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堂武侠评论】之司马翎《玉钩斜》

水镜

文/水镜
何为侠？

奉天行道，善德仁勇，守德仗义，理智忠信可为侠！

然所奉之天为何？所忠之人为何？所持之勇为谁？所守之义为谁？倘若天无道，人不善，是否还要为之勇，为之义？

侠是武侠小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梁羽生说过“宁可无武，不可无侠”；上官鼎说“如果缺少了侠义，我就不认为那是武侠小说”，其他如古龙、萧逸、温瑞安、诸葛青云、司马紫烟等作家都对武侠小说中的“侠”字十分重视。

然而每一位作者对侠义的理解不同，所表示出来的也不同。例如，金庸曾说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这在金庸、梁羽生、温瑞安等作者的笔下也都得到了完美的诠释；而大多台湾武侠作家笔下，则更重视忠孝仁义，理智诚信。尤其是诸葛青云、萧逸、上官鼎这些作者，都在诚信与仁义方面下了很大功夫；卧龙生、慕容美等作者笔下的侠，则是多是指除魔卫道，救苦救难的行为；而古龙笔下的侠，更多的是对“人”的尊重与对“人”的怜悯。这里的“人”，指的是“人性”、“人格”。司马紫烟笔下的侠，则是在洞悉了世态炎凉之后的一种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

而在笔者阅读的台湾作者的武侠作品里，对侠的概括最杂，最广的，要数司马翎先生了。司马先生在其作品《纤手驭龙》中，曾经塑造了一位侠气十足的主角——裴淳。笔者在网上与一班侠友讨论之时，曾认为裴淳是司马翎作品中，甚至台湾武侠小说的主角中，最具有侠气之人。因为他不仅急公好义，重视承诺，更是能够为国为民，不畏牺牲。笔者在拙作《[水镜堂武侠书评]司马翎之<纤手驭龙>》中曾经做过详细分析。不过裴淳之侠，更多还是在仁义和信义方面的舍生取义。对于国家民族层面的侠义，表现的还是很少。而对这一方面表现的淋漓尽致的，则要数司马翎先生的另一部作品《玉勾斜》了！

《玉勾斜》是司马翎先生作品中的一篇较为另类的作品。其另类之处表现为：其一，带有浓厚的历史背景。其二，对于侠义的概念与其他作品区别较大。

众所周知，由于一些社会因素，台湾武侠作家大多比较避讳写带有历史背景的作品。在这中间，除了早期一些旧派作家以外，新派作家里只有司马紫烟、独孤红、云中岳比较擅长写历史武侠结合的作品。笔者阅读司马翎作品亦不下二十余部，此也是第一次见到其写带有如此浓厚历史背景的作品。

本书的故事起源于明朝历史上最为传奇的一段帝王之恋。即明宪宗朱见深专宠昭德皇贵妃万氏的一段传说。这一段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宪宗皇帝也的确对万贵妃十分宠爱到达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带给了这个万贵妃死后的一身骂名，尤其是《明史》中对于万贵妃的非议最为严重。然而也是错漏百出，矛盾重重。不过这些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内。笔者这里只是想说明本书的历史背景便是在这明宪宗时期，不过故事中的历史多为野史，并非正统罢了。

其故事是这样的。明宪宗宠爱万贵妃，而万贵妃与太子不合，因此勾结东厂、锦衣卫等集团密谋除掉太子。而另一批不耻万贵妃为人，以及被太子的仁义与才华折服的臣子们，则暗中组织了东宫派，以维护太子的安全。本书的主角公孙元波，就是这东宫派的一员。

看到这里，大家也许会觉得这不过是个勾心斗角的宫斗剧，又与侠字何干？笔者认为，对于小说中的善恶，并不能完全以现实的常理去判断，而是要结合小说背景的设定去判断。这部书中，东厂、锦衣卫、万贵妃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祸乱朝政的蛀虫。而太子则深明大义，颇具才干的少年豪杰（历史中的明孝宗朱佑樘也的确是明朝难得的一位明君。曾被评价为‘三代以下，称贤主者，汉文帝，宋仁宗与我明之孝宗皇帝’可见一斑）。因此，书中的东宫派都是真正为国为民的斗士，这也是本书的侠义的根本。

与司马翎先生其他作品相比，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们看不到一诺千金，看不到劫富济贫，看不到两肋插刀，看不到除魔卫道。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太子派义士在身处劣势的情况中，为了心中的正义理念，抛头颅，洒热血，舍身而取义的悲壮行为！这甚至让我想到了我们的先辈革命烈士们，他们在艰苦的战争年代，仅凭着强大的信念，赢得了最终的胜利，领导人民翻身做主，揭开了中国的崭新一页！

本书是从一场刺杀开始的。东厂三大高手之一的冷于秋刺杀了太子派的重要人物老胡。引出了主角公孙元波的补救行动。在书的开端，司马翎先生写了两段场景，这两段场景分别发生在公孙元波与妓女小桃，以及小桃与太子派义士张一侯之间。且看：

      小桃道：“你的想法令我很钦佩，但是我和别的女子不同。我只是个勾栏中的娼妓，人尽可夫，多你一个，也没有什么打紧。”      公孙元波沉重地道：“不，你虽然生不逢辰，沦落于风尘中，可是你既然参加我们这一边，则在我眼中，你已经不是娼妓，而是我们的家人骨肉。在我眼中，你比别的女子高贵得多了。”      小桃没有做声，可是她的表情显示出她已大受感动。那对动人的眸子中，已浮现迷蒙的泪光。
她这数年来，没有一分一秒忘记自己是“娼妓”这件事。在她感觉中，也从来没有人不拿她当做妓女看待，可是这个英俊的年轻男子，显然是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做一个“人”看待，甚至还当做他的家人骨肉。
……
      虽然小桃只是一个沦落在平康中的妓女，但由于她已参加了东宫太子的组织，情形已经完全改观。并不是这个组织使她实质的身份地位提高，而是在精神上，由于她的抱负和努力，已使她从一个卑贱的妓女，变为有灵魂的人。
      要知在世俗之中，个人的身份高低固然是决定于他的职位或财富，但能不能受到出自衷心的尊敬，却决定于这个人的德行。
      因此，行为贪鄙之人纵是家财万贯，但对于富贵不能淫的高人仍有敬重之心。粗暴恣横之人，对于威武不能屈的志士，亦会生出无限钦佩之心。
      小桃虽然身在娼门，可是她目下心在国家，便是有灵魂有志气的女子，比之那些出身名门，只慕奢华享受的女性，可一点也不低贱。
      张一侯的深心中，根本不因她的出身而有所介意，何况她青春焕发，面貌艳丽，却投入这种动辄有杀身之祸的事业中，使他在敬佩之余，又有无限爱慕。

在这两段场景中，司马翎先生塑造了一位令人敬佩的风尘女子小桃。她虽然出身下贱的行业，然而她的思想和品格却十分高洁。这让她的整个人格也变得高尚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情节深深打动了笔者。那就是当公孙元波躲在昔日牺牲的战友李良家时，对于李良的遗孀李大嫂的描写。

李大嫂可以说是书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龙套角色，与小桃一样，她的戏份很少。然而就在这极为有限的戏份中，司马翎先生为我们展现了那些躲藏在光荣背后的英雄们的故事。

书中的这位李大嫂，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的一生可以说是悲惨的。她的丈夫李良也是一位志士，他惨死之后，留下娇妻独自一人生活。由于他的身份问题，他昔日的朋友没有人敢与她接触，她整日活在思念与痛苦之中。然而，她并没有抱怨什么。在遇到丈夫昔日的同事之时，她依旧按照丈夫在世之时那样善待他们、关心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们总是看到英雄的光辉形象，却总是忽略了在英雄背后那些默默为英雄付出的人们。而在那些人身上表现出来的侠义，也是能够令人感动的！司马翎先生写这两个人物，虽然只是龙套角色，但是却在这里表达了其侠义不分贵贱的思想。

配角尚且如此，作为主角的公孙元波更可以说是一位真正的侠客。笔者认为，其身上之侠气，可在司马翎书中名列三甲以内。可以说公孙元波为了心中的信念和正义，牺牲了很多东西。他的生活，他的爱情。以他的才智，本可以在武林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他只能活在不见天日的世界里；他有着吸引人的魅力，有三位对他情有独钟的红颜知己，然而他不敢有自己的爱情，最后依然孤身一人；他被赵魔音青睐，学成了无上神功，然而他却放弃了森罗宫小王爷的地位，继续做一名为国家而战的地下斗士。这种种牺牲，把他的侠气烘托得淋漓尽致！

而最令人敬佩的是，在整部书的绝大部分时间内，他以不算高明的武功周旋在众多绝顶高手之间，只凭着过人的智慧，坚毅不拔的性格，以及满腔正气赢得了地方的尊敬，也得到了许多朋友。而这其中，对他帮助最大的，则是他以侠义气概折服了镇北镖局的头号智囊庞公度，从而得到了整个镇北镖局的帮助。以及他的正气博得了东厂三大高手之一“无情仙子”冷于秋的青睐，在他们的帮助下，使他多次化险为夷，成功逃脱势力庞大的东厂与锦衣卫的追捕。这大概就是司马翎先生想要表达的，“得道者多助”的理念吧！

相对于这些侠者，书中的一些反派角色则显得有些黯淡。不过幸好还有一个冷于秋！

冷于秋可以说是司马翎先生在这部书中着力刻画的一位女性角色了。她作为书中最大的反派组织东厂缉禁司的三大高手之一，初次登场便借一场精彩的刺杀向读者展现了她的实力。之后，她在与公孙元波的斗智斗勇中屡屡占尽上风。其智力与武力令人叹为观止。而她不仅对敌人残忍，对东厂内部的“自己人”，手段也是同样的狠辣。而且在她的内心中，并没有什么是非观念。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在前期，冷于秋给我们的感受便是美丽、冷酷、无情。

当她遇到公孙元波后，在一次次的争斗中，她看到了公孙元波百折不挠，越战越勇的精神，感受到了公孙元波为了大义不惜牺牲自己的侠义。逐渐的，她被公孙元波所感化、吸引，甚至爱上了她。公孙元波种在她内心深处的侠义种子在不经意间慢慢萌芽。于是，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东厂。

其实冷于秋本身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在后面我们会看到他之所以留在东厂，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报答方胜公对她的知遇之恩。后来更是为了这个而死。可以说司马翎先生对于冷于秋的描写，是十分深入而立体的，也是颇为成功的。

不过，看到冷于秋为了报答方胜公，在本来完全事不关己的情况下，挑战魔头沙天放。最后战败身死。笔者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那就是冷于秋的这种做法是否是侠义？诚然，她为了报答知遇之恩（实际上方胜公对她虽然也有一些情义，但是更多的是利用。），不惜以性命相博。这的确是有情有义的表现。然而方胜公正是书中侠义之士最大的敌人。勾结万贵妃祸乱朝政，残害忠臣义士。于国于民都是一颗毒瘤。为了这样的人而尽忠尽义，是否妥当？这也是本文开篇笔者提出的那个问题“倘若天无道，人不善，是否还要为之勇，为之义？”

这里笔者并不是非议冷于秋其人，毕竟在她来说，善恶的观念还没有彻底形成。但是对于作者来说，这样写虽然看似表达了冷于秋的义，但笔者却认为这并非真正的侠义。冷于秋死的不值。她本可以留着有用之躯与公孙元波相伴，即便不能成为伴侣，也可以从旁相助，帮他实现大义。可是她却为了小义舍弃自己的性命。这是笔者所不能认同的。这也可以说是本书中的一个小小的瑕疵吧。

本书在正反两派之间，还插入了第三方的势力——镇北镖局。对于镇北镖局的描写，十分值得细品。这个是一个悲情色彩浓重的组织。组织中的人都身患绝症，因此个个不畏生死。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力量十分庞大。对于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呢？更何况还是一群不怕死的人！他们的处境十分微妙，一方面，他们在憎恨世人，因为他们是被世人所遗弃的。在这点上，让我想到了早期的金世遗。他们对是非黑白看的极淡。所以他们杀人的时候毫不留情。然而在另一方面，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是极为良善的。因此当他们遇到公孙元波的时候，能够被他的正直所打动。多次主动帮助他脱离险境。甚至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在这里不得不佩服司马翎先生把这样一个集种种矛盾为一身的组织刻画的如此合理。而在这之中，笔者认为司马翎先生是为了表达一种侠义可以超越生死的概念吧！

可以说在整本书中，都充斥着满满的正能量。所有人的行为都为侠义所感染。可以说是一部侠气满满的作品！这才是武侠小说应该做到的事情，那就是传播侠义的精神！尤其是在崇尚人格独立自由的今天。似乎侠义在人们的思想中越来越少。更有许多作品为了标新立异，吸引眼球而反其道而行，以色情暴力为卖点。与这些垃圾文学相比，《玉钩斜》真可谓是一部优秀的武侠小说！

严烷

这本我有印象，当时很喜欢冷于秋

星云之伤

玉钩斜是一本写不同人眼中对侠义的不同理解的小说

金华丹

非常喜欢的一本书，还记得当年看这本书源于严烷女侠的推荐，再次感谢推荐。唯一的不足就是我很不喜这个所有女性都喜欢男主的模式。
冷于秋这个人物我也是非常喜欢的，智勇双全。对于水镜关于她的论述有点不同看法。恩义不该区分大小，如果说他人恩惠完全置于一旁，眼中全是家国大义，只能让人觉得假和虚伪。当然，报恩的方式有很多，为了报恩损伤正义不能苟同，舍弃自己做无谓的搏命是否妥当值得商榷，但报恩这件事本身是没错的。

飛影紅巾

我也喜欢冷于秋 这个书玉钩斜的名字也好 哎 镜神泥写了不少作者的武侠评论 咋没写过黄易哒

水镜

金华丹 发表于 2016-12-27 23:43
非常喜欢的一本书，还记得当年看这本书源于严烷女侠的推荐，再次感谢推荐。唯一的不足就是我很不喜这个所有 ...

丹丹也喜欢这本书呀~其实我对冷于秋的评价主要是想说她太不值了。报恩没错，只是这种方法我觉得有欠考虑

水镜

飛影紅巾 发表于 2016-12-29 09:02
我也喜欢冷于秋 这个书玉钩斜的名字也好 哎 镜神泥写了不少作者的武侠评论 咋没写过黄易哒

黄易的书看的比较早，很多东西都忘却了，等什么时候重看了，也许会写的。

hidear

谢谢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