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社讲座】数字乱弹辛弃疾

岳铁

今天我谈一下辛弃疾，主要是为了响应诗社的倡议。辛词我没读全，不懂的地方尽量避开，所以内容大多是自己的体会，请大家批评。

我喜欢辛词是从高中开始的，有一篇课文叫《把栏杆拍遍》，梁衡写辛弃疾的，现在我对文章内容的记忆已经淡了。当时却给我很大的激励，坐在公车上背辛词，去图书馆找他的《九议》和《美芹十论》，了解辛弃疾的生平事迹。当时非常振奋，一度是我的精神偶像——英雄当如此也，文有诗词传世，武能万夫不当。后来读了历史知道这样的人不少，稼轩的成就主要还在于文，武的才能不得施展，有点遗憾。再后来就知道人的成就不仅在于才能，还跟运气时势等各方面有关，李广难封，不以成败论英雄。

辛弃疾的生平介绍，各本书上都有，简单说就是出生在金国管辖的北方，在抗金浪潮风起的时候参加和带领一支起义军南归，打过仗杀过人，武功很高，曾经带着几十个人独闯敌营，斩杀叛徒，南归后做了几任地方长官，被其他政治势力弹劾，赋闲又启用又赋闲，最后大战前病死。

他的性格在这里要特别提一点，雷厉风行、非常自信，从不拖泥带水、不犹豫，想到就做而且能做成。比如他会诱杀来谈判的农民军头子，豪不手软；有一次要修建工事缺少瓦片，就让城里每户居民到房顶上启几片，一凑就成。雷厉风行、急于用事的性格对他的词是很有影响的，他的豪放词读起来特别刚猛，前力未竭后力已续，就像金书写降龙十八掌，连催十几道后劲，内力如怒海狂涛汹涌而来，应该是这种性格的体现。辛词类型很丰富，绝不是只有单一的豪放，婉约的、田园的、甚至有些插科打诨的都写得很有特点，席间的祝酒贺寿酬答词也很有内容。我下面分总的特征和几个类型，结合词句来分析一下。

我归纳的辛词总的特点有以下几条：
第一，以词代文，信息量很大。一来很多辛词可以当故事读，比如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从年轻抗金的经历讲到现状，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等；二来几乎每句都有实际意义，不是虚的，比如满江红瘴雨蛮烟，寿词也是旁征博引，有想象有激励有祝愿，非常丰富；三来喜欢用典，扩展了容量，“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四来联系上下文，逻辑关联紧密，连起来就是一片文章，声声慢征埃成阵，水龙吟举头西北浮云，叙事、写景很完整。总之内容格外丰富，有嚼劲。

第二，词句有创造力，不走寻常路。辛词虽然也有不少化用，但让人眼前一亮的句子很多。一来因为观察细致，比如“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缝隙的阳光照耀着灰尘透亮的样子，我从未见到如此生动的句子；又如“流水暗随红粉去，园林渐觉清阴密”，这句也许有来源，但我以为也是同类型里描写最细致的之一。二来常用拟人，想象力丰富，并不依循惯常的意象。比如“直节堂堂，看夹道、冠缨拱立”，竹子这样的比喻和想象，似不多见。我特别喜欢的一句，“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三来开篇有时气势如虹，“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

第三，气力不竭，抒情不落俗套。历来有“稼轩力如虎”的说法，他的豪放词可以做到后力越来越猛。并不是所有豪放词都能余势不衰的，不少词下阕都要收拢情感，起承转合有个有高向低的过程，结尾转入空无出世。辛词不少也这样，但毕竟有几首不同的，异数和变化在艺术中总是亮眼和可贵的。举一首最有名的
贺新郎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唤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上阕结束时的重进酒，唤鸣瑟，让人就觉得高潮未到，重新振奋，前面几句“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则尽显潇洒，从正目断、关河路绝的愤怒开始，“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力透纸背，怒发上指，血都要沸腾起来。这就跟雷厉风行的性格有关，我觉得即使在唐朝的边塞诗和宋代的其他豪放派里，也难找出这样的性格贯注在词里，岳飞的也不如此。


声声慢征埃成阵我也挺喜欢的，通篇都是畅快的展望美好未来，没有忧伤的调子，伤春悲秋看多了反而觉得全文欢乐的词很难得。


另外，抒情不落俗套，严格来说每个词人都独具匠心、情感细腻。辛词格外多变，比如大家熟知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将军百战声名裂”，“少年不识愁滋味”等；“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这句的无奈给我一种阳刚的感觉，比起“欲把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更有力度。特别是，很多田园词、看似插科打诨的词，极为有趣新颖，不止不落俗套，简直精彩绝伦。下面结合类型，分别给出几首词，我稍作议论，大家赏析。


辛词类型很多，我粗略分为六类：
第一，豪放报国。
第二，婉约闺情。
第三，风景游记。
第四，田园风光。
第五，祝寿劝酒。
第六，插科打诨、调侃世情。


前面几类一般书上介绍得多，后面几类涉及辛词的侧面，较少被述及。我认为第五类祝寿和第六类世情，体现出他的技巧炉火纯青，无所不能如词，却又精当高妙。特别是赋闲后期的词作，可以看出辛弃疾跟范仲淹进亦忧退亦忧的苦学使命感不同，可以说他因为闲散而怠慢了志向，也可以察觉出他的生活是真潇洒。报国之志在清醒或有机会复起的时候重露峥嵘，但平常的生活，辛弃疾是享受的，心底的壮志未酬会在醉酒后跳出来，但并不始终困扰着他。他的随遇而安和洒脱生活，不需时时刻刻想着老庄，也不似渊明这么躬耕高洁，他在快乐地生活，我以为这对于现代人也是很有借鉴的。


第一类，前引的贺新郎我认为最豪放，其他不少是痛陈收复山河之志的，带点哀伤笔调的。


第二类，举一首，祝英台令（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
    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
记忆中有一首模仿女子责备男子沾花惹草的，口吻更生动，一时找不到了。


第三类，举一首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这一类词都能见到观察细致想象力丰富的特点。


第四类，大家熟知的茅檐低小，明月别枝惊鹊，春在溪头荠菜花，清平云连云松竹等等。


第五类，举一首比较典型的。叙述、想象、激励、祝愿、抒志、惜别、用典，样样都有，连缀的又很连贯，俨然就是一篇丰富的文章。
满江红（送汤朝美自便归金坛）
    瘴雨蛮烟，十年梦、尊前休说。春正好、故园桃李，待君花发。儿女灯前和泪拜，鸡豚社里归时节。看依然、舌在齿牙牢，心如铁。
    治国手，封侯骨。腾汗漫，排阊阖。待十分做了，诗书勋业。常日念君归去好，而今却恨中年别。笑江头、明月更多情，今宵缺。


第六类，推荐几首非常有意思的。
沁园春（将止酒、戒酒杯使勿近）
    杯汝来前，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气似奔雷。汝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於知已，真少恩哉。
    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於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
这首是辛弃疾吧选做头衔名称的。

千年调（庶庵小阁名曰卮言，作此词以嘲之）
    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
    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曾十分巧。看他门，得人怜，秦吉了。
   
水调歌头（再用韵答李子永）
    君莫赋幽愤，一语试相开。长安车马道上，平地起崔嵬。我愧渊明久矣，独借此翁湔洗，素壁写归来。斜日透虚隙，一线万飞埃。
    断吾生，左持蟹，右持杯。买山自种云树，山下劚烟莱。百炼都成绕指，万事直须称好，人世几舆台。刘郎更堪笑，刚赋看花回。
这首不是祝酒，而是送别，但跟前面两首一样也有人生哲理如词。
   
西江月（以家事付儿曹，示之）
    万事云烟忽过，一身浦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这首也许会改变大家对辛弃疾爱国志士的印象，就是我说的快乐生活了。
（完）

台州严子

为数字君鼓掌！(*^__^*)

金华丹

一起鼓掌

robbin1232

数字你好！

练霓裳

宋词中最爱苏轼、辛弃疾作品，词人中最爱亦是他二位。苏轼是太平时代的潇洒文人，辛弃疾则是乱世英豪，文武全能的侠士志士型人物了。在一片柔婉萎靡的宋代词坛中，辛弃疾显然是个独树一帜的人物，他的贺新郎系列悲壮凛冽，是我之最爱。

纳兰容若

徒弟说到点子上了，用散文句法入词，是辛词的特色之一。
个人还很喜欢那首西江月·遣兴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纳兰容若

画面感超强有木有！一醉酒的倔强老头～～

春水煎茶

这首我也很喜欢啊
最喜欢的当然还是青玉案

武侠小说里印象最深的倒是在白衣方振眉故事里出现的：渡江天马南来

这词梁书里也用过，不过梁书里诗词太多，反而不醒目了。小风雨还夸过这次，我说这是辛弃疾写的，当然（比那堆清词）好啦。

金华丹

为什么每回看到纳兰叫数字徒弟总有种违和感。。。是因为纳兰显得比较少女数字显得比较大叔么哈哈~~

岳铁

引用第7楼春水煎茶于2013-11-25 11:52发表的 回 5楼(纳兰容若) 的帖子 :
这首我也很喜欢啊
最喜欢的当然还是青玉案

武侠小说里印象最深的倒是在白衣方振眉故事里出现的：渡江天马南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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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的好多啊

岳铁

引用第6楼纳兰容若于2013-11-25 11:20发表的  :
画面感超强有木有！一醉酒的倔强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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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他类似的好多，不过好多首都能奇峰突出，来几句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