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学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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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日,博州城,馥客庄。
李停舟从来不知道博州这个小城市有如此豪华的茶楼。紫檀的家具泛着神秘柔和的光泽,帘外的桂花送来馥郁的芳香,再远处是雄奇浩瀚的海。
日已西垂,海上的明月隐隐约约。
“那里的海上没有明月!”李停舟揉着自己依旧痛楚的手腕,轻轻地说道。
“那里有什么?”桌边的男子拿起茶杯,闲闲地喝了口茶。
李停舟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迷惑,喃喃地说道:“那里有美丽的星星,也有奇怪的人。”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比蒙,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那个叫比蒙的男子接了过去,打量片刻道:“此乃织女天石。看来你遇到了那个女人。”
“不错。”
“看来织女终究还是没有忘情。”
“没有忘情会怎么样?”
“织那无丝之布直到永远!”
李停舟听了,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记忆之门缓缓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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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物志曰:天河与海通。天河里,漂浮着传说中的海外三仙山:方丈、蓬莱与瀛洲。那里不仅蕴藏着长生不老的药物,甚至还有武破虚空的最终秘奥,那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至宝。为此,他历经了千辛万苦,终于突破了最后的暴风屏障,来到了那里—天河。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沿岸到处是无涯的沙砾和荒滩,没有人,也没有花鸟鱼虫。而且即使天风呼啸,天河却没有一点的风浪,平静得如同镜面,他的星槎在上面悠然的滑行。河水里悬浮着无数晶莹璀璨的巨大晶钻,有着任何人间的珍奇宝物都无法比拟的瑰丽和奇异。这莫非就是天河中星星?
李停舟试着将自己唯一没受伤的右手插入冰冷的水里,俯身拾取漂浮在天河中的晶钻,把它们放入准备好的皮囊里。而且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些晶钻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无论他放进去多少晶钻,皮囊都不会满。
一天, 两天,三天……十天,一个月,每过一天,李停舟就在船上刻下一刀,已经整整三十天了,传说中的方外仙山依旧没有踪影。
这时,他听到那阵迷人的歌声:
何妨把酒忆红尘,
重记相逢恨此身。
孤影倦歌佯醉倚。
劫波渡尽剩何人?
李停舟凝神一看,只见那荒芜的河滩上支着一间茅屋,隐隐然有出尘的风流。歌声似乎就是从中飘扬而来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人。比如有人喜欢用没有丝的织机织布,李停舟今天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请问这位大姐,你在做什么?”
“织布。”
“可是丝在哪里?织机里什么都没有!”
“所以,这是对我的惩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复着这单调的工作,没有周末,天天加班,呵呵,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李停舟瞪大了眼睛,开始觉得被歌声吸引得靠岸的自己很傻。
“这里就是天河?”
“不错,这里是天河。”
“那么传说中的武破虚空奥秘呢?”
“当你突破了最后的暴风屏障时就已经达到了武破虚空了。”
“那长生不老?”
女子怜悯的看了他一眼,“相对于大多数人短暂的一生,你已经算长生了。”
“什么意思?我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长生不老的能力?”
那女子望了一眼那船儿,转开话题道:“谁指点你来的?你的星槎造得很好。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难道你在尘世里再没有牵挂的人吗?”
李停舟沉默了良久,他终于抬头向那女子笑道:“没有,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但是这样的回答,连他自己不相信。
他的生命里,至少还有一个女人,一个朋友在他的记忆里挣扎。
淡淡的思绪里被那女子微微的斜睇打断,她淡然地说:“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
“你应该去问指点你来这里的人。”
女子从织机下拿起一小块石头递给他。她眼中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意味,和临走时比蒙的眼神一模一样。李停舟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他发了疯的想要回去。因为握住石头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不幸正在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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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因为一个女人的几句话,你就回来了?”那个叫比蒙的男子问道。
李停舟艰涩地说:“你不知道那种感受。我当时心急如焚,觉得非回来不可!”
比蒙依旧在优雅的沏茶,淡淡地说道:“你并不是非回来不可的。”
李停舟望向窗外,天河里周游了一圈,似乎连博州都改变了很多。他几乎已经不认识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了。天色越来越晚,这个城市却越发的热闹。锣鼓喧天,无数的彩灯和烟花,将博州这个小城映衬得如同白昼。
“比蒙兄弟,今天为什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九月十五。”比蒙淡淡地说。
“九月十五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九月十五杀癞怪。”比蒙轻轻抬了下眉毛,“这是博州的风俗啊!”
李停舟从来没有理会这些,也听不进去这些,兴奋地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道:“欧阳暧还在那醉香楼么?”
比蒙抬眼望了望李停舟,缓缓说道:“你想说什么呢?”
李停舟笑道:“我只想问问她好不好。数次的生死一线,我也想通了。”
比蒙说道:“李兄打算怎么对待她?”
“我打算替她赎身。一切都是胖巨侠的指使,怪不得她。毕竟,她只是个女子。”
“她勾引你,故意设计让你在和胖巨侠决战的前一天丢了元阳。这些,你都可以原谅她吗?”
“是的,我不仅不怪她,而且还打算迎娶她!”
比蒙淡淡地说:“你疯了。”
李停舟莞尔:“是的,我是疯了。可是我满脑子都是她。即使当时知道她骗了我,我依然心里想着她。后来,在天河里,我听到那女子说的话,便觉得我是再也不能和暧儿分开的。”
他忘不了和欧阳暧的初次见面。 娇小的女子一身华丽的红衣,头上一只金步摇颤颤巍巍,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是娇憨的官家小姐,他是漂泊的剑客,海边偶然的英雄救美,便注定了一生的痴缠。谁又想到,她不过是个勾栏卖笑的妓家,金风玉露一相逢也不过是精心设计的骗局而已。
比蒙长叹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了一只什物,说道:“这个,是她留下的。” 盒子里是一只精致的步摇,在九月的晚风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李停舟不能够明白。这是欧阳暧身上的装饰,怎么到了比蒙的手里?是她要和他决裂吗?她终于还是嫁人了吗?
当年他和胖巨侠一战,几乎丧命,是比蒙把自己救了回来。后来闻得李停舟要出海寻找海外仙山,比蒙又仗义襄助,从唐翼德和苏未凉手中分别盗得了航海的地图和星槎。如果没有比蒙,他李停舟现在就是一个死人。
李停舟拿着步摇问道:“比蒙,你告诉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比蒙用深沉的眼睛审视了李停舟一下,突然嘴角轻扬,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缓缓问道:“李停舟,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天河里漂流了那么久,知不知道天河究竟是什么?”
李停舟被这没有来由的问题问住了。说道:“比蒙,不要岔开话题,欧阳暧到底怎么样了?”
比蒙不理他,继续问道:“你可知道过去的时光究竟到哪里去了?”
李停舟楞了一下,“比蒙,你疯了吗?我问的是欧阳暧!”这次从天河回来,李停舟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变了。特别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比蒙。
比蒙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神光,如同梦呓:“过去的人事和历史,是确实存在的,那这一刻又到哪里去了呢?”
李停舟拉住了比蒙的衣襟咆哮道:“不要跟我绕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比蒙冷笑,修长的手指一拂,就挣脱了李停舟铁钳一样的手的控制。以李停舟今日几近仙人的修为依旧被这大力甩了出去。比蒙冷峻地对李停舟说:“李兄,这是惩罚你刚才的无礼!”
说完,他又半合双目,凄然的微笑:“你已经去那天河漂流了一遭,怎么还是没有领悟呢?”
李停舟咬牙切齿地爬起来,恶狠狠地问道:“告诉我,欧阳暧究竟哪里去了?”
比蒙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哀痛,似有无尽的话要对李停舟说,但却只是怜悯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突然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李兄,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上一日,人间千年’?”
李停舟被这句话震得说不出话来,难道说欧阳暧已经老了吗?他试着去想象欧阳暧满头银丝的样子。可是那都是徒劳的。因为他的欧阳暧是那么的美和娇憨,永远都不会老去。那么她若是死了呢?他更加是连想都不敢想。
比蒙说道:“李兄,这只步摇是我唯一能保留下来的东西了!千载的时光几乎腐蚀了一切。”
然后他继续说道:“也许你料到,或者,织女也跟你暗示了,那条天河是沿着时间的走向开凿的。你在那条河里航行,时间自然比现在慢的多。你觉得自己在天河里只漂流了一个月的光景,其实人间的变化,却已经是一千年了。所以天河里没有不老药,但是你的确是比任何的人都长生不老!”
李停舟听得呆住了,又问道:“那么欧阳暧呢?”
比蒙说:“已经一千年过去了,你以为她还能活命吗?”
李停舟感到一种无言的恐怖,好像有千斤的重担压在自己的背上。他根本透不过气来。他试着叫了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扭曲成了支离破碎的哀音。沉默半晌,突然,他恼羞成怒地尖声叫道:“比蒙,你骗我的,我不信你的鬼话!你一定是在骗我的!”
比蒙一把抓住李停舟,嘴角挂着残酷的笑意,说道:“我骗你?你从天河里带回来的星星不会骗你吧!老实告诉你,那些根本不是什么星星,而是历史的残章断片而已。它们沿着时间的河流,在天河里沉浮。你将他们带下凡来,它们却立马就会再飞回天河中去。不信的话,你现在为什么不去看看?”
对于这些,李停舟根本听不进去,他挣脱了比蒙的手,飞身跃下了茶楼,向着西边跑去。不要听,不要听,他只要逃离这里,逃离面前这个残酷的男人。他不能承认这些,不能接受这些!
博州是他生长的地方。他闭着眼睛都能辨别道路的方向。曾经,这个方向他以为是他的噩梦。
因为这个方向的尽头,就是博州最大的娼寮醉香楼。那里有着最肮脏纯粹的交易---关于女人和权利!
当时他浑身浴血,几欲丧命,却被比蒙救下。得知了真相,却兀自不信。伤势稍有好转,就瞒着比蒙,偷偷来到了这里。无数次的徘徊,终于让他下定了决心,想要去一探究竟。可他却看到胖巨侠对欧阳暧的百般折磨,以及她的嘤嘤哭泣。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而已,怎么违抗横行黑白两道的胖巨侠?
于是,他终究还是原谅了她。
那一夜,他们在一起了。
他记得她身体的香味,狂欢后的悸动和寂寞。那小女子下死力箍紧了他的腰,泪流满面,他俯下身去吻她的嘴唇,却吃到了眼泪的咸。那一刻,他知道,她就是他此生摆脱不掉的冤家。
可是,天亮之后,他还是离开了她。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男人,为女人痴狂一次就够了。
思绪还在不断的蔓延,李停舟却没有法再向前跑了。因为他的眼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记忆倾塌,醉香楼荡然无存。
双膝一软,李停舟在无边的海浪声中跪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想起了比蒙的声音,“李兄,你们李家的人都是令我佩服的。到天河航行,李家祖祖辈辈的遗愿也终于在你手中办成了,这本也是可喜可贺的。只是我们永远都被时间所囚禁和奴役,无论是你还是我或者是她。唯一自由的也许只有那亘古不灭的永恒。所以囚禁的时间越长,就越是痛苦,相较你我,她倒反而是最为幸运的。”
李停舟回过身去,用手拉住了比蒙的衣服,哀求道:“比蒙,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骗人的好不好?”
比蒙长叹道“李兄,我本以为你无父无母,了无牵挂,又有恒心毅力,才会助你一臂之力,没有想到,反而害了你。”
李停舟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缩在地上抖成了一团。在夜雾中沉默了很久,终于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都这么久了,你又何必问呢,何况我也不记得了。”
“那么,她的坟……”
比蒙说道:“这一千年来,动乱不休,沧海桑田,哪里还有什么坟在呢?”
李停舟听了之后,只觉得心中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哀恸的几乎哭出血泪来,抓着比蒙问道:“那么,连她的尸骨都没有了吗?”
比蒙摇了摇头。疲倦地说道:“你甚至不能说她已经死去!只能说她不存在了。她曾经存在,现在荡然无存。这个天地间再也没有她了。”
李停舟沉思了半晌,从贴肉处小心地取出一小块熠熠生辉的晶硅。那是他见过最美的星星,光华流转,摄目夺魂,是要送给欧阳暧的定情之物。如今这块晶硅已经变得很小了,并且在空气中迅速地消解无痕。李停舟咬牙切齿的说:“不,有一个地方,她一定还存在于那个地方!我要再去一次那里!”
李停舟和比蒙在海边伫立半晌。此时月已经过了中天,海风阵阵,衣袂翩翩,两人飘逸的长发,在风中时而纠缠,时而分开,似乎是象征这两人纠结的一生。
渐渐的平静的海滩上的多了稀稀落落的几人。他们看到比蒙和李停舟,都会谦恭地打招呼。
李停舟问比蒙道:“这些人是?”
“为了看杀癞怪啊!”比蒙似笑非笑地答道。
他的眼睛却是冷的。他轻吐出了一声悲哀的叹息。在那一千年前,他的手一挥,卷起了滔天的海浪,无数的恐怖凄惨的画面铺天盖地的涌来,人间变成了地狱……这些可怜的人类啊!
李停舟缓慢地说道:“比蒙,我已经决心重新回到天河中去,所以我就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是东西?还是人?还是神仙?”
比蒙叹了口气,道:“李兄,你很聪明,理智而且聪明。亏你前面怎么能熬得住不问我......”
“我只知道比蒙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不会把我当成傻瓜耍弄。”然后李停舟就闭紧了嘴巴。他知道现在不能再说任何一个字,否则比蒙什么都不会说。沉默充斥在他们中间。
果然比蒙偏过头沉吟道:“也罢,反正已经是数罪并犯了,熬这天霆似乎便已成为我这余生存活的目的,告诉你也没有什么不得了的。” 说完,比蒙的身侧就产生的一团团黑色的雾气,将他整个人都裹住。
“扑通”一声,似乎有物跌到了水里。这时水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仿佛一片土地在奇异的凸起。一只巨怪出现在水面上了。难道这就是比蒙的真身吗?
原本晴朗的海面,突然变得雷电交加,这难道就是比蒙说的天霆?
于是更多的人潮不知从哪里涌了出来,瞬间就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海岸。一个个兴高采烈,好似赶集一样。
“老婆,快出来看哟!雷公又开始打怪兽咯。”
“这位小哥想来是外地来的吧?要说我们这地方那是穷乡僻壤,可是有件事物,那可是天下闻名!京城的达官显贵不远万里也有过来围观的呢!”
李停舟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小贩,肩上还挑着一堆的臭香蕉烂番茄。
“哦,是什么事物?”
“每年的今天,你们外地人称为‘打兽日’用我们本地话就是‘松鼠大战凹凸曼’,你看等下那天上的雷会一直劈下面那丑八怪,而旁边的人一点都没事。大家都说啊,这怪物定是罪孽滔天,待会大家会一起,辱骂它,便会有莫大的功德呢。小哥也买点吧?上次我那邻居蚯蚓买了烂番茄打怪物之后,可是一胎就生了仨大胖小子!”
李停舟突然灵光一闪。比蒙曾经在自己的星槎上画上海怪的图腾,原来那个就是他自己么?
也许连比蒙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真的和这个叫李停舟的男人成为了好朋友。当年他只是偶然受到李家先人的帮助,才决定去帮李停舟度过劫难。更不曾料到,他会害得一个女人一生痛苦。
他没有告诉李停舟欧阳暧真实的死因。这件事情,他永远不会说出真相。她其实没有衰老,只是经历了比死亡更加可怕的惩罚。当年她主动跑去找到了胖巨侠,请求脱离他的掌控,因为她有了李停舟的骨肉。
胖巨侠恼羞成怒……
等到比蒙在一片泥泞的垃圾堆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疯了。
她什么人都不认识,只是每天去岸边等待李停舟的星槎。因为她只记得有一个男人对她说“等我”。小孩子用石头打她,男人在她身上揩油,女人用口水啐她,她都没有感觉。 没有人会同情她的。除了比蒙。
渐渐的,小城出现了一些怪事。只是人们发现这城里的流氓于一夜之间消失,没有了踪迹。不久,人们就在城外的荒林里发现了几具来历不明的尸体。这些尸体像是被野兽啃咬过一样,已经乱七八糟。
日子不再太平,经常有人失踪,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被吸干了血,成了人干了。甚至雄霸一方的胖巨侠也在劫难逃。 昔日的翩翩公子被人剁成了一堆碎肉,只能凭着他手上的饰物辨认身份。 一时间谣言四起,天下大乱。
比蒙和欧阳暧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也许出于一种愧疚的心理,比蒙义无反顾地负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他学会了缝补衣服,淘米做饭,对她殷勤叮嘱,忍受着她发作起来的疯狂。一个女子,一只古兽,就这样过着奇特的生活,息息相关却又两不相干。他是她的佣人,大哥,父亲,丈夫,医生,她却完全不认识他,无视他。但对于比蒙来说,那生活到底是真实的。以前他和任何人都不相干,现在却有一个人指望着他来生活。他终于对这个凡间对这个凡人动了尘心,生出了贪恋的绮思。只是他渐渐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吸食血液的需要。那是对他来说,和情欲一样的原始的欲望。
天地初成之时,三眼的巨兽在海里兴风作浪。然而终于有一天,一个女神的脚踏在了他的背上。一滴温热的眼泪滴在了他的魔眼上。荡涤了那血眼的暴戾,封印了他的嗜杀成性。他诚心皈依,悔恨的泪水化作莲花千瓣。几千年来,他一直抱着一颗向善的心,咬着牙遏止着自己原始的欲望,不断的断除一切杂念,终于有一天,他为了一个凡俗女子动了杀机。于是,他再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特别是他每次为她洗澡的时候,每次喂她吃食的时候,他都忍不住对她的身体产生本能的遐想。这遐想让他愉悦,让他羞愧。
可是惨剧还是发生了。有一次,她趁他去购买东西的时候溜了出去,在追逐一艘船的时候失脚跌入了汹涌的海里。他救起她,想尽一切办法挽救她,却也只留住了她最后一口气。欧阳暧迷离地望着比蒙,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是却再也没有任何的力气了,于是,她只是微弱将头转向了海面。
九月的天空万里无云,是个出海的好日子。如果那时海面上出现一面帆影,她便死也瞑目了吧,可是根本没有。海面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她的身体在比蒙的怀里空自冷硬了下去。
那是李停舟走后第一年的事情。
很难解释当时比蒙的心情。千年的修行和忍耐毁于一旦,那双鲜血淋漓的魔眼终于再次睁开了,流着血泪,狂怒地掀起了滔天的巨澜,无数的船只,人畜,甚至城市,统统一触即溃。他变成了恶魔,抛弃了一直守护的人间,使人间变成了地狱,犯下了难以饶恕的罪孽。是的,打烂他们,踢碎他们,肆意的破坏这数万年来守护的天下,哪怕结果是每年都要受着痛苦无比的雷击。
这样做很蠢,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她死了,带走了他唯一的真实,所以,他要重新创造一个真实出来!
比蒙曾经多么痴心的幻想着她能醒来。只要她能醒过来,他就有把握给她幸福。他可以看着她变老。他在期待着她身上的任何变化,无论美丑。可是她却还是被毁了。
“你们把她还给我!”把我的真实还给我!把我的爱还给我!
这一千年来,他一直为了赎罪而各地奔波。连同这座城市,也是后来他重建的。他一直改变身份,担任着这里的县令,就是为了能够重建这里。数百年来,他带着一批批的人不断的努力,终于使这里恢复了原貌,人民安居乐业。可是,人们又是怎么回报他的呢?
海面上的风雷凝聚得更加的强烈。突然一个闪电劈在巨兽那坚硬的壳上,激起了一连串耀眼的火花。然后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一道一道的闪电劈在背上,可是那巨兽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动不动,不曾有丝毫的挣扎。每劈一下,围观的人群就会爆发出一阵强烈到疯狂的欢呼,并且齐声呐喊”一””二””三”,那对血腥和暴力的膜拜几乎使李停舟看得呆住了,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他不知道他们是人还是兽。他也不知道比蒙这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刚才向他泄露了天机吗?比蒙会被劈死吗?在这些强烈的刺激下,李停舟简直要发疯了!
“一,二,三,四……八十,八十一!”
九九归一,往往意味着过去的结束。九九八十一道闪电,一千年的折磨,一千年的嘲笑。
半盏茶之后,雷电突然停止,连乌云也消失了,捧出了一轮圆月。
巨怪的背已经被闪电切割得四分五裂,每一道伤痕都深可见骨。汩汩的鲜血从伤口处流出来。随即堙没不见。
李停舟不顾别人狐疑的目光,用颤抖的声音喊着比蒙的名字。巨兽仿佛充耳未闻,半晌才吃力的抬起头。回望了一下李停舟。那垂死的眼神,古老而神秘,带着熟悉的倦色,是比蒙的眼神。李停舟嘶声地喊到:“比蒙,这是为了什么!回答我,这到底是为什么?”神兽只是扬起头来发出了一声苍凉古老的长嘶。“呣————” 无数的群山在他的叫喊声中颤抖,然后回声四起。这叫声苍劲,悲凉而且充满了哀伤,如同一张钢筛,在李停舟的心上反反复复地筛着,将他哀痛破碎的心筛成了无数细碎的粉末,使他没有办法再说任何一个字。
比蒙在这微凉的月光下,眯起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十分的疲倦。他终于等到了她要等的人,在一千年以后的今天。此后,可以不用再演戏了。
不用再在每年的今日像死狗一样从阴湿的海里爬上来,幻化成人形,拖着一身烂肉悄悄溜回家中。不用再用厚厚地纱布将自己背上深可见骨的新伤旧伤紧紧包裹起来,挣扎着换上簇新的衣服,如同任何一位勤政爱民的县令那样,喜气洋洋地出门,强忍着剧痛,和当地的百姓狂欢,庆祝邪恶的魔物再一次被所谓的大神打败。然后再笑盈盈地将纸糊的怪物用脚踩得稀巴烂,丢到火里。是的,这些都不用了。
真是残忍啊,这种惩罚和羞辱,比任何的酷刑都让他痛苦。可是,他不能挣扎,绝对不能。在剧痛中,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有可能造成难以挽回的死亡,就如同一千年前一样。
巨兽吃力地划动着四肢,向海的深处游去。他一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回头。只有那伤口的血液随着涟漪一道一道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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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停舟又回到了天河里。他的心已经死去。重返这里,也许是因为人间再也无处可去。就这样航行了很久很久。他在想着过往的种种事情。船永远是背叛岸的,但背叛却是为了相聚。就如同他对于欧阳暧一样。只可惜当他终于明白的时候,一切已经荡然无存了。如果那时他没有这样轻率地离开她,如果她没有这样痴心的等待他,那么,他们那点可怜的热情也许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索取和猜忌中消耗殆尽,直至油尽灯枯,寿终正寝。可命运却开了一个玩笑。所以他们注定谁也不能将彼此轻易放过!
良久良久,他一直深陷在沉思中。
突然,他想起似的纵身跃下星槎,跌到那无边浩渺的天河中去了。天河的水非常沉重,瞬间就将他吞没。李停舟的水性很好,于是他尽力张大了嘴巴,用力吸入足够多的水,让那水倒灌入自己的肺里……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时间,挣扎了多久,在那呛人的窒息中,他翻起了白眼,意识渐渐模糊了,死神的爪子终于抓到了他的脚踝。于是他的身体不自主地起了一阵一阵致死的战栗和痉挛。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被溺毙,留下的那堆臭骨烂肉也终将在这水中消解无痕。然后他的整个身心就会和这片浩瀚的星海溶为一体。这片海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人事的历史和记忆,他终会找到欧阳暧,和她永远在一起。
李停舟越沉越深。他望着那片绚烂的星海,在自己的头顶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圆圈。正转,反转,都是妙不可言。他突然笑了。
于是,穿过那绵延千里的乱坟荒茔,度过浩瀚无际的岁月汪洋,星槎载浮载沉,终于带着他回家了。
小小的茅草屋映入了他的眼帘。一阵晚风,吹散了暧暧的炊烟。门前有一株古槐,横斜着满身春枝。树下是她,旁边点缀着三五个孩子,都是他们俩的。
李停舟走过去,用手一揽,她便极为自然的滑入了他的怀抱,并用手扶住了他的腰。他们第一次抱得这样紧,又这样自然温馨,仿佛练习了无数次般水到渠成。她那微翘的鼻尖轻轻触碰到了他颈侧那根最澎湃热情的血管,一点冰凉的适意就流遍了他的全身,阵阵酸热的潮水油然而生,轻柔地洗濯着他疲惫不堪的心。孩子们抬着头,瞅着他们吃吃地笑。
李停舟的嘴角不断的颤抖,荡漾,终于,那一连串动人的微笑还是抖了开来,如同鲜花一样开满了这个小小的世界。
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傍晚,空气中满是幸福愉快的香味。一切都好安静。
那一瞬间,便定格成了永恒。
“我们都被时间所奴役!”
谁说的。这次不是我赢了吗?李停舟这样想着,似乎忘记了死亡,也忘记了时间……
于是时间也便忘记了他,没有合上他那已经凝固的狂喜的眼睛,抚平他嘴角一抹讥诮的骇笑,任凭他的扭曲僵直的尸骸在烂银的海里浮沉,肿胀,腐烂。
仿佛在说,就让他做一回胜利者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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