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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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17 1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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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ll=1,money]这一变故固然骇人,然而,令在场众人更加震骇的,却是另一幅出乎他们一切想象的场景:此时此地的魏书言,披发赤足,形容凌乱,身上仅有的贴肤亵衣,也被劲风吹得紧紧裹在胸腹腰腿上,赫然是一名女子!
凌暮雪远远看得分明,也一样被震得目瞪口呆:难怪他,不,她一直刻意与兴龙军中其他人保持距离,难怪她肯违反兴龙会数待相传的规矩,破例收留自己,难怪她偏偏选中了自己作为传人……原来她也是个女人!所有问题的答案,便是这样简单。她如今的念及,也该有三十五六了吧?可看她如此的婀娜体态,莹润细致的肌肤,再加上似乎永远不老的如玉容颜,如果换上女装,岂不是要倾尽天下男子……呀,昔日在兴龙军中,除了她自己的近侍白羽,就数华云昭与她走得最近,会不会……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在这生死交关之际,心中纷扰不休的竟然是这种近似争风吃醋的问题。
众军士尚未从震愕中清醒过来,凤翼剑的杀气已经席卷到了面前……还是那样汹涌飘忽,还是那样锐不可当。许多人甚至还没想起招架,就在一片凛冽与灿烂中永远失去了知觉。
凌暮雪遥望着那片若真若幻,飘忽不定的剑光,以及裹在其中恍如透明的人影,竟有些痴了。她早已学会了凤翼剑法的所有招式,军中罕有敌手,更常为此得意,自谓较之魏书言、华云昭等已相去不远,却不料数日之内竟两度被魏书言轻描淡写地击败,更在此时此地目睹了她剑法施展的巅峰!不错,是凤翼剑法,纯粹的,纯正的和自己的招式完全相同的剑法,并未夹杂她平时惯用的另一种龙荒剑法,更没有加入任何一种其他武功,可是却不同于自己平日的施展,也不同于她多年来的历次出手,那剑光仿佛一首凄厉寥落的挽歌,在无边的哀艳中赞咏着绝望与死亡。清冷孤绝,悲凉遗世,这是繁华将倾的绝舞,是王朝末世的辉煌,然不像人间所有,它既来自九天之上,飘逸出尘,脱去了一切世俗烟火之气,又似来自地狱之下,杀意弥漫,在鲜血和杀戮中凝聚着残酷的绚丽。是人?是仙?是妖?是魔?凌暮雪骤然发觉,魏书言在她的眼里已变得无比陌生,不,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魏书言,一切爱恨情仇到了这最终的末路,眼前这缕霜锋只怕已是她们之间仅有的联系了。
索那合从惊愕中清醒过来,见魏书言身法剑势有如鬼魅,已突破军阵的第一道防线,忙大声传令:“弓箭手退后,武士上前结阵包抄,步兵外围持盾守御……”他指挥应变得固然不错,众军士的反应也算及时,然而,他话音刚刚落下,魏书言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竟比变阵还快了一步!
索那合工于心机谋略,真实武功却是有限,此时身处险境,逼不得已只能挥刀力斫。不想一刀下去,魏书言的身影倏然不见!情知不妙待要转身,后颈一痛,浑身上下都已麻木,竟是被她抓住了颈上要穴,此时众军士的合围恰恰完成。
魏书言回手将凤翼抵在索那合咽喉处,冷冷一笑:“索将军奉旨讨灭叛将,功劳着实不小,大汗的封赏想必不会太少。”
索那合截口道:“不必多言,你不过是想激我求生之念,好受你要挟,接受你的条件。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回答,我一直很珍惜我自己的性命,如果魏将军开出的价码合适,我一定可以满足,但如果价码过高,比方说放你离开,那么还是免开尊口,直接一剑杀了我,大家一了百了。”
魏书言惨然一笑:“山河大业,声名荣辱,我都已不放在心上,身外之事尽是梦幻虚空,现下离不离开,又有什么差别?索将军还请放心,我绝不会开出这个价码,所要的不过是三件简单的事情。”
索那合哼了一声:“说说看。”
魏书言淡淡道:“第一件,我要向索将军讨一个人。”
索那合摇头:“这些部属都是与我同生共死的弟兄袍泽,不要以为我身手要挟,就会抛弃他们。”
魏书言微笑:“索将军大可放心,我要的人和你无半点关系,就是……”她苍白而修长额手指毫无预兆地指向凌暮雪:“就是此人。”
她竟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她竟然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她提出这个要求,是要拉自己一同殉葬,还是要留下自己?让自己永远欠她的情?不,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不能任她摆布,宁可战死,不得低头,一向是自己的信条。
然而,尽管心里在不断拒绝反抗,无力挣扎叫喊的凌暮雪还是被丢到了魏书言脚前,还没来得及将仇恨的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便觉四肢百骸一阵轻松,确实被她拍开了穴道。
凌暮雪一跃而起,第一反应就是:以命搏命!可身形还未施展,一道如霜如雪的剑光就已经指在自己眉心——还是那柄再也熟悉不过的凤翼!
凌暮雪早抛开了生死之念,悲愤到了极处,喉咙也已嘶哑:“魏书言,你叛国投敌,背师杀友,自然也不在乎多我一个,要杀就快快动手,看我皱不皱眉头……”忽眼前寒光闪动,“啪”地一声,却是魏书言凤翼剑一转,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把感情看得太重,永远只能受人蒙蔽利用,永远成不了大事!有热血没脑子,有勇气没理智,根本不配做我魏书言的徒弟!”
凌暮雪冷笑道:“我不配做你的徒弟,是修为不够,你不配做我的师父,却是大节有亏!你我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关系,用不着拿师父的身份来教训我!”
魏书言仰首向天:“我兴龙军代代相传的规矩,逆徒一旦反出师门,师父一定要亲手清理门户。也许,死在凤翼之下,真的是我们师徒代代相传的宿命……”寒光陡然暴涨,凌暮雪甚至还未感到疼痛,就见到了那绚烂夺目的霜刃刺入了自己胸口!
这是凌暮雪见过的最华美的一剑,也是最狠厉的一剑,她被这一剑震慑了,迷醉了,只知道一切的气力与意识正随凤翼的剑锋飞快流逝,却无法阻止,迷迷惘惘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索将军,我要求的第二件事就是将此人好生敛葬,好在这府衙原有一副棺材,不必麻烦索将军另行采办,不管怎样,她总算与我师徒一场……”
魏书言后便还说了什么,凌暮雪已经不知道了。她的意识已经坠入无边的黑暗,这黑暗是如此遥远,如此漫长,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她攫住,将她缚往地狱的最深处……
好黑暗,好闷,好狭紧。不,这不是幻觉,也不是地狱,而是人间的某一处真实角落。凌暮雪用力挣扎了几下,周围的空间发出阵阵奇怪的吱呀声,竟然渐渐透进了一丝光亮——原来真的是在地下。
凌暮雪顶开上方的障碍,爬上地面,胸前的剑伤还在作痛。环顾四周,却是空无一人的荒野。地上被翻起的新土,地下四分五裂的破棺还在,看来自己确实被蒙古人埋葬了一会。那薄薄的棺盖倒扣在一边,凌暮雪望向它的眼里充满了惊异。
常州城并不远。可惜灯她赶到时,索那合的大军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座无人的空城。好在她似乎也无意多做停留,径直穿城而过,向西南而去,莫非前方有什么在召唤等待着她?
金陵城外,栖霞山中。凌暮雪见到了一个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人:白羽。魏书言的侍者白羽。
白羽的笑容还是那样谦恭,言谈举止还是那样殷勤,凌暮雪却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现在白羽的身上,是女子装束!当然,魏书言既然是女子,她的贴身侍者自然也不可能是男人。
凌暮雪正要告之她这几天自己的经历,白羽却先行开口:“将军死了,就在常州城内。”
凌暮雪如坠梦魇,拼命摇头,身上也打摆子一样剧烈颤抖起来。不可能!她怎么会死?她是战无不胜,无所不能的战神!绝没有人能杀死她!绝对没有!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对魏书言强烈的恨意之下,仍然存在着这份关心与依恋,深挚真切,一如初时。
白羽却是出奇地平静:“我与将军自由一套联络的方法,每月初一十六,她都会将自己所做的事写成书信传递给我,从未间断。但这次,讯息没有了。”
凌暮雪舌端发苦:“她在蒙古军中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你?”
白羽点头:“不错,包括她不慎失身给完颜那史,索性将错就错与他虚与委蛇,借机控制利用他的事情。她还在最后一封书信中提到了你,要我一旦等到了你,就将一切对你说个明白……”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中。任自己百般奔走挣扎,筹划经营,到头来还是逃不脱她设下的圈套。难怪当日被她凤翼刺入胸口,却无大碍,反而骗过了老奸巨猾的索那合,难怪自己从墓穴中爬出来后,会看到棺盖背面的留言:欲为华云昭复仇,速往栖霞山做最后了断……看来,她早已设计好了一切,只除了她自己的路……
白羽引着凌暮雪来到一处茅舍,不大的房间正中,赫然摆着三件物事:兴龙会的盘龙大旗、魏书言的龙荒剑和一只陈旧的锦匣。
凌暮雪打开锦匣,其中叠放着两幅血迹斑斑的白绫。展开一幅白绫再看时,登时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泪水夺眶而出。
原来,这幅白绫正是华云昭与魏书言生死决斗前,留下的血书:当日朝廷降元,并令兴龙军一并归降。其时,邻近各部残余宋军都已遵令放弃抵抗,弃戈降顺,兴龙军如抗命不从,势必四面受敌,难逃全军覆灭的命运,从一切情势看来,似乎只有投降一途,别无选择。但魏书言不肯就此放弃,在短短的顷刻间,竟想出了一条惨烈而大胆的绝计:
令华云昭当众杀死自己,诈降完颜那史,寻机策反夺权,以图恢复!华云昭赞同这条计策,却坚持在一处关键环节上做出改动:不是由他杀死魏书言,而是自愿牺牲在魏书言的剑下,用自己的性命作为魏书言恢复大计的铺路石!至于其中原因,他也在血书中若明若晦地做了暗示:他早已察觉魏书言的女子身份,且暗中倾慕她多年,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
这才是最终的事实。凌暮雪忽然感到一阵从头到脚的空虚,恨不得仰天狂笑一场!说到底,这一连串的图谋与争斗,都完全是图谋这些人的故事,自己不过是个一个欲插手却不得的局外人罢了。只不知在血书写就的最后时刻。魏书言是否得知了华云昭压抑多年的心意?当然,也许对于死人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论华云昭是否知道自己的事情,都决不会对自己有意,只有他们才是故事和传奇的主角,而自己最多只能算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如此而已。
另一幅白绫上,却是魏书言留下的血书,简单得很,只有寥寥几句:绝世末路,行险灭义,屠友求胜。念吾之故人与吾念之故人,盼莫怨吾手段残忍,杀孽深重,唯因今国事倾危,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唯有知其不可而奋力一搏,以冀回天于万一。莫问来日成败,但求问心无愧,只望日月复明,山河一统,盘龙旗上,吾与先师、云昭之魂魄当永世不灭也。
白羽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将军曾在信中说,当年独孤朗将军传她剑法时,原有一招刺人经脉,令人脉停气绝,假死三日的秘法。但她一直认为这招华而不实,临敌无用,不曾认真习练,直到华将军死后,才感懊悔,将这一招重新拾起,以备来日遇到同样境况,能够保住那人性命……”
凌暮雪仰头遥望苍穹,心情波荡:她真的已经死去了么?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么?从她设下这场连环大计,竖起降旗的那一刻,固然已将个人名节荣辱,生死安危置之度外,但以她缜密精准的算计,神鬼莫测的行事,世上又有几人能奈何得她?那晚在常州府衙中,她虽然身陷重围,但既有凤翼在手,又有索那合做人质,要脱险想必不难,何况她还有未知的第三个要求……
凌暮雪就用这些理由安慰自己,等待着魏书言归来。毕竟,如今魏书言已经是她在人世唯一的牵挂,她只想像少年时那样,重新虔诚而小心地拜倒在魏书言的脚下,轻唤一声:“师父”,这便是她所希望得到的最大慰藉了。
然而,世事常不遂人所愿,十天,一个月,两个月……魏书言终究没有出现。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凌暮雪才知道那晚,常州府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一个人料到,包括事后听到转述的每一个人,谁也没有想到,魏书言当众提出的第三个要求竟是:“将我化骨扬灰,投入大江之中,让我千秋万载,魂魄永不得超生!”
这句话说完,凤翼便挟着清光插入了魏书言的心口。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在场之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师父,我已经尽力了,是老天爷不肯给我最后的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坚持得好辛苦,今天终于可以彻底放下这副重担……朝廷昏庸无能,抛弃了江山,抛弃了我们,如果不是为了你的嘱托,大宋复不复国,于我又有什么意义……”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凌暮雪萧然独立江边,将大把的纸钱与香花抛向浪涛之中。白羽遵照魏书言生前安排,携着盘龙大旗踏入江湖,寻访召集兴龙军旧部,因此她只有独自来祭奠了。不错,没有人能够杀死魏书言,只除了她自己,生前任人毁誉,死后不入黄土,一把烈火烧尽,一江雪浪流尽,却也干净爽利。据说许多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她的师祖,魏书言的师父独孤朗,就是在江边兵败,将凤翼刺入自己心口,埋骨江中。不想隔了许多岁月,魏书言也选择了这里作为自己的最后归宿,虽然殊途,终究仍是同归。不知泉下相见,执手相看那一刻,却当有多少唏嘘?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不知不觉间,一轮明月已升上中天,又是月圆之夜了。[/sel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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