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塞北归来,光阴荏苒,不经意间,榴花已谢了两谢,北京城街头巷尾依稀传来热闹的鞭炮声。望着久违的故国风景,云澄也不禁感叹:又是一年新春了。 这两三年来,倒也当真是物是人非。一度,他以为,他会终老塞北,客死异乡了。却不料,今生,他还能见到那双久违的儿女,还能重返中原,还能看着云家沉冤昭雪,还能看着儿子拜官报国。而那曾经的仇恨,也随着那满面萧瑟的老人的逝去而消散的差不多了。他望着窗外冬日的阳光,竟也能欣慰一笑。今生,他该知足了。 可是,真的能知足了吗? 窗外亭亭的院落里闪耀着青冥剑霍霍的剑光,他仿佛在其中看见当年的四师姐,那般的英姿飒飒,笑靥如花。可是,他知道,如今在庭院间练剑的女子,心底的不快乐。毕竟是父女连心呀,这二三年来,他总能在不经意间看到她眼角眉梢的化不去的轻愁。愁韵入心,就连此时她执剑的身姿都染了几分断肠。细看来,竟似失伴哀鸣的凤凰。 阿蕾心中,想来还念着当日那白衣飒然的少年吧。乍然间,他眼前似也晃过那少年温暖和煦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些年,那人的种种好处,他已听尽了人说。他对女儿的痴情若斯,他也全都明了。对那白马少年,他已从当初的憎恶渐渐有了几分欣赏和喜欢。私心里,他真有几分想成全这对苦命的爱侣。可每当念及父亲当日怨毒至极的眼神,他到了嘴边想对女儿说的话也只得全都吞了回去。 如今,在这旧年的最后一日,他静静的坐在窗前,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那以玄妙闻名江湖的玄机剑法而今由她戚戚使来,一举手一投足之间,竟似最哀婉的舞姿,看在他这做父亲的眼中竟也断肠呵 !这些年来,他一直想劝她忘了那个人,去过自己新的生活。若如此,凭她的美貌,她的才情,她武林第一美人的雅号,散花女侠的名头,凭云家如今的权势,何愁不能挑到个如意郎君。可每当望向她流转着浅浅哀愁的剪水双瞳,竟也说不出口。终复忆起儿子曾对他所言的,这世上再也没一个人能比的上妹妹心中的那个;以及,妻子转述女儿的话语“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耳边忽又似传来女儿曾经的话语:女儿知道张云两家曾有的深仇,也知道爹爹曾为这仇恨所受的苦。今生,若没有爹爹的祝福,女儿绝不会与他如何。但今生今世,女儿也打定主意非君莫嫁,还请爹爹成全。 烟火萍踪之二 待到冬天残余的最后一点寒意亦消融在浅浅的新绿中,他想,该是远行的时候了。 此行,去京城,要去见见于谦。昨岁,于大人托人捎信过来,说是想把唯一爱女托在他门下。应或不应,他都该给人一个交代。 此行,去京城,要去见见张风府,那个江湖本色可人儿的张风府,那个满怀一腔报国热忱却被朝廷的昏庸腐败磨个干净的张风府。他该劝劝他,这样的江山,这样的皇帝,放弃也罢;这样的朝堂,不是他这样的人该去待的。 此行,去京城,要去``````见见``````她吧!他苦笑,还是不肯放弃吗?曾经,他亦认定今生相见无斯了。怎么,随着岁月的冬去春来,想见她的欲望也随之复苏了吗?云蕾,云蕾,他念着这个梦萦魂牵的名字,望着窗外洞庭山庄大片大片的桃花开,不禁也失了神。 那年的那个春日,也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吧,他独自坐在阳曲酒楼的临窗位置上,佯狂把酒,不经意间便听见了她上楼的声音,步伐轻盈而又纯粹,似不沾惹红尘俗务。他醉里回头,看见了正在上楼的她,就着斜斜的阳光,她清秀的容颜白皙的近似透明。 很就以后,他一直记住了那一时间的定格。 短暂的倾心相交敌不过真相曝露后的伤痛,她无奈的那一剑在他的眼中是最哀婉的悼音。任他有千般志向,万种豪情,那一刹那,他真愿丧在她的剑下,也好过;瞧着她无奈悲伤的娇颜。 真的挽留不住她的脚步吗?任他再努力化解两家的仇恨也无法得到她与她家人的谅解吗?曾经,一度,他以为幸福近了,他终于可以抓住她若即若离的身影了,可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柴门前她决绝离开的脚步。为此,他伤心,他失意,他绝望,他徘徊。枉他胸怀天下却独独最看重一个她,枉他舍得下九万里江山却独独舍不下她。之后的数度相逢皆擦肩而过,他殷切的呼唤却换不回她短暂的回眸。他只有夜夜在最深最深的梦里思念梦萦魂牵的她,却在醒来后独自面对没有她的生活。 他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吟着那吟过千百遍的诗词: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穿过洞庭山庄曲曲折折的回廊,澹台玉明站在张丹枫的卧房外,手里捧着新沏好的一盏清茶。这是她将山庄今年新采的新茶,挑取了最嫩最柔软的茶尖泡成的,茶色绿的怡人,像她玲珑剔透的女儿心。她伸手轻敲,无人应答,应手一推,门却咿呀一声开了。一抬首,入眼处,却是一幅张丹枫自绘的工笔画,画上少女,一身紫罗衣,星眸璀璨,似嗔似喜,不是云蕾却还是谁。她手一颤,茶盏却泼溅出些许,滚烫的水溅在手上,应时便起了一道红痕。 他回过神来,轻唤道:“玉明妹子,你来了。” 她强然一笑,轻移莲步道:“少主,你的茶。” 他接过茶盏,轻啜了一口,若不经意的放下,注意到茶盏下的湿印,于是亦注意到她手上的红痕,却只清浅的道了声:“烫伤了,用清水洗一洗便好。” 她幽怨的望他一眼,故做轻快的道:“少主,今年二月二是我及芨的日子,你能来参加我的及芨礼吗?” 他怔了怔,淡然一笑道:“哟,玉明小妹子长大成人了。只可惜我要去京城一趟,恐怕不能参加了。” 她的眼眸明显的黯淡下来,他此行去京城,是要去见那位云姑娘吗?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无法抹去她在他心中的痕迹吗?一年如此,那两年呢?十年呢?一辈子呢?她到底是应该放弃还是应该去赌那一丝渺茫的希望呢?若是放弃,怕她是再也遇不上一个像他这般完美的男子了,可若真的要坚持,她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等到他回头垂顾自己,还是,一辈子都等不到? 恍惚间,她听到他的声音,“玉明,别放希望在我身上。” 她苦笑,知道他这是在警告她。娘说,他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好男子,倾心痴情于云姑娘的同时,也不愿误了其他女子。只可惜,她的两个女儿都没那个福气。可是,她不甘心呀,凭什么云蕾可以有这样的好福气而不知珍惜,凭什么她与姐姐就只能在暗地里断肠?今日,竟然他已然将话说出了口,那么她也一定要问个明白。若是明白了,也许,她便可以死心了吧。 “若是,当初你先遇上的是我而非云姑娘,是不是你便可以喜欢上我?” 她问的豁然,却盼的惶然而又殷切,不知他的回答是会给她希望还是让她痛苦难堪。 “就算如此,你依然不是她。”他不看她,淡然的答。 她惨然而笑,却依然不死心的追问:“若你和她一辈子都不能结合,你是不是会选择屈就别的女子?” 这一次,他默然许久,久到她的心又燃起一丝希望,他却说:“不会,因为,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心。” 她低头,不让他瞧见欲落的泪光。默默的收了茶盏。忍不住,她又侧首望了望那幅他受绘的丹青,屏上的少女身侧,有他两行细小的草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一次,她真的该死心了吧。她想。 (三) 二月二,龙抬头。 坐在高高的殿堂之上,接受着众臣的朝拜,祁钰不禁有了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本不该是他的,如果不是数年前的那一场战争,朱姓王朝应沿着它原来的脉络传乘。而他,不过是京城的一介闲王,享受着他该享受的荣华富贵,却半丝也没有奢望的机会。 也许可以这样说,是那样一场国家的倾覆成全了他,大概是命运的安排吧,他才能君临天下。 他心中有着些微的感叹,回身对身边的近侍吩咐:咱们出宫。 朝局如何变化,江湖如何风起云涌,于老百姓是无关的,他们求的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二月二的日子,皇国寺前一片热闹。 素雅的马车静静驶来,悄悄停在寺前。素手揭开车帘,却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神清骨秀面容竟也明艳,下得车来,女孩回身唤道:“云姐姐,快呀!” 少女一声清笑,盈盈下车,却牵了女孩的手,嗔到·:“承珠,你这急噪的毛病真该改改。“ 清风拂过,少女身上罗纱轻扬,竟有说不出的动人韵致,终不知,那截斗篷之下,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绝色。 殿堂上,承珠急急的拈香拜过,嘻嘻的回过头来,娇俏的问:”云姐姐,你要许什么愿?“ 她展颜一笑,轻轻在蒲团上跪下,虔诚许道: “信女云蕾,今番在此许愿,一愿国泰民安,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二愿父母兄嫂身体安康;三愿```````”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初始时承珠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待到第三个愿望已是听不清半个字,只觉斗篷之下,她的樱唇微动。 她无声的说:“三愿,三愿,他能幸福安康。” 她起身,将手中的束香插上案几。 殿堂上,菩萨宝相庄严,正满怀慈悲的看众生疾苦,四周帷幔重重垂下,纹丝不动,并无任何异常之处,她却分明听见一声叹息,那声音如此熟悉,熟悉的竟似从自己心中响起。 她霍然起身,罗衫划出一道弧度,吓着了一旁的承珠,她却无法在意,只顾了找寻那一声叹息的来处。 承珠轻拉她的衣畔,轻问:“姐姐,怎么了?” 她怅然回眸,终不见呀,那一袭曾烫了她的眼的白衫。 她失神良久,终道:“回去吧。” 承珠不敢多问,只得随了她出来。 车帘掀起的微风荡开了斗篷覆面的面纱,只一瞬间便落了回去。她浑不在意,却不知,只那一瞬间呀,那清艳的容颜便已灼了别人的眼。 承珠在车上喊道:“云姐姐,是不是该回家了。” 祁钰凝望着那辆缓缓驰开的马车,素色的马车,蓝底黑线,绣着的分明是一个大大的于字。 “云姐姐,你刚刚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承珠,你可知你爹爹打算让你拜师的那个人是谁吗?” “张大侠呀,爹爹说他很了不起呢,我爹爹是很少佩服人的。“ ”你要是真的拜他为师了,便不可以再喊我姐姐了。“ ”那该喊什么呀?“ ”-------师叔。“ 她不再理会承珠,只揭了帘望窗外的风景。 本该是呀,他和她是同源异流的师兄妹。 可是,她可不可以不说这两个字,她真正想听的,从来不是这些呀。 今生,她该是没有这个福气,听他的弟子唤她一声师母了吧。 马车穿过一片桃花林,她看见了大片大片的桃花开。 那年少时的悲欢离合呀,小树林中,他痛饮狂歌,那份风采,想必当初便眩了她的眼吧。她轻轻的道出别离,连自己都觉得有些惋惜的意味。所以,在古墓中,她才愿意抖落一头青丝,那时,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一抹惊艳------- 那流光溢彩的时光呀,他们相识,相知,相许。那时,她真愿意陪他一辈子。 无奈,命中注定,他和她终究不能相守。 他曾说,他不信命。 真的强不过命运吗? 她望着窗外,竟也失了神。 烟火萍踪之四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带着些许水气穿过窗棂,伴着清脆的鸟声啼鸣,于承珠悠悠醒转。春日的清晨尚残余着几分寒意。她掀被下榻的时候稍稍瑟缩了一下。推门就映目的是开的灿漫的桃花。经宿的月色露深,水润润的,似娇美的人面。记忆中欲说还羞的容颜。她贵为官宦之女,自幼也见多了京城里的各色娇娥,却也不曾再有一个及的上云姐姐的那份清雅馨艳,绝代风华。轻轻的叹了口气,承珠抬首,清风吹过,些许桃花瓣飘飘荡荡的飞落,树下石桌石凳,其上落英缤纷。她轻将拂去,闲来遥想,是不是会有一天,她也会长大,也能像云姐姐那样的美丽,婉兮轻扬?院落尽处的书房,窗棂上纵横交错着些疏疏落落的格子,兰花葱郁。淡淡烛影在窗纸上横斜。想来父亲又是通宵伏案,却在将近天明时终于撑不住而歇息。她的心不禁浮起一丝骄傲,一丝心怜,更有几分怨怼。骄傲自己有这样一位值得骄傲的父亲,此生愿如石灰,粉身碎骨也要清清白白,心同日月。心怜老父辛苦,更心疼其如是辛苦却不曾得到该有的理解。于是凭生出些怨怼,这昏庸的君主,这纷乱的国家,凭什么值得父亲将一身的热情全无保留的效忠?她将这些心思小心的藏起,却不由得渴望,能有一个放纵的机会,将所有的不甘清清楚楚地向所有的人发泄。风乍起,她索性闭了眼仰头,感受那些花瓣轻轻拂过脸颊的那份清甜温润。良久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生动的白衣。 青衣小帽的家仆引着白衣的青年行来,看见窗纸上淡淡的烛影,无奈一笑,回首说了些什么,白衣青年朗朗一笑,小仆自去通禀自家大人。那白衣的公子,有着极凛烈的眉,清凉湛然的眸子,笑容清朗如水,像冬日最温暖的阳光。很多年后承珠回忆起此时的笑容清朗,也许她终其一身对师傅的崇拜,就是从这一年春日的这个笑容开始。终其一身她都在隐隐寻找一个有着温暖笑容的人,然而世人多喧闹,又何曾有此远离名利之心? 书房里父亲的声音宏亮,有着掩不住的欣喜:“丹枫么?经年不见,请进书房一叙。” 早春的茶色新绿,张丹枫坐在于谦下首,托盏轻啜了一口,“大人为国辛劳,丹枫深感敬佩,但人各有志,况且就算丹枫愿意一展抱负,朱家……估计也是容不下的。” “你的意向我原也是清楚的。”于谦微叹了口气,神色轻郁,“只是实在可惜了。这朝廷实在是有些积重难返,原是需要一些有志之士来共同效力的。只是,唉……” 张丹枫心下亦有些凄恻,晨光中,于谦形容苍悴,竟比年前似又老了数岁。想眼前这个老人,对国之心真可谓光风霁月,却有志难伸,徒怀郁郁。只得温言劝道:“大人一片报国丹心,诚感钦佩,只是也得顾及些自己,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令媛担着份心儿。” 念及伶俐可爱的女儿,于谦的神色变的柔和。“丹枫,我曾与你提及想将珠儿托给你为徒,日后有些什么变化也好有个照应,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虽目前无意收徒,但于小姐聪敏伶俐,我也曾听云蕾提及,本是愿意的。”张丹枫一笑扬眉,“但丹枫一介孤身男子,带着个女弟子,究竟不方便。不如大人将她托于云姑娘,云蕾心思慧腻,功夫也与我出于同门。当是适合的。若是我与于小姐终有师徒的缘分,他日必也相逢的。” 于谦知其心意,心中暗叹,缓缓笑道:“本来是大丈夫何患无妻的,但你对云蕾的情深意长,相信必能感动云澄的。希望你与她鸳盟早偕,也不枉我这媒人一场。” 云蕾的倩影又在张丹枫的心头泛起,念及前程茫茫无期,张丹枫心下黯然,忽的一声大笑,“此次入京,竟是专程来预订徒弟来的了。日前在张风府府上,张指挥大人刚喜获麟儿,也说是待长大些送与我门下呢。”笑声中抱拳一稽,“后会有期,丹枫先告辞了。”漫声吟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推门而出,承珠正站在书房不远处。脸儿微微红晕,却不说话,自进了书房。 第五回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总在无所思的时候,偏早已将一切轻轻思念。有时候她想,就这么凭对着窗外的淡荡春光任思绪飘到天尽头。只是这情思万缕,总生生的归到那人身上,如蛛网尘丝,扯不清楚。记忆中的一派山长水远,仿佛只是回头的一瞬,清晰的毫发毕现。而就这样日复一日的思念,是不是,也就是一种天长地久?
时间像泻过指间的流水,潺潺却又无声无息,绵桓不绝。偶尔还在你的指尖欢快的打个漩,卷起一朵细微的浪花,承珠在心里故作哀怨的想。她正在练云蕾初教给她的吐纳功夫,只难为了自己的跳脱性子,到底倷不住多久的静默,于是悄悄地活动下有些发麻的双足。微微转首,偷偷的打量坐在窗前淡妆素面的女子。穿过窗棂的阳光在她轻轻束起的青丝间跳跃。因为只是在闺阁里,所以只用了根细簪轻轻挽起,几缕发丝散落在颈项,越发显得清眷。
“珠儿,你不乖噢。”女子沉静如水的声音响起,低首的姿势未变,承珠却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心虚的嗫嚅道:“姐姐……”云蕾回首,瞧她可怜兮兮的神情,忍不住浅笑嫣然,随即又板了脸,“吐纳是最基本的功夫,似你这般三心二意,要练到何年?”
承珠极不甘愿的应声,磨磨蹭蹭的坐好。窗前的女子起身走到她面前,光线经过窗子倾泻入室内,逆着光看过去,姐姐的容颜看不清楚,只全身像是蕴着柔和的白光,素淡清雅,似散发着皎洁如月的淡淡韵致,看着看着心便沉静,渐渐的竟也能够气守丹田,心随意动。云蕾含笑望了一阵,忽又若有所思,自书橱里拿了本书,复又坐回.翻开书页,纸质有些泛黄,想来年代久远.第一句却是:子曰"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岂能出于理,气,象乎?旁边一行蝇头小楷,却是眉批.看着那眉批字迹龙飞凤舞,心中忽喜忽悲.那字迹熟悉至斯,像是一笔一笔凿刻在心版上.忽又想起在哥哥与镜明的婚礼上,风尘仆仆远道来贺的澹台灭明,将这书交脱于她时,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是不知道……,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当扉页上熟悉的字迹呈现在眼前时,依旧手足无措,苦乐杂呈.
二月二皇国寺帘后的那声叹息,当是他吧?他也到京城来了?是不是当爱的深刻时,那人的喜怒哀乐,能在心中生出一丝半点的感应来着?她无来由的认定,心思却明明灭灭,这些年强抑相思,总以为不去想不去看,就不会心痛,却 总在目光尽头处无意识的记忆,像甩也甩不开的影子.不知不觉拿起案上的笔,研墨,摊纸,将心中的想望一笔一划的勾勒.她幼承家学,于书画有一定见地.此时笔随意动,青山馥郁,碧水生波,亭台楼阁,尽晕染在无边的月色下.她一笔一笔极缓慢的用尽心力的勾画,笔笔含情.待画完时日已西沉.旋即自嘲,说甚么无相思,这毓秀景致可不正是那洞庭山庄,那人居住的地方?
放下笔却又提起,在画旁提了两行小字,却是: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方自微微一叹.
"姐姐,"承珠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原来她练功以告一个段落,于是自行起身.云蕾抬眉,望她看着墨迹未干的字画,神情奇异.
"姐姐,我听过这首诗哦.那时侯大哥哥也是将杭州吟成苏杭,万里说是万古.我还以为他记错了呢.怎么你也是提成这样?"
云蕾怔怔的听着,脸上神情未变.,抚画的手却用力,险些将之扯破,忙又松手.作不经意的问:"什么大哥哥?"
"呃――"承珠的神情变的有些忸怩,"一个穿白衣服的大哥哥.笑起来却很好看."
"是吗?"她淡淡的答,心思却淡淡扬起.
"真的啦."承珠的声音有些急噪."他和爹爹谈了好久.他说他日前住在张指挥叔叔府上.还说等……"
承珠的声音渐渐听不分明了.早春的风扬起,有些凛冽的寒意,却分外的春的温暖. (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