭听风辨器之术,只道已经避开了他的暗器,那知刚好着了他的道儿。

 

五十四、宝刀未老
 

  岁将晚,客争笑,问衰翁: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何似当筵虎士,挥手弦声响处,双雁落遥空。老矣真堪愧!回首望云中。
                                  ——叶梦得
 

  云紫萝飞跑回家,刚好碰上负痛狂奔出来的楚大雄。云紫萝拔剑出鞘,刷的便是一招“玉女投梭”,向他刺去。

  楚大雄正在痛得眼前金星乱冒,这一剑如何躲避得开?“嗤”的一声剑锋划过,楚大雄的左臂给划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

  但楚大雄的功力毕竟是比云紫萝高出许多,双臂受伤,横肘一撞,居然也把云紫萝手中的青钢剑撞得脱手飞出,大吼一声,就像负伤的野兽狂嗥似的,落荒而逃,转瞬间已是滚下山坡,去得远了。

  刘隐农恐怕云紫萝产后虚弱,被敌所伤,不敢去追,先把云紫萝扶稳,说道:“紫萝,你没事吧?”

  云紫萝道:“没事。可惜给这老狐狸跑了。我的孩子没事吧?”

  刘隐农笑道:“你进去看看,他正在笑呢。这老狐狸给你刺了一剑,你也可以稍泄心头之气了,就让他去吧。”

  云紫萝回到家中,从萧夫人手里接过婴儿,笑道:“你这小把戏,你还得意,你可知道你这小生命是公公给你检回来的?”

  萧夫人道:“你怎么去了这许久才回来,他刚才哭得好厉害,敢情是肚子饿了,你赶快给他喂奶吧。”

  刘隐农哈哈笑道:“好了,现在没有事了,我的干女儿也回来了,咱们又可以下棋啦。萧大嫂,我给你摆个残局,这个残局叫做‘十王走马’,瞧你能不能拆解?”刘夫人啐道:“老头子,你就只会下棋。”刘隐农笑道:“我也会打贼呀,我说过贼人一来,我的耳朵就灵了,我没说错吧。”刘夫人道:“呸,夸什么大口,你还是捉不着这个老贼。”

  云紫萝笑道:“干娘,你别责怪干爹,他是为了照顾我,才让这老狐狸跑了的。但干爹你也别下棋啦,有件紧要的事情,正要请你帮忙。”

  刘隐农道:“什么事情?”

  云紫萝说道:“缪长风在山腰碰上强敌,段仇世已经跑去帮他,但强敌来的不只一人,恐怕段仇世未必对付得了。”

  刘隐农笑道:“既然是老朋友来了,我这老头子理该略尽地主之谊。好吧,那局‘十王走马’的残棋,只好留回来,再和你的姨妈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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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缪长风力敌两大高手,饶是他内功深厚,额头亦已见汗。

  唐天纵的确不愧是号称天下第一的暗器名家,各种各样的暗器层出不穷,越打越狠,暗器都像长着眼睛似的,尽朝着缪长风的要害打来,却没有一枚误伤连甘沛。

  连甘沛占了上风,精神大振,一对判官笔使得龙飞凤舞!乘瑕抵隙,笔尖所指,也全是缪长风的要害穴道。剧战中缪长风为了闪避唐天纵的暗器,一个疏神,给笔尖划破了他的袖管。连甘沛得意之极,纵声笑道:“好,看你还敢卖狂!乖乖的给我磕一个头,我叫唐老爹子饶你。”

  缪长风大怒,突出险招,银光疾闪,一剑从连甘沛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去。唐天纵一见不妙,连忙发出暗器替连甘沛解困。

  只听得“嗤”的一声响,剑尖不但刺穿了连甘沛的衣裳,而且还划破了他的皮肉。虽然不是重伤,但吃的亏已是比缪长风刚才所吃的亏更大了。

  可是在缪长风刺伤连甘沛的同时,他也开始吃唐天纵暗器的亏。

  原来唐天纵刚才的那枚暗器,他本来是可以避开了,但若然躲避暗器,就不能刺伤连甘沛。缪长风之所以使出险招,为的就是要报连甘沛一笔之仇,焉肯放松了他?是以只好强接唐天纵的暗器。

  这是一支只有五寸多长的飞镖,缪长风接到手中,忽地感到掌心炽热,连忙抛开。低头一看,只见掌心已是起了许多泡。原来唐天纵用的这个暗器名为“蝎子镖”,镖上蘸了毒粉,接到手中,就像给毒蝎螫过一样。缪长风手上沾了毒粉,虽然不足致他死命,使剑已是没有刚才灵活。

  缪长风冷笑道:“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原来用的竟是这等下三滥的暗器!”原来武林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名门正派中人,都是不喜使用喂过毒的暗器的。

  唐天纵老羞成怒,哼了一声,说道:“胜者为强,你管我用什么暗器?你若惧怕,趁早投降。”

  缪长风斥道:“放你的屁,我本来尊敬你是武林前辈,你却甘心做鞑子的爪牙,哼,你不知羞耻,我也为你羞耻!”

  唐天纵喝道:“缪长风,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

  缪长风哈哈笑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大丈夫死则死耳,何足惧哉?缪某人就是死了,也胜于你像一条老狗的活着。好,你不怕天下英雄笑话,尽管把你的毒青子(暗器)朝我打来吧!就只怕你想杀我,也未必就能如你所愿!”

  唐天纵给他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冷笑说道:“我就是用毒青子杀了你,这里除了连甘沛之外,还有何人知道?怕什么别人笑话?好,你说我杀不了你,那就请看我的手段!”冷笑声中,双手连扬,铁莲子、梅花针、透骨钉、瓦风镖、飞刀、袖箭,各种各样的暗器俨如洒了满天花雨,全都是喂过毒的。

  缪长风使出一套绵密异常的防身剑法,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由于唐天纵怕误伤了连甘沛,好些古怪的独门手法不便施展出来,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有一枚骨钉、一支甩手箭射入了缪长风的防身剑圈之内,险些儿把他伤了。

  在缪长风抵御这满空飞舞的暗器之时,连甘沛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唐天纵虽然有把握可以避免伤他,他却是不能不害怕误中了有毒的暗器的。

  连甘沛本是和缪长风作绕身游斗的,缪长风的剑光霍霍展开,把暗器激荡,四处飞散,连甘沛怕受误伤,和缪长风的距离越来越远,渐渐他的判官笔已是够不上和缪长风的长剑交锋了。不过,他的判官笔却也是越展越快,好似化作了两道护身的银虹,那不是为了攻敌,而是为了预防万一。

  唐天纵五个口袋的暗器,只有一个袋的暗器是有毒的,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还没有伤着缪长风,不禁心头火起,叫道:“连甘沛,你退下来吧,你不是帮我的忙,你是帮了我的倒忙了!”此时有唐天纵暴风骤雨般的暗器给他掩护,他要退出圈子,缪长风已是无法阻拦。

  连甘沛在武林中的地位虽然比不上唐天纵,也是武学名家的身份,听了唐天纵的话,不觉羞愧难当。但为了顾全性命,也只好依从唐天纵的吩咐,默不作声的跳出圈子了。

  正在他朝着唐天纵跑过去的时候,忽地林中窜出一条人影,也在朝着他跑来。
 

  唐天纵喝道:“什么人?”一抖两支“蝎子镖”立即着那人打去。

  那人朗声说道:“点苍段仇世特来领教你们唐家的暗器功夫!”双手一伸,竟然把他的两支蝎子镖接到手中。

  唐天纵暗器出手,便即冷笑说道:“好,你要见识,那就让你见识吧。知道厉害了么?倒也,倒也!”

  不料段仇世接了两支“蝎子镖”,只是身形一晃,却没跌倒,反而纵声笑道:“原来号称暗器天下第一的唐家,使的是这种下三滥的暗器,嘿嘿,领教了!”笑声中身形几个起伏,已是扑到了唐天纵的跟前。

  原来段仇世练有毒掌功夫,唐天纵若是使用普通的暗器打他,用上奇妙的手法,段仇世只怕难免受伤,如今用“蝎子镖”打他,他练有毒掌的功夫,以毒攻毒,接在手中,却是毫无妨碍。

  唐天纵料不到他的手法如此之快,他只道段仇世接了“蝎子镖”非中毒晕迷不可的,是以续发的暗器就不是打他而是打缪长风了。

  段仇世身形几个起伏,绕着“之”字跑来,却还是快得出乎唐天纵意料之外,暗器是打远不打近的,待到他要转过来对付段仇世之时,已是来不及了。

  段仇世一声大喝,双掌齐飞,喝道:“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功夫!嘿嘿,你用毒青子对付我,那也休怪我用毒掌对付你。”

  唐天纵横掌当胸,一招“拂云手”将他双掌荡开,“哎吔”的叫了一声,跌出数丈开外。段仇世哈哈大笑,扑上去便要擒他,忽听得缪长风叫道:“段兄,小心!”

  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一枚暗器已是在段仇世面前爆炸开来!原来这是唐天纵一种极其歹毒的独门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内中藏着火药,爆炸之后,喷出毒雾,而且烟雾之中,还裹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刚才他是恐怕误伤伙伴,才没有使用的。

  幸亏缪长风及时提醒,在这间不容发之际,段仇世使出了超卓的轻功,身形平地拔起,一个“鹞子翻身”,斜飞出去,这才没有惹火焚身。但饶是如此,亦已吸进了一口毒雾,中了两根梅花针。

  两根梅花针不是射着穴道,并无大碍。但那口毒雾吸了进去,段仇世却是不禁有点感觉头晕目眩了。

  段仇世知道这是生死关头,稍缓片刻,唐天纵的歹毒暗器陆续发出,自己性命难保。当下不顾业已中毒,连忙默运玄功,暂时闭了呼吸,迅如闪电般的疾扑上去,叫唐天纵腾不出手来。

  唐天纵也怕吸着毒雾,暗器一出手,登时又再滚出数丈开外。刚刚在他跳起之际,段仇世扑了到来,双掌一交,两人都是同时退了一步。

  原来唐天纵刚才那一跤乃是假装摔倒,以便使用暗器的。论他的内功造诣,虽然比不上缪长风,却也不在段仇世之下。

  段仇世见他连接自己两次毒掌,神色如常,不禁好生惊异。仔细看个清楚之时,这才知道唐天纵戴了一对鹿皮手套。要知唐天纵是暗器第一高手,他能用喂毒的暗器伤人,自然也知道如何防备。他这对鹿皮手套,就是用来接有毒的暗器的,此时对付段仇世的毒掌,也刚好派上了用场。

  两人功力相若,段仇世吸了一口毒雾,不免稍受影响。而唐天纵却是无须顾忌,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当然是唐天纵大占上风了。

  唐天纵哈哈笑道:“你的毒掌济不了事,认输了吧。据我所知,缪长风与你也无甚交情,你何苦为他卖命?”

  段仇世吐出一口浊气,张开折扇,闷声不响的和他缠斗。

  另一边,缪长风亦已追上了连甘沛,在作第三次的交手了。

  三度交锋,更为激烈。缪长风吃亏在右掌沾了毒粉,麻木不灵,只能用左手使剑,剑法的威力不免打了折扣。但虽然如此,也还是要比连甘沛稍胜一筹。

  连甘沛甚是溜滑,一看唐天纵业已大占上风,便即打定主意,只守不攻,等待唐天纵打败了段仇世之后再来帮他。他的惊神笔法也是武林一绝,缪长风虽然稍胜一筹,要想在急切之间取胜,却也不能。

  唐天纵以绵掌功夫应敌,柔中寓刚,能守能攻。段仇世吸了毒雾,精神不济,相形见拙。剧斗中唐天纵一招“游空换爪”,嗤的一声,把他的折扇撕破,哈哈笑道:“我不用暗器,也能胜你,你服不服?”他知道段仇世极为好胜,特地要激恼他的。其实他刚才若不是用了“毒雾金针烈焰弹”,最多只能和段仇世打成平手,此际他的暗器已是所剩无多,还要留来对付缪长风,既然稳操胜券,自是乐得说些风凉话儿了。

  段仇世果然中计,给他激怒,骂道:“呸,不要脸!”一抖破扇,扇骨枝枝露出,好似抓着一把短箭,向唐天纵刺去。一柄破扇,在他手中,竟然变作了一件奇特的兵器。

  唐天纵冷笑道:“好呀,要拼命么?”双掌盘旋飞舞,不让段仇世有反扑的机会。段仇世这个打法甚耗内力,他本来已是精神不济,扑攻不逞,渐渐陷于再衰三竭的境地。唐天纵找到了他的破绽,猛地一声大喝,立施杀手。

  在段仇世和唐天纵缠斗这段时间,缪长风亦是加紧攻敌。他好似看破了连甘沛的心思,十数招过后,剑法一变,完全舍弃稳健的打法,连使险招,招招凌厉,剑尖所指,都是连甘沛的穴道要害。连甘沛号称天下第一点穴名家,但因功力不及对方,此时反而给缪长风的刺穴剑克制了。

  连甘沛给他杀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心中暗暗叫苦。只怕等不到唐天纵跑来帮他,他已是要伤在缪长风剑下。剧战中缪长风一剑疾刺过去,连甘沛双笔横胸,全力招架,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四溅,连甘沛的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吓得心胆俱寒,只道要糟,忽觉微风飒然,缪长风已是从他身旁掠过去。

  缪长风为了替好友解危,无暇伤敌。一招凌厉的剑招,迫退了连甘沛,立即使出“八步赶蝉”的超卓轻功,飞快的扑上前去。他来得可正是时候,唐天纵刚刚在向段仇世施展杀手。

  缪长风大喝一声,一招“鹏搏九霄”,脚尖尚未沾地,长剑已是凌空刺下。

  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得“咔唰”一声,段仇世的一条右臂给唐天纵扭脱了骹。唐天纵也给他的一枝扇骨刺伤了小腹。伤得不深,可也见了血了。这还是唐天纵见机得早,他受了一点轻伤,避开了缪长风这足以令他致命的一剑。

  唐天纵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数丈开外,暗器立即发出。此时他去了顾忌,暗器的手法更见奇妙。缪长风解了好友之困,自己反而给暗器困住了。

  段仇世右臂脱了骹,无法帮缪长风的忙。只能暂且躲开,忍着疼痛,自行驳续。

  这么一来,在唐天纵是去了顾忌,在缪长风则是又难免要为段仇世担心了。要知连甘沛并未受伤,他若是跑来伤害段仇世,段仇世如何抵敌?

  好在连甘沛惊魂未定,一时间可还不敢扑上前来。待他看清楚了目前的形势,刚刚想到可以趁这机会去活捉段仇世的时候,对方的救星已经来到。

  这个救星乃是从家中火速赶来的刘隐农,他在满空飞舞的暗器之中,举起棋盘,大摇大摆的向唐天纵走去。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说也奇怪,那满空飞舞的暗器,竟然纷纷落在他的棋盘之上。原来他的棋盘,乃是一块磁铁,铁制的暗器,全被他的棋盘所吸。多奇妙的手法,也是没用。

  刘隐农哈哈大笑,说道:“我收了这许多破铜烂铁,倒可以开个杂货店了。缪大侠,请你暂且歇歇,让我见识见识唐家的天下第一的暗器功夫。”须知以他和缪长风的身份,自是不能以二敌一。

  唐天纵一声不响,在他的笑声中把手一扬,又发出两枚暗器,这两枚暗器带着碧绿色的光华飞来,刘隐农端起棋盘一接,暗器竟然不是向他的棋盘落下。刘隐农叫道:“啊呀,老头子这回要糟了!”

  原来这是两枚玉制的暗器,不受磁铁吸引。唐天纵好似算准了刘隐农躲闪的方位似的,那两枚暗器到了他的面前,突然一个拐弯,全都打到他的身上。

  唐天纵得意之极,哈哈笑道:“唐家的暗器功夫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笑声未绝,忽然定了眼珠,看得呆了。

  原来他这两枚暗器是恰好打着刘隐农的琵琶骨的,武功多好的人,琵琶骨一给打碎,也非变成废人不可。而唐天纵用重手法发出的这两枚暗器,是自信必定可以打碎刘隐农的琵琶骨的。

  那知打着的部位丝毫不差,那两枚暗器却从他肩上滑下来,刘隐农身形不动,手臂不抬,只把掌心一摊,那两枚暗器就顺着他的手臂滑下,落在他的掌心。

  看来好似玩把戏一样,其实乃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卸力消劲的功夫,暗器一触着他的肩头,他略一沉肩,就把暗器的力道完全消解。这种功夫,有个名堂叫做“沾衣十八跌”,练到炉火纯灵之境,多猛的力道打到身上,自己也无须反击,对方一沾着衣裳,便要摔倒。刘隐农的“沾衣十八跌”功夫尚还未到炉火纯灵之境,但也相去不远了。

  刘隐农拈起那两枚暗器一瞧,笑道:“果然我没失望,你大概是把尊夫人的饰物都送了给我吧,我可发了一笔小财了。多谢,多谢。”

  唐天纵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见他露出了这手功夫,比起自己刚才所发的暗器被他的棋盘所吸,吃惊更甚,那里还敢回嘴,连忙再发一枚“毒雾金针烈焰弹”,藉着烟雾遮掩,飞快奔逃。

  连甘沛比他还更机灵,刘隐农一来,他已知不妙,先自逃跑。待到雾散烟消,这两人的影子也都不见了。

  缪长风在刘隐农未归隐之前,是曾经和他见过一面的,段仇世和他则是初次相识。此时段仇世的断骹已经驳好,与缪长风一同上前道谢。

  刘隐农笑道:“谢什么,缪兄,你若是有功夫陪我下棋,我就高兴了。”

  缪长风笑道:“我的棋下得不行,不过这位段兄却是高手。”
 
  段仇世道:“缪兄,我和你似乎只谈论武功,我的棋下得如何,你又怎么知道?”

  缪长风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那是遮掩不了的。我未见过,可也曾听过呀。”原来段仇世是贵公子出身,琴棋诗画,样样当行,和宋腾霄一样,都是武林中颇著声名的才子。

  刘隐农大喜道:“段兄,古人挽留佳宾,有作平原十日之饮的雅事,我愧无好酒以奉佳宾,只能和你下十天的棋了。”

  段仇世笑道:“只怕北宫望可不许咱们有这十天的闲情逸致呢。”

  刘隐农道:“你怕他们还会再来?”

  段仇世道:“他们今日虽然一败涂地,但料想不会就此罢休,倒也不可不防。”

  刘隐农大为扫兴,说道:“十天不行,三天总行吧。他们要回北京报讯,再来也总得在三天之后。”

  段仇世说道:“难得老前辈有此雅兴,我拼着今晚不睡,和老前辈下个一天一夜就是。”

  刘隐农瞿然一省。笑道:“我又是老糊涂了,你们今日来到荒山,想必是另有要事,对吗?”

  缪长风道:“我一来是探望你老爹子,二来是给萧夫人报讯的。”

  段仇世道:“我则是为了云女侠的事情来的,她这事说来话长。”

  刘隐农道:“既是说来话长,那就慢慢再说。她已经知道你要说的事情没有?”

  段仇世道:“刚才我已经见过她了,我的来意,她业已知道。”

  他们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刘家。刘隐农道:“好,她既然已经知道,咱们现在先去下棋。”

  云紫萝抱着孩子迎出来,和缪长风见了面,两人心里都是有许多说不出的感触。

  刘夫人摇了摇头,埋怨丈夫道:“客人远来,你就只知道拉人下棋。”

  刘隐农笑道:“我这也是接待客人呀。段兄是初交,由我接待。缪兄是熟朋友,你们替我招呼吧。萧大嫂,他有消息带给你呢。”

  刘隐农口里说话,手里已是拿起棋盘,走在前头,给段仇世引路了。

  众人见他棋瘾如此之大,都是不觉好笑。刘夫人不禁又摇了摇头,说道:“我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萧夫人笑道:“缪大哥,我还以为你是特地来探紫萝的呢。”

  缪长风道:“大嫂,我给你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邵鹤年已经找着了。还有凑巧的事呢,就在我见着鹤年那天,还见着两个人,你猜是谁?”

  萧夫人笑道:“我怎么猜得着?”

  缪长风道:“就是鹤年的妹妹和你的女儿。”

  萧夫人大喜道:“啊,这两个丫头你也见着了,在那里见着的。”

  缪长风道:“在禹城五龙帮的总舵。”当下将那件事情原原本本说给萧夫人知道,云紫萝笑道:“这么说月仙表妹和鹤年已是和好如初了。”

  萧夫人说道:“鹤年是个老实孩子,只是我家丫头脾气不好,老是喜欢和他闹点别扭。如今但得他们和好如初,我也可以了却一重心事了。”接着笑道:“长风,你的侄儿侄女都快要成家了,你还是孤家寡人,不害臊么?要不要我给你作个媒?”缪长风笑道:“多谢老嫂子关心,咱们今日不谈这个。”

  云紫萝咳嗽一声,移转话题,替缪长风解窘,说道:“缪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们这个地址?”

  缪长风道:“我在扬州见着了孟元超,是元超告诉我的。”

  萧夫人道:“那位扶桑派的女掌门林无双还是和他在一起吗?”

  缪长风道:“林无双已经回转泰山,元超和他的好朋友宋腾霄、师妹吕思美一同返回小金川。”

  萧夫人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人生真是讲究一个‘缘’字,旁人看来,孟元超和他的师妹应该是最合适的一对,谁知他却和海外归来的林无双投缘,而他的师妹却爱上了他的好朋友。”她特地强调一个“缘”字,自是有意说给缪长风和云紫萝听的。

  缪长风道:“紫萝,听说段仇世有紧要事情找你,那是何事?”

  云紫萝眼圈一红,说道:“都是我的命苦,连累了孩子。”当下将卜天雕遭敌暗算,命在垂危,段仇世要为师兄报仇,无暇照顾杨华等等事情,向缪长风说了。

  缪长风道:“既然如此,令郎当然要接回来。”

  云紫萝叹口气道:“我就只怕顾得了大的,顾不了小的。”

  萧夫人说道:“你这小宝贝交给我和你的干娘好啦。反正我们都要离开这座荒山的,到别处地方落户,我们可以请个奶妈带他。”刘夫人说道:“即使请不到奶妈也不用发愁,我可以用鹿奶喂他。鹿奶比人奶还要滋补,你不知道你的干爹就是吃鹿奶长大的。”

  云紫萝哽咽道:“你们待我这样好,我真不知道怎样报答你们。”

  萧夫人道:“孩子的事情,你尽可以放心。我倒是有点不大放心你呢。”

  云紫萝怔了一怔,说道:“是那一样姨妈不能放心?”

  萧夫人道:“此去滇边,万水千山,路上只怕还有鹰爪注意你的行踪,你又是产后不过百天,武功也未曾完全恢复,一个人行走长途,叫我如何放心得下?”

  缪长风自觉义不容辞,便即毅然说道:“我和紫萝是结拜兄妹,她有了为难之事,我想我也用不着避嫌了。就由我陪她到滇边去走一趟如何?”

  萧夫人正是要他这个说话,笑道:“得缪大哥送我这外甥女儿,我自是放心得下了。只不过你与她兄妹相称,我岂不是比你长一辈了。我可是不敢当的。”

  商议既定,刘夫人说道:“咱们进去看看你干爹的这盘棋下完没有,这样紧要的事他都不管,我非得现在告诉他不可。”

  刘夫人刚走近棋室,只听得刘隐农正在拍案叫绝,哈哈笑道:“段老弟,你这一着‘脱骨打法’真是妙极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只道已穷底蕴,谁知仍是变中有变。怪不得妙玉要为这局残棋走火入魔了!”

  刘夫人推门进去,说道:“我看你才是快要走火入魔了呢,只顾下棋,也不理理正事。”

  刘隐农笑道:“妙玉是因参不透这局残棋,才至走火入魔,我如今已经参透这局残棋,如何还会走火入魔?”

  云紫萝如有所思,忽地说道:“干爹,你把那着脱骨打法演给我看。”

  “脱骨打法”是围棋中一种“奇招”(围棋术语又名倒脱靴),先让对方吃掉自己一块,然后再吃回对方,用这种战术,往往可以死中求活。刘隐农把这着脱骨打法及其变着摆了出来,奥妙之处,果然是令人意想不到。(羽生按:“十王走马”原载古谱“元元集”,可谓围棋脱骨打法之代表杰作。近人陈永德整理古谱,曾将此局残棋收入其所编之围棋入门丛书第四集,作为学者之典范。)

  萧夫人笑道:“紫萝,你怎的也着了迷了。还是快说正事吧。”

  云紫萝瞿然一省,说道:“干爹,女儿这数月来多蒙荫庇,但只怕明天一早就要和干爹暂时分手了。”刘夫人跟着说道:“老伴儿,咱们这个老家恐怕也得舍弃了呢。”

  刘隐农听罢她们所说,叹口气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但求随遇而安罢啦。不过好在这老家虽然没了,咱们的干女儿总还是会回来的,是吗?”

  云紫萝说道:“我也舍不得干爹干娘,你们不嫌弃我,我一定会回到你们的身边的。”

  刘夫人道:“随遇而安也总得先有个安身之地呀,你想好了什么地方没有?”

  刘隐农道:“我早已想好了,要走就走得远一点,咱们到天山去。”

  刘夫人道:“啊,去这么远的地方?”

  刘隐农道:“地方虽远,我却有个好朋友在那儿。”

  刘夫人道:“你说的是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

  刘隐农说道:“不错,我和他相识还在和你相识之前呢。他那地方是鹰爪所不能到的,无殊世外桃源。到了那里,孩子也可有人照料。”

  萧夫人首先表示同意,说道:“听说唐经天的妻子冰川天女是当世的奇女子,我对她慕名已久,有这个机会结识她也是好的。”

  刘夫人道:“正经事要紧,缪大侠和紫萝明早要走,段先生也要回去为师兄报仇,你可不能只顾自己尽兴,也该让人家歇息歇息啦?”

  刘隐农哈哈一笑,推秤而起,说道:“我本来最少要和段兄下个一天一夜的,现在得他帮我解拆,已经通解了这局残棋,当真可说得是我平生第一快事。兵贵精不贵多,那也就不必多下了。”

  计议已定,第二天一早,各人便即分道扬镳。

  段仇世本来要和云紫萝回去的,此时有了个缪长风和她作伴,段仇世把师兄隐居之处画了张地图给她,他自己就迳自去找滇南的焦家四虎报仇了。

                ╳                 ╳                 ╳

  缪长风这次与云紫萝结伴同行,比起上一次送她回家的时候,心情又已有所不同。此时他心无渣滓,完全是把云紫萝当作自己的妹妹一般,两人倒是少却了许多拘束了。

  路上他们谈起了刘隐农的嗜棋成癖,云紫萝笑道:“干爹说的那局‘十王走马’的残棋,倒是颇蕴禅机呢。”

  缪长风笑道:“禅机何在,恕我鲁钝,还是未解。”

  云紫萝道:“那局残棋之所以能够‘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是全靠了一着脱骨打法,方能起死回生。围棋如此,我想人生有时也是这样。”

  缪长风道:“不错。佛家也有脱胎换骨的说法。一个人倘若能够脱胎换骨,往往也可以到达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的。紫萝,怪不得你当时若有所思,原来是在参详禅理。”

  云紫萝道:“那局残棋的深蕴禅机,恐怕还不仅此。”

  缪长风道:“对了,我正想问你一件事情。”

  云紫萝道:“什么事情?”

  缪长风道:“妙玉是什么人?你干爹说她为了这局残棋,曾经走火入魔。”

  云紫萝笑道:“这是一个在太虚幻境的人,根本就未曾来过人世。不过,你也可以当作是真有其人。”

  缪长风笑道:“你打佛偈,我可不懂。”

  云紫萝道:“我说的不是佛偈。石头记这部书你看过没有?”

  缪长风说道:“可是乾隆年间北京才子曹雪芹写的一本小说,别名又叫做红楼梦的?”

  云紫萝道:“不错。”

  缪长风说道:“这本小说我是闻名已久,可惜始终找不到抄本。”(按:曹雪芹生于雍正元年,即公元一七二三年,卒于乾隆二十七年除夕,即公元一七六四年,死的时候,红楼梦尚未写完。其后高鹗续作红楼梦四十回,补成全书。那已是曹雪芹逝世之后二十八年,即公元一七九一年的事情了。其时去缪长风的时代未远,是以红楼梦还只有手抄本。不过在士大夫阶层中已是相当普遍的传阅了。)

  云紫萝笑道:“妙玉就是红楼梦中的一个人物,她是一个颇有才华而自鸣清高的尼姑,妙玉为了解不通十王走马这个残局而至走火入魔,乃是红楼梦中的一段情节。我的干爹有一部珍藏的手抄本,曾经给我看过。”

  缪长风道:“你把红楼梦的故事,说给我听,好吗?”

  云紫萝笑道:“那恐怕要说三天三夜。”

  缪长风道:“先说妙玉的故事。”

  听完了有关妙玉的故事之后,缪长风笑道:“如此说来,这位比丘尼在曹雪芹的笔下虽然好似超然物外,其实心中却是甚多尘垢,只能说是个‘伪君子’呢。”

  云紫萝道:“不错。曹雪芹是用皮里阳秋的笔法写她的。我还记得有人在那手抄本批了两句,说妙玉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呢。”

  缪长风笑道:“这就怪不得她会走火入魔了。依我看来,倒不是为了解不通一局残棋之故。”

  云紫萝默然不语,忽地幽幽叹了口气。

  缪长风道:“有的人表面高洁,内心污垢;有的人看似堕溷沾泥,其实却是出于污泥而不染。紫萝,你是永远不会走火入魔的。”

  云紫萝心头一震,这是一种感到难以名说的喜悦的震动。因为她还没有说出来,缪长风已经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

  欲知后事,请看第十九集 。
欢迎挑刺找错,麻烦发现错误回复具体章节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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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7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书的文本是最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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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7 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yu2018 发表于 2018-12-27 09:57
这书的文本是最新的吗?

随心回国抽空弄的。

好像解码花费十几小时,如果也是合集版,估计他和我和小唐都要吐血。
这时数据库有调整,书得抽奖,解出来才知道是啥,他之前抽奖抽到的是温。


合集,连载,薄本都是一组数据,提取不同颜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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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8 08:34 | 显示全部楼层
按照书的页面在word设置了下页面,相差有几十页。基本可以鉴定这文本有漏缺问题,而且很严重。做个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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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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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剑十年坚守脚印

发表于 2018-12-28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yu2018 发表于 2018-12-28 08:34
按照书的页面在word设置了下页面,相差有几十页。基本可以鉴定这文本有漏缺问题,而且很严重。做个记号。

可以转战云海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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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2-29 1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随心发的这套书的文本是后期伟青的版本。
伟青后期版,不是用心做的,纯粹因为早期版本中的某些页面污渍不清去查核后期版本,发现后期版本的删节脱漏严重之时,出于好奇,某些好事之人拜托了校对的一部份同仁临时草草做的。
数据库里同时存在报刊连载,伟青早期,伟青后期,天地等多版本的文本资料数据,每种文本都是按程序字段归类的。选择不同字段,导出不同版本的数据。如果同时选择多个版本字段,还必须要选择不同文本显示的颜色,才会同时倒出不同颜色标识的混合版本的文本,默认显示在界面的就是伟青的后期。
数据库全部采用了二进制和64加密,外加了壳。随心并不喜欢武侠小说,他之所以混家园,纯粹是他老师的拜托而作为一项任务。加之他本身比较繁忙,所以对数据库不熟悉,只知道提取出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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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唐 发表于 2018-12-28 19:56
可以转战云海看看了

早上找了云海玉弓缘,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借给了别人没还还是怎的?以前明明还看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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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大使书编十年坚守同心圆

发表于 2018-12-29 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尊小疯子 发表于 2018-12-29 10:46
随心发的这套书的文本是后期伟青的版本。
伟青后期版,不是用心做的,纯粹因为早期版本中的某些页面污渍不 ...

对于他不喜欢的,他也很认真的。
非常感谢他的提取,仅是这本,虽然回国不足一个月,但为答应的事情费了近二十个小时。

如直接所有都删掉是不是不妥?

后期伟青文本也对家园有意义的,梁简体版本实在太烂了。
我们想对应版本编辑标题保留不知是否可行?


15年发的七剑云海等,似乎是由蒋阿姨QQ粘贴发的,应该没发错。
家园还有哪些密码不记得人可以找我还原密码232790139@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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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还是看以前的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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