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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无语文集上(梁羽生武侠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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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4 14:5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花无语,男,1983年
爱好:读书,看体育比赛
最喜欢梁先生的书是:《云海玉弓缘》
最喜欢梁先生书中人物是:厉胜男
除梁先生还喜欢的书是:尼采,晏几道




以下基本上都在品版有主题,欢迎喜欢的朋友多与花无语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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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涛生云灭看《云海》(04年)

     屈指数来,相识《云海》已八年有余。每每提及她总有种的莫名的激动。以至上网时总是喜欢在google中打上“厉胜男”三字,看看网友的高见,以求“心有戚戚焉”感觉。所以想写一点关于《云海》的感动。
  
  《云海》无疑是梁氏武侠的精品,也是武侠不朽的传奇。如果说梁氏武侠以侠胜武导致了其局限在大道德的圈子里而不能达到更广阔的天地,那么《云》就是羽生先生长袖曼舞时偏离了自己的圈子,造就了燕十三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第十五剑。《云》之严谨的结构,流畅的语言,奇异的情节,壮阔的场面,多姿的人物已攒足了她做为经典的资本。而历胜男和金世遗凄美的爱情的震撼力则造就了一曲不朽的传奇。此情劲力之盛胜似塞外战鼓,劲力之锐利过人马黄金箭。其力伤人五脏,呕血称快;其力透穿骨髓,刻骨铭心。
  
  品读《云》书者,无论持什么态度,无一不为金,历,谷三人千折百回荡气回肠的爱情而动容。历谷二女孰优孰劣,金世遗心之真正所属究竟为谁,为人一直争论不休,好似钗黛之争众说纷纭。其中焦点集中在历胜男的善与恶。我认为金历谷三人的背后有很强和很广泛的象征意义,当我们为他们所感动,是否不知不觉间达到了一种共鸣。《云》不同与梁氏的其他作品,在一个搀杂复杂爱情的复仇故事中揭示深刻的人性矛盾,达到了极强的悲剧美。真正的悲剧不是简单的善与恶对决,也不是简单的坎坷与磨难。正如古希腊经典悲剧《俄狄浦斯》的弑父娶母一样,看似只能归于命运。而悲剧的人们挣扎于命运的作弄之中,以毁灭来展示美丽。再如《无间道》两人的灰色人生,试想一下金历谷又何尝不是如此。读梁羽生的不少书时,总有一种羽生先生在操纵人物命运的感觉,惟独在云海中明显感觉到他再也控制不了三人的命运,甚至只有和我们一道共同为他们而感动。《云》中有很强的弗洛依德色彩,所以我们不妨从弗氏学说的角度来解释这个故事。总的来说历金谷是三位一体,历是金的影子,而谷是金先知。历是本我,她控制着金的潜意识,所以她像影子一样深深地融入了金的身体,让金既恐惧又欢喜,既极力摆脱又极度依恋。谷是超我,好比幽谷奇芭,她也同时深深的影响着金,尽管梁老处理的有些过于简单。谷之所以成为金的超我似乎借用了吕四娘的余威,因为吕用伟大的人格感化了金的师傅。但谷的确具备了高尚的道德,优秀的品质,而且身世孤苦,其有些近乎怯懦的女性柔情,也是金的理想情人所有的。金自然是本我,他在梁门中很是有魅力,仅次于张丹枫而已。既蔑视礼法,放浪不羁,有身本善良,不失赤子之心。他有与历相近的经历与性格,却与谷相近的价值标准,这就注定了他成为二女共同寄托,只不过是通过爱情的方式来表达。
  
  “Be or be not” is always a problem。历女似火玫瑰,谷女似冰雪莲,共插于金的心瓶之中。当谷女进入金的心之时,历女也必将走进他的生命之中,因为金的一半是火一半是冰。冰与火,理智与野性,本我与超我的碰撞必将迸射最美丽的光芒,此时火灭冰熔心碎于凄美之中。于是玫瑰凋谢,雪莲黯然,游子浪迹天涯。其实更应以李义山的《锦瑟》为金谷历结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无解之诗解无解之情。
  
  许多女性读者更喜欢《冰川》中的金,让人耳目一新的毒手疯丐,媲美与桂的状若天人,唐的潇洒飘逸。觉得〈〈云〉〉中的金唯唯诺诺,没有个性。而我觉的这样的金才是真实的金。〈〈冰川〉〉的金仿佛我们的少年时,有着“飞扬跋扈为谁雄”的张扬与敏感,而〈〈云海〉〉中的金长大了,在本我与超我,自由与现实,成熟与超脱之中痛苦地嬗变,又像我们后少年时代的心路历程。他一直在苦苦地追求,也一直在彷徨的思考。金就像一只春蚕一样在两片叶子之间徒劳地奔波直至作茧自缚,将三人打成一个死结,结果是在烟消云散之后的蜕变。金与厉谷感情某种意义上是金的人生熔炉。他是幸福的也是不幸的。问世间又有几人能修来如此的福气探得如此深邃的奇情,而他的爱情美的又是如此的凄艳。这段故事本身就是一个很奇怪的悲剧。金与厉又是另类的悲剧人物。金与谷的邂逅造就他们的情缘,如果没有厉的出现,或许金也仅仅类似华谷涵有些狂傲之气罢了。金本身就是理智与野性的结合,谷顶多只是他的贤妻良母,或只是一个知心的朋友,无法成为他的刻骨铭心的情人。看看邙山脚下,谷表面上是屈服于曹锦儿的掌门作风,深层次上是墨守道德的约束,因为她在被培养成完美无缺的侠女。金与曹的水火不容,某种意义上也表明,他不可能是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大侠。于是厉的出现是必然也是偶然。因为金也是一个很偏执的人。李沁梅对金不可谓不是一往情深,金却是泾渭分明。那金与谷也未尝不是如此,即使没有厉,终会有一天他会发现谷不是他真正的情人。谷是一个理想的情人,具备了传统女性的美德和青春少女的迷人,但与金之间没有那种最本质的心灵相通与近乎野性的呼唤。金与厉的相遇注定了一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人间无数”的旷世情缘。如果说金与谷是理性之恋,那金与厉就是彻头彻尾的心的燃烧。两人的感情是不能仅仅用理性来解释,或许如金一直说的那样,厉是他的影子。当一个人遭遇自己的影子会发生是件必然而又无可奈何的事。当你光芒万丈时,绝对不会想让你的影子出现。但当你茕茕孑立时,却又只能形影相吊。当金第一眼看到厉时,或许正如宝玉见黛玉一样,看到自己心中深处的金世遗。野性与理性之间永远是矛盾的。不知不觉间,金一步一步地向历不断靠近,直到在蛇岛上金以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一跳救下历,金其实再也无法摆脱或者说离不开历,一个人怎么可能离得开自己的影子。我们在金与历之间看到的感情着实炽烈甚至可怕。为什么爱上一个人,却偏偏一点感觉不到,金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也不是一个拘与礼法的人。其中的原因在于,金一直在逃避,把一切归之于命运。是啊,假如当金正视的时候,他又能奈若何?因为金把自己与历的爱情和人生紧紧的连接在了一起。金根本无法抵挡历的爱情的魔力,而历的人格又是他所向往和惧怕的。他向往历的无所畏惧,自由自在;又惧怕历性格中的毁灭性。历是一个本我,就像远古山洞中在一堆小小的篝火边面对深深的黑夜的原始人,面对命运的残酷她是如此的抗争。家仇,人生,爱情,无一不是如此。她的爱与恨是如此的强烈,爱之深宛弱到死犹吐丝的春蚕,恨之深仿佛深夜凄历泣下的野鬼,是复仇的女神还是毁灭一切的魔鬼?面对如此简单而又复杂的情人,金一开始就在解一个永远解不开的死结。金憎恨历,因为你是一个妖女;他深爱历,还是因为你是个妖女。正如〈〈冰川〉〉中金时而张狂独立,时而自暴自弃,是如此的自尊又是如此的自卑。〈〈云海〉〉中金是长大了,可是又有几个人眼中他不是个魔头。只不过他这种双重心理通过对历的感情曲折的展现出来。这也是金之所以为金世遗的原因。
  
   原来像这样神仙无法管的东西全有个名字,叫做——妖
   神仙原来是容不得世上有自主自命的灵物。。。
  
   ——《悟空传》
          这世间又何不是如此!曹锦儿,乌天朗,杨柳青,冯琳,包括冯瑛,唐晓澜哪个没有这样的味道。
  为什么从张丹枫以来,为什么他的徒子徒孙都是永远是正确的?这和皇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又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一个以权杀人,一个以理杀人。另一方面历的感情是如此的不顾一切,金每和历靠近一步就加深着对历的恐惧,仿佛历认为自己无法控制金一样,金也认为自己和历正在走向极端,历广大门楣的合理性在此不做讨论,但金认为历将远远超出他道义上的禁区,比如做天下第一高手。正与邪在金的心中毕竟有道尽管是模糊的界线,所以他又有认同正统的一面,人人皆是如此。正统的合理性与不合理性决定了金的人格矛盾,当然也就决定了金在他与历这场已经上升到人生取舍的爱情的迷茫与矛盾。终于到了乱麻要快刀的那一天,谁也不可能逃避一辈子。金与历的同一性和矛盾性终于到了兵戎相见之时。理性与野性发生冲突时,往往以野性的毁灭来促进理性的完美。历杀死两个无辜老人是一个最大的悲剧,这注定另了他们的悲剧收场,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也只是徒添些凄美罢了。或许梁氏在这个重要情节的处理上过于简单,破坏了作品的同一性,但这也是矛盾必然激化的需要,毕竟人无完人,何况是历胜男呢,也许是由历的性格缺陷所致,好比黛玉之小气,哈姆雷特之优柔,黄药师之迁怒于人,石之轩之性格分裂,罪与罚也取决于此。都说历心狠手辣,其实历最是心软,这世上接受金世遗的恩惠者,每每还不是怀恨于他,这世上也只有历对金爱的毫无保留,甚至把二人看作一体,正如胜男所说::“世遗,我还盼望你在武学上更下苦功,你将来会成为一位超越前人的武学大师的,我曾经是你的妻子,到你成功之日,不论我在什么地方,我也会同你一样高兴。”无论沧海桑田都愿生生世世做金的影子。金与历都是历经磨难的人,或者说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只有在他们的世界才没有所谓正道的傲慢与偏见。
  
  
  本是连理枝,辛苦坠凡尘。对面不相识,徒自叹惘然。
  
  
  以后就是凄美的爱情如同昙花一样绽放的是如此凄艳与短暂,赚得眼泪无数,一举成为绝唱。至今犹记历在玫瑰即将凋谢之时的苦语“我知道你欢喜谷姐姐,我也愿意你们两人有个好结果。只望你将来在鸳鸯忱畔,月下花前,能偶然的想我一下,想起曾经有过一个非常爱你的人,那,我就、我就会感激你不尽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金的表白。宛若辛弃疾的《鹧鸪天》“少年为赋新词强作愁,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爱情又何曾不是如此,多少人悲伤的唱着情歌,吟着情诗,又有几人解其中真意?前文用《锦瑟》来喻其情的百转千折,不禁又想起小李的另一句招牌情诗“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以此来形容金历之恋的动人心魄。也许只有一生凄苦的李商隐方能体会金世遗之心,假如历史开一个玩笑,两人必能引以为知己。
  
   惜哉!胜男,为何人人都有一个自己的历胜男,却又苦苦不肯承认?惜哉!世遗,世上人人岂不是像你一样徘徊于自己的存在是上天遗弃还是恩赐的结果?惜哉!之华,又有多少人像你一样卿本佳人,绝世独立,在惊鸿一掠之间不知留下的是幸福的刹那还是美丽的永恒?惜哉!云海,你为何伴随着一代又一代的世人在醒与醉之间经历苦与乐,也就是所谓的人生,沉浮与涛生云灭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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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消云散话胜男

希腊史诗《伊里亚特》记述赫克托和亚契力斯绕城大战这一段中,描写众天神拿了天平来秤这两个英雄的命运,小时候我读到赫克托这一端沉了下去,天神们决定他必须战败而死,感到非常难过,“那不公平!那不公平!”过了许多岁月,当我读到满清的皇太极怎样设反间计、崇祯和他的大臣们怎样商量要不要杀死袁崇焕,同样有剧烈的凄怆之感。
  ——《袁崇焕评传》
  
  一直很欣赏金庸的这段话。李泽厚先生说过:“世界的文化类型分为日神型和酒神型。酒神型文化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日神型文化注重的是群体的和谐。”中国文化属于日神型,中国人一直崇尚中庸之美,所以中国文化缺乏上文所说的剧烈的凄怆之感。但说到厉胜男却是个例外。不管人们如何看待她,厉胜男永远是武侠甚至文学作品中一个永远无法忽略的人物,无论是憎恨还是喜爱。网上关于厉胜男善恶的争论很多,但我一直认为善恶的简单评判在她面前苍白的如一张纸,这并不是说不去评判她的善恶。这么多年来,每每想起厉胜男第一个念头不是她的好坏,而是一种立即升起的激动。这个世界上能让人常常激动的人与事已经不太多了。厉胜男是金世遗的影子,金其实不过是一个思考“我是谁?”的符号罢了,每当面对厉胜男,就会不禁像金世遗一样去思考自己内心深处的影子。
  
  与许多人物形象不同的是,厉胜男首先让人想起的不是善于恶,抑或是机智,武功,容貌,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激动。激动之余,回首看看书中的最后一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就只有陶醉于这种凄美之中了。也许我们会一直被厉刺一般的凄厉所深深刺入内心的深处,但细想一下厉与金身上有种浓重的古希腊式的悲剧味道。古希腊悲剧的核心是通过人与命运的冲突来反映酒神狄俄尼索斯精神与日神阿波罗精神(情感与理智)的对立、互动与融合来追求人的存在真理。如果我们从这个角度去分析一下,或许会认清一下厉胜男那因太过耀眼而无法认清的流星般生命。我们不难从厉的身上看出人与命运的冲突。让我们再仔细审视一下厉胜男,家族的仇恨,祖先的荣誉,自己的爱情从她遇到金世遗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依靠她自己的近乎绝望的挣扎来完成。孟神通何等的神通广大,心狠手辣,何况还有一个擅长用毒的西门牧野,恐怕任何人面对这样的仇人都很难有信心;祖先的对头竟是惊艳绝才的张丹枫,以乔北溟的天纵之才尚且两战皆负,逃亡海外,何况是身为孤女的厉胜男;虽有家族的藏宝图,但厉家十余代人均是无功而返;家仇和荣誉可以暂且缓缓,那爱情呢,她的情敌是吕门高徒,而且在厉胜男与谷之华的较量中,我们在整部书中找不出第三个支持者(那两个是不知内情的厉盼归母子),连金世遗自己都不敢承认对厉胜男感情。最主要的还是胜男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妖女,世人可以容忍大侠们号令江湖,却容不得旁人的无拘无束。金世遗只不过与曹锦儿论个曲直是非,就被称为怪物,那向来不与正道人士来往的胜男也只好注定做一辈子邪门歪道了。其实胜男虽无大善,亦无大恶,而竟连心地单纯的江南亦是屡屡恶言以对,因为她和金世遗冒犯了权威与正统。面对三大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面对世俗的歧视与冷眼,其实胜男命运天平的一端早已下沉了。神决定了她的命运,胜男如是说:
  “我自小就不信命运,我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拿到,我想办的事情一定要办到,即算是命中注定,我也一定要尽力挽回!”
  
  点燃自己的生命换来最后的烟消云散,她凄厉一生为底事?是家仇得报,是光大门楣,还是金世遗的一个轻吻?既然已知道自己的归宿,又为何不肯退缩,莫非为了那一刹那的凄美?在凄厉之中,厉更像是西绪福斯在永远不停地推动命运的巨石逆坡而行。无论是赫克托还是俄狄浦斯,他们是古希腊式的英雄,不但是一世的英雄,而且他们所对抗的命运固然充满了不合理性与不可抗逆性,但他们的反抗充满为自由而战的合理性与为真理而献身的崇高性,在古希腊的舞台上我们看到是荡气回肠的英雄史诗的壮美。而中国人习惯于尊崇自己的正统,并且为自己在正统的圈子游刃有余而洋洋自得,于是有了薛宝钗与曾国藩。所以厉的反抗更多的是一种凄厉与震撼。
  
  古希腊悲剧最初起源于酒神颂歌,人们装扮成萨提尔,载歌载舞,通过行动来崇拜狄俄尼索斯。这种行动便是“疯狂”--以歌舞和游行的形式表现出的本质,这种“疯狂”与陶醉使得人们互相融为一体,抛弃个人的存在,在极度的兴奋中感悟到神祗的降临。这种“疯狂”也同时把人内心的一切情感,矛盾而真实的情感,一并发泄出来,奔涌不息,无法自控,时而深感堕落,人不再是自我,受控而节制的个体,此时已完全是狄俄尼索斯的玩偶了。
  
  在如此强大的正统面前,如此弱小的厉胜男拥有的只有那酒神颂歌般的激情和歇斯底里般的尖叫。邙山吕四娘墓前,谷之华与灭法和尚一战,金世遗酣畅淋漓地戳穿了曹锦儿那虚伪霸道的封建家长面目,而厉胜男在命运与正统面前,更是彻彻底底得反抗与蔑视。正统是理性的体现,但并不代表完美。理性也只有在不断超越中趋于完美。或许是梁氏对自己武侠体系的道德都感到厌倦了,就决定让一个反抗者来颠覆自己的道德,在《云海》中我们不难看到诸多武林侠义道的虚伪。在黑夜里的黑衣中厉背负责任与使命踏上了反抗的不归路。孟家堡中,与金世遗签下生死契约;蛇岛之上,与天斗与地斗与海斗与人斗,火山的岩浆与怒海的澜涛的惊心动魄盖不过厉与金其实最本质的生命的吸引,那奋力的一跳是最深邃的爱情与最狂热的召唤的力量;无名岛里,生死契阔,解开三百年的武林之谜,武林秘笈依然抵不过心中对他的眷恋;邙山脚下,在金世遗迈向谷之华的那一步时,那近乎毁灭的疯狂让厉用生命做代价来阻止金的步伐。于是乎,就这样厉以这种最疯狂的热情支撑弱小的身体在命运的重压下逆命而行。悲剧的最终结果是在人与命运的冲突中达到情感与理智的碰撞,强大的理性必然约束情感的张狂,直至达到两难的境地,最终导致个体的毁灭来带到精神的超脱。厉对爱情,责任,使命是如此的炽热,情感的力量在她身上极度地膨胀,足以破坏任何理性的约束。当然,两难的境地离她已是不远了。京城外的乡村野店,厉杀害两个无辜老人,直接将厉逼入了两难的境地,道德已经将她宣判死刑。当雨夜的嵩山上,金终于离厉而去,正统似乎已经大获全胜,这就是与正统作对的下场。最震撼灵魂的一幕终于到了,天山绝顶,衣袂飘飘。一边是正义与胜利的象征天下第一高手,一边是十恶不赦的妖女。无论胜于负,似乎厉都是最终的失败者。至今犹记厉胜男那一声厉叫“唐大掌门接箭”,仿佛三百年来武林的正统都被这一锥破苍天的厉叫震动。在与理性的对决中,她选择了情感的最终释放,流星般地燃烧了自己,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烟消云散。直至生命地最后一刻,她都不为世人和情人所理解,当她顶着千夫所指,情人憎恶与金世遗步入礼堂时,她依然未向正统低头。直至最后地烟消云散,释去沉重地责任与使命,终于还我女儿柔情。不禁想起刘琨的《重赠卢谌诗》“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那是英雄的悲歌,这是爱情的挽歌。玫瑰的凋谢终于换来了精神的超脱,在强大理性面前女儿胜男终于赢得了本属于她的尊严与收获。流星的闪耀终于划破了漫漫的长夜。压倒一世的英豪,改写三百年的家族历史,更重要的是以最刻骨铭心的爱情颠覆武林的正统。在梁氏唯美的笔调下,胜男求的不是至尊的荣耀,只是爱人柔情的一眼。但凄美之中,“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的豪情冲天而起。夕阳将金世遗的影子慢慢拉长,那究竟是谁的影子,金终于可以坦然地伴随着自己的影子,不必在正统面前忏悔了。厉胜男的超脱在金世遗的身上最终体现出来。厉胜男与正统的斗争究竟谁是最后的赢家?妖女再一次大获全胜,是如此的彻底。这也许是厉胜男那流星般的生命的意义的一种诠释吧。
  
  但仅以此来解释厉胜男又些不够,毕竟她与古希腊悲剧英雄有很大的区别。她身上的凄厉掩盖了她那沉重的宿命感与悲剧性,以致每当想起她,就不禁想起她近乎原古野人的野性。也许是她身上有太重的本我色彩,以致与她那不顾一切的野性将金世遗与读者都拉过去,甚至本身也很完美的谷之华,在这种不顾一切面前黯然失色。金是像一条河一样串起了整个故事,厉则像水中央的一块块险石,激起千堆雪。几乎厉的每一次出现故事就会达到一个高潮:孟家庄的神秘出现,蛇岛上的生死与共,无名岛的惊心动魄,邙山脚下的真情迸发,雨夜里的爱恨情仇,直至天山决定那恒古未有的决斗与婚礼。人们都说《云海》中的金世遗变得没有个性,显得束手束脚,而我说金世遗每一次面对厉胜男时,他都得面对那个内心深处的自我,每一次都被厉胜男本我的力量所震慑,道德的禁区一次次被野性突破。世上的人并不是都要做大侠,有人注定要去做浪子。至今犹记太白谪仙的誓言“我本楚狂人,风歌笑孔丘。”当我们为厉胜男心潮澎湃之时,又是什么来激荡我们的心灵?记得看过杰克伦敦的两篇中篇小说《热爱生命》和《野性的呼唤》,或许杰克伦敦与厉胜男有几分想像。每每想到厉胜男以近乎螳臂挡车的实力去挑战天下第一高手唐晓澜时,就不禁想起《热爱生命》中的一个场面。那个被同伴遗弃的淘金者在北美的荒漠已是奄奄一息,此时一头黑熊企图将他变成上帝赐予的美餐:
  
  他只好尽力摆出极其威风的样子,握紧猎刀,狠命地盯着那头熊。它笨拙地向前挪了两步,站直了,发出试探性的咆哮。
  
  如果这个人逃跑,它就追上去;不过这个人并没有逃跑。现在,由于恐惧而产生的勇气已经使他振奋起来。同样地,他也在咆哮,而且声音非常凶野,非常可怕,发出那种生死攸关、紧紧地缠着生命的根基的恐惧。那头熊慢慢向旁边挪动了一下,发出威胁的咆哮,连它自己也给这个站得笔直、毫不害怕的神秘动物吓住了。可是这个人仍旧不动。他象石像一样地站着,直到危险过去,他才猛然哆嗦了一阵,倒在潮湿的苔藓里。
  ——《热爱生命》
  
  如果说淘金者面对黑熊的那一声咆哮是人生命最深处的最原始也是最强烈的力量迸射,那厉胜男所蕴涵并闪耀处的磅礴的光芒则是人面对命运的安排从生命的每一个细胞的最底层发出的野性抗争。寒夜里,独狼对月而嘶;绝境中,胜男逆命而行。这一霎那,我们感到的是最原始的感动与共鸣,这是生命的力量,是野性的彻底张扬。很久以来,我一直奇怪厉胜男身上所蕴含的那巨大的力量,原来那是生命最原始力量的勃发。当我们面对各自的责任与使命的时候,不可能每次都依靠理性的力量,如果一切都是理性的必然,哪只有听从理学家们那“天道有恒”的安排了,更何况当理性变为教条的约束与诡辩的权术时,我们不得不重新依靠野性的力量。如果说对上帝般的虔诚可以打动每一个人,那厉胜男近乎毁灭的凄厉震撼心灵之时也能感动每一个人。尤其厉与金的爱情,完全是野性的呼唤,在他们的世界中没有道德,礼节,规矩,世上一切世俗的东西,但又不是那种琼瑶式爱情童话,是人性深处突破理性的生命本质上的生死依恋。厉是金世遗一生中遇到的第四个女子,冰川天女的绝代芳华,李沁每的纯真质朴,谷之华的端庄贤淑,可谓各有千秋,唯独厉从心灵的最深处紧紧抓住了 金世遗。毕竟金不是循规蹈矩的大侠,而是一个无拘无束的浪子。在人生的重大关节面前,厉的那种毁灭般的偏执与岩浆般的热情将金的心灵上的道德束缚彻底冲破。康德说过:人应该为两样东西而感动,一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二是我们心中高尚的道德。谷之华的道德召唤固然能将金世遗带出愤世嫉俗的偏激,但当金拜倒在正统的脚下时,那岂不也是一种悲哀;厉胜男的野性呼唤看似将金世遗带入黑暗的深渊,但那是凤凰的涅盘。不犹得想起《卡门》与《呼啸山庄》,卡门与希刺克厉夫均与厉胜男很相似,还有约克郡那萧杀的狂风与云海上的惊涛骇浪。一样的偏执,一样的激烈,一样的近乎毁灭的反抗,如同拜伦的诗,凡高的画,贝多芬的歌,最直接拷问每个人心灵的最深处。而凯瑟琳与希刺克厉夫的爱情也是同样的刻骨铭心,揭示了人类心灵最深邃最纯粹的爱情。但厉胜男又不是希刺克厉夫与卡门简单的叠加与重复。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无论是卡门还是希刺克厉夫他们的结局也是高潮是惨烈的毁灭,而厉胜男烟消云散般得逝去却是一种凄美。希卡二人是在世俗的迫使下将本来得美丽活生生地毁灭,是一种极端的残酷甚至是罪恶,也许是西方基督教人类原罪思想的一种体现。而厉胜男则是用生命捍卫了自己的美丽,从始至终就一直在点燃自己地生命,执着地追求自己的梦想。她有自己的原则与做人方式,并从来没有妥协过,无论是正统的歧视还是世人的误解,就像凡高的向日葵一样是如此地直接与炽烈,一生向阳,决不低头。当她烟消云散之时,那是一种凄美。美丽一直就在我们面前,并且不惜用毁灭来展示和捍卫美丽,美得如此凄艳,所有的大侠君子,仙女闺秀都在她面前黯然无语。她从来就不曾丑陋过,只是我们没有看到而已,是她的美丽太过耀眼,让我们不敢直视,还是在理性的框架中漠视了另一种美的存在,而这种美其实是人的本质美。而面对胜男毁灭般地挣扎,我感到的不是她的痛苦,而是生命的燃烧。或许她是一个唯美主义者,宁肯珠碎玉裂的凄美,也不愿瓦全苟活的庸俗;也许她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对自己的追求是如此的炽烈,宁肯与宿命烟消云散,也不愿和追求咫尺天涯。她点燃了生命,焚烧了一切的不公,融化了世人的冷漠,在淋漓尽致,气势磅礴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屈的灵魂面对命运的巨熊凄厉地尖叫。
  
  在厉胜男的凄厉之中,更有一种凄美。这种凄美是一种中国式的,大家都知道梁氏素来喜爱纳兰容若。纳兰容若的最重要的意义并不在于他的词,而是在于他所代表的一种风格。有人说纳兰容若听名字就象一首诗,纳兰的凄美婉和痴情与厉胜男凄厉和激烈融合在一起就形成一种特有的凄美。在中国的历史上与纳兰相似的还有一个半,就是李商隐和晏几道。李比较复杂,但他的一部分诗表现的思想和纳,晏两位比较相似。而厉胜男与金世遗的爱情可以用李诗来注解。孟家堡的金凤玉露一相逢,那种心灵深处的似曾相识的只可意会不能言表,只能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无论是蛇岛上的生死与共还是无名岛的朝夕相处,尽管金对谷的爱恋与日俱增,对厉的厌恶与日不减,只能依靠复仇的契约来将金留在身边,可谓咫尺天涯,厉的一片痴情在凄厉与激烈中仍不时流露,正是“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而每每厉为金将离自己而去,凄厉之后往往是一种“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的多情;当爱人即将离自己而去之时,厉那种生命燃烧的火焰蓬勃而出,想她必是深深地体会到那句“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毁灭美;
  
  红烛高堂地新房中,当厉胜男说出那句“你过来,让我再看你一眼,啊,让我亲一亲你!”,“世遗,你其实也是爱我的啊!”“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凄美被她演绎地淋漓尽致!我们想象的金世遗应是数十年后,立在厉胜男的墓碑前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想起对胜男生前死后的爱恨情仇,“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金每每自比大海,而厉则像冷傲的孤月,在希望与失望,痛苦与欢乐之间,品味爱情的滋味“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看着拉长的身影,仿佛又见到了生生死死都摆脱不了的厉胜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后记:很久以来一直很想为厉胜男写些东西,或许是性情相近,从第一次看她出场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她,喜欢她那种流星般的近乎毁灭的自我燃烧,喜欢她那不顾一切地偏执,喜欢她那面对命运的凄厉,喜欢她那对爱情绝对的执着和坚贞。写完这篇文字,我的大学生活也即将结束,四年包括更早的以前,这些年来,一路风雨兼程,回首过去有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人生路上地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一一品尝。我不是智者,永远学不来曾国藩的游刃有余,我很平凡,却依旧要经历种种考验,所以一直所厉胜男身上学到很多勇气。以前总是责怪金世遗优柔寡断,其实正统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我们不可都能像厉胜男那样追求烟消云散的凄美,但可以学到反抗与妥协的方法。这大概已经很多了,毕竟厉胜男带给我们的不仅是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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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5:10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读梁羽生(04年)

[hide=10,money]经常会听到读者这样的抱怨声,看了一本梁羽生好书,紧接着看了一堆他的烂书。梁氏作品全集的排列顺序很是奇怪,竟然是按照作品中的年代顺序排列的,这在已出版的武侠各名家的作品集中真是为数不多。但如果我们按照梁氏的出品时间排列的话,会发现一些其中的奥妙。
  
  
  
  1. 龙虎斗京华(1954) 2。草莽龙蛇传 (1954—1955) 3。塞外奇侠传 (1955—1957) 4。七剑下天山 (1956—1957) 5。江湖三女侠 (1957—1958)
  
  
  
  6. 白发魔女传 (1957—1958) 7。萍踪侠影录 (1959—1960)
  
  
  
  8。冰川天女传 (1959—1960) 9。还剑奇情录 (1959—1960)
  
  
  
  10。散花女侠 (1960—1961) 11.女帝奇英传 (1961—1962)
  
  
  
  12。联剑风云录 (1961—1962) 13。云海玉弓缘 (1961—1963)
  
  
  
  14。冰魄寒光剑 (1962) 15。大唐游侠传 (1963—1964) 。。。。。。。。。
  
  
  
   众所周知,梁氏自1954年陈吴比武开始踏上武侠小说的创作道路,到1984年挂剑封笔。如果以1963年为界的话,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其实梁氏前期和后期作品是有很大区别的。当然如果按照出品时间来排列的话,梁氏的作品集大概就可以腰斩一下,既省去了读者的烦恼,又维护梁氏的盛名,只是出版社要吃亏了。开个小小的玩笑,切入正题,通过梁氏的小说与人生来解读梁羽生。
  
  
  
   梁羽生是新派武侠小说中一个地位很微妙的人物,比着金庸古龙有着较为的明显的差距,加上后有温瑞安和黄易两位后起之秀,其地位真是岌岌可危。对于其作品的评价也是有很大的争议,罗立群那段广为流传的关于金古梁作品的评价更是有趣,故事虎头蛇尾,人物脸谱化,武功枯燥无味,简直是二流武侠小说家。难道梁羽生仅仅是“开风气者”(《金庸,梁羽生合论》语)?
  
  
  
   记得看过一篇对梁氏的采访,羽生曾说虽然一生看似平淡其实要经历的都没有躲过。,这段话很是意味深长。梁氏受传统文化熏染很深,一手专业水平的诗词就是明证,魏晋名士的风流,纳兰容若的深情都深深地烙在其骨子里;同时梁氏受十九世纪文艺思潮影响很深,对生命的终极关怀也一直体现在他的创作之中;最后还有左派文艺思想对梁氏深刻的影响,这直接造就了梁氏的“宁可无武,不可无侠。”梁氏从开始创作起就面对着所有那个时代中国大陆作家都要面对的问题,表层上是艺术与政治的矛盾,深层上是时代历史的责任感与生命终极意义追求的矛盾。梁氏一方面追求人性的解放与自由形成了独特的浪漫主义,另一方面又积极努力宣扬那个时代的道德观念走上了教化文学的道路。在这个矛盾中,梁氏形成自己特有的创作风格与创作历程。
  
  
  
   梁氏对悲剧可谓情有独钟,探求人性的本质与钟情于纳兰容若的深情,造就了一个又一个凄美的爱情悲剧。天山南北,四野茫茫,杨云聪与纳兰明慧的爱情夭折于民族的对立与现实的残酷之中,草原上的飞红巾蓝天的豪情终换来未老头先雪;贺兰山中,陈玄机与云素素本是白玉无瑕,无辜儿女情如夏花春水,奈何上代人冤孽重重,终是“寸寸伤心付劫灰。”武后临朝,落拓王孙李逸面对家为重还是国为重困惑迷茫,自己不爱的妻子甘求同穴一死,武玄霜十载期待,换来情人临终的托孤,又是情何以堪?世间之情如优昙花开一样,漫长的等待,刹那的绚美,而痴情儿女的执着与高洁成为永不褪色的传奇。
  
  
  
   古希腊认为最完美的文学形式是悲剧,悲剧揭示了生命的终极意义。梁氏的悲剧成为梁氏武侠真正被现在也会被将来记住的极其重要的原因。梁氏最为重要的悲剧是《白发》和《云海》,前者既是梁氏真正确立自己风格之作,也是梁氏最为满意的作品;而后者则是梁氏极力回避的作品。《白发》既充分展示了梁氏的悲剧天赋,又很好地贯彻了其政治观念与道德说教。卓一航与练霓裳对爱情不可谓不执着,两人又不可谓不深爱着对方,一对璧人,神仙倾倒,鸳鸯羡慕。练霓裳为卓一航只剑闯名山,单挑武当八大高手,换来一夜白头;卓一航为练霓裳放下世间浮名,寻遍天山南北,只求优昙花开。看似两人性格的冲突,其实是各自所要遵循的社会准则的冲突。可怜你爱错人了。他是官家子弟出身,所少的正是绿林豪杰的气概,凡事拿不起放不下,对婚姻大事也是一般。纵没有他的师叔阻拦,你们两人也并不匹配。”练霓裳义父的这一番想法道出了两人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根本原因。本是天造佳人,却成了外界准则的祭品。明明相爱,却偏偏要被迫分开。古往今来遭受“爱别离,求不得”之苦的痴儿女又有多少?任你练霓裳多么的无所畏惧,任你卓一航如何的情深似海,还不是换来一个一夜白头,一个悔恨一生。在凄婉深情的同时,悲剧体现的人面对生命的无常与痛苦,命运的冷酷与无情所表现的强大的生命力的勃发形成的崇高与激越也充分地展示出来。无论世间有多少险阻都阻挡不了练霓裳的热情,无论多久的等待也无法消退卓一航的执着。“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麽意思。玉罗刹的想法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後,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人性的复杂,爱情的难解,造化的弄人,都化在天山星夜的凄然一望之中了。无限的凄美之中,一朵等待六十载的优昙花,象征了爱情的不死,人性的伟大。
  
  
  
   如果说《白发》是梁氏浪漫主义与教化主义的一个完美结合,那么《云海》是梁氏创作内在矛盾的必然爆发。梁氏在追求悲剧美的同时,又受到道德准则和政治理念的约束。《白发》中卓练之恋,《散花女侠》中于承珠与铁镜心的感情都有很重的阶级斗争的味道。一方面要塑造“高大全”的侠义豪杰,另一方面又通过人性的复杂来展示悲剧美。梁氏在一系列的尝试与犹豫之后,终于突破了自己思想理念的围城。我认为《云海》不但是梁氏武侠的顶峰,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新派武侠的顶峰。以金厉的生死之情为主的复仇故事非常完美地展示了生命的终极意义,达到了对人本体反思的高度。厉胜男面对命运所表现出既带有极端,乖戾,野蛮,又充满了勇敢,执着,深情,不惜毁灭个体来努力对抗命运的复杂而强大的人格力量,不得不让人想起尼采的强力意志和酒神精神,在深刻的灵魂骚动中完成了对生命有限与无常的超越。而金世遗则是一个迷茫于理性与野性的沉思者,金厉谷三人带有象征意义的感情纠葛更深层次上是人的深层意识的冲动与外界和自身理性约束的矛盾。怎样才能在本我与超我之间达到平衡做一个和谐的自我?这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问题。《云海》以悲剧美利剑般地刺穿了人掩饰自我的面纱,直视了人自身灵魂与精神世界的痛苦与彷徨,揭示了生命的终极价值。当厉胜男不惜用生命来挽回爱情时,那是一个灵魂在痛苦挣扎所表现出的生命的无畏与崇高;当金世遗最终深情回望那个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的身影时,迷茫的人终于在迷茫中超脱出了,尽管有无限的伤心。所以《云海》给人带来强烈的精神震撼在武侠小说里是无人出其右的,相比《呼啸山庄》也毫不逊色。《云海》真正完成了梁羽生的悲剧使命。
  
  
  
   梁氏的另外一个重要特点是他对中国传统理想人格的继承与发展。什么样的人才真正体现中国的理想人格?梁氏以张丹枫来回答我们。张丹枫的惊艳迷人之处在于他体现了一种理想。集先秦的沉思,两汉的华贵,魏晋的风流,盛唐的豪迈,晚唐的深情,北宋的闲适,南宋的忠奋于一身,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被他一人占尽。不但《萍踪》之经典与惊为天人的张丹枫有最直接的关系,而且在后来续书中张的惊鸿一现都令旁人黯然失色。再加上梁氏独门的诗词功夫,张丹枫醉眼流盼,酒意飞上眉梢,狂歌:“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呀,牵--动--长--江--万--古-愁!”只能是一个绝唱了。更重要的是其傲视王侯,为国为民的国士风范,这也恐怕只能在太史公的经典中寻觅了。国家民族危亡之际,抛却家族个人的恩怨,承担天下兴亡的责任感,无愧与侠之大者的称誉。张丹枫所体现的这种理想人格也即是所谓的“名士气”也反复在其后来的作品中出现,但绝世无二,或许正如梁氏所说,其时恰逢新婚雁尔,意气风发,诗情涌现,张丹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如果说梁氏笔下的男角因为过于对侠义道德的追求而趋于脸谱化,那女角则就令人耳目一新,甚至可以做妇女解放的代表,从白发魔女和飞红巾开始,武玄霜,凌云凤,吕四娘,柳清瑶。。。。,梁氏塑造了数不清的人格独立,英姿飒爽的女侠,既有鉴湖女侠的英气,又有传统女性的柔情。比如〈联剑风云录〉里的凌云凤,白发魔女的师傅。尽管〈联剑〉一直不太受重视。但凌云凤是武侠中女侠的一个经典。记得有一段写到两个邪派高手上山寨挑战,来者不善,令群雄也有些胆怯,而“凌云凤天生侠骨,立刻嘎剑而出。”如此风范,令天下英雄也汗颜。而其夫霍天都虽对妻子关爱倍至,却是只求两耳清净,一心只练剑法。
  
  
  
  凌云凤一身侠骨,每见不平必要拔剑相助,结果凌云凤上演了武侠版的那拉的出走,去行侠仗义,抗击侵略。
  
  
  
   “以侠胜武”是梁氏的一个基本观点,也是梁氏武侠的基本出发点,由此而产生的结果也是梁氏始料不及的。梁氏的“侠”是一个和当时政治观念联系很紧密的概念,不是单单的行侠仗义。梁氏受左派思想影响很深,尤其是抗日救亡时那种强烈的民族责任感。梁氏任职于《大公报》,属于左派报纸而且基本上与大陆政府保持一致,梁本身在近三十年的创作生涯中一直属于左派。所以梁氏小说中强烈的左派阶级斗争的思想就不奇怪了,况且六十年代的香港的政治气味很浓,金庸小说和政治往往也有很多的联系。左派的文艺创作思想的得失暂不去考虑,梁氏很强的政治与时代责任意识决定了“以侠胜武”。对侠义的宣扬是一种时代责任感的体现,也是一种积极的创作态度,梁氏三十载牢守这个理念,证明他是一个极其有责任感的作家,而且证明他在试图开拓一条提升武侠境界的道路。只局限于江湖恩怨的武侠,没有一个积极的思想理念的武侠,永远不能突破武侠的平庸。
  
  
  
   梁氏前期作品中侠义的宣扬还是比较成功的。尽管梁氏过于沿用左派“史论”,把侠义理解为农民阶级对地主阶级的阶级斗争,但天山七剑驰骋草原反抗异族的侵略,玉罗刹岳明柯等人反抗魏忠贤的鹰犬,营救忠良,尤其张丹枫的大侠之风,南霁云段圭璋在安史之乱为国死难的豪杰之气,真正把侠义与时代责任联系起来,开拓了武侠的境界。
  
  
  
   1963年因为金庸批评陈毅的“宁要核子,不要裤子”的观点,引发香港左派和右派的争论。次年发生香港工人大罢工,金庸支持港府,再次引起争议。1966年梁羽生发表〈金梁合论〉,把左右两派的政治立场引入到武侠小说中来。同年,梁氏辞去编辑职务,专职创作武侠小说,与此同时,文化大革命爆发。在梁氏前期作品中,以浪漫主义悲剧为主,从而宣扬侠义。63年以后,梁氏创作中心开始转移,以“侠”(阶级斗争)为主。也许是环境所致,也许是梁氏思想随着时局的发展发生了变化。所以才有〈〈冰河洗剑录〉〉的出现。从此,梁氏逐渐平庸于与其说是“以侠胜武”,不如说是阶级斗争的样板戏之中。就连梁氏最为擅长的悲剧也逐渐失去那种震撼心灵的强大动力,而变成爱情的呻吟。也许是梁氏再也找不到当年的激情了,只有空洞的说教了。
  
  
  
   后来梁氏谈起老友金应熙的遭遇说了这样一番话,梁氏承认自己和其他中国知识分子一样,过去都是政治道德的理想主义者,对什么事都凭着一股热情去做,至于做的结果会是什么,自己却没认真地想过,最后很可能会像金应熙那样,不知不觉地成为别人的工具,这是很悲哀的。自己晚年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就是对任何事都可以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了。
  
  
  
   梁氏的这番话其中的含义相信大家都听得出来。就是梁氏前期创作时,基本上是同时写两个故事。梁氏也经常说自己为文债所逼,本来梁构造故事的能力就不是很强,又何苦非要故意暴露其短呢?是否也是迫不得已?想想在那种情况下,梁氏还能为我们奉献不少的精品,着实不易。纵观梁氏的武侠生涯,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凭着一股热情。读梁氏的小说,总感觉是在一个圈子里,又不知这个圈子是属于谁的?但在不经意间,梁氏留给了我们最深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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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颠峰对决:《联剑风云录》(06年5月)

   侠顾名思义有侠还需有武,并且武功是武侠很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武侠终归到底属于浪漫主义,侠客们行侠仗义傲笑江湖的超能力是人们渴望摆脱现实的一种寄托和折射。而武功则是侠客们的理想浪漫的重要载体,武功是体现侠客们超越凡人的一个重要元素,所以武侠中的武功不仅是为了猎奇。武功体系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着武侠的精彩程度。好比动作电影中,天马行空,充满想象力与技击肢体美的武打动作,既是感官的享受,也是心理上超现实的满足。当年徐克拍〈〈黄飞鸿〉〉系列的时候,开始的动作设计是“写实派”的刘家良,但不能满足徐克对想象力的要求,改用“写意派”的袁和平,开创了港台动作电影的新时代。武侠亦是如此,旧派武侠的武功趋于写实,一招一式,不厌其贩。旧派名家郑证因还找了一位精通技击的合作伙伴进行创作,当然还有还珠楼主接近神话过于光怪陆离的剑仙小说。新派区别于旧派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武功的描写,新派武侠发展旧派刻板写实缺乏想象力与意象效果的武功描写,又完全不脱离真正的武术技击走向神话或者剑仙,这就很好满足了人们超现实的渴望,又不过于神奇飘渺,为侠客们既有超现实的一面又能承载普通人的各种情感提供了平台。于是新派各大家们各显神通创造了无数华山论剑紫禁决战的经典江湖对决,成为武侠的一个重要特色。
   庸的武功无疑是非常成功的,以致于深入到人们的生活中来。诚如评论中所说的,金庸将许多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引入到武功中来,几乎是重塑了承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的中国武术。在金庸的武功体系中层次分明,变化万千,奥妙神奇,并且有很强的意象性,一招一式尽现金庸武功的高超奇妙,使众多身为武术技击门外汉的读者如此如醉,可以说金庸解构了现实中的武术技击,经过艺术处理后,重组成了充满想象力又亦真亦幻的金庸武功。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降龙十八掌”中那招“亢龙有悔”,金庸不仅给这种类似“大力金刚掌”的武功起了个很有魅力的名字,并且经过解构重组后增大了武功的威力,深化了武功的含义与意象。“降龙十八掌”招式的名字都来源于〈〈易经〉〉,其中就有〈〈易经〉〉中那种“天行建君子以自强不息”的刚健精神。如“亢龙有悔”,这句乾卦的爻辞就很好体现了“降龙”天下至刚又含蓄,暗合中庸之道。相比金庸充满了传统文化色彩注重招式的武功,古龙则是另辟蹊径,更注重“无招胜有招”,并充满了西方搏击色彩,比如古龙的武功非常追求速度,如阿飞的快剑与傅红雪的快刀。并且古龙描写武功更多是虚晃一枪,借用其他元素代替,古大侠比的是智商与情商。比如〈〈武林外史〉〉中沈浪与快活王的斗智斗勇,而〈〈白玉老虎〉〉干脆成了间谍竞技。就是正规的比武中也多是如此。如〈〈风云第一刀〉〉中“兵器谱”中前五名的几次经典对决。李寻欢单挑郭嵩阳更多的还是对手惺惺相惜,孙老先生单挑上官金虹,上官单挑吕奉先玩的都是心理战,最后的PK 转换为正义对邪恶的必胜。就是最为读者津津乐道的决战紫禁之颠,灿烂绝伦的“天外飞仙”还是成了陪衬。相比之下梁羽生的武功要逊色很多,除了能力的因素之外,梁氏却也是志不在此,“以侠胜武”决定了梁氏武侠中武功不是重点。梁氏武功的缺点罗立群在〈〈古龙全集〉〉的序言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此外梁氏武功还是很注重招式的描写缺乏想象力,而且梁氏的武功体系中层次性不强,很少有颠峰对决的高峰之战,很多的决战都有些群殴的性质,一场混战写的也很热闹,让人看的却是稀里糊涂。小鱼烂虾之间的死缠烂打也大书特书,缺少华山论剑的决定高手,一浪打一浪就是没有高潮。比如〈〈江湖三女侠〉〉中关东四老与萨氏双魔的一场混战,此类的混战写的多了就显的很沉闷,很多读者说梁书沉闷拖沓大概也与此有关。
   在我印象中〈〈联剑风云录〉〉应该是梁书武功决战描写的最好的一部。似乎这部书中梁氏刻意来准备一场武林大对决。故事的情节比较简单,时间大约在〈〈萍踪侠影录〉〉的二十年后,〈〈散花女侠〉〉的七年后,明英宗死后,新皇登基,各省押送贡物进京,绿林英雄劫各省贡物为两支抗击外族的义军筹备军费。官府与绿林的对抗,引发乔北溟与张丹枫的正邪大战。整部书主要是围绕张丹枫与乔北溟两大绝顶高手展开,武功大战写的很有层次感,层层烘托,反复铺垫,最终将张乔推向颠峰对决的紫禁之巅。开始的押贡劫贡之争拉开了整场大战的序幕,蔡福昌韦国清等武师这样的不入流人物,一招“黑虎掏心”引出了各路神仙,在开始的较低档次的比武大战中主要是铁镜心张玉虎这样的二三流选手为故事热身,随着官府绿林对抗的加剧,厉抗天,乔少少,霍天都夫妇等准一流一流高手陆续出场。武功的层次也不断的升级,本来以为铁镜心以是不弱,谁知刚一出场就被两个张玉虎龙剑虹两个晚辈后生杀得灰头土脸,年轻人刚得意不久,手持独脚铜人的厉抗天(此君就是厉胜男的祖先)就开始威风八面。好不容易霍天都凌云凤等人压过厉抗天,才发现厉抗天不过是一家奴而已。青龙峡口,西北各省联贡进京,贡物之争达到顶峰,最后的BOSS乔北溟闪亮登场,半身不遂的老乔就已使各路英雄难以抵挡,幸好有霍凌夫妇双剑力敌乔北溟。
   乔北溟无疑是梁氏少有的经典反面人物,作为对抗绝世惊艳张丹枫的邪派天纵之材,极具枭雄本色。不但武功高强,手腕了得,老谋深算,而且作为梁氏笔下出身不好的邪派中人,这次梁氏非常难得地以一种欣赏的角度来刻画他,颇有宗师气概。眼高于顶的老乔南下中原只为武林第一人张丹枫,“天下英雄为使君与操耳”的自负溢于言表。最为难得的是,乔北溟不但是邪派枭雄,更是武道上一位伟大的探索者,货真价实的武学大宗师。梁氏武功鲜有描写的好,就是天山剑法也显得缺少想象力,“修罗阴煞功”却老乔的手中发扬广大,闻名天下,当然三百年后厉胜男挟此功以生命的代价压倒天山派为乔北溟雪耻更是锦上天花。按书中交代“修罗阴煞功”历史上只有一位西藏喇嘛练到过最高的第九重,并且当场走火身亡,而乔北溟则成功地创造了历史,一举练到第九重。而在这个过程中乔北溟武道上天才四溢,想前人之不敢想,做前人之不能做,天才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恐怕连张丹枫都不能不甘拜下风。甫一出场就借与霍凌夫妇比拼内力之机,移花接木为自己的偏瘫做理疗。 身体康复后一战张丹枫败北,已练到第七重的老乔专研“修罗阴煞功”最后两重。其中乔北溟分辨阴秀兰的解药一段非常精彩,在并不了解解毒方法的情况下,老乔拿狗作化学实验,分类排除,汗,老乔的逻辑思维能力好强,还有化学家的潜质,最后在分辨三种性能相近的解药时靠号脉感受阴秀兰的心理变化分辨出解药,再汗,还懂心理学。“修罗阴煞功”走的是阴寒的路子, 老乔发明出依靠热性药物做保温剂的方法,成功突破第八重。最后老乔借与霍凌夫妇切磋武功,并与霍天都武学论道,得到正宗心法,正邪合一,由魔入道成为练成“修罗阴煞功”第九重的第一人。并且乔北溟与霍天都武学论道更是成为梁书中极少的武道研讨,尽管霍天都不通世务,乔北溟存心不良,但从武道的角度上则是两位武学大家武道思想的精彩交锋,两人以一张桌子为机锋表达王道霸道之争则是很难得的,不禁令人联想起〈〈风铃中的刀声〉中丁宁与姜断弦插花论道的经典。尽管梁氏在这部书中对武功的描写仍显拖沓,就是张乔的两番大战以纯技术的角度看还是写的略现简单,但由于人物的成功塑造,当两人相向而立时就已经意味着颠峰对决的开始。张乔两番大战,每次开战之前张丹枫均赠乔北溟一颗“小还丹”恢复功力,老乔也是枭雄气十足毫不客气地接受。乔北溟一战张丹枫因功夫未成而败北,二战张丹枫时魔功大成,贵为天下第一高手的张丹枫也不得不拔出少年成名时的青冥宝剑接战乔北溟,虽然二人正邪不两立,武道上又何尝不是瑜亮相逢的颠峰对决?此战亦成为梁书最经典的决战。一番天地为之变色的盘肠大战终于接近尾声,乔北溟败局已定,却仍未心甘,未心甘他那前无古人的“修罗阴煞功”第九重。电光火石中,张丹枫硬接乔北溟的“修罗阴煞功”,“既生瑜,何生亮?”“张丹枫道:“乔北溟,你好生去吧。”乔北溟长叹一声,仆地便倒。”读到此处,莫可名状的悲怆替代了正义战胜邪恶欣喜。“乔北漠断断续续地说道:“死在你的剑下,死也值得!只、只、只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学失传……”张丹枫神色黯然,说道:‘这我可没有办法帮助你了。’”梁氏首次出现正邪对手的惺惺相惜,犹如谢晓峰面对燕十三,西门吹雪面对叶孤城,如同方宝玉面对白衣人那句“你永远不会知道,你我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么寂寞…。”后来乔北溟逃亡海外,长命过百岁,相比之下张丹枫赢得了决战却付出更大的代价,折寿四十年。三百年后厉胜男金世遗在石室里看到乔北溟的遗刻“一恨不能与张丹枫再决高下”,是否会想象起当年张乔对决的惊心动魄?
    棋逢对手,乔北溟厉害若此,他的宿命对手张丹枫依旧光彩照人。很难说是梁羽生造就了张丹枫还是张丹枫成就了梁羽生,张丹枫从〈〈萍踪侠影录〉〉开始,接下来的〈〈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一直持续到〈〈广陵剑〉〉开头张丹枫极其光辉的一生的谢幕。从少年出场伊始,都是当仁不让主角,〈〈联剑〉〉之中的中年张丹枫也将梁羽生的传统理想人格进行到底,〈〈萍踪〉〉中那个诗酒风流的张郎青春无敌,〈〈散花〉〉中那个惊涛拍岸时于承珠少女情迷心中浮现的亦师亦友的潜意识情人,〈〈联剑〉〉中既是运筹帷幄,计无遗漏的大国士,又是令霸悍如乔北溟的邪派宗师都心服的大宗师。尽管没有了少年时酒意斜上眉梢的潇洒,无酒自狂的锐气,甚至〈〈联剑〉〉中竟然没有见到云蕾与张丹枫一起出场,但中年张丹枫的成熟飘逸并重更彰显了梁氏追求的魏晋风流,将御林高手一网打尽,师徒三人飘然入深宫,谈笑自如,处处藏锋,不动声色中令皇帝就范,不愧是梁氏笔下的首席名侠。对乔北溟的两番决战中,张丹枫尽显宗师风范,每次都给乔北溟平等的机会,另其尽之所长,甚至为让老乔心服口服不惜两次硬接“修罗阴煞功”,直至乔北溟战败身死,亦是死而无怨。梁氏不太追求情节诡奇,因此小说节奏一向比较舒缓,却能给人一种生活的气息。如于承珠与张丹枫亦师亦友的微妙关系,梁羽生将其处理的很好,张丹枫对于于承珠无疑是完美男人,甚至是潜意识中的梦中情人,但梁氏将这种类似于“恋父情节”的微妙感情转化为于承珠生命中的指引,更深沉热烈的部分却永远沉入八百里洞庭与心海之中,偶尔会泛起涟漪,很是细腻动人。书中最后乔北溟追杀于承珠,万分紧急中,张丹枫及时赶到,依旧的白衣飘飘,从容不迫,人近中年的于承珠竟然喜极而泣,其中的微妙动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张乔两大高手魅力四射,但还有一人更加耀眼,那自然就是凌云凤了。〈〈联剑〉〉很大程度上延续了〈〈散花女侠〉〉的人物故事,几乎可以算是讲〈〈散花〉〉中的人物中年时的故事。武侠大都讲的是少年多情,少女怀春,很少真正去讲中年人的人生。少年时血性意气,理想至性,对人生的孜孜以求,对爱情的生死相许,虽然充满了激情,但缺少持久的冷静。而〈〈联剑〉〉中讲了不少人到中年后的对人生的重新认知,比如铁镜心,比如凌云凤,比如霍天都,虽然看起来很平淡,却有一种充满了感情的凝重。而本书中凌云凤与霍天都的故事也弥补了〈〈白发魔女传〉〉中相关内容的空白,这段故事也显得特别的真实。凌云凤与霍天都本是青梅竹马,又历经磨难一对有情人方才终成眷属,隐居天山,武道相伴,过上了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生活。幸福中却也有不如意,恩爱的夫妻却也存在裂缝。霍天都一心扑在研究隐居清修研究剑法,凌云凤却渴望江湖中行侠仗义。如果在金庸书中,肯定不会有这样“七年之痒”,杨过就会和小龙女相伴一生,赵敏也会让张无忌一生画眉。凌云凤与霍天都的裂缝主要原因在于凌的独立意识太强,但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唯一,少年时或许会为了爱情不惜一切,以后就难说了,我不知道温莎公爵夫妇是否真的幸福,完美的都是爱情,不完美的都是婚姻。凌云凤最后的出走无疑是武侠版“娜拉的出走”,女人会不会走出家庭还要时代来证明。有人因此诟病凌云凤,认为凌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革命机器,放着好好的日子不去过,非要去天天闹革命。我却认为其实不然,尽管梁书有很重阶级斗争气氛,但〈〈联剑〉〉中的两支义军都是虽然不满朝廷腐败,但却是抵御外族入侵,并且凌云凤不满丈夫一心修剑坚持出走的原因是认为学武之人应该行侠仗义,保家卫国,为国为民。郭靖义守襄阳,坚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为人称颂不已。而凌云凤作为一女子,坚持侠义原则,不惜放弃美好的家庭与恩爱的丈夫,出走江湖更令人敬佩,古往今来印象中只有秋瑾女侠有如此英风。结婚十年的凌云凤最动人之处莫过于梁羽生送给她的四字评语:“天生侠骨”。记得〈〈联剑〉〉中凌云凤出场之时,在敌军策马纵横无人敢阻,单挑骄横的厉抗天,凶悍之极的厉抗天也不禁心中一凛,说不尽飒爽豪迈。强敌前来山寨挑战,列座群雄都不禁,惟独凌云凤天生侠骨,仗剑而出。即使与丈夫双剑合壁力敌乔北溟,霍天都有些畏惧老乔的霸悍,而凌云凤虽武功不如丈夫,却是意气如虹,激励丈夫硬撼乔北溟。由于张丹枫远在大理,经常只有凌霍夫妇才能招架乔北溟,霍天都极不愿涉足义军之事,而凌云凤侠骨热肠,无论是义军有事,还是朋友有难,均是一马当先,每次都要去说服志不同道不合的丈夫去解困济难。如此光彩照人的凌云凤称得上梁氏笔下最完美的女人。凌云凤终归是心属江湖的凌云一凤,结局与霍天都的分手也是值得。后来霍天都创立天山派,传徒晦明禅师,凌云凤游侠江湖,收养了一狼孩,即为后来的白发魔女。晦明与白发魔女各自授徒传业,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天山七剑。”
    凌云凤一身侠骨,不甘心做笼中鹦鹉,结婚十年重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而与她的同龄人也各自改变着自己的人生,比如铁镜心。梁氏似乎很喜欢写知识分子的软弱性,最有名的当属〈〈白发魔女传〉〉中的卓一航,卓一航深爱着练霓裳却没有勇气摆脱师门的束缚,最终误伤练霓裳,青丝红颜一夜白头,玉罗刹变成了白发魔女。〈〈联剑〉〉中铁镜心也是梁氏批判的软弱的知识份子,但在梁氏充满阶级斗争味道的批判中,铁镜心却显得很真实,尽管他有很多缺点。〈〈散花女侠〉〉中铁镜心是忠臣之子,师傅是偷盗大内宝剑的剑客,少年时不满朝廷腐败,却颇轻视草莽义军,儒雅风流颇有张丹枫的遗风,很爱面子,甚至有些浮华,所以他不成熟,所以也显得年轻。铁镜心爱上于承珠,两人却不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铁镜心被官府利用,泄露了义军的秘密,因此彻底失去了于承珠,后来铁镜心为不被情人轻看,冒险帮助义军突围。于承珠嫁给叶成林继续自己的事业,而铁镜心则远赴云南娶了沐国公之女。〈〈联剑〉〉则讲的十年后铁镜心自己的改变,少年时既不满朝廷腐败,又认为草莽义军是乌合之众,做得了沐国公的乘龙快婿,有娇妻相伴却觉得蹉跎了岁月。押解贡物,重出江湖,却发现江湖不是那个江湖,接连被张玉虎龙剑虹两个小辈羞辱,看铁镜心伤心山水悲歌狂呼,既笑他的酸,也共鸣他的真。也许铁镜心是软弱的知识分子,却显得真实,以此人为镜,能鉴出自己的影子。西湖月夜,拜祭于谦,也怀酹过去的岁月,物是人非,再见于承珠,少年的张狂激动早已褪去,客气的寒暄中无限惆怅。接下来则去解少年时结的结,押送贡物进京,备受封赏之后,十年前的威逼利诱再次轮回,自断经脉为了于承珠也是为了自己,假死也是真死,生命又经历了一次蜕变。也许于承珠终究不会对铁镜心再有当年的少女情怀,但每人都自己的路,于承珠可以继续追求自己的事业,铁镜心去走自己的路,无须再感叹岁月蹉跎。铁镜心有很多的缺点,并因为他的缺点而受到挫折教训,从而不断成长成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当然〈〈联剑〉〉在梁书并不出名,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梁羽生画蛇添足,其实讲述凌云凤她们中年人的人生变化与张乔决战已经足够了,梁氏非要把大量的笔墨花在张玉虎龙剑虹等人身上,这些年轻人年少无知,矫柔造作,显示的只有幼稚可笑。最糟糕的是,张玉虎龙剑虹的感情故事没有任何看点,一对年少张狂却没有个性的少男少女,梁氏非要加入一段三角恋,并上演梁氏最恶俗的“让情”。“**姐姐好可怜,比我更需要**哥哥,我还是成全他们吧。”非常的无聊,很大地削弱了〈〈联剑〉〉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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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6:14 | 显示全部楼层

梁羽生之游侠慷慨:《大唐游侠传》(06年5月12日)

在梁羽生的作品中,《大唐游侠传》是很特别的一部,区别于其他梁氏作品体现的两个最重要因素:爱情悲剧和以侠胜武,此书是为游侠传,接近于历史上真正的游侠慷慨。“侠”是传统文化中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尽管在“侠”出现伊始就为正统统治阶层所无法容忍。而《史记》中的《游侠列传》则是传统文化对“侠”的正名。“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尽管独尊儒术的大汉王朝几乎灭绝了游侠,尽管自班固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位史家为侠客作传,但从此游侠就以这样的角色游离于正统的边缘活跃在两千年的历史舞台中。时至大唐,游侠再胜,或是游侠四方,任侠使气,打抱不平,“自言幽燕客,结发事远游。赤丸杀公吏,白刃报私雠。”或是仗剑从戎,驰骋疆场,塞外建功,“感时思报国,拔剑起蒿莱。西驰丁零塞,北上单于台。”更有抵御外侮,保家卫国,为国死难。“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死生安足论!”安史反叛,天下大乱,苍灵涂炭,无数豪侠义士挺身而出,阻挡一场洪水猛兽,上演了无数英雄悲歌,凛然大义,都一一记载于史书和唐人的诗文之中,而最突出的莫过于张巡死守睢阳,韩愈名篇《张中丞传后叙》更是传神刻骨出英雄的荡气回肠名传千古。梁氏此书取材于此,志在重塑段圭璋南霁云大义凛然慷慨英豪的大唐游侠之风,尽管在梁氏略显平淡的文字难免存在不足,但全书豪气四溢,悲壮磅礴,在梁书中也是独树一帜。

显然梁氏在本书重点是游侠之风,而不是“以侠胜武”的道德,注重表达的是人物的侠气,以致于让人觉得有些梁氏忽视了段南两位的武功,甚至在此书出现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却一身侠气的书生段逸如。安禄山派爪牙来抓段圭璋却误入史逸如家,并将史逸如误认为段,得知事情真相的书生甘愿舍身替朋友挡难,不惜身入虎口以帮助好友脱难,直至生死抉择之时毅然说道:“段大哥,与其留我报仇,不如留你报仇!为了免得你被人要挟,我先走一步了!”一死酬报知己。虽然史逸如一介书生,在武侠本没有这种角色的空间,梁氏却以他很好地表达了平凡人身上的侠气。两位主人公段圭璋南霁云更是行侠丈义,生死相酬的游侠典范。开篇段圭璋携铁摩勒前往长安营救好友史逸如,酒楼逢南霁云。南八被官府奸人陷害,段铁二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酒楼一场大战,不仅杀得敌人胆颤心寒,两大游侠的英雄豪气可见一斑。英雄意气相逢,自然是相识恨晚,但段圭獐不愿拖累朋友,隐瞒心事,一人孤胆闯进安禄山的巢穴,备显“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慷慨之风。孤单英雄单骑冲阵,引出一场生死肉搏战。直到最后南霁云与铁摩勒及时赶到,一起杀出重重包围,一跃跳入悬崖,逃出龙潭虎穴,尽管梁氏的武功描写存在很多不足,但这场大战刻画的是血肉横飞,真实残酷,极尽摹写游侠生死置之度外的豪壮。最后高潮处的雎阳城破,两人明知事已不可为,与众多叛军高手盘肠血战,性命相搏。此时支撑段南二人浴血奋战不再是什么武功绝技,甚至不是求生的本能,完全是“勤生薄死以赴天下之急”的任侠之风。伤痕累累几近灯尽油枯的两人几乎是依靠本能反应与敌人肉搏,刀剑加身,浑身浴血中充满了悲壮慷慨,更四溢着“侠”最本质最内核的精神:“赴火蹈刃,死不旋踵”的刚烈勇猛男儿之风。结局处,段妻窦线娘驾车护送怀有身孕的南妻夏凌霜突围,在生死搏杀段南两人的一边急弛而过。南霁云用残存之力应声安慰妻子,窦线娘忍痛与丈夫相背而去,回望生死离别的最后一眼。无限中悲伧凄凉掩饰不住游侠英雄的刚猛英气,淡看生死。仰天一笑英雄相拥而逝,留下无数后人的拍案振衣。梁公亦可抚须自得了。

铁血慷慨成了《大唐》的主旋律,以致于读者总是为之吸引的透不过气来。但《大唐》还试图探讨了一个问题。众所周知,梁氏一向坚定支持绿林英雄,用来阐释其带有阶级斗争色彩的侠义道德理论。几乎在所有梁氏作品中,官府都是反派立场,绿林英雄是正面反抗者,皇帝是阴险歹毒的大地主(武则天除外),官府中人都是鹰犬爪牙。而在《大唐》中,梁氏则传达出他对绿林英雄的理解。段圭璋的妻子窦线娘出身于绿林,窦家更是绿林盟主。而段圭嶂志在游侠四方,坚决与窦家划清界线。在书中,梁氏将窦家这样绿林划为“强盗”,或者近义为“黑社会”。窦家与王家争夺绿林盟主之位,王家有空空儿精精儿师兄弟助拳,窦家请段圭璋夫妇相助,虽然最终段圭璋前去相助,但窦王两家的盟主之争显然是黑道火并。不但精精儿出手歹毒,十四岁的小姑娘王燕羽也是表现得非常噬血残忍,这里梁氏显然在揭示黑道利益之争只有血腥残酷,没有任何谁对谁错。王家获胜后,更加不堪,投靠安禄山为虎作伥。最后梁氏安排窦王两家和解血债仇恨,窦家的遗孤义子铁摩勒一心报仇,而以前受窦家残害之人又找窦家报仇。“我为了义父待我之恩,无时无刻不想为他报仇,却原来我的义父也曾害过许多人命,若然似这等冤冤相报,何时得了?”铁摩勒的这番想法可看作是一种反思。看来梁氏既认为朝廷压迫人民,也不认同黑社会。铁摩勒后来成长梁氏观念中的绿林好汉,对抗官府压迫,抵御外族入侵,宽厚对待下属和同盟者。《联剑》中的叶成林,周山民都是如此。梁氏试图构建他的侠义乌托邦。而抵御外族入侵则是梁氏侠义乌托邦一个很重要的内容。从《塞外奇侠传》开始的天山系列几乎都是在回疆抵抗满清入侵回疆各族,从历史统一的角度来看,梁氏是站在了对立面。但梁氏有很重的民族情节,尤其经历过抗战的外族入侵,而且梁氏是广西人,对待外族入侵似乎更加的敏感。侠义乌托邦的另一个内容就是永远对抗官府,尽管这点受阶级斗争理论影响,甚至很可能是极“左”思想的主导,但梁氏的诗人理想中还是渴望四海之内皆兄弟的侠义乌托邦。也许当时梁氏不会去理解现实与理想的差距,只会认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毕竟1963年还是个激进的年代,比如切格瓦拉。

《大唐游侠传》与《龙凤宝钗缘》姐妹篇,加上那部很不出色的《慧剑心魔》构成“三部曲”。《大唐》激昂紧张,《龙凤》轻缓隽永,而有意思的是两部书中出现了很多唐传奇人物。薛红线,聂隐娘都是唐传奇的有名人物,当然她们在《大唐》还只是小孩子,在续篇中才是重点。铁摩勒应该是参照了昆仑奴,其实《大唐》真正主角应该是铁摩勒,不过我觉得他还年轻,意识中把段南二人当做主角。铁摩勒的感情故事写的可圈可点,尤其他与王燕羽的感情,颇能展示梁氏的招牌动作:爱情悲剧的真与痴。王燕羽倾心于铁摩勒,怎奈窦王两家结下了血海深仇,王燕羽更是十四岁时就杀了铁的几位义父。血海深仇的誓不两立,造化弄人,仇人变情人。更有王燕羽数次搭救,仇人相见,爱恨情仇的交织中铁摩勒更多的是惘然。虽说两人最后恩怨化解,各有归属,但总难忘记王燕羽幽怨的眼神和铁摩勒暗自惘然的嗟叹。由于有了唐传奇人物的出现,《大唐》就有不少神奇的人物,如空空儿的妙手空空和一剑刺九穴的“袁公剑法”。当然最惊艳的还是十岁的段克邪,出生不久就被空空儿盗走成为“袁公剑法”的传人,十岁出道江湖可抵住父母联手进攻。最神奇的是段克邪在混战中刺瞎叛军高手羊牧牢的眼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儿童真是给人无限的惊喜。特别《大唐》结尾时悲壮的让人窒息,段克邪儿童不识愁滋味的天真稚气象征着希望与未来。

最后要说的还是南霁云,梁氏为南八准备了非常经典的签名档“敢笑荆轲胆如鼠,好呼南八是男儿。”但由于有韩愈专美于前,梁氏的细致刻画还是逊色不少,或许印象的南八太英雄了,让他也娶妻生子总有些接受不了,“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不适用于雎阳血战的南八,梁氏让南八死战到底,力竭死于雎阳城下,不如韩文中,南八欲将以有为,张巡云呼:“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南八转而笑道:“公有言,云敢不死?”谈笑赴死的英雄胸襟。当然韩文南八那一段脍炙人口,经典得无须去称赞了。就斗胆引用,以飨大家。

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州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具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
        ——韩愈《张中丞传后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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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武侠牧歌:《塞外奇侠传》(06年7月1日)

在梁羽生的小说里,几部短篇都写的相当出色。《塞外奇侠传》,《还剑奇情录》,《冰魄寒光剑》,《飞凤潜龙》,称得上各具特色,值得一观。《塞外》虽然仅仅一部短篇,但在梁氏武侠中具有很重要的位置。《塞外》联结了《白发》与《七剑》两部梁氏非常重要的作品,与之构成了三部曲,开创了梁氏作品中最重要的“天山系列”。这里需要探讨一个问题,就是这三部小说的创作年代的问题。这三部作品具体的创作时间一直不太确切,甚至很难弄清谁前后。从内容上看,《塞外》讲述的是白发魔女与晦明禅师徒弟辈杨云聪飞红巾的故事,而《七剑》显然是《塞外》的后传。但问题就出现在《塞外》并不是《白发》的后传,特别是《塞外》中白发魔女与《白发》中出入很大,甚至在《塞外》中作为梁氏武侠招牌人物的白发魔女变成了一个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丑陋老太婆。私家侦探在《重读梁羽生先生·武侠作品卷》认为《塞外》是在《白发》和《七剑》之前写的。从《塞外》中提及白发魔女与卓一航的故事来看,第一次提到时,只是简要地提了一下,第二次在结尾处杨云聪遇到罗铁臂代卓一航向白发魔女传信时,比较详细地讲述了两人的前因,还特意缀上梁氏的标志“请看拙著《白发魔女传》。”对比《白发》中白发魔女和晦明的师傅时也只是简单带过,并没有说“请看拙著《联剑风云录》”(因为《联剑》是后来写的)。可以推测《塞外》创作时间应该早于《白发》,并且《白发》中说杨云骢是杨涟的遗孤,(弹劾魏忠贤的东林党人杨涟是湖北广水人,记得我上大学时有位好友是广水人,他给我讲杨涟是他老乡,我就对他说哈玛雅是你们广水人的媳妇)被晦明救下带到天山。白发魔女救过飞红巾的父母,他们因此成为朋友,后来白发魔女远走天山,收故人的女儿为徒。这些内容在《塞外》中都是没有的。当时是梁氏首创新派武侠,稿约不断,梁氏早期同时写几个故事也很正常。因此,我认为《塞外》,《白发》,《七剑》的创作时间应该相差不久,甚至重叠。《塞外》稍早于《白发》,《白发》稍早于《七剑》,但《白发》与《塞外》有重叠。所以《塞外》应该是整个“天山系列”的开篇,由于梁氏前两部小说还是模仿旧派武侠,《塞外》同时也是梁氏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新派武侠。这一短篇第一次树立梁羽生的风格,并不算长的故事里包含了梁氏三个最重要的元素:爱情,道德,诗意。

反映阶级斗争理论的梁氏侠义道德,当然是《塞外》的一个主题。整篇都是在讲回疆的各族反抗清军的入侵。如果站在民族独立自由的角度来看,梁氏反对大一统的观点也可以成立。天山脚下茫茫草原上的儿女是自由的,没有人可以来奴役他们。但杨云聪这位抗清义士却有些不太好解释,书中那句“谁反抗清兵我就帮助谁”似乎也不是有说服力的理由。还是归结到“反清复明”吧,当然也有“阶级斗争”的味道,杨云聪被人称为“政治指导员”也难免的了。但显然了梁氏陶醉于天山草原的苍茫美丽之中,这场抗清斗争更多体现的是草原儿女们不可奴役的心,而不是汉清之间的“反清复明”,这一点不同于《七剑》。值得一提的是梁氏在书中还探讨了战争的残酷,其中杨云聪与纳兰明慧在战场相遇,两名回喀达尔战士企图拿纳兰当战利品,杨云聪左右为难,出手阻止,纳兰顺手结果二人。作为传统文人,梁氏自然深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酷;同时深受左派影响,又是《大公报》的员工的梁氏也不得不把革命进行到底。这个矛盾贯穿梁氏整个创作生涯。因此,我总觉得梁氏有很多难言之隐。

当然《塞外》真正主题还是爱情。算起来杨云骢与飞红巾纳兰明慧的复杂爱情还早于练卓之恋,或许飞红巾才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白发魔女。在整个故事中,除了爱情,杨云聪是万能的。空手就能摆平楚昭南,纽祜卢,天龙派喇嘛之辈更不在话下,有意思的是《七剑》杨竟然和纽祜卢同归于尽。纵横大漠,无人能敌,森严将军府,来去自如。这样一位名震北疆的大英雄却依然是软弱甚至懦弱的,本质上和卓一航并无两样。女子英姿飒爽,男人软弱无能成了梁氏的奇怪特征。洋洋洒洒35部小说,真正的出色的男人不过张丹枫,檀羽冲,金世遗三人而已。诸如卓一航,李逸都是感情的懦夫。金檀二人也有软弱的嫌疑,真正潇洒也只有张丹枫一人罢了。

杨云骢的这场三角爱情是梁氏第一场爱情悲剧。飞红巾爱上了杨云骢,杨与纳兰相互深爱着。这场三角爱情并不复杂,不同于诸如梁氏其他著名爱情悲剧的难解。练霓裳与卓一航情深意切,却被世俗的压力压垮,一个一夜白头,一个耗尽一生去守侯忧昙花开;金世遗面对厉胜男和谷之华时,人的本性决定他无法做出正确选择,李商隐几百年前已经为他们写下了谶语;李逸在长孙璧,上官婉儿,武玄霜之间也是无法选择,只能为李逸与武玄霜唏嘘不已。杨云聪与纳兰相识于飞红巾之前,并且至始至终杨云聪就没有爱过飞红斤,尽管他把飞红巾当作上最亲近的朋友乃至亲人,甚至信任飞红巾胜于纳兰,但飞红巾从来就不是杨云聪的爱人,亲人与爱人的界限分的如此之清,这也是飞红巾永远无法明白的无可奈何。的确杨云聪不可能爱上飞红巾,因为飞红巾属于天山属于草原,也只有在天山脚下,茫茫草原上才会永远流传飞红巾的传奇。而杨云聪根本就不属于草原,不属于天山,他只属于《七剑》中反清复明的天山七剑。在这淳朴质野的草原上,杨云聪从骨子里亲近和认同被汉族同化了满人纳兰明慧。在杨云骢与纳兰定情结盟时,杨比较了一下纳兰和飞红巾。飞红巾的豪迈俊爽宛若草原驼铃,而纳兰的娇柔可爱则是江南玉箫。骏马,西风,塞上;杏花,烟雨,江南。塞上的飞红巾,江南的杨云聪与纳兰明慧。没有任何悬念的情场之争。杨云聪这位典型的汉人侠士心中天生无法容纳飞红巾的英姿飒爽,只为纳兰的小鸟依人而留。如同即使没有李沅芷捣乱,陈家洛也很难真正接受翠羽黄衫。

爱情就是这样,怨不得旁人。杨云骢选择纳兰舍弃飞红巾,杨并没有错,他只是选他所爱。但杨与纳兰惨剧收场则反映了杨与纳兰的懦弱。虽然杨与纳兰有种心理上的同一血缘,但两人却是战争中敌对双方。这对梁氏罗密欧与朱丽叶不得不正视残酷的现实,以及去承受残酷现实带来的巨大压力。爱情不仅是两人世界幸福,还有各自所处家庭,社会阶层的融合。纳兰明慧是围剿回疆各族的将军纳兰秀吉的女儿,而杨云聪是反抗清军的大英雄。这种仇恨与敌对是不共戴天的。杨云聪因为解救纳兰明慧被回疆战士侮辱,被自己部族的人千夫所指;纳兰也只有私会杨云骢。梁氏笔下的男人几乎没有为爱情牺牲一切的,杨云骢也必然没有这个勇气,他要忠于他的事业;纳兰明慧不是白发魔女也不是飞红巾,她顾及父母和旗人,也不可能有白发魔女或者厉胜男的刚与狠。两个顾虑重重,缺少勇气的爱人,在面对爱情与现实的巨大冲突,两个软弱而深爱的人,只有选择退缩。天长地久不是他们的选择,有的只是一朝拥有的一夜激情。梁氏出人意料地用比较火辣的文字描写两人草原上的激情,真的很不容易。或许这样也算合理,双方谁无法说服对方,只有各为其主。遗憾的是这对深爱的人却缺少必要的信任,尤其杨云骢。杨从开始选择纳兰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意识到两人爱情的艰难,杨却只是幻想纳兰能够嫁鸡随鸡。杨认为反抗清军天经地义,但他不能苛求纳兰去认同。纳兰服从父母之命也是被迫无奈,尽管她深爱着杨。在后来纳兰与杨云聪一夜激情之后,杨表现的很弱智。纳兰不同意私奔,怕杨中埋伏让杨走,杨就认为纳兰背叛了自己。直至最后纳兰与多铎杭州大婚,杨去索要女儿,杨都是怨恨纳兰的。可怜一对爱人,真爱过后,结晶下来的只有报仇孤女。后来多铎被易兰珠刺成重伤,即使知道真相还是深爱纳兰。看来多铎对纳兰的感情还是要杨云骢深的。杨云骢与纳兰明慧国仇家恨,誓不两立,却又造化弄人,草原结盟。只是杨云聪不是张丹枫,没有化解仇恨圆满爱情的胸襟气魄;纳兰亦没有白发魔女或者厉胜男的刚烈执著,惨淡收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恐怕现实之中的爱情故事多半如此。

真正令《塞外》出彩的是飞红巾与天山草原。梁氏的“天山系列”足有十来部之多,但真正体现天山草原风情的,我觉得还是这部短篇。开篇哈萨克人的歌声就拉开了展示浓郁草原风情的序幕。突如其来的沙漠狂风将人带入大漠黄沙的狂暴壮美之中,不是长烟落日的荒凉,而是广阔苍茫的热情。飞红巾草原夜祭,比武定盟,刁羊大会三个情景各异的场景则更像是草原生活的写真。飞红巾处决既是叛徒又是情人的押不庐庄严痛苦,在草原各族大会上技压各路勇士的飒爽英武,刁羊大会上面对杨云聪直率而又宛转的儿女情怀。飞红巾是草原上的女英雄,草原也是飞红巾驰骋的热土。广袤的大地,高耸的天山。四野茫茫,白雪皑皑。自由的草原儿女们白天太阳下任意驰骋,夜间篝火旁映衬星空的美丽。飞红巾们如草原一样质朴无邪,如草原一样充盈着清新火热的生命力。歌声驼铃四处飞扬,草原的儿女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纯真。他们有欢乐幸福也悲伤痛苦,但他们坦荡率直如草原一样让人尽情欣赏却又总是欣赏不够。梁羽生的这篇武侠小说像是一曲草原牧歌,歌唱草原的美丽动人。印象中的梁羽生大多是回疆藏边,远离帝王州繁华形胜,而金庸更多的是江南小调。一直以来深深觉得梁羽生身上有很重的诗人气息,旁人评论认为梁氏文笔平淡中有种韵味,再加上一手过硬诗词功夫,点缀的很是古雅。其实梁氏有时运用诗词和小说结合的不太好,小说的文字过于平淡,效果并不很好。但梁氏确实具备诗人的气息,小说平淡中的韵味就是诗意。梁氏小说的地点大多并非是豪华奢丽之处,多半有些冷清,有时像时个人旅游探险。梁氏善于在风情独特的异域抒发诗意,某种意义上讲梁氏的武侠是一曲牧歌。远离尘嚣繁华,在宁静冷僻中寻找一种永恒的存在。淡淡道来,却包涵很炽热的感情。于是在梁氏平淡甚至拉沓的故事里有了不少石破天惊的爱情悲剧。如厉胜男,如白发魔女,如飞红巾。

《塞外》如同一曲草原牧歌,梁氏用诗意去展示草原的和谐自然,宁静纯真。不同于典雅肃穆的田园牧歌的是,《塞外》中浓郁的草原风情的自然清新中张扬着刚健自由的生命力。这种刚健自由来自于飞红巾和她的爱情。飞红巾的刚健不同于白发魔女,练霓裳是女侠的刚健之美,超越常人的。所以她一夜白头,远走天山,宁可回望北天山伤心一世。而飞红巾的一切完全是草原风情中孕育出的,她的飒爽,她的深情,她的欢乐,她的痛苦。爱上杨云聪或许是一个错误,也许杨云聪这样软弱的男子不值得飒爽完美如此的飞红巾去爱。但对于飞红巾来说,重要的是她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草原上飞扬的红头巾展示着她的美丽,爱与恨闪烁着她的光芒。诗意中草原上的儿女永远不会停止歌唱,那首“在草原谁是最倔强的人”歌中那对骄傲而又深情的少年少女,为爱情牺牲了骄傲,又为骄傲杀死爱情,又岂不是在演绎。哈玛雅也是在尽情地演绎生命的艳丽,不关杨云聪与纳兰明慧。 书中纳兰明慧草原产子,遭遇马贼。危难之中,前来寻仇的飞红巾救下纳兰母女。情敌见面,本是分外眼红。怀抱杨云聪的骨血,飞红巾默然无语,复杂心情中透出对婴儿的怜爱。记得新加坡版本的《塞外奇侠传》,飞红巾解下头巾策马驰骋任满头白发飘飞在草原上。书中杨云聪上天山拜见白发魔女,再见飞红巾。豪情英姿洒遍南疆的草原女英雄已成为白发飘飘,枯坐蒲团,颂念:“世法如幻如梦,如响如光,如影如化……”伤心女子。百炼精刚化为绕指柔,草原传奇的赞歌变幻为万籁俱寂的青灯佛号。令人心悸的美丽尽情演绎。飘扬的红头巾,低垂的白发,草原牧歌的激扬低回,欢乐痛苦回荡于红白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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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武侠版《雷雨》:《还剑奇情录》(2006-7-7)

梁羽生以一手过硬的诗词功夫在新派武侠名家中独树一帜,同时梁氏对纯文学的借鉴也是很突出的。《七剑》模仿《牛虻》已是众所周知的佳话了,而梁氏的短篇《还剑奇情录》对《雷雨》的借鉴也是很明显的,可以称得上武侠版《雷雨》了。从结构上来看,《还剑》基本套用了《雷雨》所采用的西方古典戏剧中的“三一律”,即一出戏只能表现单一的行动,情节只能在一天之内和一个地点展开。,在很短的时间内把过去的情节和现在的情节交织在一起,将几十年的矛盾冲突集中突出爆发,所以《还剑》一改梁氏小说略显拖沓的风格,倒有些像是剧本。小说的故事情节非常的紧凑,朱元璋与张士诚的天下之争,武林各派的秘籍之争,当然最突出的云舞阳一家的恩怨冤孽,众多的矛盾冲突以及各自包含的主题相互缠绕,读起来扣人心弦,令读者欲罢不能。从内容上来看,《还剑》的核心主题还是《雷雨》中那个古老的话题:乱伦之恋。从著名的《俄狄浦斯王》开始,这个话题被众多作者运用的近乎老套,但每一次成功的演绎还是如此地震撼人心。《雷雨》中象征命运的炎热夏日的沉闷压抑,象征命运的雷雨夜电闪雷鸣残酷疯狂,在压抑与残酷的命运下各色人物盲目挣扎救赎,最后上演兄妹乱伦的悲剧已成为不朽的经典。而《还剑》也很成功地借鉴了这个主题,并且融入梁氏独特的风格,我个人觉得《还剑》对《雷雨》的借鉴要好于《七剑》对《牛虻》的模仿。《还剑》应该是梁氏武侠中四部短篇中写的最好的一部。有趣的是内容上看《还剑》是《萍踪侠影录》的前传,书中的主人公陈玄机就是张丹枫的师祖玄机逸士,天山一脉始出此人门下。当然《还剑》是写于《萍踪》之后,是后来补写的前传。

《还剑》对《雷雨》有比较多的模仿。比如细节上,刻画云舞阳家中有些鬼气阴深,模仿《雷雨》中繁漪借口老房子有鬼掩盖与周萍的私情。特别是云舞阳强迫夫人牟宝珠喝药显然是对《雷雨》中的经典情节的模仿。尽管从结构到主题再到细节上,《还剑》对《雷雨》都有很多的借鉴和模仿。但本质上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雷雨》的西方悲剧意味更浓一些,而《还剑》由于梁氏的风格融入了很多中国古典的色彩。《雷雨》的主要人物是繁漪,四凤,周萍,周冲。四凤纯真善良,周冲天真浪漫,周萍懦弱冲动,繁漪直接就是古希腊悲剧中的人物,充满了极端的爱与恨。交织三层感情的四人还有其他人物在命运的深渊里偏执地挣扎,在通向死亡的唯一之路上进行自己的救赎。从另一个方面来看,《雷雨》又是含有基督教色彩,有罪的人在命运下挣扎寻找出路,救赎自我。而《还剑》则不一样,并且与梁氏其他的爱情悲剧也有很大的差别。相比《雷雨》中投射复杂人性的复杂爱情,《还剑》中陈玄机与云素素人物的本身与他们的爱情都要单纯的多。

陈玄机与云素素都是自然清纯的赤子,尽管笼罩在他们生命之上的命运要复杂的多,但一切的复杂无碍于他们性格与爱情的纯粹。梁氏首先是一个武侠小说家,但他本质上是一个诗人。梁氏一生推崇纳兰容若,可谓是纳兰的铁杆粉丝。纳兰容若惊艳于清代词坛,后人对于他的推崇与喜爱甚至超过了他诗词的本身。纳兰更深层的意义在于他本身,在于纳兰词所流露出纯任性灵,纤尘不染的天性。王国维云:“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真切如此。”某种意义上讲“纳兰容若”就是最纯粹的诗。纳兰对亡妻与爱情极度纯粹的贞洁,对朋友与友情极其真挚的坚贞,这些真性情都成为传统文人心目中的不朽传奇。爱情与友情是纳兰生命形式的外在表现,其本质是一种诗性人生。诗人是为永恒的美而生的,诗是生命与宇宙永恒美丽的相遇。如纳兰这样纯粹的诗人在追寻永恒美丽的时候往往会遭遇纯粹诗性与复杂时世的矛盾。自屈原以来“众人皆醉我独醒”就是纯粹诗人的宿命,屈子寄情思于“香草美人”,李商隐化生命体验于无题锦瑟,晏几道追忆生命于“莲,鸿,萍 ,云 ”,直到纳兰把几乎所有生命的华彩寄托于对亡妇的无尽哀思。女子与爱情是诗人的纯粹诗性对抗利益现实的至死不渝。特别是晏几道与纳兰两位乌衣公子,他们词中的女子与爱情完全是永恒美丽的化身,以及不可避免的忧郁惆怅和一生不改的偏执痴性,写照了他们的诗性人生。《红楼梦》无疑是这种诗性的延续与总结,贾宝玉与纳兰和小山有几分相像也是在所难免的了。而梁氏武侠的两大特征:女权主义与爱情悲剧均与这种源自纳兰的诗性是分不开的。诗人把生命美丽寄托于有别父权的正统社会的女子,诗人把生命执著倾注于不染尘世的纯粹爱情。由于梁氏同时深受西方十九世纪浪漫主义的熏陶,再加上左派革命文学的影响,梁氏笔下的女子形式上往往趋于刚健独立。梁氏的爱情也往往与现实密不可分,梁氏笔下的痴男怨女不得不面对无可奈何的现实的同时彰显对纯粹爱情的生命偏执。理想与现实的碰撞转化为动人心魄的爱情悲剧。

《还剑》中陈玄机与云素素的性格爱情不是白发魔女厉胜男偏执激烈,也不是张丹枫云蕾那样的名士佳人,更像是纳兰词中走出自然清纯的天性儿女。相对于复杂身世与悲惨命运是他们痴儿女的纯洁。梁氏真不愧曾经做过青年男女感情信箱的编辑,对陈云清纯爱情刻画得非常出色。记得少年时第一次看到《还剑》中陈玄机受伤醒来见到云素素,两个纯洁的大孩子的情窦初开的感动至今记忆犹新。云素素临窗窥睡,轻轻一笑,自言自语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这样想家,再梦中去见你的母亲吧,我也要去伺候母亲啦。”陈玄机听得如梦如醉,心中无限柔情蜜意。这段少年男女的天真无邪,真挚自然可以媲美于《射雕》中那段黄蓉摆大阿福思念郭靖至情至性。而此时这座平静的梅院中已经成为了各方争夺的焦点舞台。陈玄机受长辈之命行刺云舞阳,武林各派前来争夺《达摩剑谱》,朱元璋与张士诚两家前来争夺云舞阳出山。悬机重重,扑朔迷离中这对少年男女的清纯爱情如同云素素所唱《诗经》的歌声一样宛 绕于贺兰山中。夜深夜,天凉如水,行云有影月含情,淡淡哀伤的爱情如出水芙蓉,如雪后梅花。没有卿卿我我的花哨,也没有遮遮掩掩的矜持,天性痴儿女人生相逢,便成执手偕老。

张士诚兵败,云舞阳陈雪梅夫妇凭借一叶扁舟杀出重围,妻子自知伤重难知,怕连累丈夫,正想投江自尽,却被丈夫推入江中。是造化弄人还是人性的残酷。陈雪梅独自抚养儿子,令陈玄机远离人心险恶,成为心地善良的人。云舞阳偷得剑谱,练成剑法,却无法消除心中的罪恶感,只有教给女儿善良正直的性格来弥补心中的罪恶感。上辈的恩怨情仇却给了陈云二人善良无邪的性格,痴儿女的相遇成就一段清新美丽的真爱。但这些并不能弥补云舞阳的罪恶,反倒是上辈的罪恶造成无辜赤子更大的悲剧。一种不详的命运一直笼罩着贺兰山中的痴情儿女,隐隐约约的暗示意味一场无法躲避的悲剧,相比《雷雨》中周繁漪为了挽回与周萍不可能的爱情的疯狂炽烈,周萍紧紧抓住四凤用来拯救自己的复杂性格,周冲一个个天真的梦被打破后消逝,陈玄机与云素素不过是悲惨命运与无情的长辈罪恶下无辜纯洁的两个孩子,洁白的生命是单纯的没有一丝杂质,单纯的爱情是没有半点瑕疵的美丽。而命运中那道神的禁制生生将洁白与单纯的美丽撕裂。贺兰山中的月色夜风下,陈玄机苦苦追逐着云素素,一对被命运惩罚的无辜少年情侣。得知真相的云素素拼命逃避两人悲惨命运的降临,隐约预感凶兆的陈玄机还要挽回无辜的真爱,哪怕命运降临。乱伦之恋的悲剧美也在于此,张扬起生命中最炽热的热情与力量去打破人间一切的禁制,在赢得崇高的壮美时遭遇无法打破的神的禁制。悲惨的命运终于降临,完美无缺的爱人却要遭受最残酷的惩罚。云素素一脚踏空跌落千丈高峰,陈玄机的凄厉狂叫声回响于四面山谷与陡起的山风中。或许这是命运对美丽撕裂的残忍,或许也是美丽与命运残忍绝望的抗争。无法用语言去描述陈玄机凄厉狂叫声中的绝望疯狂的力量,但想到在陈玄机今后余下的生命里,这种力量成为主宰,无论后来的玄机逸士是成为怎样太上忘情的泰斗宗师。云素素用生命殉了被神的禁制惩罚的情,而陈玄机用的是漫长孤独岁月中的时时刻刻。以纳兰式自然诗性写出古希腊悲剧的壮烈崇高,这可谓是梁羽生的独门绝技了。

梁氏沉醉于陈云两位痴绝儿女的悲剧爱情的同时,《还剑》这部短篇的配角人物也是可圈可点。云舞阳的两位妻子陈雪梅和牟宝珠作为传统女性,刻画得很是出彩。没有繁漪式的激烈,也没有梁氏侠女们的刚健,有的是传统女子的娴熟柔情。陈雪梅被云舞阳推入江中,牟宝珠被云舞阳利用窃取《达摩剑谱》,两人为云舞阳付出的感情足以使云忏悔一生。云舞阳这位正邪难辨的复杂人物人之将死才明白,他曾经拥有的两位妻子都是拯救他的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可惜他一个也没有抓住。而云舞阳是梁氏为数不多刻画成功的反面人物,云舞阳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一时豪杰中卓绝俊彦,文才武功冠绝一时。云舞阳的可悲之处在于他太强的功利性,以致于不折手段。不惜将自己的妻子推入江中,为了剑谱去娶牟宝珠。机关算尽终于神功大成,彭和尚已死,石天铎也死于云的剑下,没有横扫天下的快意,换来的只是罪孽深重的痛苦。云舞阳却不是普通的利益熏心之人,不乏睥睨天下不屑武林侠义道虚伪的高傲,也有看破一家一姓争夺天下没有意义的远见,还有被女儿发现罪恶后的伤心狂歌,颇有几分黄药师的风流邪气。云舞阳名列张士诚麾下“龙虎凤”,至少也是一世枭雄,可惜他的欲望太过强烈,以致于无法把握自己。也许云舞阳最有魅力之处在于他的忏悔,对两位妻子的真诚忏悔。“老天很公平,做错了事,迟早要还的!”.《杀破狼》这句台词是他的写照。命运的惩罚时最残酷的,《杀破狼》中洪金宝将甄子丹从楼上推下去后,看到甄落下将楼下车中的妻儿砸死,那种痛苦要比死于对手拳脚之下强烈得多。只可惜命运惩罚的往往会有无辜的人。

《还剑》包含了不少主题,比如张士诚与朱元璋两家争夺天下,张的后人企图借外族与朱家再争天下。梁氏借石天铎之口去维护民族的整体利益,以及一家一姓争夺天下,兴亡百姓苦都不同与梁氏不少小说中单纯农民起义军反对官府皇帝的革命阶级斗争思想。这些对历史的认识已经反映在在此之前的《萍踪侠影录》,《还剑》的讨论是一个补充。其次对人性的刻画也比较复杂真实了,书中除了几位善良的女性,以及陈玄机,石天铎寥寥几人,很少再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张朱两家各为其主,争夺剑谱也是利益之争。在《达摩剑谱》的争夺中,先是两位名声赫赫的大侠为之生死肉搏;后是云舞阳费尽心机窃取剑谱;最后武当五老道貌岸然地抢夺剑谱。而上官天野作为武当派的掌门弟子,“与其做欺世盗名的侠士,不如杀人放火的大盗”的选择,对于读者印象中正邪分明的梁氏武侠来说就很比较突出了,梁羽生显然也在反思着自己宣扬的武侠道德,《还剑》大概与《冰川天女传》同时连载,对现实道德与真实人性的思考要更加的深入,也许是后来《云海玉弓缘》的序曲。

还有非常有趣的是梁氏对待武当派的态度,在金庸武侠中武当派是相当正派的,尽管也会偶尔出现张昭重宋青书之类奸邪小丑,但武当名侠辈出,为读者所敬仰,尤其《倚天》更是诞生了出自武当门下的妙手回春,宅心仁厚,打遍天下无敌手,情场杀手鬼见愁的一代大侠张无忌。遗憾的是在梁书中武当派的形象大多比较猥亵,最有名的是《白发魔女传》武当四老破坏练霓裳与卓一航的爱情,最后逼得玉罗刹剑挑武当四老,武当派弟子诱使卓一航发暗器打伤情人,害得练霓裳一夜白头,卓一航也远走天山,真是又输武功又输人。《还剑》武当上代掌门牟独逸名为大侠,实则阴险忌刻,巧取豪夺《达摩剑谱》,武当五老也是各怀鬼胎。最惨的是《云海玉弓缘》中孟神通神功大成,带领一帮歪门邪道挑战武林各大门派。武当派的九宫八卦剑阵被孟神通马仔的屠昭明连施诡计打得落花流水,掌门人雷震子又败在孟神通的师弟阳赤符手下,几乎全军覆没,幸亏与武当派沾点亲戚的冰川天女在金世遗的帮助下打败阳赤符,为武当派挽回一丝颜面。或许梁氏觉得有些太过了,最后一部公开出版的小说竟然名为《武当一剑》,风格迥异于梁氏以往的风格,很像颇得古龙神韵的黄鹰的风格,情节气氛很是诡异,有兴趣的可以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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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贵族失落:《萍踪侠影录》(2006-8-22)

  又是张郎施妙计,天下谁人不识君?张丹枫是阅读梁羽生的无法避免的必然遭遇。平心而论张丹枫的刻画上瑕瑜互现,既有诗酒风流的名侠无双,也有高大全的僵化,但这也并不妨碍其成为梁羽生的标志。第一次真正看完《萍踪》,看的是花城的版本,印象中的《萍踪》有种花城版本的封面山水画的清冷悠远。看着云蕾独自下了金刀山寨,西风漫卷的古道上一人一骑素衣白马缓缓而来,梁羽生新婚燕尔的风发意气使得苍凉粗犷的大漠孕育出江南水乡的灵秀飘逸。梁氏一边以一贯的古雅清淡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一边将新郎词人的意兴诗情移情这位白马张公子身上。无怪乎梁氏每每得意于张丹枫的可遇而不可求,也许内心深处梦乡之中,梁羽生早已与张丹枫合二为一。张丹枫之于梁羽生甚于郭靖之于金庸,李寻欢之于古龙。
  当然对于与自己灵魂如此契合的挚爱人物,梁氏岂肯让别人随便品头论足,在《金梁合论》中一句“名士风流”封住了悠悠天下人之口,还发明出“名士型侠客”的武侠术语。尽管张丹枫成为后来无数女子心目中最初的白马王子,无论怎样怀旧感慨也很难超出这个范围。的确名士风流,魏晋风度,对照白衣诗酒,亦狂亦侠亦温文的张丹枫,令人默然无语。不过心中却还是有一点缺憾,总觉得似乎还是与张丹枫隐隐隔了一层,尽管在梁氏的诗情中张丹枫也许已经不真实。细想张丹枫,从里到外都是传统文人理想中的完美。白衣飘飘,绝世容颜,没有半点瑕疵。中国素来有才子佳人一对玉人的传统,其实那也不过是想象中,现在的才子能够长得对得起观众的都不多了。上天赐与天使般的容颜永远是非常重要的资本。遥想当年,大明王朝的武状元擂台上,一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肌肉男晕头转向地肉搏,突然间张丹枫白衣飘飘,姿容妙绝,玉树临风,梨花飘雪,从天而降,压盖全场无消息,连皇帝都说此人该去考文状元,如此惊艳人物引得众多花痴也不足为奇了。男人的内涵是从内到外的,张公子作为流亡异国的王子,素质也高得惊人,作为武侠人物武功自然不用提,文韬武略,经史子集都是融汇在胸,张云同行,云蕾同学一边陶醉于爱人柔情似水的目光,一边搬个小板凳崇拜地听张老师讲课。靚美的容颜与丰富的内涵就足以颠倒众生了,张丹枫对云蕾的绝对专一理所当然地成为爱情的典范,“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成为张丹枫爱情的写照。更有从被人猜疑的瓦剌奸细成为武林中无所不能的英雄人物,直至散去宝藏为国难,力挽狂澜扶大厦,傲视王侯的无双国士。张丹枫似乎也不仅是名士风流能一言概括的。
  《萍踪》中的张丹枫是无所不能的,这也是导致被人诟病为僵硬虚假的理由。但在梁羽生塑造的众多男角中,张丹枫是最突出的一个。所谓的名士型侠客不是掉几句书袋,摆几个pose就说明你有魅力的,比如唐经天华谷涵之类的。魏晋风度一直是中国文人的一种理想,但不是照着《世说新语》来个模仿秀就能具备名士风流的,需要一种内在灵魂上的支撑。我小心翼翼地选用了“贵族”。贵族实在是个太具有争议性地词汇,智者们对贵族的批判确实有力,生活中以贵族招引眼球的也大行其道。人们在拒绝着贵族,因为不想被贵族歧视和压迫;人们在向往着贵族,因为内心深处有着高贵于碌碌众生的渴望。说到此,当然要提起易烨卿与周公子的贵族PK了。在这场刺激大众平民的神经与欲望的辩论中,鄙视民工,嘲笑大学生四人共用一个卫生间的易烨卿自然要应对众多被她鄙视的平民的攻击,不同社会阶层的现实存在与对上一级阶层的向往使得易烨卿并不太难对付。而周公子以真正的贵族横空出世,力证易烨卿是伪贵族,并且一出场就与广大“工农大众”示好,当周公子设下十面埋伏令易烨卿左支右绌时,大众平民补偿歧视的心理得以释放,并且仰视到了真正的贵族(且不论周易二人是真是假),达到了一种公众的满足。而满足之余细品一下,是否被周公子更深层次上地歧视了一把。易烨卿那样公然地歧视也许是暴发户的心态,略带怜悯或者不屑于底层接触的矜持高贵又何尝不是歧视与不公?贵族永远就是区别于平民的,高高在上的贵族如同泥塑的神像缺少人的气息。但贵族也自然有积极的作用,贵族有时是世俗的超越。尼采高喊“上帝死了”重新评估一切价值,这份勇气与底气要与他标榜的波兰贵族意识有关。还提出了主人的道德与奴隶的道德,以具备贵族意识的主人道德取代世俗的奴隶道德。贵族具备了超越世俗的高傲清醒独行于世,但必然具有贵族的庸俗。而贵族的失落则可能造就既有超越世俗的人性高贵又有看破贵族庸俗的人性温暖,如流放的屈子,失意的李白,亡国的李后主,落拓的晏几道,伤心的纳兰,以及无数饱受劫难保持高贵的天才。他们在命运无常的变幻中青衫磊落耿介于世,保持着贵族的高贵,看透了奢华名利,追逐着生命最本质的美,达到“人格和某些终极价值及生命意义的内在关系的坚定不渝。”尽管梁羽生在张丹枫的刻画上缺少深度,但张丹枫的魅力来源于此,梁氏笔下另一个有魅力的男子檀羽冲也属于此类,只是张丹枫生来就是带着众神的祝福,必然要成功的,而檀羽冲身上有更多的悲剧色彩。
  张丹枫身为张士诚的嫡系子孙,可以与朱明王室并肩的流亡贵族,身上既有生来高贵而具备狂歌醉酒的名士风流,又有一种深沉的忧郁。“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杜甫永远是不会做出这种诗的,傲视王侯需要资本,需要王猛扪虱而谈的王佐之才,也需要心理上的资本。所以张丹枫不仅是书生,还是名士,更是狂生,最后是国士,没有传统知识分子的软弱,有的是挥洒不尽的意气与自信。最欣赏的还是张丹枫与于谦共商国事,张丹枫虽然风度翩翩,但是面对于谦这样的千古民臣,还是令人担心会让他显得浅薄。对比于谦庙堂之高的厚重,张丹枫失落贵族的高贵飘逸丝毫不落下风。于谦请张丹枫为画题诗,笔落诗成,张丹枫纵声狂笑,狂态毕现,一句“晚生无酒亦醉”尽显风流。从与毕凌虚残棋定天下,到与张风府意气论交,直至游走于两国之间斡旋汉蒙的和平,白衣飘飘中透着数不尽的从容不迫,潇洒绝伦。
  也许张丹枫过于耀眼,他身上的深沉忧郁被遮盖了。作为肩负着兴复旧国的王子,张丹枫塞上南来,目睹神思已久的故国,江山无恙,只是朱颜改,历史的沧桑,家族的命运,人生的迷茫,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国天下与家天下的矛盾,在对故国的凭吊中延伸为深沉的历史忧郁。
  “只见那书生走近摩挲,看了又看,忽而高声歌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
  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古愁!呀,牵--动--长--江--万--古-愁!”
  唱到最后一句,反复吟咏,摇曳生姿,真如不胜那万古之愁。云蕾心道:“古人云狂歌当
  哭,听他这歌声,真比哭还难受!”想不到那书生一歌既终,当真哭了起来,哭声震林,哭
  得树叶摇落,林鸟惊飞。”
  这种忧郁云蕾自然不会懂的,九万里锦绣山河饱含着家族血泪,命运此刻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在历史沧桑大地苍茫面前,惊才绝艳张丹枫将何去何从,又如何不牵动长江万古愁?
  张丹枫在一场豪赌中把快活林从恶霸手中赢过来,“张丹枫将九头狮子的财产散尽,哈哈大笑,忽然俯身在莲塘里摘了一朵荷花,吟道:“还我名园真面目,莲花今日出淤泥!”眼中簌簌掉下泪来。”此情此景连一旁对张恨之入骨的云重都黯然生触。一座园林就是如此,更何况如画江山。哈姆雷特在乾坤颠倒之时发出生存还是死亡的千古疑问,张丹枫的万古之愁也大概属于此类吧。《大唐双龙传》中寇仲不明白杨虚彦的邪恶,杨则说他不过是要拿回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张丹枫最终将江山拱手送给仇人,为了苍生的幸福,但这种忧郁恐怕会始终存在的。
  张丹枫与云蕾的爱情是梁氏笔下完美爱情的典范,梁氏也一直对云蕾推崇有加。不过相对于张丹枫的星光四射,云蕾显得太暗淡了。张丹枫对云蕾的痴情有些不可思议,这固然是塑造张丹枫完美的需要,也许是一种“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两人上代的仇恨为他们设定巨大的阻力,在重重阻力下,爱情反而会更坚决。当然张丹枫与云蕾的相识写的也很动人,云蕾这位刚刚出道的羊牯,一片纯真善良,眼看柔弱书生遭遇危难,就热心拔刀相助,亏得梁氏总是夸云蕾机灵,被人接连戏耍还看不出来。记得云蕾送日月双旗与张丹枫护身,张一把撕成两半,自称不用匪人庇护,大怒之下的云蕾顺手就是一耳光,打到半路强行收住,不忍心在张丹枫羊玉脂般的脸上打出指印。估计张大公子也就是被这一下征服的。接下来两人真正相识,感情瓜熟蒂落。围绕家仇与爱情产生拉锯战,先是云蕾自己在报仇与爱情中间挣扎,接着云重出马,过了云重这一关,又有云蕾的父亲云澄。真是过了一关又一关。历尽九九八十一难,终于修成正果。梁氏在这场马拉松的爱情中显示了掌管青年心理信箱的功力,写的很是细腻,如张丹枫与云蕾的分分合合,云蕾在爱情和仇恨中挣扎,张丹枫则是“见了你惹你伤心,不见你我又伤心。你伤心不如我伤心。”张云二人在山洞中躲避官军,张给云蕾干粮,云蕾一把打掉,张捡起悄悄放在石头上,接着给云蕾讲故事,云蕾边听边吃,吃完了方明白过来。确实很见功力。不过终究是云蕾过于软弱了一些,习惯了梁氏武侠女子的刚烈总会有些不习惯。而两人的感情也变的越来越激烈。尤其最后张丹枫与云蕾一道去唐古拉山寻找云蕾的母亲,遇到了遭遇极其悲惨,对张家充满了刻骨仇恨的云澄。爱情终于被充满血腥的仇恨撕碎。云蕾撕碎象征两人爱情的紫色罗衣,挽着父母用尽全身力气迈进门来。将张丹枫关在薄薄的柴门之外。一扇简陋的柴门将两个深爱的痛苦的绝望的痴情人彻底隔绝,一个再也承受不了命运的重压颓然倒地,一个如痴如狂生命变为一片空白只有那个永别的小兄弟。终于再现梁氏那激烈痴绝地老天荒的幸福痛苦交织的爱情悲剧。所有的一切都化为那句:“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张丹枫终究是梁羽生的宠儿,劫破历尽,一笑解恩仇,成了梁氏少有的圆满情侣。
  《萍踪》的配角刻画地也较为出色,其中澹台一家个性各异,令人印象深刻。澹台灭明作为张家的首席家臣,光是名字就非常的经典,表面上是灭明复仇,极有霸气,暗合先贤之意。不但武艺超群,而且忠心耿耿,实在个磊落丈夫,更难得一个丝毫不沾情爱的英雄人物。初遇云蕾时,澹台灭明双钩一立,见是一个少女,喝道:“唤你家大人出来,我双钩不杀无名小辈。”霸气十足,令人叹服。与《大唐》中冷酷无比的跋锋寒的名言:“来者何人!我跋锋寒今夜不杀无名之辈。”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于云蕾比较柔弱,不太符合梁羽生的习惯,于是有了澹台镜明。看惯了云蕾的哀怨,镜明的落落大方,俊爽明快不禁让人眼前一亮。镜明与张丹枫明月清风,飘渺峰上共赏太湖,水天相交,三万六千波涛光影尽收眼底,荡尽尘世蜗名蝇利之心,月光照人,肝胆皆冰雪。而镜明灿若玫瑰当可匹敌与云蕾的芝兰之秀,本是轩轾难分,梁氏为成全云蕾与张丹枫,大笔一挥就牺牲了镜明。镜明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快乐甘愿向云重示意以解除云蕾的疑虑,看到两人误会消除,却又悲喜交加,心中一酸不禁落下泪来。张云二人上船而去,镜明手攀垂柳暗念:“垂柳千丝,不系行舟住。”梁氏再也没给镜明机会,就让镜明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云重的感情了。
  当然还有脱不花,也许这个张丹枫在以后的岁月中只会偶尔记忆起的女子。且不说脱不花对张丹枫的一片痴情。当得知张家被大炮围住,危在旦夕之时,脱不花当机立断力求云重前去解救,当脱不花流泪颤声要云重救张丹枫之时,不知炮口之下的张丹枫除了思念云蕾心中还会有谁?云重最终被支走,镜明和众随从被蒙古铁骑拦住。危急之下,脱不花奋不顾身冲过重围,阻止红衣大炮。终于以热血浸湿火药,用身躯堵住炮口,救下张家众人。如此的石破天惊力量也只有在厉胜男练霓裳身上迸发出来。对于脱不花和澹台镜明来说,梁羽生只给了她们昙花一现,但无碍于他们成为惊艳绝美。澹台镜明为了令自己喜欢的不伤心,甘愿将自己的一片痴情沉入太湖,脱不花更是牺牲了青春和生命,而云蕾何尝为张丹枫做过什么?有的也只是因为双剑合璧。脱不花舍身护檀郎,云蕾终于姗姗来迟,还是云家没有尽头的仇恨。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脱不花,张家变为炮灰,云家的仇又怎样去报?
  云家有些令人厌烦。首先说云靖,自己铁心要做忠臣,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出使瓦剌既然当了一回苏武,又何必满腹怨气,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忠臣为国尽忠这点苦算什么?最令人费解的是,云靖对待子孙的态度。云靖自己被扣蒙古,等于坐了个无期徒刑,却还要儿子弃文从武,只身跑到漠北来救自己。云澄孝敬父亲是他的事情,云靖作父亲竟然也不为儿子考虑,不劝说云澄回去。为了他二十年受的苦,毁了儿子也就罢了,还把孙子孙女给牵连进去。假如张丹枫不是完美的名侠,张家父子在瓦剌位高权重,云蕾云重去报仇岂不是羊入虎口?按照云家有仇必报的作风,张家和明朝王室有仇,把气撒在自称明朝大忠臣的云靖身上也不过分。再想想云澄的妻子,那位无辜的蒙古女子。云澄和她匆匆结婚,后来又招呼不打一个带着儿女就走了,害得她哭瞎了眼睛,沦为奴仆。云澄大难不死又来找她相依为命了。云靖一家遭遇很是凄惨,但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张宗周迫害云靖,而是云家以忠臣孝子自居,过于以自我为中心,才被所谓的仇恨迷了心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故事需要,否则张云的爱情就显得太平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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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十年:《狂侠天骄魔女》(2006-9-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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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派武侠五十年代中期发起于香港,随之台湾响应,六十年代传播至东南亚 ,八十年代进入大陆,风靡华人世界五十余载。华罗庚称武侠为“成人的童话”,寄托着复杂时世中成人支离破碎的精神世界的一份纯洁。然而任何人都逃不过时代这块巨大的烙铁赐予的烙印,尤其处于六十年代那个东西方激烈交汇的香港。梁羽生如此,金庸亦如此。1963年香港难民潮及核子等事件彻底激化了左右派的矛盾,当年那对年轻的棋友同事金庸梁羽生也各为其主。不难看出从《天龙八部》开始金庸武侠对当时政治的影射。而梁羽生则更加的明显,《云海》金世遗立在厉胜男的墓前还没来得及离去,梁羽生已经马不停蹄地开始《冰河洗剑录》的连载,亲手打碎自己创造的那份凄美。《狂侠天骄魔女》作为梁氏中期一部较为重要的作品,可以看作是一个转折点。《狂侠》连载始于1964年,终于1968年。梁氏1954年发表第一部作品《龙虎斗京华》,距《狂侠》刚好十年,在这十年中梁氏创作出了《云海》《白发》《萍踪》等最出色的作品。而1966年文革开始,梁氏辞去《大公报》编辑,专心从事武侠创作,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开始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十年。又是十年,再看梁氏小楼深处书桌上的作品,《风雷震九洲》《慧剑心魔》《侠骨丹心》《瀚海雄风》《鸣镝风云录》《游剑江湖》《风云雷电》《牧野流星》《广陵剑》,还有一部未正式出版的《武林三绝》,除了《游剑江湖》和《广陵剑》还有可圈可点之处,其余的算得上梁氏最平庸的作品。而《狂侠》则处于梁氏最辉煌与最平庸的十年的转折点上。

《狂侠》是梁氏篇幅最长的两部作品之一,时代背景设置在金主完颜亮南侵前后。考虑到《狂侠》创作时间稍晚于《天龙八部》,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性,梁羽生把某些与金庸创作理念上的分歧体现这部作品中。《天龙》与《狂侠》有一定的可类比性,故事背景都是民族矛盾比较激烈的年代,《天龙》主要是宋辽的矛盾,《狂侠》是宋金之间的矛盾,并且书中的主角的萧峰与檀羽冲都是挣扎于两个矛盾的民族的缝隙之间。《天龙》中国家与民族是重合的,萧峰最终成为不拘泥于单一民族的新人;《狂侠》中民族和国家是分开的,根据梁氏的政治理念,皇帝不能代表民族大众,国家由于皇帝的穷兵黩武不能和平,而民族大众是渴望和平的。《天龙》最终还是体现“众生皆苦”的冷漠和王图霸业的虚幻;而《狂侠》最主要的是体现革命意识的侠士对暴君独夫的反抗。《天龙》汪洋姿谑,包罗世间众生就不用说了。《狂侠》也是梁氏力求壮阔之作,一反常态地坚持了四年,洋洋洒洒一百二十回,尽管存在不少问题,总体上还算是情节完整通畅,也基本上能把握住了数量相当多的人物,主角有得有失,配角称得上合格。故事可按照采石矶之战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在故事情节上还是有不少的闪光点,如柳清瑶的身世之迷写得扑朔迷离,很是吸引人。个人感觉梁氏架构大篇幅的故事情节还是有些勉强,梁书经常会有一些比较精彩的情节,但往往会淹没在整体平庸之中,或许梁氏本质上是词人,抒情而不是故事是他的强项。由于有不少情节在金庸的书中涉及过,读来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武士敦碰上的丐帮内乱,首阳山上的丐帮大会都会让人联想起《天龙》《射雕》里的相似情节。再着梁氏创作时,似乎有些仓促,本来完颜亮南侵,风云际会的乱世自然是中原逐鹿的大戏,而梁氏笔下这段架构的历史却显得比较促狭,从头到尾都是在和公孙奇,柳元甲几个邪门歪道没完没了地厮杀。采石矶这样一场大战,竟然是柳清瑶等人仓促间结果完颜亮决定了战局。还有辛弃疾五十骑杀入金兵大营,生擒张安国,完全可以媲美甘宁百骑劫曹营的壮举,竟然成了柳清瑶的功劳。可惜了那段“壮岁旌旗拥万夫,锦檐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壮怀激烈。

当然《狂侠》也算是经常被人提起的梁书之一,一般来说看点还是在蓬莱魔女柳清瑶在武林天骄檀羽冲与笑傲乾坤华谷涵之间的选择。网上很多帖子都认为柳喜欢檀要胜于华,柳选择华主要因为民族大义,柳情感上真正喜欢的还是檀,即柳清瑶理智中的民族意识战胜了自己真正的情感。而梁氏则是依靠惯用的“让情”原则,柳清瑶成全了苦恋檀羽冲的赫连清云,解决了这场三角恋。无论如何梁氏让柳清瑶作出的这个选择都是非常迂腐甚至是愚蠢的,读者中也就有了不少“无限叹息为檀郎”。其实大不可为檀羽冲叹息,檀柳之间无果而终是应该的。先看柳清瑶,梁氏全力打造的女主角,绰号蓬莱魔女,顾名思义既有蓬莱仙子的惊艳,又有梁氏魔女的风骨。而实际上不用看完全书就能发现柳清瑶是梁氏作品中刻画得最差的女主角之一,厉胜男的激烈自然是八杆子打不着,魔女的称号也白白被她辱没了,哪有练霓裳的半点风华。甚至是那位经常被人诟病身上太重革命气息的于承珠也远远超过柳清瑶,至少读者能够通过梁氏慈父的笔法感受到于承珠对张丹枫若隐若现的感情下的敏感的少女之心。梁氏笔下成功的女子虽然人格独立,难免有些要强,但坚强的外表下女性之美表现得相当出色。而柳清瑶完全是个失败的范例,柳清瑶不仅不懂得爱情,而且她身上感性的气息太少,基本上是梁氏革命道德的说教工具。柳清瑶与檀华二人的感情近乎拉郎配,没有任何的情感心理上的依据,对照梁氏的经典爱情,柳清瑶对檀羽冲顶多是好感,对于华谷涵则是应该嫁给他,革命需要而已。前期梁氏还在以惯用描摹少女敏感之心的手法让柳清瑶左右徘徊,可惜柳清瑶革命信仰太坚定了,是感情的绝缘体。像柳清瑶这种女子会令人窒息的,也只有华谷涵伪名士的革命同志能与之相配,要真是那位高傲忧郁的檀羽冲娶了她,正要诗兴大发之时,柳同志估计会马上做小檀的思想工作。梁氏力捧柳清瑶做女一号,可惜柳同志除了擅长革命说教外,并无其他太多闪光之处。缺少感情就不说了,柳同志有时不知是自负还是弱智,柳清瑶不识水性,第一次来到江南就差点被韩三娘子在江上给做了,还不吸取教训,最可笑的是竟然被一个小头目骗入太湖,差点落入柳元甲宗超岱之手。柳清瑶很讲究什么江湖规矩,明明可以结果了公孙奇,还怕损了华谷涵的名声,结果导致公孙奇逃走,还掳走了桑青虹,还有柳华二人拿住完颜长之等人做人质解救檀羽冲夫妇,还有讲究大侠言而有信,放虎归山。这种宋襄公之仁比比皆是,迂腐得可笑。柳清瑶最擅长的还是革命道德说教。书中有一段柳清瑶与华谷涵讨论义军的形势。

“蓬莱魔女说道:“是的,自南宋战胜却反而求和之后,敌后的士气民心是受了一些影
响,抗金的局面也似消沉了一些。但这只是暂时的现象。比如潮水,有涨有退。在金虏统治
之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是要抗金的,这就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巨潮,即使在浪潮未曾卷起之
时,也还是暗流汹涌的。当然,有高潮也有低潮,但低潮过后,再来的义必将是更大的高
潮!金虏在采石矾大败之后,元气也未曾完全恢复,他们现在还要整顿内部,这些都是有利
咱们的形势。嗯,看事情可不能单看一面啊。”

   “蓬莱魔女道:“咱们应该和老百姓谈个透彻,赵宋官家所要保全的是他们一姓的尊荣,
和老百姓本来就不能同心抗敌的。咱们应该靠自己的力量去打败金寇。假如能够使得大多数
人抛掉了对官家的幻想,事情就容易办了。咱们可以选择敌人兵力较薄弱的地方,相机出
击,先打几场小胜仗,鼓舞人心。积小胜而为大胜。最后就是各路义军联合起来,给金虏以
致命的打击。”

    柳清瑶就差点没出说根据唯物辨证法发动人民战争了。梁氏宣扬无产阶级革命道德并没有错,关键在于太过不合适宜。梁氏武侠有很重的历史背景,却用极左的革命理论去统一历史或者武侠的话语,更何况当时六十年代极左的革命理论本身就有很大的局限性,梁氏还是一再地在自己的武侠中放之四海而皆准,这就不仅是荒谬,而且是一种悲哀了。既是柳清瑶的悲哀也是梁羽生自己的悲哀。


再看两位竞争对手笑傲乾坤华谷涵和武林天骄檀羽冲。网上很多帖子都认为梁氏将张丹枫一分为二分别赋予华檀二人,华谷涵得张丹枫之形,檀羽冲得张丹枫之神。狂侠华谷涵作为书中形式上的男一号,可怜却只是披着张丹枫的外衣,苍白若纸。梁氏恨不得把张丹枫的所有道具都搬到华谷涵身上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在?侠骨柔情总惹愁!”颇类张丹枫的签名档。张丹枫有黑白摩诃作朋友,华谷涵也有黑白修罗做仆人。披着张丹枫的画皮,没有真正的精神实质又有何用?一百二十回的小说中,华谷涵给人留下的印象只有苍白,或者说是矫揉造作的虚假。

三位主角中真正刻画成功的也只是檀羽冲。在《狂侠》这部可以称上是平庸的书中能产生出檀羽冲这样梁氏少有的魅力人物也算上是个异数了。平心而论,檀羽冲大部分时间还是湮没在平庸的故事情节和枯燥的道德说教中。檀羽冲与柳清瑶相识后,等于是被柳清瑶等人同化,陷于沉闷的惩奸除恶中。记得檀华二人因为误会,在孤鸾山一场大战,两人一个狂笑一个大哭,简直就是《封神》中郑伦陈奇哼哈大战的武侠版。而梁氏成功之处是抓住了为数不多的几次机会,刻画出了檀羽冲的神髓。花满楼在整个《陆小凤》中出场寥寥,而古龙那段经典描写,已足以使花满楼成为传奇。檀羽冲的出场是整部书最出彩的地方,完全配得上“惊艳”二字。

“那人一步踏空,忽地似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坠下悬崖!就在这一瞬间,但见那人在半空中一个鹞了翻身,右脚在左脚脚背一踏,已是平平稳稳地落下来踏着了实地。只听得他朗声吟道:“我自飘零湖海去,嗟君此别意何如?告辞了!”亢声长啸,展开了绝顶轻功,转瞬之间,背影在荒烟蔓草之间,月色迷朦之下,已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再过片刻,连那模糊的影子也不见了。但那啸声仍是远远传来,宛如神龙夭矫,飞出天外!”

很难想象出梁氏不厌其烦的缓慢叙述方式中也有天外飞仙的奇崛。月色迷蒙下檀羽冲亢声长啸,人如神龙夭矫而去,带着深沉忧伤的高贵优雅回荡于一揽众山小的泰山绝顶之间,而山顶上柳清瑶恐怕有的是似仙非仙的不真实感。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的气质神韵已被梁氏表现得如月射寒江般不带丝毫的人间烟火气。檀羽冲确实得到了张丹枫最有魅力的神髓,甚至某些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梁氏把《萍踪》当成了张丹枫的独角戏,张更多的是梁氏传统文人理想的体现,名士风流的完美遮盖了他深处的特征。檀羽冲则是张丹枫深处特征的深化,很难再把檀羽冲归划到名士中去,檀羽冲是真真正正的贵族,一个生命深处充满忧伤的失落贵族。又是贵族,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字眼。伯拉图在《理想国》中将众生划分为金银铜铁四等,企图构造哲人王的理想王国。这应该是典型的贵族主义,无法单纯去断定伯拉图的哲人王王国是对是错,但是统治贵族不乏学识渊博之辈。就拿以荒淫残暴而出名的杨广来说,那也是学富五车,著作等身的高级知识分子。《狂侠》中的暴君完颜亮的诗词功夫相当可观。还是回到那句教科书上的论断:“国家是阶统治的工具。”贵族是国家的统治阶层,是民族的象征,但贵族与民族的利益未必完全重合。当国家这个贵族统治的工具与民族对立时,贵族的权力与义务就会形成悖论。完颜亮作为穷兵黩武的暴君,他行使的国家权力与代表女真族利益的义务是相悖的。(尽管书中梁氏只是单纯按照革命理论将完颜亮划为暴君)檀羽冲作为金国的贵族企图履行民族象征的贵族义务,却与完颜亮代表的国家站在了对立面,就造成了檀羽冲的贵族失落。如同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盗天火履行了神的义务,但却违背了宙斯的禁制。檀羽冲的忧伤当然不在于失去爵位(武侠中最鄙视的就是功名利禄),也不是报国无门,壮志难酬,而是他承受着身为贵族所代表的国家与民族分裂对立的悖论。
一般的知识分子可以独善其身,而檀羽冲无处可逃,他是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所以檀羽冲反对完颜亮的暴政,而柳清瑶刺杀完颜亮,檀羽冲要捍卫金国的象征。
完颜亮兵败身死,檀羽冲反而是更深的忧伤。檀羽冲迷惘游离于国家民族之间,一边反对着皇帝,一边捍卫女真的尊严。檀羽冲后来与家族决裂,被剥夺爵位,逃亡在外。当蒙古使者京城设擂炫耀蒙古雄威时,檀羽冲前来捍卫女真的尊严。政敌完颜长之还会情不自禁地说:“不错,他正是檀贝子。”当檀羽冲高举蒙古使者扔下擂台,台下的女真武士还是为他们的武林天骄欢呼。宛如檀羽冲当年少年贝子,武林天骄赢得身前身后名。
檀羽冲永远无法也不愿改变那个金国的贵族贝子,女真的武林天骄。只是在女真族人,金国君臣的雀跃欢呼中扬起女真雄风的意气风发已是此情可待成追忆了。檀羽冲注定是生命深处充满忧伤的失落贵族。
     
    政治失意的檀羽冲在书中又是情场失意,爱上柳清瑶本来就是个错误,失落贵族与阶级斗争革命者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檀羽冲后来自动退出这场没有意义的情战,情归赫连清云,表面上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却又为充满忧伤的檀羽冲划上另一道忧伤。诚然柳清瑶不值得檀羽冲去全身心地追求,归宿于赫连情云却给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无奈忧伤。梁氏声称檀羽冲与赫连清云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两人大婚之时,又被檀羽冲的叔叔设下陷阱,废去武功,险遭不测。夜色阑珊,人群散去的洞房之中,檀羽冲与赫连清云相看私语,不可知的未来,若隐若现的不安,透出强做笑语也无法遮不住的凄凉。或许也是檀羽冲同样在感情迷茫的凄凉。檀羽冲不仅时刻流露着失落贵族的忧伤,还有一种刻骨的甚至尘世看透的凄凉。

    在这部实际上女一号缺失的梁氏作品中,幸好还有补充。赫连三姐妹塑造得不俗,一定程度弥补了柳清瑶的失败。老大赫连清波本来是很有潜质,刚出场时有种亦正亦邪气质。只可惜《冰河》以降,梁氏彻底杀死厉胜男,类似厉胜男的人物再也不可能会出现。赫连清波接连的恶行判了她死刑,最后死在公孙奇手中。后来在梁氏晚期的《武林天骄》中赫连清波就不再是单纯的奸邪,成了一个操控别人手中的工具,试图挣扎却是徒劳,人物相对比较丰满。老三赫连清霞豪爽烂漫,很招人喜爱,不过他是个配角,没有太多得机会。老二赫连清云塑造得相当成功。书中的清云性情沉稳,骨子里却有一种梁氏女子的激烈痴狂。檀羽冲爱上柳清瑶,而清云则苦恋上这位师兄。当檀羽冲为救柳清瑶父女落在完颜亮手中,清云只身前去营救,并且对舍弃檀羽冲的柳清瑶甚是不满。在三位主角的情场角逐之外,赫连清云默默地坚守着那份对檀羽冲的痴狂。赫连清云与柳清瑶一起前去寻找檀华二人,路上遭遇公孙奇等人,清云受了重伤,在柳清瑶师父的家中,檀羽冲探望清云。“赫连清云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在这里会面,我是来找你的,你知道么?”喜悦与辛酸交织,化成了一颗颗的泪珠,滴在笑靥如花的脸上。赫连清云第一次向她所喜欢的人倾诉相思,此时此刻,她只想说出心里的活,却忘了自己的伤了。”令人读来不知为她是心酸还是高兴。很难说得清檀羽冲选择清云到底是否是退而求其次,也不知檀羽冲对清云是真爱还是怜爱或是感激,但却有人为赫连清云的痴狂感动,一如厉胜男练霓裳武玄霜。在《武林天骄》中,檀羽冲的爱人钟灵秀为檀而死,檀隐约爱着的赫连清波也是分道扬镳,只有清云默默地陪着悲伤的檀羽冲。沉默的赫连清云,痴狂的赫连清云,赢得一片叹息之声。

   《狂侠》中梁氏大点鸳鸯谱,成了牵红线,结姻缘的月下老人,一个接一个的青梅竹马看得人一愣一愣。最后看到很少出场柳清瑶的侍女玳瑁竟然也遇到失散已久的青梅竹马,不禁喷饭。真是要把大团圆进行到底。然而在一片大团圆之中,却有一个一身邪气,眼光凄厉的女子充满了凄苦,那就是桑青虹。身为一代邪门高手桑见田的小女儿,家传的两大毒功吸引了众多老少魔头的窥觑。姐夫公孙奇为了谋得秘笈毒死了桑青虹的姐姐桑白虹,桑家堡分崩离析,桑青虹无依无靠,公孙奇指使爪牙孟钊挑拨离间,骗得桑青虹嫁给孟钊,谋取秘笈。后来阴谋败露,公孙奇又抓走桑青虹,桑青虹为报仇嫁给公孙奇,致使公孙奇最后走火入魔,丧心病狂的公孙奇为报复桑青虹,又在两人的儿子身上下毒手,桑青虹不得不独自抚养受了毒功的儿子。而桑青虹最大的悲哀还是在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并且投入全部的热情,换来无限悲伤。当耿照被公孙奇的爪牙围攻毒打,那个为了一个女子的名誉毫不畏惧的顽强少年,打动了桑家堡中尚且不识人间愁苦的桑青虹。人生不应只初见,人生自是有情痴。桑青虹投入了全部的热情,企图跟耿照私逃,传给耿照家传武功,可叹耿照也只是梁氏笔下的革命志士,道德君子,换来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桑青虹接连遭受命运折磨之时,她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顽强少年的影子,那份炽烈的痴狂则被命运仇恨无奈无情地支离成无限的凄苦。直到最后公孙奇走火入魔,桑青虹即将临盆,欲与公孙奇同归于尽,桑青虹托人传书与耿照,请求再见最后一面。当耿照踏上走廊,深处传来桑青虹对耿照幽怨的呼唤,这位革命志士道德君子心中竟然也会一阵酸痛。可怜耿照与桑青虹终于见面之时,梁氏还在借青虹之口大讲国家大义,浑不觉桑青虹一生的凄苦。宛如阿尔黛雨果,那个飘洋过海到美国寻找自己深爱的那个男人,却被他固执的一次又一次无情地伤害的痴狂女子。阿尔黛雨果最终陷入疯狂的幻想,在精神病院中寂寂死去,葬在雨果的身边。而桑青虹冒着走火入魔地危险修炼毒功一边抚养儿子一边为儿子解毒。爱上不该或者是不值得爱的人,桑青虹阿尔黛爱上也许只是一个自己心中的幻影,如殷离。痴狂换来也许只有凄苦,她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起舞,供世人凭吊感动,为她们的凄苦,也为她们如当年阿尔黛站在海边,用热切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一切,非常自豪地说道:“真难想象一个女孩漂洋过海,从旧大陆到新大陆来寻她的爱人,但我,却做到了。”的勇气。

在这部充满了梁氏革命道德说教的作品中却有遮不住的凄凉与凄苦,如檀羽冲,如赫连清云,如桑青虹。并且这种现象成为梁氏接下来的十年中的一个较为突出的现象。如《游剑江湖》中的云紫萝,《广陵剑》中的陈石星。文学作品往往是作者的心灵密码。梁氏颠峰期荡气回肠的悲剧美暗换凄苦,《狂侠》中的凄苦还有着不屈与执拗,后来的更多的是空漠的凄苦,这暗示着梁氏当时的心态。梁氏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分析亦师亦友的金应熙这位左派学者在文革中的迷惘,认为“左倾、迷惘、反思,大概是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而自述自己在文革中遭遇则是:

“文革”期间,我采取的对策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但最苦闷的时候也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左派朋友,我已是敬而远之;右派朋友,又找不到真正知己。可以与谈心事的就只有视我如子侄的简师了。简师给我看一段圣经:“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的恶,我反去作。……我真是苦啊!”读了这段圣经,我受到很大震撼。“文革”期间,许多值得人们敬佩的学者作家,包括巴金和金应熙在内,不也正是如此么?

梁氏在从《狂侠》开始的十年中,坚定不移地宣传左派的革命道德,内心深处又有多少的苦闷与迷惘?檀羽冲总是吟唱李商隐的《风雨》,“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恐怕也是梁氏说不出的心曲吧。在这迷惘的十年里,梁氏渐行渐远。十年之前,梁氏站在《云海》的颠峰之上,凄美无比。十年之后,尘满面,鬓如霜。《弹指惊雷》结尾处“杨炎和龙灵珠都还未满二十岁,倘若按照佛门说法,百岁光阴也不过一弹指的话,他们这点小小的年纪,实在是经历太多的忧患与风波了。一弹指间曾有多少闪电惊雷!”或许也是梁氏本人的一种自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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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爱情十四行诗:《女帝奇英传》2006-7-28

[sell=2,rvrc]        第一次看《女帝》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得武玄霜与李逸重逢,两人并辔而行,武玄霜怀抱李逸的儿子回头与李逸四目相对时,心中的百感交集,人世苍茫。至今还能感受到那种感觉,无边无际的天山脚下,一对恩怨难辨的男女信马缓驰,不可捉摸的复杂感情一如当年,唯有武玄霜怀中的孩子印证着岁月沧桑的物事人非。也许这部小说本是梁羽生为武则天反案,不知不觉间又支离为天山脚下的草原情歌。再读《女帝》,经过一番沉闷的宫廷恩怨和政治辩论,大概梁氏也有些气闷了吧,于是李逸长孙璧黯然西出阳关,又来到了天山。
  
  天山注定是梁羽生武侠最重要的道具与场景,甚至是天山成就了梁羽生武侠。不知道梁氏当年是否亲自游览过天山,据说是依靠朋友的登山笔记获得了无限的天山灵感。从《塞外奇侠传》开始,《白发》,《七剑》延续到后期的《弹指惊雷》等,梁氏重要作品大多与天山有或多或少的联系。有人将沈从文的《边城》喻为一曲中国传统牧歌,并且认为以湘西苗族风情重塑当时已经破碎失落的中国乡土形象。将返璞归真的灵魂注入如凤凰山水般清新自然的文字中,营造古朴纯粹的田园桃源形象。读《边城》最大的感受就是,沈从文的文字很少有刻意 的修饰,故事情节也少有小说的紧张曲折,近乎简单直白的文字与故事却有种画质感,似乎能感受到渡口流水的万古长青与恒久的寂寞宁静。当然梁氏的文字功力与思想深度无法与沈从文相提并论,但梁氏的风格却与沈从文相近。相比金庸古龙的文字,梁羽生的文字显得缺乏特色,平淡近乎枯燥,故事情节略显单薄,梁氏自称自己的小说是“一杯白开水”也不只是一句自谦之词。西方学者认为作者“转向少数民族文化,把这些文化当作现存的真实性的源泉,这种做法给原始的和传统的东西……增添了浪漫主义色彩,同时也把他者内在的和与过去联系在一起的那些特点加以提炼”,梁氏大量运用天山背景的作品,远离武侠的主要文化背景中原,转而到人烟稀少清冷寂寞的回疆藏遍,通过对异域风情的加工重塑,表达某种失落的诗意,如爱情悲剧。平淡无文的文字,单薄直白的情节更能表现异域风情下恒古空旷中保留下来纯朴真挚甚至是狂热的情感与激情。《女帝》的后半部就是这样异域风情的范例。裴琼香与尉迟炯天山伤心相对,仿佛着白发魔女与卓一航的故事。两人的徒弟武玄霜与李逸又重复区别着他们的故事。真挚的情感与难解的世事交织在天山脚下的相逢,心中无限的激动化为无限的茫然。天山草原有着无数美丽的爱情传说,传说的浪漫与尘世的无奈组成了梁氏笔下痴男怨女的爱情悲剧。如此的爱情,如此的人生。记得雷纯将《女帝》中李逸与武玄霜和上官婉儿的故事成为古典遗风,没有煽情的山盟海誓,也没有露骨的你死我活,在古典的矜持下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力量。《女帝》的爱情确实很古典,却又很少的修饰,多了一份天山的自然,更像是莎翁的十四行诗,自然的多彩与无情映衬着爱情的真挚永恒。
  
  《女帝》中最喜欢的还是武玄霜,书中前半段几乎成了武玄霜的个人表演,太强势未免有些招人妒嫉。出场一段还是有些沿用《萍踪》中云蕾的出场,不过武则天赠给武玄霜的那首诗倒让人联想起赵敏出场时自题诗。霸王雄才的面具下隐藏注重情感的心,踌躇满志也可能意味着造化弄人。接下来在峨嵋金顶收拾各路绿林人马,令李逸这位落拓王孙彻底落拓。邛崃山道上琴诗相和,千里古道里的驱驰相护,骊山生离死别。那份尚未表达出的感情淹没在家国易主的政治纷争之中。武玄霜派侍女携琴送别李逸,武周江山英姿飒爽的护花女英却也怕徒惹伤心。又是天山,武玄霜终究要再次面对李逸。没有遇上李逸,倒先是遇上了李逸的妻儿长孙璧母子。刻骨铭心的人总会天各一方,枕边的伴侣却总有其他原因而牵手到老。生活中如此的故事大都会隐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尽管梁羽生经常以“让情”令读者大倒胃口,但武玄霜的退让却是无可奈何与令人感动。武玄霜为何会遇上李逸?又为何喜欢上李逸?没有原因,有的是武玄霜一次又一次去解救李逸。终于将李逸父子从突厥王宫搭救出来,怀抱李逸的儿子并辔而行,八年来的思念,孤独,自伤,激动,喜悦都化为相对如梦寐的不切实的茫然,无限的热情隐藏在平淡的对答之中。倒是长孙璧的儿子与武玄霜天生投缘,或许对武玄霜是一个补偿。如果没有敌人的赶来,也许武玄霜就返回长安,了却与李逸一生的情缘。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永远不知道下一块是什么滋味。长孙璧离开天山被突厥武士抓去,李逸前去搭救妻子,再次被擒。对手实力强大,武玄霜兵行险招,只身解救李逸夫妇,最终依靠诈死逃脱。诈死用的断魂散断送了怀有身孕的长孙璧的性命,剩下悲痛欲绝的李逸与心灰意冷的武玄霜。风雪荒野中,武玄霜断然决定返回长安,离开伤心地与伤心人。当年裴琼香将保持容颜的香料送给武玄霜,武玄霜英气勃勃地自称并非普通女子,无须以色取人。想来大概也属于厉胜男练霓裳之列,练霓裳可以因为武当派阻挠自己的爱情而剑挑武当,哪怕一夜白头;厉胜男更是以命相搏力压天山派,逼金世遗回头。而武玄霜更多的是无可奈何,可以一次次依靠智慧和勇气去解救李逸,却无法去争取属于她自己的感情。当年家仇国恨不共戴天,八年过后等来的是绿叶成荫子满枝。记得有人将爱情比如食物链,爱情的下家没有机会。武玄霜是李逸的下家,武玄霜的师兄裴叔度又是她的下家。武玄霜心灰意冷,一旁沉默的裴叔度用近乎卑微的语气向师妹试探,得到的只是下家的无可奈何。李逸终于重回故土,却被太平公主陷害,武玄霜最后一次救下毒气攻心的李逸。面对武玄霜和上官婉儿,李逸可以强忍悲痛,说谎令上官婉儿安心嫁给太子。回光返照的李逸面对武玄霜终于有了一份坦然,将遗孤托付给武玄霜,一句“只有你的恩情,我尚未报答”是对武玄霜的爱情还是感激,或者是生命至亲至近的信任,没有半点表达的爱情不仅是古典的含蓄,也是沧桑历尽生死看透后情感的结晶,令人为之黯然,心酸,感动。李逸临终前企图为武玄霜找个归宿,而对于武玄霜来说,只有等待下个轮回。“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你是生是死,我对你都一样。”这份恩情对于李逸来说是生命的不可承受。天山南高峰上,武玄霜带着李逸的儿子即将离去,裴叔度伤心之下鼓起勇气向师妹表白,依旧是武玄霜的下家,泪眼模糊中的武玄霜的只怕伤心更在其上了。“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但是梁羽生笔下没有相忘于江湖,只有伤心绝望中苦苦偏执。天山上那朵苦苦等待的优昙花,草原上红头巾下的发如雪,厉胜男墓碑前那两个生生死死都无法脱离的身影。伤心痛苦是坚持生命某种执着的必然,亦是生命不曾屈服的象征。力量与美丽也正是来源于此。
  
  书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就是长孙璧,武侠根本上是源于一种幻想,美女英雄是武侠的定势。武侠例外的很少,就武侠中的女子来说,最有名的灰姑娘自然非程灵素莫属了。貌不惊人的痴情女药王博得了无数读者的共鸣。而长孙璧则是一位普通女子,相对于文武惊艳的武玄霜上官婉儿来说,长孙璧太过于平凡。李逸以之所以娶长孙璧为妻,主要是因为长孙一家为李唐宗室肝脑涂地,长孙均量临终前将女儿托付于李逸。李逸终归到底并非是真心喜欢长孙璧,而长孙璧面对李逸更多的是一个平凡女子的自卑,时刻恐惧着武玄霜或者上官婉儿夺走自己的丈夫。长孙璧在天山脚下与武玄霜相逢心中极度恐惧以致对武之于怨毒。直至长孙璧服下断魂散紧紧抱住李逸做下一个永久的美梦。对于武玄霜来说,难得的女中才俊为那份感情付出无数,换来抚养李逸的遗孤终老一生。而对于长孙璧这个平凡女子,陪伴李逸荒山隐居八年,历尽国破家亡,父死兄散重重劫难,最痛苦的莫过于生死相伴的丈夫内心深处另外的感情。当长孙璧服药前即已想到死亡的可能,生不能同心,死能同穴也许对她的满足。而李逸失去长孙璧之后的悲痛欲绝多的是爱意还是悔意,人的情感太复杂,怜爱也是一种爱情。说到长孙璧总会想起朱安。也许朱安本应是湮没在历史中的小脚女子,命运却鬼使神差使她嫁给了一个名叫周树人的破落户大公子,从此被历史深深牢记。普通的朱安,伟大的鲁迅,痛苦的婚姻。“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鲁迅以此概括两人一生的婚姻。朱安与鲁迅结婚二十年,中间也伴随着鲁迅由周树人成为鲁迅,也有周氏兄弟反目时,鲁迅搬家朱安坚决跟随鲁迅。1925年鲁迅收到许广平的第一封信,26年两人离开北京,27年在上海同居,从此鲁迅结束了荒漠般痛苦的婚姻,而朱安永远留在荒漠之中。朱安说:“周先生对我不坏,彼此间没有争吵。”伟人的痛苦是基督的受难,普通人的痛苦往往真切得无法看见。
  
  《女帝》自然是梁羽生一部非常受人关注的作品,主要原因还在于武则天。纵观梁氏武侠,对皇帝的态度清一色持反对态度,武则天唯一例外。《女帝》很大程度上是在为武则天翻案,甚至有人说是梁羽生为江青造势。梁氏高举女权大旗,全力支持武则天,不惜将骆宾王的《讨武早檄》逐句批驳,竭力打造武则天的圣王形象,属实难得。不过过犹不及,武则天治国有方,自然不会被抹杀,但也无须过度美化。书中还为武则天开脱逼杀章怀太子李贤一事。武则天作为女人自然是女中英豪,但作为那个时代的强力人物,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善男信女。萧让关于武则天的历史随笔中写道:“权力则是强者的罂粟,杀伐决断一任于心的称心快意,一旦接触,便如幼狮嗜血,从此步步深陷,再不能回头。”克劳塞韦茨说:“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政治同时也具备战争的本质特征。政治漩涡往往是残酷的危机四伏。刘宋末年,萧道成命部将王敬率兵入宫逼宋顺帝刘准逊位,刘准泣说:“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 记得前些年有记者采访西北的放羊娃,放羊娃放羊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盖房,盖房是为了娶媳妇,娶媳妇是为了生娃。生了娃让他做什么,回答是放羊。记者以此揭示放羊娃的落后愚昧。从另一方面讲,众多红尘奔波,辛苦经营之人生活的轨迹又是怎样?黄庭坚有《牧童》诗:“多少长安名利客,机关用尽不如君。”或许也是一个侧面的慰藉吧。 [/s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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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别赋:《七剑下天山》(2006年10月30日 )

  年前去探望亲戚,亲戚家的小朋友拿着一把塑料宝剑玩耍,口中还念念有词:“游龙一出,万剑臣服。”一边的我不禁哑然失笑。虽然没有机会见到小说《七剑》风靡的情景,看到小朋友的游龙剑舞也算是一个补偿吧。你可以认为梁羽生不太擅长讲故事,也可以觉得他的很多小说很枯燥,但应该承认梁氏经常会有一些很不错的书名。比如《七剑》,据传徐克当初也是看到书名而对该书感兴趣的。
  
  《七剑》篇幅不算很长,却是为群侠作传。梁氏“群传”小说不少,比较出名的自然是《七剑》和《江湖三女侠》。相比之下《七剑》的容量更大,名为《七剑下天山》,其实倒更像是七剑上天山,讲述的是七剑成长的心路历程,天山意味着他们成熟的一个标志。梁氏武侠作品佼佼者当属《白发》,《萍踪》,《云海》,《七剑》。梁氏对武侠创作的看法是:“文学作品能够感动读者,主要的因素是人物性格塑造的生动和内心情感刻画的深入,我个人写小说并不很注重故事的情节,但有时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也不得不兼重情节的发展,唯在叙述时尽可能避免情理不通之处。使故事合理化而不流于神怪奇诡。”其他三部偏重于个人心灵的刻画,《七剑》更注重讲述世间儿女的悲欢离合。
  
  提到《七剑》当然和《牛虻》脱离不开关系。作为《七剑》第一主人公的凌未风也是公认的武侠版牛虻。凌未风对牛虻借鉴到甚至是抄袭,耳熟能详的一个耳光引起的生离死别的故事,诸多的细节梁氏也是照搬,比如刘郁芳小名也类似于琼玛的“琼”,刘郁芳像琼玛一样带着穆郎的画像,像琼玛一样推算凌未风在天山的时间。凌未风外形上是如此类似牛虻,但凌未风只是披着牛虻的外衣而已。刘小枫的《沉重的肉身》中认为《牛虻》讲的是伦理而不是革命。而刘小枫对神学的一向狂热使得他的解读,和以前的革命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不过把革命换成了上帝。《牛虻》不单是革命的故事,当然也不只是伦理,讲述的是很复杂特殊乃至极端的情感。所以凌未风只可能模仿牛虻的故事外形,幸好梁氏也很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亚瑟与牛虻是牛虻灵魂的两个极端,而牛虻的肉体承载着两个灵魂极端的残酷冲突。伏尼契的笔法充满了宗教温情与古典柔美,十六世纪肖像画中的意大利少年,没有利爪的驯服豹子比喻出了亚瑟的天使气质,套用流行语就是典型的花样男人。伏尼契的笔法又是极端的残忍冷酷,她可以把唯美的人间天使亚瑟蹂躏成为畸形的地狱怪物牛虻。抛却宗教信仰等众多的复杂原因,牛虻之所以不肯回到亚瑟,恢复与琼玛的爱情,不是他不肯而是他不敢。当牛虻与琼玛看到路边的小丑时,牛虻再也无法承受与他畸形肉体灵魂合为一体的恐惧痛苦。当牛虻与琼玛讲述他在南美的地狱人生时,琼玛宁肯天使的亚瑟死于大海之中,而不愿他是眼前被天下最肮脏耻辱的地狱蹂躏成伤痕累累的牛虻。旁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牛虻本身,他永远不肯也不敢回溯到天使的亚瑟,因为他已经是坠落地狱的天使,永远不肯不愿回首坠落的极端残酷。
  
  伏尼契的极端温情与残忍是梁氏不可能具有的,当然梁氏也不可能有伏尼契把天使蹂躏成为怪物又疯狂热爱的极端情感。所以凌未风套用了牛虻的故事,却没有牛虻的巨大精神痛苦,他与刘郁芳的故事其实是有别于后者的。情人误会了他,他是经历了痛苦的折磨,历经劫难再相逢,相爱的双方都是伤痕累累,却不能一笑泯恩仇,徒然继续着各自的痛苦。梁氏给出了两个理由,也是凌未风性格与灵魂的写照。《在草原上谁是最倔强的人》的草原牧歌应该是梁氏赋予凌未风的倔强灵魂。深爱着人伤害了他的尊严,他在爱情与倔强中徘徊,在爱情的执着中依然保持着灵魂的倔强与人格的独立。人格的独立与爱情的献身就构成了永恒的冲突,冲突的顶峰则最终造成了人格与爱情对立融合的悲剧美。《七剑》最为梁氏真正的武侠开端,这首草原牧歌则为梁氏以后的爱情悲剧,定下了始终贯穿的基调。梁氏高明之处也在于此,不一味地美化爱情,把爱情说成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而把人格与爱情对立融合的冲突寓于其中。《白发》可以说是这种思路的经典之作。但在凌未风身上又有不妥,首先误会凌未风并不是刘郁芳的错,凌未风可以被人欺骗而泄密,刘郁芳也可以误会凌未风。其次《七剑》的革命色彩很重,作为大无畏的革命者如此计较未免有失风范。最重要的是凌未风并不真正是如练霓裳那样倔强骄傲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说什么临死之前再说出真相云云的了。
  
  梁氏赋予凌未风的第二个理由才真正是凌未风性格所在。在平西王府的地牢里,刘郁芳向凌未风述说自己的痛苦,凌未风借孩时旧事来解释。
  
  “我的母亲很爱我,但有时她也很严厉。有一次有个大孩子欺侮我,我把他打了一顿。我的母亲责备我,我觉得很委屈,我突然偷偷地离开了家,躺在附近的山顶,在那里想:母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时候她一定在哭泣了。这样地想着想着,孩子的心好像是既感到快意,又感到凄凉”
  
  大概是做过青少年男女心理咨询的电台主持人的缘故,梁氏对心理学颇有心得。梁氏这段话说的很精准,读者可以根据自己的生活经验来验证。凌未风的倔强其实是孩子的倔强,那种快意与凄凉是对关爱的渴望。当年还是个大孩子的凌未风身遭误会,怀抱杨云骢的遗孤不远万里上天山,十年间与晦明易兰珠一老一小相依为命。岁月成就了天山神芒的威名,却弥补不了凌未风关爱的缺失。也许刘郁芳对于凌未风并不仅是爱人,还是心理上的长姐慈母,如同冒浣莲之于桂仲明。凌未风在书中除了晦明禅师与白发魔女之外,可算得上武林第一人。几乎无所不能的凌未风有的还是颗孩子的心。弹指十八年,当年的穆郎成长为名震西北的天山神芒,那时的琼姐也当上了天地会的总舵主,不过依然云英未嫁。少年稚气的倔强隐藏在人到中年的沧桑中,在爱与被爱的快意和凄凉中挣扎。回疆冰河大战中,刘郁芳被大内卫士困在悬崖边上,凌未风则被楚昭南等人围攻,乱战之中两人已然相望却又咫尺天涯。刘郁芳大声叫道:“凌未风!咱们到底见着了!”似乎忘记了眼前生死大战的险境,或许是预感到两人爱情迷局破解的到来。刘郁芳跌下悬崖,人在半空犹自厉声尖叫:“凌未风,你现在还不说实话吗?”惟有凌未风在悬崖上狂叫着刘郁芳无法听到的答案。无限的悲伤痛苦绝望中迸发出超越生死的力量与美丽,梁氏的这种独门绝技旁人是很难企及,即使是金庸与古龙。梁氏虽然没有模仿进行到底,最后改用《双城记》,韩志邦代凌未风而死,但凌刘终究没有终成眷属。相忘江湖的革命道德升华论恐怕只是掩饰,很难令读者信服。“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潮水有信,尘世苍茫,自古皆然。钱塘江头上几度斜晖的不单是苏东坡,也不会只多添上凌未风与刘郁芳。聚散离合之中,悲欢交织着希望与执着。

  《七剑》中凌未风是第一主角,由于梁氏将牛虻的爱情与亲情分别移植到了凌未风与易兰珠身上。易兰珠应该是第二主角,但梁氏对易兰珠的刻画是比较失败的。凌未风虽然形式模仿了牛虻,却有梁氏自己的东西,而易兰珠的模仿太过露骨了。易兰珠冒充老妇人行刺多铎得手时。面对纳兰明慧束手就擒,照搬了牛虻面对蒙泰里尼时被捕以及牛虻扮作老人见蒙泰里尼的情节,甚至连说的话都一样。比如易兰珠低声惨笑道:“尊贵的王妃,我,我冒犯你啦!”,只是把主教大人换成了王妃。而且易兰珠在牢狱里与纳兰明慧相见,基本是照抄牛虻。牛虻与蒙泰里尼有着爱恨难辨的复杂感情,既有亲情也有宗教,并且书中在前面做了充足的铺垫。照搬到易兰珠身上就显得不伦不类。而且易兰珠心头上压着杨云聪的血书,几乎成了复仇工具。杨云骢在《七剑》中的形象是很失败的,对比多铎,实在让人难以理解为何纳兰明慧会对杨念念不忘。多铎的英雄气概,多铎对妻子的深情大度完全把杨比下去了。易兰珠的爱情也有些拉郎配,张华昭除了有个有名气的老爹之外,基本上没有什么闪光点,武功稀松,又无谋略。和易兰珠打个照面,两人就速配上了。可笑的是梁氏让冒浣莲成为纳兰容若的知己也就罢了,张华昭也成了纳兰的知音。还弄出个什么三公主对张一见钟情。张华昭为了救易兰珠,托冒浣莲带张纸条请求三公主帮助救易兰珠,冒浣莲一通革命大道理,傻兮兮的三公主偷出朱果金符,却送了卿卿性命。书中张华昭丝毫未提及三公主的死。易兰珠的命珍贵,三公主的命就一文不值了。梁氏的这种双重标准令人很反感。
  
  冒浣莲是个很出色的人物,梁氏自个的版权,没有借鉴别人的东西。除了偶尔会讲一些革命大道理之外,冒浣莲机智聪明,并有着古典女子的善解人意,温柔多情。书中开头鲁王旧部刺杀多铎时,冒浣莲和傅青主上五台山是来寻找冒的生母董小婉的。冒浣莲开始一直有着沉郁忧伤,自幼失去父母,跟随年长的世伯傅青主长大,心中自然会有身世之悲。如同程英,虽然跟随东邪这位大宗师长大成人,温文娴静中有着刻骨得忧伤。这也是冒浣莲会喜欢上桂仲明的原因,看到那个身世茫然的黄衫儿,触中冒浣莲心灵最深处的忧伤与爱怜,所以才会情不自禁地去关心桂仲明,身世孤苦的同命鸟自然流露的同病相怜。而桂仲明在失忆迷茫无知中也会自然而然亲近冒浣莲。除了冒的温柔善良,更多的是相同的身世忧伤使得双方在心灵上找到真正的安慰,以及对生命欠缺的弥补。如同梁氏自己所说,他还是非常注重人物性格与内心的刻画,书中冒浣莲帮助桂仲明治疗失忆症就运用了心理学的相关知识。而冒浣莲以爱怜的耐心帮助桂仲明找回记忆的过程非常的真实细腻,不知道是否梁氏做主持的时候遇到过这样的事例。冒浣莲帮助桂仲明找回了自己,也帮助自己找回生命的缺憾。所以尽管旁人看来桂仲明只是不解风情的傻小子,但冒浣莲与桂仲明在相互的牵手中拥有整个世界。冒浣莲与纳兰是高山流水的知音,一生一世都会相互怀念祝福,但却与爱情无关。世上能把爱人与知音分得清的智慧女子很少,我看过的武侠中也许只有冒浣莲与燕七拥有这份智慧,相对来说冒的难度更大一些,毕竟她的知音是风华绝代的大众情人纳兰,可贵的是冒浣莲与纳兰是知音而非情人并非是革命道德的要求。其实桂仲明开始还是很不错的,武功奇高的黄衫儿,俨然演义评书中万人敌的英雄少年,甫一出场就几乎可以与凌未风一决高下。书中在武林豪杰与官府的对抗中,冲锋在前当者辟易必有桂仲明,对比那个一出场必被捉的张华昭,还是相当光彩照人的。只是后来随着纳兰的出场,桂仲明就成了只是武功高强的傻小子了。

  提到《七剑》必然要说纳兰容若了,梁氏自认为是纳兰的粉丝,在书中不惜笔墨再现偶像的光辉形象。对于很多读者来说《七剑》是因纳兰而出名的。但是《七剑》的革命气息比较重,书中的纳兰因此也有些变了味。比如纳兰出场时,向纳兰明慧弹唱自己的新词,而这首新词虽然有名,却是相当凄苦的悼亡词。即使纳兰找姑姑述说心曲,也不会像是现今写手发表作品那样兴冲冲。书中还交待纳兰当时已经丧偶,此时的纳兰应该已经沉醉在悼亡的精神世界中,书中的纳兰更像是天性真淳的书生。书中冒浣莲还向纳兰灌输革命理论,纳兰俨然成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同情者。包括纳兰与冒浣莲相交,冒虽然聪明伶俐,充其量也只是个文学青年,与纳兰这位大师级词人切磋交流成为知音,还是有些令人不可思议的。后来的纳兰要好一些,藏边的帐幕之中纳兰与冒浣莲秉烛夜谈,相对如梦寐,冒浣莲以词相赠,婉拒了纳兰的一番情意,烛影摇红之中纳兰握住冒浣莲的双手说道:“天快亮了,我送你出去。”此情此景直待成追忆了。冒桂新婚之夜,冒浣莲还是不禁思念起远在京华的纳兰,冒自叹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或许内心深处隐隐觉得错过了纳兰。京华倦客,对月怀远的纳兰则是兴起词人的离思。总觉得《七剑》中的纳兰更像是结婚前的纳兰,没有对荣华的彻底厌倦,没有悼亡的刻骨沉痛,有着清纯少年的善良忧伤,以及离别的相思。
  《七剑》中人世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随处可见。桂仲明的父母义父恩怨情仇也是如此。
  桂天澜,石天成,石大娘师兄妹三人的故事在武侠已经是很常见了。师兄弟同时爱上了唯一的师妹,师妹选择了一个,另一个只有默默地承受并且衷心地祝福师弟师妹。遭逢兵荒马乱的年代,石天成与妻儿失散,桂天澜带着师妹母子三人辗转于战火中。石大娘在日夜的思念中没能等来丈夫,乱世之中与师兄桂天澜相依为命,石大娘再婚之夜却等来日夜期盼的丈夫。脾气暴躁的石天成与师兄妻子反目成仇,一心要报多妻之恨。石天成向师兄寻仇,却被自己的儿子用暗器打落悬崖,得知真相的桂仲明痛苦不已离家出走,以至失忆。最终石天成重伤了师兄,导致师兄死于敌人之手。冒浣莲与桂仲明重回剑阁,十几年间历经战乱仇恨,离别失散的一家人终于团圆,石屋内的人述说各自离别之痛,石屋外的凌未风想屋中人悲惨的遭遇,又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无可断绝。以及还有一生承载苦痛的桂天澜,少年情场失意,中年与师妹作了挂名夫妻,又遭师弟误会仇恨,老年抗清兵败,背负着李定国的遗愿,在剑阁的茅屋中沉默地注视眼前的大山,内心深处是无尽的痛苦还是饱经痛苦的漠然。后来冒浣莲与桂仲明遵照石天成的遗愿,将他们一个儿子继承了桂天澜的香火,那就是异国娶得公主的桂华生,才有后来的冰川天女。这些算是梁氏对桂天澜的补偿吧。
  
  当梁氏后来修改《七剑》,写到张华昭遵照卓一航的遗愿,将两朵忧昙送到白发魔女面前,不知道作者又是怎样的心情。梁氏最负盛名的爱情传奇,终于在苦苦等待六十年的忧昙华开中缓缓落幕。百岁高龄的练霓裳面对眼前代表海枯石烂的忧昙花,想起与卓一航几十年的难辨爱恨,所有的情感都凝注到天山无边的云海之中。无惊无惧,无喜无悲,无生无死。在无限的感慨中只有感动。别有深意的是在练霓裳与卓一航几十年的爱情传奇中还一直有一位看客,那就是岳鸣珂,后来的晦明禅师。练霓裳因卓一航一夜白头,卓一航为练霓裳寻找忧昙花苦候至死。在这场荡气回肠的爱情之外一直静静伫立着晦明这位看客。他们少年时的爱恨悲欢,姑且不提。想象一下练卓二人天山南北高峰星夜回首,守候忧昙花开。中间的晦明袖手天山云海之中,见证两位朋友在年华老去坚守着执着与痛苦,太上忘情长叹一声道出:“情孽”二字。心如止水的晦明旁观练卓爱与痛时,心中是否也会泛起涟漪?当年的岳鸣珂,仗剑熊廷弼幕下,与铁珊瑚许下白首约。故主熊廷弼惨遭阉党陷害,传首九边;情人铁珊瑚身遭不幸,死在岳鸣珂的怀中。从此有了天山独居的晦明禅师,闲看天山的日落月出,见证旁人的悲欢离合。“凭栏一片风云气,来做神州袖手人。”,天山派开山祖师晦明禅师的太上忘情也许有太多的无奈。练霓裳卓一航苦候忧昙花开,生离毕竟还有希望;晦明禅师则是人鬼殊途的死别,所有的悲喜苦乐都已随风而逝,只余下见证一场传奇爱情的平静。数十载的天山传奇中,练霓裳卓一航演绎尽了世间爱情的凄艳华美,晦明禅师一旁独自静静见证。
  
  天山七剑之中多数都是带着忧伤,武琼瑶算是个例外,与七剑中其他人黯尽生离死别相比,武琼瑶的生命与忧伤绝缘。作为白发魔女的关门弟子,武琼瑶的爽朗阳光为师门的忧伤增光不少。阳光的武琼瑶加上白发魔女剑走偏峰的狠辣剑法,成为七剑中一道明快俊爽的风景线。冰河之战中,刘郁芳被打落悬崖,武琼瑶当机立断跳下悬崖救出刘郁芳,白发魔女的关门弟子确实不同凡响。面对含蓄内敛的李思永,武琼瑶大胆直白,心上人手到擒来。本以为,武琼瑶将会为充满忧伤的天山派带来更多的阳光欢乐,虽知后来李思永战死,武琼瑶带着一双儿女隐居天山。
  
  江郎一篇《别赋》,道尽世间离别的黯然销魂,《七剑》也充满了悲欢离合的喜悦忧伤。诚然《七剑》之中并无如厉胜男,练霓裳,张丹枫这样出彩并且梁羽生喜爱的人物,但注入了梁羽生回首人生感叹境迁的喜悦忧伤。黯然销魂唯别而已,真正离别的滋味也只有经历离别的人才能体味。如凌未风刘郁芳回疆江南的思念,纳兰冒浣莲天各一方的祝福,桂天澜石天成一家的乱世离歌,还有练霓裳卓一航天上南北的相望,天山云海边晦明禅师的平静凝眸。晏几道的《小山词自序》写道:“考其篇中所记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但能掩卷忤然,感光阴之易迁,叹境缘之无实也!”多情人痴情人如小山纳兰,像我辈凡夫俗子多半是姜夔的那句“人间别久不成悲。”,在微漠的希望中天涯海角相互思念,期待有生之年的相逢。
期待你的文章也收入梁羽生迷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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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6: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个梁羽生专门论坛开张(2006-11-22)

  梁羽生之家(几天后改名为家园)是第一家梁羽生专业论坛,宗旨是为读者提供一个介绍、讨论、交流、研究梁羽生武侠以及武侠、文学、影视的精神家园。欢迎大家到梁羽生之家来,喜欢梁羽生武侠的朋友可以在这里分享感动心得,不熟悉梁羽生的朋友也可以这里了解梁羽生武侠不为您所知的之面,不喜欢梁羽生的朋友也可以在这里发表您的真知灼见。侠者,四海之内皆兄弟;武侠的读者则是网络的江湖上,意气相逢于武侠的逍遥浪漫。陶渊明有云:“好读者,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阅读武侠的乐趣也在于此,希望梁羽生之家能给您带来武侠的欣然忘食。
  

   浅谈梁羽生
  1954年香港太极拳掌门人吴公仪与白鹤派掌门人陈克夫设擂比武,《新晚报》总编罗孚借此机会连载武侠小说,以促销量。并请当编辑的陈文统以“梁羽生”的笔名发表了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之作《龙虎斗京华》,从而拉开风靡华人世界至今的新派武侠小说的大幕。人生百年弹指一挥,匆匆五十载物是人非。如今的武侠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忽略的精神标志,供世人熙熙攘攘地誉毁褒贬,当年武侠作者或是功成名就,如金庸;或是隐居海外,如梁羽生;或是驾鹤西游,如古龙;或是依然探索,如温黄。
  梁羽生作为新派武侠开风气之先者,也许是命运的苹果砸在头上,也许是人生选择的必然。但当年的编辑陈文统成就了后来的梁羽生已经成为了历史。梁羽生位列港台新派武侠三大名家,其武侠创作的成就要逊于金庸古龙,与温瑞安黄易大致相当。总的来看梁羽生武侠,自成一家,卓立于新派武侠之中,以历史兴亡古典风韵表现悲剧与诗性的浪漫之美。同时梁氏武侠重情感轻情节,加上受左派阶级斗争思想的影响,也存在情节枯燥,文字拉沓,道德说教,人物单调的缺陷。相对于金古温黄,梁羽生武侠显得比较冷清寂寥,但梁氏武侠不乏可取之处,阅读梁羽生也可以感受其武侠的独特魅力。
  梁羽生武侠共有三十五部小说,其中短篇6部,长篇29部。按照广东花城第一版来算,最长的是《狂侠天骄魔女》和《鸣镝风云录》,共有五册,相当于《射雕》的篇幅,其余大多在两三册左右。梁羽生国学功底很深,受家传熏陶,梁羽生诗词功夫相当过硬,是武侠作家中少有的作诗填词的能手。梁羽生早年有志于数学,在岭南大学一开始学的是化学,却做不好试验(此公动手能力看来比较差,适合做理论方面的研究),改学经济学。但梁氏受业于简又文,饶宗颐,金应熙,冼玉清等名家,于历史学,四裔学颇有造诣。历史架构,诗词点缀,异域风情,梁羽生武侠这些特点都是他的受业经历是分不开的。
  梁羽生一生供职于《大公报》,而当年《大公报》社长被认为是大路在香港最高层的代表,梁羽生就此与左倾结下了不解之缘。梁羽生本身是一个很理想单纯的传统文人,或者说是词人,但同时也受着“左倾”思想的深深影响。梁羽生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写道:“左倾,迷惘,反思,大概是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于是对人性的挖掘与革命的说教就非常奇怪地同时出现在了梁羽生武侠之中。梁羽生求学的岭南大学是一所教会大学,大学时的梁羽生却连《圣经》都完整用心读过,文革之中苦闷的梁羽生却在《圣经》中寻求慰藉,1994年隐居澳洲的梁羽生受洗成为基督教徒。造化之弄人令人唏嘘不已。
  
  我个人觉得梁羽生武侠的特点主要又以下四个方面:
  
  1、爱情悲剧。人们经常会把梁羽生的武侠比作是清茶,梁羽生武侠故事的平淡乃至枯燥是显而意见的。清茶固然清淡,却又沁人心脾的幽香。爱情悲剧就是梁羽生武侠这杯清茶的幽香,或者称不上是幽香,因为梁羽生的爱情悲剧往往过于激烈凄美,在地老天荒的悲伤痛苦中执着于永恒的凄美,宛若天山决定恒古不化的皑皑白雪。梁氏自称受西方十九世纪自由思潮的影响,还说自己走的是浪漫主义。换个角度看,梁羽生本身是单纯的传统文人,古典诗性应该是他灵魂的本质,尽管在复杂的年代被其他形式所覆盖。也只有在这种古典浪漫之下才毁梁羽生如此纯粹的爱情悲剧。即使金庸古龙成就胜于梁羽生,却没有这份悲剧的纯粹之美。梁羽生的爱情悲剧从《龙虎斗京华》柳梦蝶,娄无畏,左含英的相当粗糙的爱情中就已经开始,并贯穿整个创作生涯。从杨云聪,飞红巾,纳兰明慧,到凌未风,刘郁芳,韩志邦,都有悲剧的气息。而《白发魔女传》达到了一个高峰,《女帝奇英传》淡雅哀伤,《还剑奇情录》刻骨痴狂,一直到《云海玉弓缘》达到顶峰。后来受左倾和文革的影响,梁羽生的爱情悲剧逐渐黯淡,到后期《游剑江湖》《广陵散》显得只是一味的悲情,没有了悲剧的凄美激烈。
  
  2、女侠风骨。父权社会下女性独立人格的界定是比较困难的,武侠名家中女性形象塑造称得上成功的寥寥无几,梁羽生无疑是少数成功者之一。梁羽生笔下的女性以鲜明的性格,独立的人格独树一帜于武侠之中。梁氏女侠大体上分为魔女,淑女,侠女三类。魔女首推厉胜男和白发魔女,以特立独行的姿态存在于世俗正统之外,执拗痴狂地追逐自由与爱情,在生命破碎乃至粉碎的爱情悲剧中爆发出生命的刹那绚美,如厉胜男决战天山之巅,瞬间枯萎于爱情绽开的刹那,如白发魔女一夜百头,天山南高峰上的夜夜回首。淑女如云蕾,谷之华,吕四娘等等,体现了传统女子温文尔雅端庄贤淑的古典之美,正如梁羽生在接受采访中所说,娶了云蕾这样的女子你会非常的幸福。想必是梁氏几十年夫妻恩爱的经验之谈。侠女身上兼有魔女淑女之长,如凌云凤,武玄霜,飞红巾等等,在追求独立人格中显示女性的飒爽英气,同是又不失传统女性的古典气质。
  
  3、诗性人生。作为一个较为理想的传统文人,古典的诗性是梁羽生的灵魂。梁氏自认为擅长刻画名士型侠客,魏晋风流本是传统文人共同的情结,金庸古龙也都有体现,黄药师显然是金庸笔下名士的代表,李寻欢也有很重的名士气,只是名士风流或者充当配角(金庸),或者被浪子的寂寞痛苦所遮盖(古龙),只有梁羽生矢志不渝地将名士风流进行到底。尽管梁氏的名士风流存在过于理想化的缺陷,却也是一种纯粹诗意的体现,张丹枫诗酒风流,侠义痴情,素衣白马从淡雅中国山水画中信马尔来;檀羽冲古琴狐裘,高贵忧郁,夭矫于泰山的月色之下。或许现在看来这种风流已是仿佛雾里看花,但不否认恍惚之中可以感受到古典诗意的内在禀赋。梁氏武侠章回题目比较考究,开篇结尾一般都有诗词引结,文中诗词歌赋点缀较多,使得小说显得古色古香。但梁氏的诗意更多是通过异域风情来体现,如同沈从文将湘西风情作为传统牧歌的形象代言,梁氏将天山视为展示诗性人生的异域田园。广袤的草原,寂静的雪山,粗狂的民歌,没有十丈软红的繁华与嘈杂,甚至没有诗情画意的修饰,只有激烈的绝望,悲伤,痛苦,幸福交织成悲剧的凄美,在寂静幽冷的回疆藏边传唱为永恒的传奇。
  
  4、侠义道德。也许侠义道德是梁氏武侠被人诟病的一个原因,但直至今日年过八旬的梁羽生依然要坚持侠义道德。《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质问索尼娅,万能的上帝为你做了什么?索尼娅回答:“没有上帝我怎么办?”道德亦是如此,也正因为梁羽生始终坚持一种强烈的道德,他的悲剧才会如此的纯粹。情感在与理性的冲突中融合,而不是走向虚无和荒谬。
  
  当然梁羽生武侠也存在很多的缺陷。梁氏受左派影响很重,几乎他的所有小说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左倾”革命说教,很多评论认为梁氏武侠道德化,人物脸谱化,其实梁氏武侠与当时大陆的样板文学有相似之处,大力宣扬阶级斗争。如梁氏武侠历史背景从唐朝到清末,只有武则天时正面形象,其余所有皇帝都是反面人物,大部分都是讲述武林侠士与官府朝廷的阶级斗争。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当时的时代背景下,左倾比较严重,梁氏出身地主家庭,原罪意识比较强,刻意去讴歌革命者的伟大无畏,批判地主阶级的罪恶以及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二是迫于无奈,梁羽生身处的左派给予的压力很大,梁氏自称尽管《金梁合论》对金庸不少创作思想进行了批判,高层还是认为梁为金说了好话,梁氏在文革期间相当的苦闷,以写武侠度日,在《圣经》中寻找慰藉。梁氏武侠的革命说教化,既有自觉积极的成分,也有被迫无奈的地方。前期自觉的多一些,后期多了被迫的成分,梁氏文革期间的作品说教气息很重,枯燥乏味,并且在梁氏擅长的爱情悲剧上,也没有了前期悲剧的蓬勃张力,更多的是无奈的悲情,这可能与梁氏当时迷惘苦闷的心态有关。
  
  罗立群在珠海版的《古龙全集》的序言中说梁氏武侠虎头蛇尾,我觉得这是一种误解。梁氏自称自己的小说注重刻画人性,所以梁氏风格上注重人物的情感。对于故事情节重视程度上相对低一些,因此小说的故事情节就比较平淡,不追求奇险诡异。另外梁氏整个创作生涯都是同时创作两部以上小说,最多时有四部之多,如此泛滥地写作,也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小说的故事情节。梁氏语言显得张力不够,虽然有大量的诗词点缀,但诗词不能很好地与文字相融合。再者梁氏一直有重侠轻武的思想,对武功的描写投入不够,打斗场面显得比较沉闷。这些都影响了梁氏武侠的可读性,使得梁氏很多内在的优点被略显平庸外在形式给遮盖住了。
  
  下面介绍一下个人对梁羽生的作品一些看法,一家之言仅供参考。
  
  推荐指数:五星
  
  《云海玉弓缘》
  
  《云海》是梁羽生爱情悲剧的顶峰,也是梁氏武侠的顶峰。如果没有这本书,梁氏的地位要受到很大影响。厉胜男,金世遗,谷之华的复杂爱情一唱三叹,并且已经超过了爱情的本身,象征了人性在理性与情感,道德与自由,个体与群体之间的艰难抉择,没有师门的阻挠,也没有家族的仇恨,只有心灵的挣扎,扎挣于道德的光明与自由的黑暗之间。爱恨喜憎都是命运的无法躲避,恨过,怜过,痛过,爱过,都化做追忆的惘然。厉胜男并不是梁羽生的异类,是梁氏笔下女性发展的必然,尽管梁氏革命教条和侠义道德强烈地拒绝着厉胜男的出现,梁氏还是情不自禁地塑造出这位挑战命运世俗,乃至梁羽生所恪守的道德的本身。梁氏声称厉胜男有卡门的影子,厉胜男自我毁灭的狠,毒,痴是卡门无法承载的。厉胜男以生命的代价挑战天山派成功,意味着对梁羽生自我理性的唯一胜利。也不在痛苦中展示凄美,如白发魔女或者武玄霜,只有瞬间的绽放与枯萎。生命的最高点只能停留一瞬,或者死亡或者坠落。厉胜男的命运某种意义上也是梁羽生的命运。
  
  除却光芒四射的主角外,《云海》对人物的刻画比较丰满真实,大魔头孟神通既有枭雄气概,又有爱女之心,是梁氏少有刻画成功的邪派人物。正派人物中,梁氏也多有讽刺,曹锦儿的家长作风,白道中人的良莠不齐,打破了单纯的善恶对立。故事情节显得很饱满,情节跌宕起伏,武林决战也是扣人心弦,孟神通与唐晓澜,唐晓澜与厉胜男的两场决斗是梁氏少见的巅峰对决。除了开头和中间邙山之战略显拉沓之外,其余的都比较紧凑。厉胜男金世遗海外寻宝,很不错的秘境惊险,加上张丹枫与乔北溟三百年的恩怨,抛却经典的爱情悲剧,也是一个比较好的故事文本。
  
  推荐指数:四星半
  《白发魔女传》
  
  《白发》是梁氏确立风格的关键作品,从而走上了爱情悲剧的浪漫主义之路。练霓裳性格之刚极,用情之深极,强烈的对比写下了强烈悲剧的谶语。“情深不寿,刚极必辱”,集刚极情深于一身的练霓裳,在武当的歧视,卓一航的摇摆下,终于上演了凄艳的爱情悲剧。纵然可以孤剑挑尽武当高手,却挽不回一夜白头的青丝。远走回疆,在天山星夜下悄然回首,月光下的优昙花有一丝颤抖。再加上岳明轲与铁珊瑚,两对情侣一对生离,一对死别,叹息于天山的云海之中。《白发》的故事与历史结合比较紧密,爱情与道德搭配得很好。只是故事略显单薄,人物刻画上稍显粗糙了一点。
  
  《萍踪侠影录》
  
  《萍踪》是梁氏尽情抒发书生意气的得意之作,张丹枫也是梁氏笔下的标志性人物。亦狂亦侠亦温文,张丹枫成为了梁氏理想侠客的经典代表。相对张丹枫的惊艳,云蕾显得比较黯淡,但云蕾是柔情似水的古典女子,名士的灵动与古典的静美是很完美的搭配。《萍踪》的故事情节简短了一些,但比较紧凑,尤其对历史的架构非常的自然,张丹枫与于谦的唱和像是失落的一段历史。
  
  推荐指数:四星
  
  《女帝奇英传》
  
  《女帝》主题主要是为武则天反案和李逸的爱情。梁氏对武则天过于美化,适得其反。李逸形象比较哀伤黯淡,像是一个符号。真正的主角还是武玄霜,上官婉儿,长孙璧。三个女子各具特色,上官是典型的才女,长孙平凡的爱情,武玄霜最为光彩照人。三个女子对同一个男人的爱情,上官在辛酸的祝福中嫁为他人妇,长孙在甜蜜的梦中死去,而武玄霜等待到只有李逸临死前的歉意与托孤,还有裴叔度眼泪模糊中武玄霜与年幼的李希敏(李逸的儿子)远去的背影,当然还是在天山之上。
  
  《七剑下天山》
  
  《七剑》讲述了天山英雄儿女传奇故事,天山派也正是由七剑发扬广大。人物众多,几个主要人物,凌未风,刘郁芳,冒浣莲,武琼瑶等很有特点,故事情节也颇具传奇色彩。纳兰在书中占了很大的份量,为全书增色不少。
  
  《大唐游侠传》
  
  这是梁氏着重刻画慷慨侠义的作品,背景设置在安史之乱中。从开始段圭璋南霁云行侠仗义,到最后血战睢阳为国死难。在皇帝昏庸,群魔乱舞的乱世,游侠捍卫真正的侠义,全书气氛悲壮,结尾处段南战死睢阳,段妻窦线娘保护南妻夏凌霜突围,夫妻战场相逢,却又相背而去,窦线娘病中得到丈夫的死讯伤心而逝,一旁尚有年幼的段克邪与游戏人间的妙手空空儿。
  
  
  《联剑风云录》
  
  我个人比较偏爱的一本书,故事讲的还是义军与官府对抗引发的正邪大战,时间大约在《散花女侠》的八年之后。书中张丹枫与乔北溟的巅峰对决写得非常精彩,张丹枫自然是梁氏笔下得惊艳绝才,乔北溟也是有魔入道的天纵奇才,是梁氏笔下难得的高手决战。书中还是讲述了凌云凤与霍天都这对青梅竹马的美满夫妻,因为志向不同最终分手选择了各自的人生。凌云凤堪称梁氏笔下女性的典范,天生侠骨又不失传统女子的典雅,更加难得是凌云凤是女侠的英姿飒爽而非女革命者的刻板。如铁镜心,于承珠等人人到中年的心境刻画也很好。缺点是梁氏误把张玉虎,龙剑虹这对无知少年当作了主角,削弱了小说的可读性。
  
  推荐指数:三星
  
  《江湖三女侠》
  
  这是梁氏比较中规中矩的作品,和《七剑》一样是群传式小说。故事比较连贯,不乏精彩之处。人物上吕四娘,冯瑛都是梁氏钟爱的古典女子,吕四娘更有天生的领袖气质,以小师妹的身份诛杀了背叛师门的大师兄了因,并且最终刺杀雍正得手。冯琳是梁氏笔下调皮活波型的女子,这种类型所占比重不大,但一直在梁氏笔下有一席之地,如《萍踪》中的澹台玉明,《云海》中的李沁梅,《狂侠》中的赫连清霞。年羹尧少年心狠,狡诈阴险,几乎是梁版的龙小云。唐晓澜是书中的男主角,梁氏发挥还算正常,和杨柳青情感的烦恼写的很有特点。
  
  《冰川天女传》
  
  故事取材于乾隆年间,尼泊尔侵略西藏,清朝派福康安率大军平定西藏,主要情节为唐经天,桂冰娥相助福康安平叛,是梁氏极为罕见的支持官府的作品,此书创作于1959年,时值西藏叛乱,梁氏有借古讽今之意。主角唐经天,桂冰娥比较丰满,桂冰娥冰川天女的形象颇受读者喜欢。第二男主角金世成为梁氏最大的发现,在以后一系列的作品如《云海》等中大放光彩。年羹尧的儿子龙灵矫塑造相当诡异。
  
  《游剑江湖》
  
  这本书比较另类,主人公云紫萝既非英气逼人的女侠,也不是温婉典雅的淑女,而是一位母亲。云紫萝与孟元超少年情侣,情定终身,孟远赴回疆抗击清兵一去不会,闺中未嫁的云紫萝却怀上了孟的孩子,无奈之下嫁给了武师杨牧,八年后杨牧诈死,云紫萝被杨大姑赶出家门,这位两个同母异父的孩子的母亲,在与情人孟元超,丈夫杨牧,知己缪长风的三重关系下游剑江湖,最终为旧知己缪长风而死。云紫萝塑造得很成功,凄婉动人,却充满了悲情。
  
  
  《狂侠天骄魔女》
  
  大概故事讲的是宋金两国武林侠士对金元统治者侵略的抗争,时代背景大约在金主完颜亮入侵南宋前后。此书是梁氏篇幅最长的小说,由于小说写于1964年至68年之间,有很重的阶级斗争说教气息,显得比较冗长。前半部分,故事情节尚有可圈可点之处,后来因各种原因草草收场。主要人物为笑傲乾坤华谷函,武林天骄檀羽冲,蓬莱魔女柳清瑶。华谷涵与柳清瑶塑造得相当失败,前者披着张丹枫的外衣,做作得太厉害;后者就是一女革命者。檀羽冲是本书最具光彩的人物,身为金国贵族,又是金国的武林天骄,不满统治者的暴政,轧压于金宋的民族矛盾之中。高贵出尘中透着无法排解的忧伤。赫连三姐妹很有特点,桑青虹凄惨的人生与爱情令人动容。
  
  《武当一剑》
  
  此书为梁氏收山之作,较之以往作品,在写作风格上了有了明显变化。乍看此书,还以为出自黄鹰这些近于古龙风格的作者之手。整个故事情节上扑朔迷离,气氛上奇异诡谲,一改义军与官府对抗的模式,一系列的连环疑案,逐个解开,故事情节很流畅。耿玉京有些类似卧龙生笔下单纯剑客,少了些沉重。不歧道人,牟苍浪,王晦闻等配角性格复杂,基本上了没有文革期间的脸谱味道。
  
  《广陵剑》
  
  广西隐士陈琴翁祖孙无意救下张丹枫的内侄云浩,孙子陈石星后被张丹枫临终前收为关门弟子,并受云浩所托将遗物转交给云浩之女云瑚,后与云瑚相爱,帮助朝廷锄去奸徒,抵御瓦剌外侮,最后遭瓦剌慕容珪阴谋毒害,陈石星误服毒药“毒婴儿”,陈云夫妇在天山脚下遭遇敌人,在师兄霍天都的帮助下打败敌人,但陈石星毒性发作,弹奏一曲广陵散后,毒发身亡。全书故事情节上并无太多出奇之处,但气氛平淡忧郁,陈石星似乎也是梁羽生本人的一种写照,读者看法感受不一。
  
  推荐指数:两星
  
  
  《散花女侠》
  
  主要讲述的还是张丹枫的徒弟,于谦的女儿于承珠的故事,颇有些革命小说的味道。但是于承珠的少女心态刻画得很好,尤其于承珠听着潮水,想着自己遇到的三位男子,野心勃勃的毕擎天,革命性不坚定的知识分子铁镜心,朴实无华的叶成林,又想起心目中的完美男人张丹枫。既有梁氏所说的“恋父情结”,其实张丹枫云蕾与于承珠名为师徒,实则是大哥哥大姐姐与小妹妹。这份微妙的感情被梁氏沉入太湖之中,隐藏在于承珠的心底。后来《联剑》中于承珠被乔北溟追杀,张丹枫白衣飘飘,从容而至,人到中年的于承珠竟然喜极而泣,隐藏已久的感情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令人感动。
  
  《冰河洗剑录》
  
  这是一本很有名的书,但名声却很糟糕。正如梁氏本人所说,《冰河》大团圆的结局破坏了《云海》的悲剧美。其实金世遗与谷之华结合并非不能接受,但书中的金世遗终于修成正果,成为道德大侠,却已不再是那个记忆中的毒手疯丐。并且主人公江海天等人性格不够鲜明,不过就故事情节来说,还是保持了一定的水准。对西藏的风情也有不错的表现,还虚构出一个马萨儿国。还记得谷中莲兄妹用可以增长功力的天心石寒心石做成的纽扣。单独来看《冰河》还是一部很耐读的小说,可惜的是梁氏书中的态度与《云海》来了个大转弯,让读者难以接受,当然可能与当时政治上左右派对立紧张有关。
  
  《龙凤宝钗缘》
  
  这是《大唐游侠传》的续书,讲述的是段克邪与史若梅,龙钗凤钗相互寻找,成就一段姻缘的故事。故事没有前书那样悲壮,相对显得比较平淡,总的来说风格比较隽永,静下心读一读,也是一杯不错的清茶。
  
  《牧野流星》
  
  讲述的是云紫萝的长子孟华成长的故事,孟华开始被误认为是奸人杨牧的儿子,备受白道中人歧视,后来证实为孟元超之子,并成长为少年侠士。其中孟华的师父丹丘生也被师门冤枉,一对师徒都有难言之隐。孟华与同母异父的弟弟杨炎的感情描写很真挚。故事情节比较完整,没有太大缺陷。
  
  
  《弹指惊雷》 《绝塞传烽录》
  
  小说描述的是云紫萝的小儿子杨炎的成长历程,杨炎的父亲是卑鄙的武师杨牧,同母异父哥哥是已经成长为名侠的孟华,奇特的身世使得杨炎偏狭激烈,愤世嫉俗,性格上颇近于杨过。杨炎与冷冰儿的奇异感情,既有偏激少年的冲动热情,也有坎坷女子的真挚情怀,加上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病相怜,哀怨动人。只可惜后来两人悲情收场。《绝塞传烽录》是《弹指》的续书,杨炎情归龙灵珠,冷冰儿遁入空门。另外齐世杰的敦厚善良,以及对冷冰儿一份痴心给人很深的印象。一如梁氏后期作品,文字相对前期比较简练,小说有着迷惘的悲情。
  
  《风雷震九洲》
  
  梁氏唯一一部以反面人物为主角的小说,叶凌风似乎是梁氏证明革命投机分子堕落的反面教材,但是叶凌风堕落心理过程,梁氏还是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刻画。因此人物与故事都显得比较特别。
  
  推荐指数:一星
  
  《武林天骄》
  
  讲的是檀羽冲少年时的故事,檀贝子的身份又有新的拔高,成了岳飞外孙女的儿子。尽管加剧了檀羽冲身世上的民族冲突,但书中的檀羽冲像是个不识江湖险恶的单纯少年,而没有了武林天骄高贵忧伤的王者气质。与钟灵秀的感情还算得上细腻,不过究竟是末期作品,没有了前期的内在张力。
  
  《剑网尘丝》 《幻剑灵旗》
  
  两部书情节是连在一起的,讲的是卫天元,姜雪君,上官飞凤三人的感情故事,和《弹指惊雷》有些相似,卫天元舍弃了本来喜欢的姜雪君,选择了上官飞凤。亦正亦邪的齐勒铭倒比较突出一些。
  
  《慧剑心魔》
  
  《大唐游侠传》,《龙凤宝钗远》的续书,讲的是展伯承,铁铮,铁凝等新一辈人物的成长历程,在保家卫国中找到除去心魔的挥剑,找到了感情的归宿。皆大欢喜的革命武侠故事。
  
  《瀚海雄风》 《鸣镝风云录》 《风云雷电》
  
  《瀚海雄风》背景时间大概与《狂侠》差不多,讲的是李思南的故事,模仿了《射雕》一些情节,如与李思南与拖雷结为安答,与成吉思汗的女儿有始无终的感情(铁木真的女儿是真够倒霉的)。《鸣镝风云录》是《狂侠》的续书,篇幅与《狂侠》一样长,讲的是谷啸风,公孙璞等人抗击蒙古的故事。《风云雷电》大概与《鸣镝》差不多,讲的是黑旋风风天扬,云中燕,轰天蕾凌铁威,耿电四人的英雄故事。《瀚海》《鸣镝》《风云》基本上都是,革命说教,拉郎配,大团圆,典型的革命武侠。
  
  《龙虎斗京华》 《草莽龙蛇传》
  
  梁氏最初两部小说,基本上还是没有脱离旧派武侠的窠臼,背景是大概在义和团时期。
  
  PS:此外梁氏还有四部短篇分别是《还剑奇情录》,《塞外奇侠传》,《冰魄寒光剑》,《飞凤潜龙》。四部小说各具特点,故事生动,情节紧凑,人物刻画较为成功,风格氛围各有所长。《还剑》借鉴雷雨,陈玄机云素素的爱情悲剧惊心动魄,,《塞外》草原风光宜人,飞红巾的纵横驰骋化做伤心白头的低声念经,《冰魄》在异国风情下才子佳人的一段佳话,《飞凤》情节诡异,三国角逐,穴道铜人花落谁家? 水平大概在四星左右。另外梁氏还有一部《武林三绝》,但只是在报纸上连载,并未正式出版。
  
  以上介绍的作品,四星以上,水平较高;二至三星的,存在不同程度的缺陷,但有独特之处。一星作品,显得比较沉闷。这些作品介绍借鉴了天山游龙,药师丹枫,私家侦探,游侠骑士等朋友的帖子,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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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6:55 | 显示全部楼层

梁羽生之江湖外史:<龙虎斗京华><飞凤潜龙>(2007-02-09)

<龙虎斗京华>是梁羽生武侠的开山之作,而<飞凤潜龙>是梁氏后期作品。两书不仅是写作时间上相差很远,风格上也差别很大。<龙>与<草莽龙蛇传>成姐妹篇,还有相当浓厚的旧派武侠气息,写实的清末武林,一板一眼的武打描写,给人一种武侠老照片的感觉。并且<龙>中的江湖类似于旧派武侠,不在后来梁氏特有的江湖体系之内。梁氏的江湖体系基本上是以天山派为核心的天山模式。<飞凤潜龙>是梁氏实验性的作品,实际上是一部武侠间谍小说。虽然与<狂侠天骄魔女>有一定的人物联系,但也基本上独立于梁氏江湖体系之外,并且风格迥异于其它系列作品。


武侠小说的历史背景,一般都选择在民族危亡或者民族矛盾激烈的时代。这样的时代背景更能凸现强烈的侠义精神。梁羽生与金庸的处女作均是如此。金庸的武侠精神内核非常的复杂,就从<书剑恩仇录>这部受梁氏影响较大的作品来看,较为强烈的民族情感,略带革命色彩的侠义精神,以及凄婉的爱情下,有着不安恐慌的躁动。相比金庸的复杂,梁羽生看起来很简单纯粹,但是这份简单纯粹下的底色却很难看清。从<龙>开始,梁氏就坚定宣扬左派的革命道德,是否真如梁氏自己所言,以书生的天真激情把政治观念当作生命的信仰。梁氏把<龙>的时代背景放在义和团运动中,侧面反映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的兴起、发展、高潮和失败,小说中的立场观点和中学历史教科书的基本一致。作为一名<大公报>的职员,梁氏确实很好地贯彻了左派的文艺方针,并且在文革结束以前,基本上很好地坚持了下来。从<龙>的基调来看,梁氏武侠注定是样板戏的命运,政治思想乃至是政治教条的宣传工具。当然<龙>中梁氏试图解释这场复杂运动的种种原因,并且颂扬先烈们的勇气与精神。正如梁氏本人反复强调自己的小说只是一杯白开水,虽然只可以解不渴,但决不是害人的毒药。但梁氏的侠义道德是否真的能教诲他的读者和他本人,他这杯解渴的白开水是否变了味,时间会给出答案。只是时间无法知道,梁氏本人是否知道答案。


一部样板戏式的小说拉开了新派武侠的大幕,而梁氏这位样板武侠小说家,也成为新派三大家之一。这确实是很奇怪的事情。梁氏有太多的缺点,除了侠义道德的问题,拖沓的文笔,松散的情节,沉闷冗长的武功描写。很长时间以来梁氏总是以新派武侠的开山鼻祖和诗词功夫好而被人提起。就<龙>而言,从作品本身来看,有很多不足之处,令很多喜欢梁书的人都望而却步,但在这部粗糙的作品中还是蕴含了梁氏武侠的诸多重要元素。细读之下不难看出,有着样板戏作家命运的梁羽生的成功并非运气,他也艰辛地为之付出,并且具备常人不曾拥有的天赋。


一段楔子,一首极有江湖风情的<踏莎行>,开篇几句的场景描写,即把读者带到了萧杀遒劲的塞上江湖。梁氏自幼生活在广西,大学毕业后机缘巧合来到香港,基本上没有到过北方。但梁氏对回疆藏边有着无限的遐想,对于梁羽生这位词人来说,平生那从未到过的遥远异域升华为寄托全部诗情的神圣净土,从而演绎出绵延三十余部小说的诗意传奇。而这份诗意的传奇即使是金庸古龙也未尝拥有。这段短短的楔子深埋下了梁羽生武侠灵魂的种子,并在梁氏以后的创作中成长为一朵武侠奇芭。如同天山绝顶优昙花注定是为天荒地老的世间绝美而盛开。梁氏武侠的真正灵魂并非是,他或为之摇旗呐喊或无奈附和的革命侠义道德,也不是一心追求的平淡,而是想象净土中永恒而又炽热的诗意。一如金世遗摇摆于厉胜男与谷之华之间无法自拔,梁羽生又何尝不摇摆于诗意与道德之间。厉胜男坟墓前的金世遗看着那生生死死都无法摆脱的影子,更像是梁羽生本人的暗喻。书中柳梦蝶受伤后被心如神尼救下,心如向柳梦蝶讲述塞上藏边的异域美景,诗意中的冰雪世界涤尽世间的尘埃。梁氏后来在<冰魄寒光剑>和<冰川天女传>中又尽情抒发了对冰雪世界的向往。同样是写西藏,<大地飞鹰>中古龙的描写却充满了冷酷自然与威严神性下众生的卑微。古典与现代诗性的差别令人错愕。


娄无畏应该是书中的男主角,梁氏把他的出身设定为苦大仇深的雇工之子,有趣的娄无畏粗豪慷慨中却有着梁氏知识分子人物的忧伤迷茫。结尾时人生失意的娄无畏虽然被梁氏乐观地投身到了革命的洪流中去了,但那份拔剑四顾时的茫然却是延续到以后的人物中身上。柳剑吟与丁剑鸣兄弟当然是为了证明官府豪绅的反动本质,不过两人塑造的颇生动,柳剑吟的稳重老成与丁剑鸣的心浮气躁,如同生活中的真实。 


梁氏擅写少年男女之间的情感,尽管<龙>中感情的描写还显得非常的青涩,但也显示了梁氏描写情感的细腻。柳梦蝶在左含英与娄无畏之间的徘徊,答应与拒绝都充满了左右为难。这份少女情怀很像后来<散花女侠>中于承珠夜听潮声中感情选择。只是梁氏手法还不成熟,倒有些像作主持时的情感分析。梁氏的第一位女主角虽然有着情窦初开时的迷茫,却还是十分的英姿飒爽,在所怜与所爱之间做出了果断的选择。此时的梁氏竟然很开放地柳梦蝶与左含英迅速地有了“新的和谐生命”。但心如圆寂前谶语般的偈子似乎在暗示柳梦蝶花样年后背后的命运。也许让左含英迅速地挂掉,让娄无畏只能是柳的兄长,使得柳梦蝶黯然遁入空门,是梁氏赚人眼球的手法。但梁氏武侠上的第一次尝试就选择了这样的悲情,浪漫诗意的悲剧终究是梁羽生最本质。而这种悲情还是有别于后来的悲剧,倒是与后期作品中流露的无奈有几分相似,难道是在喻示自认为是理想主义者的梁氏必然要经历的迷惘?


当然显然<龙>中的情感不但粗糙,而且梁氏尚未掌控好如何运用爱情来表达悲剧之美。除了沧桑历尽的黯然神伤之外,梁氏以革命乐观主义式的方式,表征内在蕴含诗性生命力的张扬。而梁氏成熟后的作品,则是非常自然地运用梁氏特有的手法,并且成为纵横江湖的独门绝技。梁氏以爱情来表达诗意,梁氏笔下人物的爱情往往代表着他们的人生态度。象征着诗意人生的爱情在与世俗与命运的对抗中,遭受坠入凡间的深彻苦痛,直至天嫉地恼、无可奈何的绝底悲伤。而梁氏旁人难已企及之处则在于:在这无可挽回的绝底悲伤中,喷薄出永不竭止诗意生命力。宛如纵情放歌中,高音拔到高处嘶声断裂,断裂之中又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超强音,成为生命力再无任何节制的奔腾放浪。


相比<龙>的生涩拘谨,<飞>技巧上要成熟的多。从文风上来看,梁氏前期作品中一直有着很重的文言气息,并且无法很好地与小说文字融合起来,如同充泡奶粉时不小心泡成了奶粉疙瘩,互不相溶。如梁氏写景一般用四字句,基本上没有古龙似的散文诗似的长句。而<飞>中小说的文字风格趋于口语化,连梁氏特有的对联章回题目都成了大白话,文中的对白相比前期要简练得的多,颇有古龙温瑞安的感觉。梁氏小说中武功招式一板一眼,一直为人诟病。而<飞>一反常态,基本上没有大段冗长的武功描写,许多打斗场面都是虚写。这样使得小说非常的紧凑,衬托出诡异的气氛。<飞>虽然还是与民族大义有些关系,但更主要的是展现扣人心弦的间谍式的武侠故事,以及处在局中的人物复杂人性。而且<飞>以鲁世雄的视角切入故事,虚写潜龙。这种以虚写实的手法在梁中是很新颖的。总之<飞>在梁书有些类似于<白玉老虎>。单从小说的形式来看,<飞>已经是梁氏求新求变之作了,可见梁氏并非有些人想象那样固执地一成不变的。


在宋、元、金三国争夺穴道铜人的惊心动魄中,除了梁氏一贯注重的诚挚爱情与民族大义之外,人物不再是善恶的对立分明,而是体现出立体复杂的人性。盗宝角逐的各方,各自背负着自己的使命,冒着巨大的危险,耗尽智慧武功,历经艰险企图完成各自的使命。而盗宝之局却像宿命之手一样将每个人紧紧攥在手中,孟中还、独孤飞凤、鲁世雄无不表露出宿命的不可捉摸下的惶恐凄凉。鲁世雄惊险通过考试,与独孤飞凤喜结连理。洞房花烛下,一对新人却是各怀心事,各自思念着远方的爱人,更多的是未来的祸福难料。而远方的珠玛与孟中还亦在宿命之下嗟叹,甚至连这份嗟叹也消失在宿命的迷惘中。孟中还蒙古归来,夜会独孤飞凤。旧侣相逢,尘封的爱意更加的深沉,而这份深沉愈加反衬出宿命下的凄凉。没有常见桥段中情感暴发,也没有梁氏一贯的刻骨悲伤,平静地一声幽叹,人生百味已是溢于言表。孟中还一句 “我只有感激你,感激你今晚不顾一切出来见我。有此一面,我受的什么苦也值得了,我,我但愿你家庭美满,夫妻和好,不再以我为念。”,炽热的情感溶于黯然消魂之中,别有另一番滋味。而鲁世雄与独孤飞凤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间的感情,亦是十分的微妙。梁氏在这对夫妻生活的细节中,展现双方心如明镜的同床异梦中,又有着对对方的愧疚,以及同病相怜。鲁世雄盗宝完毕后,本可以远走高飞,突然想起妻子儿女,亲情的温馨涌上心头,忍不住返回家中看望妻儿。假如鲁世雄不是蒙古间谍,这何尝不是幸福一家。宿命之下却没有选择,在惶恐凄凉中作茧自缚式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结局鲁世雄盗宝失败,孟中还盗宝成功后只身解救爱人。鲁世雄内疚而死,独孤飞凤自杀身亡,孟中还殉情而死。表面看来使殉情的凄美,实则是宿命下沉痛无奈,死亡已经是一种解脱。这种悲情在梁氏后期作品中屡见不鲜,《广陵剑》中的陈石星之死,《游剑江湖》中的云紫萝之死。这些悲情的背后流露的是梁羽生后期的迷惘。梁氏认为理想主义者是从激情到迷惘再到反思。梁氏武侠前期作品见证了他的激情,后期流露的是激情过后的迷惘。尽管已经无法从梁氏武侠中认识他的反思了,但远走澳洲,皈依基督教的梁羽生也许在悉尼的碧海潮生中静静反思。正是所谓:平生心向天山,老来身与鸥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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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十年梦觉:《剑网尘丝》《幻剑灵旗》(2007-06-02)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不知道十年文革结束之时,以独进小楼成一统自诩的梁羽生是否有梦魇中醒来的感觉?也许对于在文革中惨遭荼毒的无数知识分子来说,噩梦结束的一刻,无疑充满了重获新生的喜悦。但对于梁羽生来说,也许是对世事如梦幻泡影的反思。还是如日后梁氏所言的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那样:左倾,迷惘,反思。《剑网》从1976年的9月1日开始连载,这个偶然的时间结点权是当作梁氏反思的开始吧。
  
  大家印象中的梁羽生基本上是一成不变的。尽管实际上,梁氏武侠也一直在不断的变化。就是在文革期间,由于政治原因梁氏创作了不少“样板戏”式的革命武侠。从1970年的《游剑江湖》开始,梁氏就一直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尽管还是义军反抗官府的革命武侠框架内。但是以云紫萝、孟华、杨炎母子为主角的几部小说,以及那部颇有自伤身世之感的《广陵剑》,都表达了梁氏的迷惘与思索。而《剑网》与《幻剑》几乎在小说的各个方面都在刻意转变,甚至梁氏不惜用出格来寻找一种突破。据私家侦探考证,两书在连载时本是一部小说,后来出版时,梁氏由于其他原因的考虑,将其分割成两部作品。
  
  求新求变是两书的最大特点。大量诗词的点缀,考究的章回标题,小说的古典气息与拖沓平淡,都是梁氏武侠一贯的特点。而《剑》《幻》则充满了现代气息。由天山草原、官府义军等读者熟悉元素构成的梁氏江湖,被开篇一句“八方豪杰会中州”带入到门派争雄的现代江湖。尽管书中还会偶尔提起天山派,主角卫天元还有反清义士的血统,但天下第一已经替换为一个叫做齐燕然的陌生人物,书中的主要故事框架更像是江湖大侠与反派大毒枭白驼山主的正邪大战。江湖的系谱已经改变,梁氏的天山系列其实在这里已经被终结了。并且梁氏似乎在创作时还没有确定自己新的风格,以及转型到什么样的程度。
  
  在连载时,开篇
  
  “八方豪杰会中州!
    这是一个喜气洋洋的日子,洛阳城内,中州大侠徐中岳的门前车水马龙。
    这些英雄豪杰是来贺徐中岳的续弦之喜的。
    虽然是鸾胶再续琵琶,却胜似当年萼绿华。这场婚礼的铺张,比起他的第一次结婚,不
  知风光了多少!”
  大侠的续弦大礼,江湖的门派风云。连中州大侠徐中岳听起来都很有几分卧龙生的感觉。
  
  而连载到中间,梁羽生却如是说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惟悴。
    他是谁?
    有人说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有人说他只配名列第三。
    但不管是第一还是第三,只要他一出现,就能令得武林震动!
    “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像他这样胆大妄为的剑客!”这是江湖“万事通”申公达
  对他的评语,这评语倒是没人怀疑的。”
  
  怎么看都是古龙的风格。梁氏在这部求变之作,从卧龙生跨越到古龙,步子迈得真是不小,也难怪在出版时,将小说一分为二。不过整体的小说形式上,《剑》《幻》两书都没有固定的风格,固然与梁氏以前的作品差异很大,但新的风格还没有确定下来,像是转型的半成品。
  
  小说的主题也已经不再是通过义军与官府来反映革命道德,而是变成卫天元的四角恋爱和齐勒铭的人生转变。爱情当然不是什么新奇的,不过卫天元的爱情还是比较另类的。而齐勒铭的人生转变,不但是两书的亮点,而且就整个梁氏后期的武侠来看,也是比较突出的。并且梁氏用心地刻画一段浪子回头的人生历程,这本身已经很不多见。我们应该记得仅仅是摆脱知识分子的革命不坚定性,铁镜心吃了多少苦头,梁公这个思想工作做的,整一个挽救失足青年。而齐家父子的亲情更显得很吸引人,值得注意的是梁氏从《游剑江湖》以后对家庭亲情侧重很多,云家母子自不多说,就是收山之作《武当一剑》中,不歧与耿玉京的养父子之情,梁氏刻画得也很用心。
  
  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上,梁氏也有新的变化。由于以前梁氏武侠的主题主要还是诗意与道德,梁氏并太追求曲折离奇的情节推理,更多的是注重爱情悲剧的刻骨铭心,魏晋风度的飘逸放达,还有革命道德的枯燥无味。梁氏后期对故事情节的推理有所侧重,比如在《游剑江湖》的杨牧诈死,《牧野流星》中丹丘生的师门悬案。《剑》《幻》中,真假剪大先生是《大唐游侠传》中皇甫嵩兄弟的翻版。但华山派掌门人天权道人暴死,一点点揭开天玑道人的真面目,这个迷局一路下来设计得还是很巧妙。只是这个很好的迷局却不影响大局,不免显得可惜。而由于似乎梁氏这次转变并没有定型,而且小说探讨的主题也很繁多,所以故事看起来倒像是世网尘丝,还是有些显得混乱。
  
  小说主角是卫天元,但齐勒铭与楚天舒的戏份也很重。梁氏在卫天元身上显然是为了打破以前人物道德脸谱化的弊病。尽管梁氏一直坚持“侠胜于武”,但《在金梁合论》中对比《云海》《冰河》时,称赞金世遗突出的个性,贬斥江海天个性上的乏味。道德的遵循与个性的张扬或许是一对矛盾,卫天元似乎流于片面个性的张扬,而失去了梁氏人物典雅温文或是逍遥洒脱的底蕴。在对伪君子徐中岳的鄙视固然有不拘世俗的傲气,但出场时的不可一世,劫走姜雪君时的卤莽,使得卫天元更多的狂妄自负,而缺少内在的侠气在里面。卫天元的名字和内容都很像是出自于卧龙生笔下。卫天元的爱情是小说的主要主题。卫天元的四角恋爱中,一个是单恋他的小师妹齐漱玉,一个是青梅竹马却又少小失散的情人姜雪君,第三个是拥有幻剑灵旗最后成为他妻子的上官飞凤。
  
  齐漱玉单恋卫天元,而卫始终对她没有真正的情感,小师妹首先出局。只是齐漱玉是卫师祖齐燕然的孙女,齐家对卫天元恩重如山,而且齐燕然早早问过卫天元对待姜齐二人的感情,包括后来齐漱玉也曾询问过,但卫天元却是模糊其辞。心存幻想的齐漱玉一直等到躺在棺裹里冒充姜雪君听卫天元真心哭诉,才真正自己多年的爱意不过是落花流水而已。这一点卫天元作得未免过了吧。最奇怪的是君凤之争。很显然,姜雪君与卫天元两人情投意合。小说开始就是,卫为了情人不另嫁他人而血溅华堂。基本上两人应该是历经磨难,有情人终成眷属。
  
  而奇怪之处,梁氏突然让第三者插足。直到《剑》临近结束之时方才真正出场的上官飞凤强取豪夺,笑到了最后。在这场情战中,上官飞凤依靠权势计谋,在如棋局般缜密的计划中一步一步地得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先是与姜雪君做下交易,上官飞凤帮助姜雪君报父母之仇,姜雪君在情场退出。并且设计使姜雪君诈死,断绝卫天元对姜的感情。接着上官趁虚而入,从京师一路相伴到扬州,上官飞凤使出浑身解数,感情物质双管齐下。卫天元这条飞天神龙落滩到上官飞凤的爱情棋局中,还浑然不觉,一个华丽的180度大转身,以对上官飞凤的爱情告慰姜雪君的在天之灵。在挚爱情人尸骨未寒移情别恋,或许是卫天元为了报答上官的恩情,或许是为了维护上官的名誉。让人不知道是对他身陷迷局而感到同情,还是对他的心性凉薄感到心寒。
  
  而上官飞凤以背后强大的家族势力,通过不折手段地逼迫孤女姜雪君,获得自己的爱情,无论梁氏怎样借助齐勒铭之口为她开脱,她还会心灵感到深深的负罪。而卫天元与上官携手南下至保定故里,在已成为一片瓦砾故居旧处,乱石堆蟋蟀凄切,缥缈如鬼魂的姜雪君一声凄冷的“元哥”,包含了多少无处可诉的幽怨苦痛。遍观武侠经典情战,斗智斗力如赵周,以命相搏如厉谷,道法相争如师绾。爱情最终还是决定于情感的归宿,而不是权势逼迫,不折手段。上官飞凤的爱情更像现实生活中物欲横流,人心惟危的人性之恶。
  
  姜雪君是梁氏笔下女性的异类。梁氏武侠以盛产女侠而著称,狠如厉胜男,刚如练霓裳,飒爽如武玄霜,完美如凌云凤,庄重如吕四娘,柔情如云蕾,高贵如桂冰蛾,淡定如云紫萝、、、、。性格各异的诸多女性中,相同的是都有着执着坚强的独立人格。苦命女子也有过,梁氏也基本上都让她们找到满意的归宿。真正意义上的薄命红颜,恐怕只有姜雪君与冷冰儿。两人都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心比火热,却是出奇的命比纸薄。在《剑》《幻》两书中,姜雪君仿佛若落花随波而流,如杨花随风飘荡。她的人生也许只有童年与卫天元的青梅竹马中有过真正的快乐与真实。当父亲新死母亲奔丧,她独自成为成为新娘端坐华堂之时,婚礼的铺张奢华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场虚幻,甚至当情人闯入礼堂,也让她感觉不到生命的真实,惟有彻底的孤独、极度的 凄凉。人生对于她来说只有身不由己的飘荡,她丝毫不能把握住飘荡的方向。早在父母无奈要求她忘了昔日的情人,为人续弦之时,她已经明白人生飘荡的命运。即使与卫天元复合旧情,也无法改变她的飘荡。母亲的死亡加重了她宿命的凄凉孤独,使得她失去了把握命运,争取幸福的丝毫底气。于是习惯甚至欣然地成全齐漱玉,麻木甚至主动地接受上官飞凤的交易。在梁氏武侠中“让情”,但那些多是作秀,而成全别人,逆来顺受却是姜雪君薄命的毒。她无法理解她人生所遭受的苦难,如同她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注定随风而逝,也许她追求的只有落花坠如流水,杨花碾入尘土的刹那。寂寞孤独与美丽容颜相互映衬,愈加显示她摄人的魅力。世人看到的只有她冷若冰霜的绝世美丽,却无人会得冰火相交、随风而逝的薄命沉痛。一声鬼魂般凄冷的呼唤惊醒不了卫天元的迷梦。 
  
  “姜雪君道:“你看,这朵花在我手中还是完整的一朵花,但抛在水中呢?……”那朵花已经抛到水中,冰湖风浪虽然不大,也有微波,波浪翻卷之下,那朵花转瞬就分成一瓣瓣了。”
  
  当姜雪君拾起那朵落花之时,她终于把握了自己,她决定坠入水中。在其实也梁羽生自我的暗示,他曾相信若练霓赏那样可以等待到忧昙花开,也曾相信如张丹枫那样一笑解恩仇,还曾经相信像厉胜男那样让命运低头。十年梦觉,他也许希望一种安静,是姜雪君的冰湖独坐,是冷冰儿的青灯古佛。
  
  看这两本书,卫天元掀起江湖风雨,却总是让人觉得纷杂。惟有齐勒铭出场时,才觉得梁氏本来显得塞滞的文字一下字流畅起来。梁氏渴望在卫天元身上寻找的突破,却无心插到了齐勒铭的态度。循规蹈矩不是人的本性,张牙舞爪地扮酷也不能真正打动人,惟有岁月沧桑下真实痕迹方能震撼人。天下第一高手之子,一代武学奇才,以叛逆的姿态名动江湖。确实是梁氏笔下人物的另类,相比金世遗,他更近似于古龙的浪子。不同于古龙的是,古龙追求的是浪子飘零的混合忧郁的激情,而梁氏让人到中年的齐勒铭跨越时间的流蓦然回首。这一点颇类似于《风云第一刀》中李寻欢对往事的追忆。
  
  严格意义上讲,齐勒铭少年时实际上是个不良少年,即使是严父的束缚导致了他的叛逆,他的前半生也是恶行大于善行。但是当心事茫然的齐勒铭面对山中流水追忆人生时,依然带着叛逆的忧郁反思把人给打动了。或许真的如普鲁斯特认为的那样,“现在”是混乱无序,惟有时间才能发现人生,只有在追忆中才会猛然醒悟到的一种“内心省觉与灵光乍悟”。在追忆中齐勒铭发现了自己的恣意妄为,也发现自己叛逆背后的自尊,同时也让读者在追忆发现这位心灵与肉体都充满缺憾的浪子的魅力。在追忆中齐勒铭发现了穆娟娟对他的爱,发现自己对女儿的慈父之爱。天下第一高手的父亲给了他一生都无法改变的骄傲,同时也给了他成长的束缚。少年时,齐勒铭感到了只是严父严厉束缚;中年时,齐勒铭在时间之流中发现了严父之爱。
  
  父子间的感情是非常微妙的。儿子作为父亲生命的延续,父亲对儿子爱之深是不言而喻,但通常情况下父亲又是生命遇到的第一个暴君,父亲本身就代表塑造儿子的威严。亲情真爱与暴君压迫,构成了父子难以表明的复杂。往往是在时间的流中父子同时发现到双方亲情的真谛。作为天下第一高手的高手,痛恨着与深爱着逆子。终于在时间之流的一点,他领悟了。于是送给楚天舒的护身符,不是武功秘籍,而是一本孩子的描红。这无疑是神来之笔,一本描红承载时间,承载父子相互关爱的亲情,散发出淡淡的却是永恒的温馨。甚至齐勒铭见到描红时无比激动、彻底醒悟, 都没有齐燕然拿出描红时那份悄无声息的动人。因为这份动人中包含了无尽的追忆空间,并使人在其中感动以致顿悟。寥寥一笔尽显梁氏的平淡之美。
  
  郭敬明的《天亮说晚安》中也有一个齐勒铭,同样的流浪叛逆。我觉得郭敬明的这个人物应该是对《剑网》与《幻剑》的借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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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梁羽生之武侠童话:冰川天女传(2007-08-05)

由于受到政治上影响,官府与皇帝在梁羽生武侠中,基本上都是负面的形象出现,仅<女帝>与<冰川>是少有的例外。前者有为武则天翻案的意图,后者则是有强烈的时代背景。旧雨楼的liuruliuru在论<《冰川天女传》的创作背景>的贴子中,认为<冰川>的创作意图与1959年西藏叛乱有很大的联系。<冰川>连载开始于1959年8月间,梁氏供职<大公报>,在重大政治事件上自然要与大陆保持一致。故以清朝抗击廓尔喀人入侵西藏的史例借古喻今,表达维护祖国统一的爱国之情。这才有了天山侠士与清军的并肩抗敌,在梁书中成为一段少有的佳话。故事是在18世纪末清军抗击廓尔喀人入侵西藏历史基础上虚实相生而成的。梁氏一向以文以载道自居,宣传起来反对侵略、爱好和平的民族大义自然是理直气壮,并无其他小说的革命说教之感。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冰川》的创作背景意图逐渐被人淡忘,但梁氏维护祖国统一的爱国之情并不容忽视并由读者传承下去的。

《冰川》在宣传民族大义的同时,保持了梁氏一贯的风格。一座神奇瑰丽的雪山冰宫,一段王子公主的爱情童话,化为了许多读者纯真年代的美丽记忆。小说承接《江湖三女侠》《七剑》等书,从此天山系列已经蔚为大观了。我自己觉得唐经天和桂冰娥以及他们的爱情,从单个角度看在梁书中都不是特别的突出,但组合在一起却是非常美丽的童话,在儿时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中将读者迷倒。也许很多年后,会觉得白衣飘飘的唐经天太缺少磨难了,天生高贵的桂冰娥经历还是太少,他们的爱情更是缺少那种深彻入骨的痛苦甜蜜。一切太过完美,一切太过幸福,如童话一样远离成人的生活。但梁羽生也许只是把一段冰宫童话娓娓道来,王子公主在远离尘嚣的神奇冰宫里过上了幸福生活。


唐经天在梁氏笔下算不上非常的出色,但在《冰川》中有着独一无二的璀璨,并且只是在《冰川》中有着这样的光芒。梁氏笔下的男人虽然有很重的名士气,却也有种潜在的自卑与软弱,卓一航李逸就是代表;个别光芒四射的人物,又带上较重的忧郁之气。唐经天看起来与其他梁氏的白衣书生名侠相似,实质上却很另类。作为天山派的少掌门,唐晓澜的独子,唐经天有足够年少轻狂的本钱;头戴遗传的天山光环,身披历代大侠的福荫,唐经天人如其名,前途无量的踌躇满志中没有丝毫的忧郁。白衣飘飘,游龙在手,说不尽的丰神俊秀,毒手疯丐如何不自惭形秽;时势造英雄,冰宫邀天女,峻岭护金瓶,娥眉战邪魔,藏边服三军,折了天下英雄的雄心,赢了冰川天女的芳心。在梁氏对历史的重构中,唐经天完成了游龙剑的新一代传奇。从楚昭南到凌未风,从唐晓澜再到唐经天,如此的少年得志,人若游龙,小唐的白衣风流不逊前人。唐经天与张丹枫并肩而立,亦可不落下风。恰好〈萍踪〉与〈冰川〉连载时间上有重合。只是唐经天是冰宫童话的中王子,当童话结束时也会成为凡人。小唐在〈冰川〉中所向披靡,一顶一的高手,夫妻俩在冰宫修炼了十年,重入江湖竟然沦为二流低手。可怜唐经天被姬晓风折腾得狼狈不堪,〈云海〉不再是小唐的童话。

桂冰娥作为梁氏女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典型仙子,自然非常的引人注目。梁氏极力刻画天女的美丽高贵,不但天女是绝对的主角,连书名都是为天女作传,这种殊荣也仅有白发魔女有过。梁氏对天女的厚爱可见一斑,大概在他心目中,桂冰娥是最美的女子。而桂冰娥也是在书中风头出尽,旁人都成了她的陪衬。龙灵矫唐经天等人迎接金瓶一战中,各方人马竞相出手,各现神通。龙唐两大高手精心筹划,奋力迎战,竟然也有疏漏。苦行僧劫走金瓶,直奔丹达山山顶,眼看金瓶落入异邦之手,众人徒呼奈何之时。琴声渺渺,冰川天女山顶翩然而下,婵娟宛若素女青娥。淡淡一句:“把金瓶留下来,让你过去。”,随后轻取金瓶。梁羽生把展现魅力的绝佳时刻留给桂冰娥,冰川天女以绝代风华回报了梁羽生。

只见白雪皑皑的峰巅,倏地现出一个少女身影,一身湖水色的衣裳,系着大红丝中,青山眉黛,素里红妆,颜色鲜明,雪映仙姿,更显得风华绝代!这正是他日夕思念的人——冰川天女!这刹那间,个个抬头,凝眸注望,峡谷之中,虽有万马千军,却几乎连一根针跌到地下都听得见响。

细数笔下的女子,诚然更加出色精彩的不乏其人,但如此摄人魂魄,风华绝代只有冰川天女一人。书中一开始极力渲染桂冰娥的可贵以及隔绝世俗,不免显得桂冰娥不近人情,公主的高贵也容易招人厌烦。随着下山以后,桂冰娥逐渐变得有人情味起来,白教护法的悲天悯人也为她增色不少。川中遇到金世遗,冰川天女给了毒手疯丐第一次常人的温暖。众生平等,悲悯怜人的慈悲之心比公主的高贵更加可贵。而桂冰娥对金世遗的怜悯也并非居高临下的感情施舍,而是出于心中佛教的慈悲。金世遗既是受害者,同是也是一个威胁者,一般人对他感到恐惧也是正常,一般人也很难让他感受人的温暖。冰川天女能够毫不介意地吃下金世遗拿来的饭菜,将小金感动得流泪,这份心地纯洁是常人所不能的。此后金世遗经历更多刻骨铭心的情感,但冰川天女始终是他在世间所接受的第一道阳光。

桂唐二人的爱情更是爱情童话的典范,父辈的恩怨使得爱情有了曲折的甜蜜,彼此的误会是相爱的幸福咏叹,偶尔也会有中宵独立的伤感,都消融在双剑合壁的相视一笑里。臧边古堡中,冰川天女有生以来首次霞橱,为唐经天烤全羊,吃在嘴里,唐经天心里黄连也成了蜂蜜。赤神子有幸品尝到天女的手艺,大骂羊肉烤得糟糕不堪。暗里听到后,桂唐两人一笑一怒, 童话写到此处,梁羽生也会莞尔一笑。

桂唐童话般美丽的爱情之外还有着毒手疯丐的癫狂。金世遗是梁羽生笔下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金氏家族也终于成了与天山派分庭抗礼的武林世家。梁羽生在接受采访中说自己一半是张丹枫,一半是金世遗。金世遗的故事一直贯穿〈冰川〉〈云海〉〈冰河〉三部小说,从被误认为麻风病患者的人间弃儿到一代梁氏招牌大侠,其人生的复杂是难以言尽的,而〈冰川〉中只是开端。〈冰川〉中的金世遗处于从荒原到人间的适应阶段。与金相似的人物,金庸书中的是杨过,古龙书中此类型人物很多,最相似的还是阿飞。三人中在徘徊世间温暖的边缘中,倒是以金的反应最为强烈,三人境遇上以金最为凄惨,性格上我觉得也是以金最为激烈。毕竟杨过与阿飞二人身上还是有一定的理性成分,并且古龙是欣赏阿飞身上的野性的。金世遗确切地说近乎是野兽,刚出场的金世遗处于一种疯癫的状态,在他挑战武林高手的同时,也是在释放多年来积蓄在内心的怨毒。冰川天女和李沁梅给予初到世间的金最初也是最重要的温暖。冰川天女心无芥蒂,李沁梅天真无邪,她们极大地包容了金世遗的疯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金很幸运地遇到了两个。


金世遗从两人身上真正感受到了温暖,逐渐消融了心中无尽的怨毒,有了容纳世人的理智。而此时金世遗的理智还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他对温暖有着极度的渴望,对伤害又有着极度的敏感。比如他对冰川天女的感情只是对温暖的依恋,他分不清唐经天和自己对桂感情的不同。比如在与白教法王比拼时,发不发毒针时犹豫不绝。而走火入魔的死亡威胁使他陷入癫狂,时尔悲从中来,狂歌当哭,时尔仗义出手,时尔突发奇想。此刻他渴望世人的温暖又逃避世人的温暖,而接受与逃避他都不情愿。渴望与逃避,自尊与自卑,荒原浪子身上无法解脱的矛盾。直至攀登珠峰垂死前还在接受与逃避中挣扎。“不是平生惯负恩,珠峰遥望自沉吟,此身只合江湖老,愧对嫦娥一片心。”珠峰下徘徊许久的金世遗最终还是选择了逃避,不过重生后的他不再是癫狂的毒手疯丐。对于一般的人物,梁羽生会以拉郎配的形式了结。而对于金世遗,梁羽生极其耐心给了他命运的无常,更加惊心动魄的故事已经悄悄地埋下了伏笔。〈云海〉注定不会是平凡之作。

第一次看〈冰川〉时候误把陈天宇当作主角,不仅是陈天宇这个引子确实足够长,梁羽生着实肯在他身上下工夫。陈天宇武功平平,在小说中本是出不了彩的人物,但他的爱情写得堪称荡气回肠。《冰川》中主要写的还是他与芝娜的爱情。复仇孤女的茫然与热情,江南游子的善良与单纯,在浪人情歌中的邂逅中铸成一生刻骨爱恋。随后陈天宇飞刀劈果救下佳人,冰岩相逢芝娜倾诉身世,冰宫中两人温情相聚。少年人两情相悦的甜蜜随后化为孤女复仇中苦恋的哀怨。冰宫一别后,杳无音信的等待中,陈天宇终于等来苦苦思恋的情人,等来的却是生离死别,等来爱人最美丽的永恒一刻。而芝娜心情的痛苦与复杂更是哀怨动人。一心复仇的生命中只有仇人和自己的鲜血,割舍不下的纯真爱情,无异于砒霜中的蜜糖,苦苦咀嚼着心灵的煎熬。终于还是斩断衣袖,在民歌中表达出爱情的决绝。

   “永恒的爱情短促而明亮,
    像黑夜的天空暮地电光一闪!
    虽旋即又归于漠漠的长空,
    但已照见了情人最美的形象!”

舍生复仇却为俄马登叛乱阴谋所利用令人为之叹息。两人再次相会,已是天人永隔,满眼凄迷里幻化出芝娜的倩影,却不是一场人鬼情未了。后来陈天宇与冰川天女的侍女幽萍结为夫妇,算是这场悲情的安慰。而那位单恋陈天宇的土司之女桑壁伊也是梁氏典型的痴情女,死缠烂打满心期待,到头来家破人亡,美梦成空。《云海》中桑壁伊追随到江南,险些将陈天宇夫妇刺死,自杀前仍痴心为陈天宇系上象征婚约爱情的鞋带,令人又是一片叹息。

《冰川》作为系列作品中的一部小说,也是梁氏武侠清明上河图的一段画卷,很多人物都在前作后作出现。冯琳江南这样的诙谐人物,在梁书并不多见,为此书增色不少。一个女版老顽童,一个多嘴小书童,搞笑随处可见,梁羽生也借机幽默一下。梁氏对江南非常的喜爱,不但撮合了他与邹绛霞的爱情,幸福美满地过了一辈子。而且儿子成为金世遗的高徒,也成为显赫的武林豪门。《侠骨丹心》等书中,金江两家的高第江湖扬威时,不知可否想到自己的祖先也曾经是疯丐书童。杨柳青这位没落武林世家的传人也很耐人寻味,她的故事主要在《江湖三女侠》讲述,武林大豪杨仲英的骄女很有郭芙的作风,骄横霸道,自以为是,令唐晓澜苦恼很多年,却对唐晓澜极其的痴情,甚至为救唐晓澜跌入洪流。《冰川》中人到中年的杨柳青对唐晓澜依然念念不忘,爱屋及乌到唐经天身上。书中杨柳青母女在拉萨的小酒店里遭遇痛饮狂歌的金世遗,十分恐惧之下,杨柳青依然死撑门面,对女儿说“怕什么?记得你是铁掌神弹杨仲英的外孙女儿!不要给人小视了!”,这份傲气令人钦佩,要比郭芙那种草包强多了。

《冰川》主要以臧边雪山为背景,迷人的异域风情也是此书为很多读者喜欢的原因。念唐古拉山上的冰宫就极具想象力,尽管这种设想操作起来未免有些不实际,但王子公主需要有一座童话般的王宫。人迹罕至的念唐古拉山上,天湖之畔,冰峰之下,水晶坚冰熠熠生辉,奇花异草芳香扑鼻,神奇美丽的冰宫宛如仙境。宫殿墙壁上的字画带读者穿越时空,遐想无限。画中冒浣莲与桂仲明这对天山眷侣正当年少,冒才女温婉多才,黄杉儿骁勇善战,以及纳兰的一片深情。才子、佳人、侠士均已作古,当年风流的余绪流传冰宫里。

结尾唐晓澜与提摩达多比试攀登珠峰,显得不落俗套。绝世武功在珠峰微小雪崩面前都微不足道,绝代高手面对大自然的可怕壮美是极度的颤栗。无与伦比的天地大美,给人是恐惧也是赞叹。《冰川》《云海》两书中梁氏一直着力描写自然的壮美,从珠峰的雪崩,到蛇岛的火山爆发,梁氏似乎是借人物在历险中抒发对自然壮美的赞叹。这一点,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黄易。《破碎虚空》中传鹰在战神殿以及厉工在十绝阵泪流满面,虔诚下跪,不过黄易是在表达人类对自然神秘力量的膜拜。连令东来在十绝阵刻下的文字都与凌未风的“人天绝界”相似。

余十岁学剑,十五岁学易,叁十岁大成,进窥天人之道。 天地宇宙间,遂再无一可与抗手之辈。转而周游天下,南至天竺众国,西至波斯欧陆,北至俄罗斯,遍访天下贤人,竟无人可足与吾论道之辈。废然而返。始知天道实难假他人而成。乃自困於此十绝关内。经九年潜修,大彻大悟,解开最後一着死结,至能飘然而去。留字以纪。

令东来立。

“甲申之秋,余三赴藏边,欲穷珠峰之险,至此受阻,力竭精疲,寸步难进,几丧我生,嗟呼,今始知人力有时而穷,天险绝难飞度也!余虽出师门以来,挟剑漫游,天下无所抗手,自以为世间无艰难险阻之事,孰知坐井观天,今乃俯首珠峰,为岭上白云所笑矣!呜呼,胜人易,胜天难,此事诚足令天下英雄抚剑长叹者也!”

凌未风

   与黄易破碎虚空不同的是,吕四娘唐晓澜冯瑛在“天人绝界”向前三步,虽不能胜天,却也能超越前人,留下对珠峰壮美的诗意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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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平生萧瑟:《游剑江湖》(2008-03-03 )

  港台新派武侠声名鹊起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风靡华人世界至今。毫无疑问,港台新派武侠的水平与影响力在武侠历史上都是前无古人的。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以金庸等武侠名家以其后人很难再复制出的传奇经历缔造出的奇迹,从某个角度来说也是后无来者的。在阅读这些武侠小说的同时,也不难看出作者的人生特质。对比古龙这样的飘零浪子,金庸这样的商政名人,梁羽生总是显得低调和简单得多。但事实上作为新派武侠中少有的“红色武侠小说家”,梁羽生波澜不起的平静人生激荡着无数暗流。随着那个时代的消逝,远走悉尼皈依基督,以示宁静的梁羽生是否真的太上忘情,空无一物?或许有些东西被当作秘密湮没在历史之中更为妥当,当然又会留下蛛丝马迹供后人无限想象。
  《游剑江湖》创作于1969年7月至1972年2月之间,小说时间与顺序上在着描写金逐流的《侠骨丹心》之后,同期创作的还有冗长的《鸣镝风云录》与乏味的《风云雷电》。从小说本身和后续影响来看,《游剑江湖》都是梁羽生从文革到封笔的创作晚期最重要的一部作品。梁羽生后续以三部小说(实际上是两部)描写云紫萝两个儿子的成长,并且孟华杨炎先后领袖武林,可以说云紫萝一脉取代了天山派与金世遗家族的梁氏江湖系谱。而从小说本身来看,梁羽生为《游剑江湖》倾注了许多的心血。光是长长六十九回的小说中,每一回都有一首诗词作为引子,这在梁氏所有武侠作品中是绝无仅有的,足以证明梁氏对此书的重视程度。而整部小说的故事情节,人物塑造在梁氏后期小说中都是首屈一指,对比前期的出色作品也不落下风。联系各方面的因素,不难看出《游剑江湖》是梁氏创作历程中一个微妙而又重要的转折点。
  《游剑江湖》每一回都有诗词做引子,这在新派武侠中是不多见的。而且在引用前人的诗词迎合小说氛围的同时,更像是浇自己胸中的块垒。引用的六十多首的诗词多数风格沉郁凄凉,固然与《游剑》的调子很合拍,但这些诗词扑面而来的萧瑟甚至比云紫萝的凄凉人生还要强烈。再加上云紫萝这个在梁氏作品中极其独特的女性角色,似乎梁羽生企图借小说与云紫萝,诉尽思绪愁肠、平生萧瑟。联系一下梁氏看似平淡的人生,不难看出此书是梁羽生在人生的困惑迷惘中的反思与倾述。而在此之前,梁氏的小说除了传统文人的名士风流之外,象征诗意的爱情悲剧与象征教条的革命说教,是如此的矛盾,却在又如此地在梁羽生的小说中并行不悖。梁羽生可以把厉胜男、练霓裳们的悲剧,塑造得凄美绝伦,也可以把革命大侠的革命事业描绘得如火如荼。如此矛盾分裂的两种思想集中梁羽生身上,而梁氏看似传统文人的平淡遮盖了事实的真相。但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瞒过了世人的眼睛,却无法瞒过自己的心灵。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已过古稀之年的梁羽生既是追忆师友,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整体反思。梁氏此文中对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与以前的小说以及随笔差别甚大,文中还流露出诸多难言之隐。

  “文革”期间,我采取的对策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但最苦闷的时候也正是最需要朋友的时候。左派朋友,我已是敬而远之;右派朋友,又找不到真正知己。可以与谈心事的就只有视我如子侄的简师了。简师给我看一段圣经:“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的恶,我反去作。……我真是苦啊!”读了这段圣经,我受到很大震撼。“文革”期间,许多值得人们敬佩的学者作家,包括巴金和金应熙在内,不也正是如此么?
  ——《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

  不难看出梁氏在“左”、“右”两派的夹缝中生存的难言之痛,也就可以理解梁氏武侠中出现的矛盾与分裂。而这种左右为难随着文革的到来而达到顶峰,从当时梁氏的武侠小说中也可以看出相应的痕迹。《慧剑心魔》、《瀚海雄风》等小说与样板戏并无太大的分别,充斥着革命说教与枯燥乏味。现实的残酷与小说的乏味之下,梁氏一腔的苦闷自然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正如当年新婚燕尔梁羽生塑造出张丹枫,在人生最是萧瑟之时,云紫萝是梁羽生最恰当的心境写照,并以此苦命女子来倾泻满腹的忧思苦闷。张丹枫与云紫萝都是梁羽生人生的必然相逢。
  之所以说如此之多的无关闲话,是因为云紫萝与梁羽生人生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云紫萝人生之悲情苦痛无可奈何,在梁书中非常的突出,并且在此基础上梁氏接着塑造出冷冰儿姜雪君两个类似薄命女子,成为梁氏笔下女性人物很独特一个类型。云紫萝的人生是彻头彻尾的悲剧,并且这种悲剧与梁氏前期悲剧有着本质的区别。云紫萝与厉胜男、练霓裳相比,后者惨烈壮美,前者沉痛悲凉。厉胜男、练霓裳悲剧的原因,可以解释为人物过于强大的生命力与锋利感与社会世俗产生必然的碰撞;云紫萝的悲剧则是无可奈何,无法逃避。对于前者,读者可以责怪厉胜男邪气很重、练霓裳过于刚强;而对于后者,套用雷纯评价谷之华之语,云紫萝最大的错误是没有错误。“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陆游的令词是对云紫萝最恰当最准确的概括与描述。
  云紫萝的悲剧是无可奈何的,也是非常复杂的。云紫萝一生的悲剧始于三个男人,也终于三个男人。孟元超、杨牧、缪长风构成了云紫萝无法趟过的男人河,梁氏在构织这个相当微妙复杂的关系网时,有意无意地透露着弦外之音。四人关系虽然复杂,但感情脉络还算清晰。云紫萝与孟元超是坚贞不渝的爱人,缪长风是云可供生死的知己,杨牧是云恩怨交织的丈夫。
  如果抛开梁氏营造小说故事的架构,云紫萝的悲剧其实孟元超一手造成的,尽管孟对云的感情在云一生中始终不渝。孟元超与云紫萝少年相爱,合情合理;少年冲动发生婚前性行为,尽管鲁莽了一些,但不是太大的错误。关键是孟元超为了保护师门(其实是革命事业),舍弃未婚先孕的云紫萝,远走天涯。相似的故事在《书剑恩仇录》中余万亭与徐潮生也发生过,但余并未给徐潮生造成太大的伤害。从此少年情侣生离死别,导致最后云紫萝不得不委身杨牧,为云紫萝以后的人生埋下了深深的祸根。云紫萝在误以为孟元超已死的情况下,假装嫁人,依然等了孟三年。而直到八年后,孟元超才来寻找两人的孩子,俨然情天恨海中的痴心情圣。为了所谓的革命事业,孟元超待云紫萝何其薄;况且既然投身革命,又为何少年多情,一缕情丝将云紫萝栓到死。是孟元超爱惜革命事业胜于爱惜云紫萝,还是为云紫萝想的太少?云紫萝一生凄苦,孟元超要负主要责任。也许是梁氏借云紫萝的悲剧暗示所谓革命的虚妄吧。
  杨牧是云紫萝人生悲剧的助推器,作为一个反面人物,杨牧在小说中卑鄙龌龊,再三陷害云紫萝。但杨牧在假死之前,作为一个有缺陷的普通人,对云紫萝恩情有加。在云紫萝未婚先孕,母女无依无靠的情况下,杨牧接受种种条件做了云紫萝的契约丈夫,既维护了云的少女声誉,又提供了安全庇护。杨牧能做到这些已经殊为不易。相比之下,在云紫萝无依无靠之时,在云紫萝独自生子之时,孟元超又在哪里?杨牧为云付出不少,却无法得到她的心。终于上演了假死的闹剧,结果云紫萝被迫离家出走,杨牧投靠官府,虽无真情,却又恩情的夫妻最终决裂。这多年来的付出还得一场空,杨牧也算上是由爱生恨,企图使得云紫萝身败名裂逼迫云回到自己身边。由爱生恨,由恨生怖。杨牧的疯狂挽回不了云的心,只能加深云紫萝的悲剧。污蔑云紫萝背夫私逃,只是给了杨牧些许报复的快感,其实是加重自己的罪恶。杨牧曾经守护云紫萝生下孟元超的儿子,而在孟元超拼死保护临盆的云紫萝时,杨牧揪着妻子的头发丧心病狂迎来了自己儿子的诞生。杨牧究竟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卑微之人。
  缪长风的造型很奇怪,似乎梁氏对粗豪英雄并无感冒,而缪长风的造型还是有些粗犷了一些。但缪长风却是云紫萝人生唯一的真正幸福,而云紫萝也为这个难得的知己付出了生命。缪长风在云紫萝人生最苦难之际,与云紫萝互为知己,确切地说是缪长风襄王有梦,云紫萝神女无情。遇上这种深爱自己甘愿为自己无限付出又不求任何回报的男人是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当云紫萝与两个男人前后生下孩子,又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纠葛,俗人大都以水性杨花鄙视的时候,缪长风甘愿冒着名声受损,屡次救助云紫萝于危难之际,已是高风亮节。在面对孟元超之时,缪长风更加的坦荡,肝胆相照,实在是光彩照人。云紫萝产下次子,孟元超仅陪伴数日,因革命事业又要分离。而缪长风不负重托,陪伴云紫萝远去大理寻找失落的长子孟华。气度上缪孟二人相差不大,但为云紫萝付出上,缪长风这个倾盖之交远胜孟元超了。在一系列的感情纠葛中,云紫萝成全孟元超与林无双,而缪长风为了成全爱人的成全,甘当这块垫脚石,无怨无悔。在云紫萝最后去小金川见孟元超之时,缪长风还下定决心前去劝说云紫萝,忘记过去,正视感情。当结局到来的时候,缪长风面对爱人的伤逝,怀着爱人最后的托付,无限悲凉中开始照顾抚养云紫萝的孩子。同样的故事与结局,很多年前梁氏已经写过,那时的李逸与武玄霜变幻成现在的云紫萝与缪长风。
  孟元超一手造成了云紫萝人生的痛苦,但在复杂的纠葛中他们才是两情相悦的真心爱人。不知道为何八年间为何孟元超没有寻找过云紫萝?这个逻辑上不成立的问题很难说清。兵荒马乱的乱世之下,少年意气轻别离,回首却已是绿叶成阴子满枝。固然孟元超对云紫萝情深未改,只是伤痕累累的云紫萝已再无少女的诗般情怀。终是孟元超亏欠云紫萝太多。云紫萝再次产子之时,孟元超终于守候在了跟前,一起共同面对生死,做了些许的补偿。两人再次离别之时:

  云紫萝抱着初生的婴孩和他说道:“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元超,我能够见着你,和你相聚几天,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咱们的孩子,将来你向点苍双煞讨回,也就等于是我在你的身旁了。这个孩子,我可不能再来累你。我要抚养他成人,咱们是不能复合的了。”
  孟元超说道:“你不再嫁,我今生也不再娶!”

  读到此处,心中黯然,不是为二人的感情,而是为人生无可奈何的辛酸。金世遗在厉胜男死后二十年娶了谷之华,孟元超也终于在云紫萝死后情归林无双。很多时候,人生的悲喜剧之间很难界定。
  云紫萝并不是梁氏笔下的典型女子,梁羽生笔下的女人实质上都是棱角分明的,而云紫萝在无可奈何的悲剧中内敛得如一口幽深的井。从少女时代结束与孟元超短暂的少年爱情起,云紫萝就开始了人生的行路难。她与孟元超有着真挚的爱情,却不得不与杨牧有着真实的夫妻之实。云紫萝不得不处于爱情与婚姻的分裂之中,并且云紫萝与杨孟二人生下的两个儿子又牢牢地证明着这种分裂的永远存在。云紫萝与孟元超有情有爱也有夫妻之实,却因为孟元超不得不委身于有恩于自己的杨牧。整个过程中她是被动的,她坚持着自己的选择,却不得不随着两个男人的强烈情感与愿望而改变。而当两个男人的矛盾爆发以后,云紫萝必然处于两难之地。她永远爱着孟元超,却无法抹掉杨牧妻子的事实,即使有了那一张休书。当杨牧在泰山扶桑派的开宗大典上胡言乱语之时,没有错误的云紫萝却要承担所有的错误,无辜地被烙上道德的红字。识破杨牧的丑恶嘴脸,云紫萝无家可回;情伤孟元超的物是人非,云紫萝有情无份。唯有江湖独自漂泊。好在有了缪长风,甚至缪长风还可以成为成全孟元超的借口。云紫萝一番苦心却又成了轻薄的口实,连昔日的好友宋腾霄也颇有微词。云紫萝自认为坦坦荡荡,清楚定位了与三个男人截然不同的关系,却要被世人误解为道德与感情上的混乱。有三个男人真心爱着云紫萝,她问心无愧地回报了他们,结果却是一身的凄凉。与厉胜男一样,云紫萝也是不属于尘世的。不过厉胜男以烈焰般的热情焚烧掉世俗对她的禁锢,天山绝顶,厉胜男眼角眉梢充满了笑意,瞬间绽开,颠倒了众生,征服了众生;而云紫萝始终以冰雪的洁白淡然面对世俗的流言非议,小金川的山峰上,中毒的云紫萝充满黑气脸上绽出如花笑容,以洁白的美丽笑对丑陋的世俗。
  中国文人向来有以“香草美人”比兴的传统,梁羽生如此着力刻画云紫萝显然是一种寄托。李商隐的无题诗将无名女子的爱情不幸描摹得一唱三叹,幽怨之处当然也寄托了李商隐倾轧于牛李党争之间的沉痛。云紫萝辗转于杨牧、孟元超、缪长风,而不见容于世人的悲剧人生,也是暗示了梁羽生夹杂于“左”、“右”两派之间的困境。梁羽生的苦闷流露云紫萝的悲凉之中,云紫萝进退维谷的悲剧人生也成为梁羽生在那个时代派别之争的左右为难的最好写照。而这种深刻的矛盾最终随着时代的变幻而逐渐风吹云散,但人生的无奈与困境却是永远地存在。少年时很不喜欢《游剑江湖》,觉得里面的故事过于悲伤无奈。而事实上人生却无法拒绝悲伤无奈。星爷的《长江七号》褒贬不一,但其中一点让我感触很深。剧中的周铁竭尽全力地供儿子读贵族学校,但儿子却并不能在困境之中发愤图强刻苦学习。周小荻幼小的心灵也在发愤图强与受人歧视的自卑自弃中挣扎。人生远不是想象中的摧枯拉朽荡气回肠的奋斗历程,有着很多的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甚至无可奈何。或许凡人大多不能如厉胜男英雄史诗般灿烂无比,但可以有云紫萝在悲剧中坦然面对的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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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江湖归去:《武当一剑》兼谈《天蚕变》(2008-07-25 )

[sell=2,rvrc]  “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1983年《武当一剑》连载完毕,梁羽生宣布封笔归隐江湖,此时距梁氏1954年写下第一部武侠小说已是将近三十年。三十五部的武侠小说对于梁氏来说,至少武侠界已是著作等身。相对于金庸圆满华丽的退出,古龙英年早逝的遗憾,梁羽生更多的是平淡不经地结束了漫长的武侠生涯。四个十年的风雨之后归去,梁羽生是否如灵云禅师那样悟到“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移。”的真谛?《武当一剑》这部封笔之作似乎也应该蕴含梁氏江湖归去之前的内心世界的些许流露。

  一、黄鹰已入白云处

  在谈论《武当》之前,先闲谈几句《天蚕变》。《天蚕变》先有剧本,后有小说,这个系列的电视剧80年代风靡一时,很多年后就成人们不错的怀旧谈资。我第一次看《天蚕变》的小说名字叫做《武当七绝》,黄鹰华丽的文笔以及精彩的武功与比武让我看得如痴如醉,书中的人物故事很多年都还记得。黄鹰为古龙代过笔,网上让你飞兄考证《血鹦鹉》后半部系黄鹰代笔,有网友认为黄鹰深得古龙神韵。从《天蚕变》这部小说来看,黄鹰自己的风格还是非常的明显。除傅家叶帝以及风雨雷电等碧落赋中人是套用了《大旗英雄传》的桥段,其余的小说人物、故事、格局均是不落俗套,如云飞扬的身世、傅玉书的潜伏,还有神奇的天蚕功都写得相当吸引人。
  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黄鹰关于武当的描写。黄鹰文笔华丽而简练,与古龙较为冷酷的简练相比,黄鹰的文笔带着古诗词的韵味。这样一来把武当描写得仙气缭绕,宛如现在的玄幻小说的仙山神岛。
  清晨,晓色未散,朝雾仍浓。
  二十七峰在朝雾中迷离,天柱峰更就仰不见颠,整座武当山如人间仙境。
  一声钟鸣,山回谷应。 
  在武当山来说,这一声钟鸣,就是表示这一天的开始。
  钟鸣不绝,一声紧接一声,朝雾渐淡,彷佛为钟鸣声击散。
  俨然几分《诛仙》中青云山的味道。更为吸引人的是武当的云雾弥漫中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再加上黄鹰云雾般的文笔,极大地刺激着读者的好奇心。传授云飞扬武功的神秘黑衣人,青松从容淡定下有着多少的秘密,隐藏密室苦练神功的燕冲天,后山水潭囚禁的神秘怪物。暗流涌动中安稳不动的武当掌门,与两个女人的意乱情迷,与私生子的欲说还休,在黄鹰摇曳文字的配合下,流转成凄迷的画面。
  这时候,夜色已降临。
  夜色未浓,云房的灯火已燃亮。
  青松背着灯光,立在西窗之下。
  窗外有几簇芭蕉,早已被西风吹绽,摇曳在夜风之中,是那么苍凉。
  夜色虽未浓,夜空看来却更遥远。
  青松的目光也很遥远,彷佛已陷入沉思之中。他双手却抚摸着一块玉佩。
  从整部小说来看,黄鹰显得较为仓促或者还不成熟,小说开始搭建的庞大架构后来经营得比较草率,虽然也有傅玉书误杀亲子的惊心动魄,但故事的进展略显失控,没有前面的精致。云飞扬与独孤飞凤以及傅香君的情感处理得很简单,独孤无敌这个枭雄本有很多东西可以挖掘,黄鹰却把他走火入魔地陷入了仇恨之中。最后的决战也有些草草了断的意思,结尾处无尽的苍凉空虚不知是否是黄鹰心境的写照?据网上传言,黄鹰后来拍鬼片借下黑道的高利贷,最后被黑社会枪杀在家中。

  二、似曾相识燕归来

  回过头来再说《武当一剑》,也是一部与武当有关的小说。自从梁氏早早写下《白发魔女传》以后,武当在梁书中鲜有正面形象的出现,倒是封笔之时梁氏青睐了武当一回。我一直感觉《武当》与《天蚕变》有相似的地方。从文笔上说,梁氏在经过先前几步小说的刻意改变之后,《武当》中部分篇章的文笔非常的潇洒写意。
  又是草木摇落的深秋,又是斜阳如血的黄昏。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在这渺无人迹的荒山,如今却有一个人在轻轻叹息。是叹息:年去岁来,浪淘尽多少风 流人物?
  是叹息:萧萧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诸如上面这样的文字,不要说文革期间的沉闷作品,就是前期作品中也不见。梁氏小说中习惯运用长句,到了后期风格变化,才较多使用短句。《武当》中这些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短句显得比较成熟,略近于黄鹰的风格了。
  除了设置与云飞扬相似的不明身世的主角之外,武当的布局也与《天蚕变》中颇多相似之处。
  同样云雾凄迷的武当,同样暗流涌动的武当。不动声色的无相真人主持的平静场面下,内有无名道人(牟沧浪)、无量道人、聋哑道人、不岐个个都是不敢寂寞,外有剑圣向天明的来势汹汹的挑战。云牵雾绕的武林名山已是山雨欲来,只待一幕恩怨交错、惊险离奇、高潮迭起的大戏缓缓上演。仅仅开篇几回,就铺垫下如下规模宏大的布局,这在梁书中是十分罕见。“盘马弯弓惜不发”,无相真人驾鹤西游,小说行到紧要处,笔锋一转,主角耿玉京只身下了风雨如晦的武当,从此激起江湖千层浪。

  三、人生南北多歧路

  “入门持三戒,三戒贪嗔痴。心中有主宰,岐路任由之。无色复无相,何悔复何疑?”我觉得不岐是梁书中最出色的配角,在《武当》中也是给我印象最深刻的人物。相比以前梁书说教中正邪分明的脸谱化,或者悲剧中刻骨铭心的爱恨难辨,或者是《剑网尘丝》中刻意偏激的混乱。《武当》中的人物大多是善恶难辨,让人无法一眼看透。书中的人物除了单纯少年耿玉京之外,大多人物是各有所图。既无正邪分明的革命说教,也没有一尘不染的情感悲剧,有的是有着各自的缺陷的众生红尘中造下各自的业,在各自的面具下承受心灵的煎熬。
  无名道人如此、聋哑道人如此、不岐更是如此。
  大雨倾盆的寂寂空山之中,师妹何玉燕移情师弟私奔怀孕归来,师父深夜离奇被刺,师弟耿京士身负奸细弑师的双重嫌疑,戈振军终与师弟手足相残。师妹决战产子,戈振军趁机刺死师弟,随后师妹托孤自杀。这样的一个楔子不但开启整个故事,各种隐秘更是沉入戈振军心底成为秘密,永不停止地拷打他的灵魂。
  师门变故之后,孑然一身的戈振军奔赴武当,遁入道门。法号不岐,无奈身入歧路。梁氏如此罕见地细致描写不岐的内心拷问。在武当的暗战中,无量道人的笑里藏刀,无相真人的不动声色,不岐唯有谨慎度日,唯恐一着不慎,真相大白。义子成为不岐寄托情感的唯一亲人,只是这位亲人却可能成为与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又是一颗令人不岐时刻不安的定时炸DAN。城府坚毅的不岐不但要在暗战四伏的武当中安身,更要承受那个大雨之夜记忆的折磨。当时杀红眼睛看着师弟死在自己的剑下的戈振军,日后在雷雨之夜静坐沉思内心抽搐的不岐道人。不岐在看似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清理门户诛杀师弟,但这个时时刻刻折磨他的秘密在于他杀死师弟原因更多是妒忌师弟赢得师妹的感情。在旁人看来不岐清理门户,即使是误杀也是由正当理由,却是缘于不岐妒忌的心魔造成的罪业,成为不岐无法摆脱的灵魂重压,煎熬在武当山的凄风苦雨之中。
  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当耿玉京向不岐复仇的时候,不岐感受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摆脱煎熬的解脱。不岐请求耿玉京点亮油灯,再看一眼自己抚养长大的义子。恩怨交织之中,这份出自肺腑的真情留下无尽的感动。但不岐令人印象最深刻之处在于他在极力保持平静的面具下的心灵煎熬,有各方势力的逼迫,有义子可能的威胁,更有灵魂上的折磨。梁氏通过不岐将心灵上的如坐针毡表达得如此真切彻骨,或许也是作者自己曾经的心灵煎熬的曲折诉说。

  四、去留无意话版本

  《武当一剑》是连载版和现行版区别最大的梁书之一。现在版本相对连载版删减幅度很大。最大的删减是耿玉京在慧远和尚死后前去金陵寻找郭璞了解身世一段被完全删去,并且删去了耿玉京在此期间结识的后来妻子郑巧儿,现行版强行将西门燕与耿玉京速配。此外连载版中,耿玉京在武当与向天明比武之后,与郑铁岗郑巧儿三人前去京城解救熊廷弼一段被删去。相对连载版,现行版中几乎与官府没有任何联系,故事像是以耿玉京与向天明的江湖门派争斗为主线,与梁书武林官府的对立的风格区别很大。
  我觉得现行版相比,少了官府的掺和,显得简练流畅一些。缺点在于故事失去了完整性,如耿玉京的身世就始终没有完全交待。主角耿玉京也被简化了,仅成为击败向天明的天资超卓的武学奇才了。至于感情本是速配,也就莫名其妙了。
  连载版中耿玉京来到金陵后,结识郑铁岗郑巧儿爷孙二人。在郑铁岗的教导下扮作贵公子,学习赌术,在赌场中大展身手。并最终见到郭璞,得知了自己的身世。郑铁岗郑巧儿对耿玉京十分关爱帮助,郑巧儿与耿玉京少年人相处生情,虽然略显平淡,倒也真实。
  就连载版来看,耿玉京下山之后,故事开展上显得有些凌乱。开头楔子武当的系列命案布局很大,聋哑道人、无量道人以及西门牧是幕后反派集团。但除了开头结尾,幕后黑手基本没有什么动作,西门牧貌似作为最大的BOSS仅是最后一段出场和牟沧浪PK而死。小说铺垫做得很足,给人感觉很多东西没有写出来。
  主角耿玉京还是相当不错,很善良的孩子,东方亮意图骗他剑法,耿玉京还是始终把东方亮当作自己的朋友。从小就怀疑自己的身世,一直地寻找自己的身世,寻找之中总是感觉到他的忧虑。不岐、聋哑道人都是耿玉京恩怨纠缠的亲人。不岐虽然教给耿玉京华而不实的假剑法防止他复仇,深厚的养育之恩蕴含中十几年的武当抚养教导之中。聋哑道人虽然是幕后的BOSS,却是耿玉京少年的玩伴。最后武当对决,聋哑道人最终死在耿玉京剑下,耿玉京看着如昔日玩伴一般的眼神,仇恨褪去是旧时的感动。
  耿玉京在剑道上的探索写得相当不错,梁书一向重侠不重武,而耿玉京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断领悟剑道,最后击败武当大敌剑圣向天明,在梁书中也是一个传奇了。少年终于成长为剑客奇才,一段江湖故事也该落幕了,当然也是梁氏武侠的落幕。明白了身世的耿玉京想着郑巧儿的留言“我在老家等你,”面对出家的姐姐蓝水灵以及养父母死后已经毁掉的家,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老家在哪里。乌鲨镇那个耿玉京父母隐居的关外渔村,成为梁书最后一对武侠眷侣的归隐之处。四年之后,梁羽生老来从子移居悉尼,真正的江湖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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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的救赎(2008-11-14)

谨以此文献给梁羽生家园成立两周年。http://www.yushengbbs.net/bbs/index.php

杜牧诗云:“浮生恰似冰底水,日夜东流人不知。”讲的不仅是岁月无声的流逝,还揭示了人生平静的外表下往往是暗流涌动不息,比如梁羽生。移居澳洲的梁羽生和他的小说一样地不咸不淡地平静。陈墨在《重读梁羽生武侠小说》结尾写道:“我甚至想,梁先生或许是一个十分内向之人,心灵世界其实别有洞天,只不过至今仍无人获得其中的确切消息。每一次发现梁先生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抹哀伤神色,我都暗自心悸,却无能找到心扉的钥匙或密码。”,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否是陈墨一贯的作秀风格,但我还是很赞同他的这段话。

一切还是从梁羽生的武侠道德说起。梁羽生自称自己的武侠道义准则是“以侠胜武”,但在我看来梁羽生武侠自始至终贯穿着浓重的左派阶级斗争思想,我觉得这是梁羽生武侠被人诟病为内容刻板,人物僵化的主要原因。1966年梁羽生化名佟硕之发表《金庸梁羽生合论》一文,金庸在《海光文艺》第四期上发表《一个“讲故事的人”的自白》一文回应梁羽生。(现在已经找不到全文,一下引文出自多嘴的江南的《乱谈金梁》)

“我以为小说主要是刻画一些人物,讲一个故事,描写某种环境和气氛。小说本身虽然不可避免的会表达作者的思想,但作者不必故意将人物、故事、背景去迁就某种思想和政策。 ”
“要古代的英雄侠女、才子佳人来配合当前形势、来喊今日的口号,那不是太委屈了他们么?”
   
金庸出语可谓刻薄,戳中梁羽生的痛处。据说梁羽生曾写了一篇题为《著书半为稻粱谋》的短文回应金庸。不知道梁羽生是否是借龚自珍的这一首诗答金庸?

  少小无端爱令名,也无学术误苍生。
  白云一笑懒如此,忽遇天风吹便行。

翻看梁羽生的小说不难看到,农民义军与官府的阶级斗争几乎永不停止。唐代系列中是铁磨勒的义军,宋元系列中是柳清瑶李思南的义军,天山系列中的金刀寨主、叶成林、回疆、小金川各路义军,相继与官府的鹰爪们、异族侵略者斗争几百年。尤其梁羽生在文革期间的小说几乎成为革命武侠,甚至梁羽生在《风雷震九洲》讲述叶廷宗假冒义军后人叶凌风,充当官府卧底打入义军内部上演无间道,阐述混入革命队伍的敌对分子必定暴露灭亡的真理。在三十年的武侠创作生涯中,几乎是不停地宣传革命阶级斗争,在新派武侠中也算是奇观了。一个自称不关心政治的文人,却在自己的武侠小说中宣扬一种政治立场这么多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微妙的问题。

梁羽生1949年进入香港《大公报》担任编辑,此时《大公报》已经转向成为左派报纸,1954年梁羽生因陈吴比武开始武侠创作,1966年辞去编辑职务专职武侠创作,直至1984年连载完《武当一剑》后封笔收山,1987年沽出在港的家产,移居澳洲。除了1966年因《金庸梁羽生合论》引起争论之外,梁羽生既无金庸在政商界的叱咤风云,也无古龙在自己的江湖中的特立独行,有的只是在武侠小说之外异常的平淡。现有的梁羽生的传记中也很少有梁羽生的在香港那个动荡岁月中的信息资料,文心若水的博客中写道曾经与梁羽生的长子陈心宇当面交流过,甚至也没有多少关于梁羽生当年的信息。所以也只能从现存梁羽生的文章访谈中寻找蛛丝马迹。

梁羽生长期供职于《大公报》,左派的影响自然必不可少。梁羽生武侠创作的三十年中,大陆基本上处于左派的路线之中,《大公报》这样的左派报纸自然也不可避免,并且期间梁羽生还经历十年文革,当然武侠小说也一直没有停止连载。在那个意识形态极端的年代,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必然要受到影响,思想要路线与组织保持一致。而武侠小说更多的作为一种娱乐性的通俗小说,受到的约束相对要小,否则当年《大公报》也不会开新派武侠的先河,毕竟梁羽生金庸的前辈们如还珠楼主、王度庐等人此时正在被教育改造。从《龙虎斗京华》中的义和团开始,梁羽生对于自己小说的政治立场是由衷的支持还是违心的妥协?

香港的左派既有霍英东这样与大陆有着悠久战斗友谊的元老,也有六十年代激进的类似于革命小将的理想青年,以及八十年代以后更现实务实的大陆投资主力军。香港著名摄影师蒙敏生曾经拍摄在大陆“文革”期间香港的社会万象,留下无数珍贵的历史纪录。蒙敏生的儿子在一篇文章中总结当时的香港左派特征:

“香港的左派有这样几个特征:在情感上有非常强烈的民族自尊,热爱祖国、亲近大陆人民;在意识形态上至少不反感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理念;在行为上关注、呼应大陆的政治风云,甚至表现出政治激进的狂热等等。”

并且评价他的父辈们:“对于香港这样一个特别的群体,我对他们的人生充满了尊敬。因为他们身处于功利的、资本主义的香港,而选择、倾向于一种后来被否定的革命。即使说他们是一种狂热,至少可认为他们很大程度是出于一种崇高的理想主义的感召。”

   梁羽生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的长文中深刻评价亦师亦友的金应熙,并且写道:“左倾、迷惘、反思,大概是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至于每一“曲”的时间长短,那就要看每个人的遭遇和“悟性”如何了。”梁羽生本人早年在岭南大学受金应熙影响,曾经接近过马列主义,但梁羽生本人坦言:“并未成为马列主义者。”梁羽生供职于左派,却并未成为真正的左派。当扮演中间人角色的梁羽生遭遇那个时代风暴,其中的情况就必然会非常的复杂微妙。

造化弄人,历史往往是戏剧化的。1956年《大公报》为金庸、梁羽生、百剑堂主三人开设《三剑楼随笔》专刊,每日一题江湖论剑,也称得上一段佳话。后来金庸辞职,独自创办《明报》,并逐渐成为右派。在1962年难民潮,1963年陈毅的“宁要核子,不要裤子”,以及在香港历史上影响深远的1967年的“六七风暴”等事件中,《明报》在与《大公报》等左派报纸的交锋中名声鹊起,金庸也因此成为商政界的风云人物。昔日三剑楼的剑客们在这场交锋中兵戎相见,百剑堂主在武侠史上虽然并不出名,但笔名百剑堂主的陈凡是著名的左派记者。在这场左右派的笔战中,陈凡以“张恨奴”的笔名连写《明报的妖言和妖术》等文,攻击《明报》和金庸。1997年9月30日,陈凡因心脏病猝发在香港去世,10月6日,金庸参加了他的葬礼,并送了花圈。早在1987年移居澳大利亚的梁生万里之外寄诗哀悼,发表在《大公报》“大公园”版:“三剑楼足证平生,亦狂亦侠真名士。卅州年诗事何堪回首,能哭能歌迈俗流。

文革期间,陈凡行为失常,身藏小刀,以毛泽东‘大刀卫士’自居,对于高举儒家思想《明报》,自是口诛笔伐。而六七风暴中,金庸成为左派的重点攻击对象,被攻击成为豺狼庸,险遭左派暗杀,不得不外出避祸。而此时的梁羽生既未如金庸那样向右转自立门户,也未像陈凡那样成为狂热的激进左派,而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如同在三剑楼中的位置一样,梁羽生虽然受过左派师友的影响,并且自己处于左派体制之中,却游离左派右派之间。

值得注意的是,三剑楼的另外两位剑客,金庸从左派的体制中脱离出去,并且以叛逆者的姿态挑战自己曾经处于的体制,而陈凡以体制卫道者的身份狂热捍卫自己所处的体制。抛却政治与历史的结果,他们都是主动地去挑战或者维护体制,而梁羽生更多的是在体制中被动地生存。这就注定梁羽生不可能像金庸明确地在小说中暗讽大陆的左倾政策,也不可能像陈凡那样坚定地拥护左派的政治立场。或许更多是像文革中的文人那样被动地服从,如巴金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的“遵命文学”或者“长官意识”。但梁羽生在武侠这块政治上的边缘地带中却又企图反抗体制的制约,或者说在体制之中获得灵魂的宁静。

很多人都知道金庸曾经求职于外交部,结果因为出身问题梦断京华,并且遭遇了老父遭大陆镇压的惨剧。这一系列的变故以及金庸的性格决定了最终金庸以右派的姿态挑战他曾经身处的左派体制。但很少人知道梁羽生的父亲也同样遭到了大陆的镇压,并且梁羽生企图回乡救父,被朋友劝阻,没有受到牵连。虽然二人的父亲后来都给予了平反,两人都表示对此释然。但除了能够知道他们当年的痛苦之外,无法了解他们父亲被左派镇压又供职左派报纸的心态。当然我们知道的是,两位同样因为武侠闻名于世的年青人,一个脱离了左派的体制,并且挑战这个体制,时至今日功成名就;而另一位则留在了这个体制之中三十余年,晚年在看似平静中远去澳洲。

由此联系到帖子的题目,就很容易联想到《肖申克的救赎》。少年时看《肖申克的救赎》,,当看到安迪在越狱的大雨之夜,仰天享受自由的雨水,热血沸腾得久久不能平静。后来经历了岁月之后,关注得更多是监狱所象征的体制对人的改变,如老布出狱后的自杀,瑞德出狱后的困惑,以及安迪等人身处体制之中的态度。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把监狱看做一种典型的规训作用形式,而规训的任务是制造新人,是按照权力的要求制造温顺的主体。其实监狱只是一种体制,而体制无处不在。如同剧中的经典台词一样,“这些墙很有趣。刚入狱的时候,你痛恨周围的高墙;慢慢地,你习惯了生活在其中;最终你会发现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这就叫体制化。”正因为了有了体制,才有体制中的灵魂救赎。

梁羽生处于体制之中,他也要被体制化。对于梁羽生的生活,一般的说法是因为梁羽生是纯粹的书生,所以十分的低调平静,无法知道是否是体制化的结果。但在梁羽生武侠中的体制化就是无休止的江湖革命义军与官府反动派的战争。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梁羽生作为那个时代中国人以及香港人,加上左派的影响,有很强的民族自尊感。所以梁羽生笔下的义军多半是反对异族侵略,当然在天山系列,由于满清是合法政府,反对异族侵略与反对官府就合二为一了。梁羽生武侠不仅贯穿着江湖革命义军,还有维护政治立场与侠义道德的江湖系谱,那就是天山派。天山系列是梁羽生武侠的主体部分,创作时间上从早期的《塞外奇侠转》《七剑下天山》到晚期的《弹指惊雷》《绝赛传烽录》,人物系谱上从《还剑奇情录》中陈玄机开始,由张丹枫、霍天都凌云凤延续到晦明禅师、白发魔女创立天山派,再由天山七剑,唐家父子到金世遗家族,最终到云紫萝家族结束。天山派与义军制定了梁羽生武侠的江湖道义框架,并且维护这江湖的秩序。革命义军是梁羽生左派政治立场与侠义道德的明场体现,而天山派是这些价值观念的暗场支撑。梁羽生武侠小说的一般架构是,由于阶级斗争衍生出的正邪不两立导致官府与义军的对抗斗争,延伸到江湖之中,由天山派所代表的侠义道对决官府武士集团如大内总管、锦衣卫统领以及邪派江湖人士。义军与侠义道的各代传人对决官府各任武士集团的领导,反反复复的斗争演化为梁羽生江湖的革命斗争史。其实一般的武侠也不过是一代又一代的江湖正邪斗争史,只是梁羽生把左派的阶级斗争引入其中,并且他自己都未必信服的说教,招惹读者反感也在所难免。

如果梁羽生仅仅是如此的体制化革命武侠小说家,固然他诗词功底深厚,固然他身处体制之中令人同情,最终他的武侠也会被历史遗弃到旧纸堆里。梁羽生在武侠构建具有左派的体制同时,也在不时地破坏着小说中的体制,于是在正襟危坐的革命大侠堆里总会不是冒出些许异端出来。梁羽生的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与义和团有关,尽管此书现在看来很是粗糙,而且左派的政治立场比较明显,但梁羽生后来曾经援引鲁迅对义和团的看法,认为义和团是兽性的爱国主义。梁羽生在确立自己风格的《白发魔女传》关于卓一航的塑造上,就脱离左派的政治立场。梁羽生在香港浸会大学的讲座中曾经提到,当时连载时,左派的看法是卓一航应该被转化过来,成为坚定的革命分子,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幸好梁羽生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才没有把赖以成名的小说变为武侠版的《青春之歌》。梁羽生曾经说过,当年小说连载的时候,在《大公报》连载政治性较重的小说,在《新晚报》《香港商报》上连载政治性较轻的小说。如政治色彩较重的《七剑下天山》《江湖三女侠》等均在《大公报》连载,而《白发魔女传》《云海玉弓缘》等则连载于《新晚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参看私家侦探的《重读梁羽生》)。

在梁羽生的小说不难发现一个现象,女主角往往要比男主角强势。究其原因部分因为左派的妇女解放思想,我觉得更多的是梁羽生被动地处于体制之中,没有勇气能力或者机会去脱离挑战体制,在小说代入到男主角中就形成了软弱、犹豫的形象气质,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女性人物身上。由于女性人物往往承担较少的社会责任,并且感性大于理性,所以梁羽生笔下的女性人物除了有时会有革命气息外,一般都是引导男人进步的自由主义女神。典型的如卓一航李逸等人物。卓一航在武当派的责任与自己的爱情之间的犹豫,尽管从现实的角度来看,梁羽生刻画得很细腻深刻,但武侠毕竟有很重的意淫色彩,不免显得软弱拖拉,没有江湖儿女敢恨敢爱的豪情。再如李逸,出场也是张丹枫的名士派头。但在李唐易主的时刻,作为王孙,事业上李逸在与武玄霜的对抗中惨败后迅速心灰意冷,远遁塞外;感情上,徘徊于武玄霜、上官婉儿、长孙璧之间优柔不决。金世遗虽有毒手疯丐的愤世嫉俗与梁羽生的厚爱,坦白的讲他还是很软弱的,最终还是被梁羽生的武侠体制驯服,成为所谓的大侠。所有男性人物中也只有张丹枫一人配得上“亦狂亦侠真名士”,不仅有着侠义之风,还有兼济天下的国士之风,基本上没有革命道德气息。

梁羽生笔下的女性人物多半是英风侠骨,光彩照人。而梁羽生对自己武侠体制的破坏也往往是由笔下女性人物凄美的爱情故事来实现的。如早期的白发魔女、飞红巾,虽然她们都革命侠士的出身,但更多的是以一夜白头的凄艳来展示她们爱情与人格的光彩。白雪无垠的天山上,练霓裳的绝世容颜映衬着青丝如雪,纵横江湖谈笑自如的江湖豪情,神伤魂断斩不断理还乱的爱情,误了时光的优昙花,叹一声造化弄人,将无限风姿镌刻在天山似乎无古无今无来无往的无尽时空之中。这样浓烈的诗意浪漫岂能是僵硬的武侠体制所能限制得了的?再如《女帝奇英传》本是为武则天翻案的小说,最终还是不自觉地成为了一段天山脚下的爱情凄美。武玄霜出场时俨然武则天的政治打手,但是还抛下郡主的威严尊贵,以及梁羽生所赋予的侠义道德,追寻自己触手却不可及的爱情与自由。十年的恩怨情仇最终化为李逸的一个托付,将最疼爱的幼子托付给自己心中最爱的人,对于武玄霜与李逸来说都是一种凄然的爱情补偿。

梁羽生小心翼翼地地在符合左派政治立场的武侠体制中编织自己的爱情悲剧,以在体制的高墙之中获得心灵的宁静。《肖申克救赎》中,安迪为狱友播放《费加罗的婚礼》,在那一刹那,身陷囹圄的犯人在心灵的宁静获得了自由。梁羽生似乎很钟爱这样的宁静,将他笔下的痴男怨女放置在遥远的藏边回疆,碧空如洗、冰雪如画、绿草如茵的自由天地中,没有阶级斗争,没有侠义道德,甚至没有看客,梁羽生的凄美爱情天籁般地自由回响。

如果说这些爱情悲剧是梁羽生自我的灵魂宁静的话,那《云海玉弓缘》与厉胜男则是梁羽生灵魂的自我救赎。在厉胜男以前或者以后,梁羽生的爱情悲剧或是因为出身差异,或是因为家族仇恨,有的干脆是血缘关系造成的,而厉胜男的爱情与这些基本无关。对于厉胜男的争议也很多,有人认为厉胜男过于野心膨胀,有人认为厉胜男对爱情追求过于强烈,有人认为是源于人性理智与情感的冲突。但对于梁羽生来说则是,厉胜男彻底挑战了他的武侠体制以及他内心深处永远不敢翻越的体制高墙。梁羽生笔下的人物多半极其遵守他的武侠体制,即使张丹枫、练霓裳等人也只是超然。而厉胜男如蛇岛下汹涌的岩浆喷薄而出,以极其强大的热量与力量冲击着梁羽生体制下的江湖,梁羽生牢不可破的武侠体制终于在厉胜男岩浆般生命力的灼烧下破溃。厉胜男出身邪派宗师乔北溟门下的厉家,身负满门四十三条人命的仇恨开始短暂而耀眼的人生。在小说中,厉胜男近乎以不择手段的痴狂偏执追逐着自己人生和情感的目标,历经千难万险胁迫金世遗获得江湖三百年梦寐以求的乔北溟武功秘籍,并 并杀死江湖两大邪门顶尖高手孟神通和西门牧野报得家仇;最终携玉弓独上天山挑战天山派掌门人唐晓澜,用尽手段、计谋、勇气甚至生命压倒天山派,夺得天下第一高手完成家族的使命;厉胜男用情用到极端,为了争夺与金世遗的爱情,用尽手段百般要挟,不惜自断经脉,杀害无辜,直至以命相搏,为了逼迫金世遗成亲,舍命战胜唐晓澜,死在与金世遗的新婚之夜。坦白地讲厉胜男身上有很多的人格缺陷,但她有着赫拉克剌斯般战胜命运的强大生命力以及《水浒》狂欢英雄们的破坏力,更有梁羽生笔下女性对情感与自由极度的执着。厉胜男实际上是梁羽生的一次精神狂欢,她破坏着所有的清规戒律,她藐视并战胜所有高高在上的权威,她狂热而纯粹地追逐爱情与自由。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止她的脚步,死亡也不能。当厉胜男以自爆生命的方式战胜天山派,当金世遗在厉胜男无可抗拒的情感面前正视自己的情感,厉胜男死亡前绽放的笑容成为了处于体制之中的梁羽生自我的救赎。

在以后的岁月中,梁羽生再无厉胜男式的人物。文革期间,梁羽生埋头著书,武侠成为梁羽生在政治风暴的避难所,也成为地道的遵命文学,革命武侠了。当左派体制的高墙渐渐坍塌,梁羽生也渐渐开始转变,诸如《弹指惊雷》《剑网尘丝》等书中略显偏激的杨炎、齐勒铭。不过当从体制的高墙走出来时,更多的是迷惘与彷徨,同样的情绪也反应在梁羽生晚期显得有些混乱的武侠小说中。1984年梁羽生连载完《武当一剑》后宣布封笔,三年后声称老来从子移居澳洲。至今,关于梁羽生的采访不少,梁羽生本人也陆续写出文章反思自己的人生,但由于商业或者政治的原因,这些基本上都是隐约提到当年旧事,并没有系统对梁羽生整个人生的分析总结,无法知道梁羽生漫长人生的心曲,也无法知道面对澳洲的碧海蓝天梁羽生是否如安迪与瑞德那样找到理想中的自由天地。上半年传出梁羽生在悉尼中风,八十多岁的老人这样的身体状况对于著书立说已经不可能了,恐怕梁羽生看似平淡实则复杂的人生经历将会成为一个秘密,供后人猜测。

回顾梁羽生的一生,不难发现所谓梁羽生以及他的武侠小说的平淡并不平淡。还是对比曾经同样处于左派体制之中的三剑楼的另外两位剑客金庸和陈凡。金庸一直以强势的姿态出现:在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中,明写看似左派革命团体的红花会,其实已经叛离了左派的政治立场,而且金庸将这种叛逆发扬光大,成为成功的体制叛逆者挑战者。当大陆结束左派政治之时,金庸再华丽一个侧身,当年的叛逆者赢得无限风光。本着对金庸本人不予置评的角度,金庸是比安迪更加彻底也更加现实的叛逆者,他有更大勇气和更强烈的意向争取他的名利最大化,而安迪追求的还是好莱坞商业童话中的碧海蓝天。对比右边的金庸,陈凡是坚定的左派,可以说他被完全体制化,也可以说他理想化到极端,他遭遇的是比金应熙还要强烈的左派或者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我觉得金庸与陈凡其实是一类人,他们具有超越平凡人的雄心或者野心,只是在时代的歧路口他们分别向右转向左转,古往今来的历史也往往是这样的人和事所组成。就像很多观众对安迪的19年越狱的漫长与恐怖感到绝望一样,大多人处于一种体制之下更多的是扮演瑞德和老布的角色,逐渐适应某种体制的生存直到这种体制的坍塌。尽管《肖申克的救赎》是极其优秀的电影,但还是把现实概括过于简单了。大多人也并不像老布一样脱离体制之后去去杀,人苟且偷生的惯性太强了;也不像瑞德一样超然,更不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去找到墨西哥的海滨。

梁羽生平淡下的复杂微妙反而可能是平凡人最真是的选择。同样处于左派体制之中的梁羽生,没有金庸陈凡那样鲜明的左右立场,他是中间人;作为处于党派倾轧之间的中间人,会同时受到两边的压力,也往往会因冷静的中间立场成为党派之争的牺牲品与人格上的高洁者,如李商隐、苏轼。但是梁羽生不是,他没有成为坐或者右的成功者或者失败者,也没有成为当时各方诋毁日后万人景仰的中立者,他像他的武侠小说一样留下了不为人注目的平淡,而在这种平淡下存在着三种悖论:

1、关于左派。梁羽生在大学期间有倾向左派的激进,东方红太阳升的背景下,青年学生必然会为之激动。但显然梁羽生早早就与左派保持着距离,老父之死可能是一种刺激,从梁羽生对义和团和卓一航的看法上可以看出,梁羽生不是真正的左派。但是梁羽生并未像金庸一样脱离左派,而是一直停留在左派之中,直到时间将自己与左派分离。其中的原因是左派一如深似海的压力,还是著书本为稻粱谋的压力?毕竟左派的体制不是监狱的极端体制,更何况体制也要体制的好处。梁羽生在左派体制承受重压的同时,也实现由体制高墙带来的利益,家庭稳定,夫妻和睦,儿子也培养为留洋博士。体制化带来的压力与权利使得梁羽生与左派恩怨交织。

2、关于武侠。在梁羽生的心目中,不免有轻视武侠的看法,毕竟武侠有先天的不足。诸如如果梁羽生从事纯文学创作,恐怕成就不仅如此的观点,也经常出现在对梁羽生的评价中。客观地讲,梁羽生诗词功底深厚,但若是仅凭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古诗词占得历史上的一席可能性更小。梁羽生的散文给我感觉是更加的平淡。或许如梁羽生本人所说:“话说回来,我疏懒成性,天资亦薄。不写武侠小说,其他方面也未必能有成就,还是该埋怨自己的。”武侠不仅给予梁羽生名利,还帮助梁羽生躲过了文革中的政治风暴。梁羽生创作武侠时,坚持宣传左派政治立场,力不从心地粗糙应对大量地文债,梁羽生显然是把武侠当做应付体制和市场的工具,这个方面上梁羽生对待武侠是不认真,不诚恳的;在以武侠与体制和市场周旋的同时,梁羽生将武侠看作释放心灵压力的端口,才有了梁羽生平庸武侠中的精彩夺目。

3、关于人生。或许有人会说梁羽生有些消极软弱,在随波逐流中明哲保身,只不过运气好,第一个写了武侠,才有了现在的江湖地位。其实不然,梁羽生移居悉尼后,曾经在《冒险到底》一文说诉说梁羽生不为人知的一面。梁羽生曾经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于是怀揣20元港币,在生存的惶恐中只身闯荡陌生的香港;也曾经在《大公报》小有成绩之时,冒着风险涉足他很陌生的低谷中的武侠小说;直到74岁高龄,疾病缠身的梁羽生冒险去做极其危险的心脏手术。梁羽生在访谈中曾经说过他是金世遗与张丹枫的混合体,我觉得还应该加上卓一航李逸等等软弱迷惘的男性人物。在人生时间空间的岔路口上,冒险到底与徘徊不前,意气风发与隐忍迷惘,文人诗意与凡人世俗,各种生命的矛盾融合为梁羽生的平淡泊然。

对于梁羽生的人生,我觉得他给予读者的不是仰视的光环,更不是警惕的失败,甚至不是阅读小说般感慨,而是真实的平视,从在体制三十年悲喜交加为平淡的人生平视同样处于某一种体制之下的自己的人生。而对于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更像是从一个简单或者散漫甚至错误的开始出发,命运也好,性格也好,终究遮不住最真实也是最动人的心灵之声,在起起伏伏的过程中达到梁羽生可能达到的武侠顶峰,完成了类似于《春江花月夜》对宫体诗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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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侠影永存张丹枫,世间已无厉胜男——怀念梁羽生(2009-02-22)

新年将至之时,年过八旬的梁羽生先生在遥远的澳洲养老院中安静离去,直到数日之后大陆媒体才从澳洲华人媒体上得知梁先生的逝世的消息。尽管梁先生的逝去必定要引起一定的轰动,但梁先生还是在宁静中安然离去。遥远的澳洲是梁先生的天山或者大理,隔绝了纷扰的世事。作为喜爱梁先生的读者自然为梁先生的逝去伤感,正如一位朋友在梁公逝世时对我说的,江湖寥落,又一位故人离去,儿时的精神家园倍显寂寞。也许这正是很多朋友悼念梁先生的原因吧,不仅悼念梁先生,也悼念渐渐远去的武侠。回首十几年来阅读梁先生武侠的感动,寄托对梁先生逝去的哀思。
  
  休言女子非英物,亦狂亦侠真名士。
  
  我觉得梁先生诗词功底深厚,但对小说文字失之于粗糙。对于文化快餐的年代,这样的小说难免没有吸引力。但细细品尝梁先生的武侠白开水,其中却有天山泉水的甘冽清香。平淡甚至沉闷中,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人物与故事,如他笔下那些令人可亲可敬的女子,真性情的名士侠客,尤其梁先生笔下的女子性格各异,人格独立,反映了梁先生对女性的尊重与认可。
  
  梁先生笔下有刚强之至如练霓裳,剑挑武当,一夜白头;也有狠拗之极如厉胜男,压倒天山,洞房伤逝。但我觉得她们更像是生命激情燃烧到爆炸为碎片的瞬间凄美。梁先生笔下也有诸多贤淑典雅中英气四溢的巾帼豪杰。
  
  如梁先生借演义重新演绎的江湖奇女子吕四娘。除却演义中的刺杀雍正、抱得家仇的传奇色彩,梁先生笔下的吕四娘更有一份温婉与大气。吕四娘深爱卧病在床的沈在宽,不离不弃多年如一的;面对唐晓澜对自己朦胧的爱情,吕四娘如知心姐姐一般将之转化为两人终生的友谊;吕四娘对麻风病人毒龙尊者悲悯包容,慈悲之心彰显侠者之风。而身为江南八侠中的小师妹,吕四娘有着天生领袖的从容大气,诛灭叛出师门的大师兄了因,成就梁先生笔下第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女侠。
  
  再如天山派的开山师母凌云凤,相比丈夫霍天都开创梁氏武侠第一大门派天山派,垂威天下三百余年,凌云凤的英风侠骨更胜一筹。凌云凤是梁书唯一一位纯粹的侠者,她的侠义无关于梁氏人物通常具有的政治道德,她有的只是行侠仗义的天性,哪怕十年温暖安逸的幸福家庭生活也无法消磨她的侠者之心。每当江湖不平,强敌挑战之时,凌云凤总是立刻仗剑而出,报打不平,即使是面对梁氏武侠最具天才的邪门宗师乔北溟。天生侠骨是梁公送给凌云凤最好的评语。凌云凤的侠骨之下其实还有传统女子的典雅温和,如她的本名凌慕华一般。只可惜与霍天都的美好姻缘无法弥补二人人生的分歧。有时会想假如凌云凤早生十几年遇到张丹枫会是如何,于是想到了太湖的万顷琼田中撑出一叶扁舟的澹台镜明,如画般的俊爽明朗,张丹枫却不识得。人生没有完美。
  
  再如赫连三姐妹,姐姐赫连清波是充满诱惑和邪恶的鲜红罂粟,妹妹赫连清霞是天真烂漫的黄色雏菊,那赫连清云则是羞怯而坚韧的白色风信子。在《狂侠天骄魔女》的冗长革命说教的故事中充斥着刻板乏味的革命侠客,如柳清瑶等人,赫连清云则以她的沉默与痴狂展示着梁氏女子的美丽。在“一身正气”的柳清瑶等人面前,赫连清云为死于恶徒公孙奇之手的赫连清波伤心,为柳清瑶等人忽视檀羽冲的安危而焦急愤怒,在檀羽柳清瑶华谷涵的三角恋旁边默默地苦恋檀羽冲,在檀羽冲跌宕起伏的人生中默默深情地陪在他左右。当檀羽冲与赫连清云大婚之时,被檀羽冲的叔叔设下陷阱,废去武功,夜色阑珊下的安静洞房中,赫连清云与檀羽冲相看私语,相守于凶吉难料的凄凉之中。即使是在《武林天骄》中,檀羽冲的情人钟灵秀为情而死,年轻的檀羽冲伤心迷惘,惟有赫连清云默默相伴。 默默相守中还有赫连清云的痴狂。清云与柳清瑶一起寻找华谷涵檀羽冲二人,路遇强敌,清云身受重伤,檀羽冲前去探望,清云内敛的炽热情感逆流成河。
  
  “赫连清云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想不到咱们还能在这里会面,我是来找你的,你知道么?”喜悦与辛酸交织,化成了一颗颗的泪珠,滴在笑靥如花的脸上。赫连清云第一次向她所喜欢的人倾诉相思,此时此刻,她只想说出心里的活,却忘了自己的伤了。”
  
  总是觉得赫连清云是梁书中最适合作妻子的女子,其实清云也正如自己生活中的爱人,平凡生活默默相守,时光流逝中涌动着不息的真爱。
  
  梁公笔下多侠客多名士气,如张丹枫、檀羽冲以及金世遗。机缘巧合,梁先生的武侠在八十年代较早进入大陆,于是梁氏武侠成为一代人的武侠启蒙,当然张丹枫自然而然成为那个时代女性读者的武侠初恋。无论是指点江山还是江湖争雄,白衣飘飘的张丹枫不仅妙计迭出,无所不能,更透出说不尽的从容不迫,潇洒飘逸。和云蕾相识对饮,醉眼流盼,酒意飞上眉梢;与爱人情路艰难,狂歌“难忘恩怨难忘尔,只为情痴只为真。”所谓梁氏武侠的名士风度被张丹枫尽数诠释。其实张丹枫不仅只是智勇双全的美少年,身上承载更深沉的寄托。张丹枫作为张士诚的子孙,百余年后重回中原,但见故国依旧,只是朱颜改;赢回旧时的快活林,还我名园真面目。王图霸业,江山如画,沧海桑田,人事兴衰,所有时间与空间中的思绪融汇为那句;“牵动长江万古愁。”可惜当年梁先生新婚燕尔,并未去挖掘这种哀愁。最终梁先生还是为张丹枫选择了超脱的结局,超脱于权力争夺,基本上也超脱了他的革命道德,苍山洱海的旖旎风光不知可否令张丹枫释怀。当然作为梁先生最喜爱的人物,张丹枫在后续的作品依然不时展露光芒,张丹枫与乔北溟的巅峰之战也成为梁先生武侠中最高意义上的武林对决。
  
  世间无限丹青手,伤心天山画不成。
  
  梁先生小说给人的印象是平淡,甚至有些读者以为梁先生总是喜欢拉郎配,大团圆。其实并非如此,梁先生小说中充满了悲伤的情感,并且始终与天山相伴。
  
  《女帝奇英传》前半部小说极力为武则天翻案,后半部则是天山上悲伤的爱情。武玄霜与李逸,一个女帝内亲,一个李唐王孙,再加上师门上辈的爱恨纠缠,刻骨铭心的爱恋在天下纷争与造化弄人中化为绵绵遗恨。在李唐与女帝的权力之争中,对立双方的李逸不敌武玄霜。武玄霜千里护送李逸,李逸西出玉门之时武玄霜差人送琴作别,一番情意终化为流水。
  八年之后,武玄霜远赴天山寻找李逸。击退强敌之后,武玄霜与李逸并辔驱驰,前尘如电,时光消减不了那番情意,心绪激动起伏之下只叹物是人非,李逸怀中抱着他与长孙璧的儿子。
  最终女帝还位与唐室,李逸却被太平公主下毒毒死,弥留之际将儿子托付于武玄霜,虽不能报答武玄霜的一世恩情,但稍许能够弥补他与武玄霜相互深埋的爱意。天山南高峰上,在武玄霜师兄裴叔度心头冰冷,泪眼模糊中,武玄霜携着李逸的幼子远去,一同远去的还有裴叔度对武玄霜的爱意。从此天山被一幕幕痴情儿女渲染为悲伤的颜色。
  
  贺兰山中,陈玄机与云素素一双无邪儿女,相逢即成为绝恋。在云素素的闺房里,获救的陈玄机恍然回到自己的书房,少年间的轻怜遂成为炽热的爱恋。前世孽缘却将这份无邪的爱情扭曲为人间的悲剧,陈玄机面对的情人的父亲正是自己前来刺杀的仇人,随之而来却是更大的惊恐,少年情侣原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月光如水的贺兰山中,茫然的陈玄机追逐着惊恐逃避的云素素,突然间从千丈高峰跌落的少女,肝肠寸断凄厉呼叫的少年,山风大火之中云家化为灰烬,而这份寸寸劫灰的凄厉永恒回荡在群山之中。嘎然而止的结尾让人无法接受这是真的,直到看到那个孑然一身漠然一切的天山派祖师玄机逸士,才慢慢能够接受当年凄厉的悲伤。
  
  为情一夜白头,这是梁先生最富盛名的爱情传奇。血液里溶着狼的乳汁的练霓裳有着天然野性,以至于她顺其自然地成为一切规则权威的挑战者甚至破坏者。面见一代名将熊廷弼,练霓裳故意学男子只做了个揖,侃侃而谈尽显英雄豪气;只身闯进武当山,剑挑武当四老,铸就天山的爱情传奇。如此英雄人物一夜为情生白发,傲骨如百炼精钢化为柔肠的凄然寸断,这份凄美也只有卓一航优昙花的等待可以容纳。练霓裳与卓一航天山南北相隔,优昙花究却是卉木无情,漫长的六十年中见证二人华年消逝,交织着爱意恨意,希望绝望的等待。而晦明禅师在旁观练卓二人爱情传奇的平静中,隐藏着无尽的悲伤。故主熊廷弼被冤杀,爱人贴珊瑚死在自己的怀中,报国无门,情场心死。集天山剑法于大成,炼出游龙断玉两把天山名剑,这是扬威天下的天山后人对开山祖师的印象。殊不知练霓裳来访,自认为尘缘了断的晦明禅师劝解练霓裳,却是“面上突然一阵发热,想起自己以往的情孽,心动乱,急急回房静坐。”此后天山派领袖江湖数百年,但真正铭刻在天山之上的并非天山派的绝世武功,而是永远流传的悲伤爱情。
  
  悲伤的爱情成为天山传奇最重要的部分,并由后来将其演绎,如飞红巾与杨云骢,凌未风与刘郁芳。当然最耀眼的光芒还是由厉胜男来展现。如果说练霓裳是挑战的是规则,而厉胜男挑战则是规则以上的宿命,并且厉胜男最终以爱情的形式来体现。的确厉胜男不具备练霓裳的刚强与野性,她实际上是一个弱者竭尽所有生命的力量去打破宿命的限制,去实现她的梦想。很容易发现厉胜男真的并不强大,甚至非常的脆弱,以致于需要以破碎生命来获得力量,但她却拥有无限的热情。有限的生命力量无法承载她无限的灵魂热情,于是厉胜男必定以生命的死亡换取最大的力量,于是厉胜男采用世间最有力量的形式去打破命运,将生命如火药一样点燃并爆炸,而梁先生为厉胜男设计的天魔解体大法正好暗合这种形式。当厉胜男口吐鲜血,挽起无比沉重的玉弓,凄声厉叫射出玉箭时体现的正是这种力量。当厉胜男战胜唐晓澜,成功逼婚金世遗,临终前对金世遗的叮嘱与告白则显示了这种巨大力量背后的凄美,没有充满力量时的锋芒,只有舍生忘死的痴极与永不停息的热情,将生命与爱情的美丽演绎到极致的美丽。当厉胜男的眼角眉梢充满笑意,生命之花瞬间绽放,她颠倒了众生,天山为之失色。紧接着的瞬间枯萎使得厉胜男完美诠释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成为无法复制的传奇。后来很多年后,金世遗成为了大侠,娶谷之华为妻,儿子金逐流长大成人来到中原,听到厉胜男的传奇,为之感动心痴,看到此处不禁感叹:世间已无厉胜男。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梁先生小说经常为人诟病的缺点就是人物脸谱化,坦白地说政治道德说教在梁先生小说中占有很大的部分。今天的读者对这些缺点自然反感,但对于梁先生本人来说,那恐怕是那个时代无奈的选择。梁先生逝去,也无法知道梁先生创造那些高大全人物时的心态。不过倒是可以从梁先生笔下一些其他的人物揣摩一些东西。
  梁先生笔下的男子有张丹枫这样的名士,也很多卓一航这样的文人。他们心底善良,忠于爱情,却在外界的压力下优柔彷徨。卓一航是最典型的例子,当练霓裳上武当见到卓一航时,卓一航誓言旦旦与练霓裳远走高飞。卓一航也确实这样做,奈何武当派体制森严,当然容不得练霓裳挑战,也容不得卓一航违反。在武当派的压力下,卓一航只得另任武当四老围攻练霓裳,诚然有卓一航面对门人情人左右为难的因素,但在这个过程中,卓一航主要原因还是屈服于武当派的压力。只到练霓裳负伤而去,一夜白头,卓一航在友人的帮助下才不顾一切地离开武当去寻找练霓裳。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卓一航正是反映了文人的软弱。、
  
  梁先生中期的小说塑造了另外一位文人铁镜心,此人有些张丹枫的风采,于是也成为了张丹枫徒弟于承珠心仪之人,紧接着梁先生却刻画铁镜心革命立场不坚定,浮华不实,自然被于承珠所鄙弃,于小姐选择了革命志士朴实无华的叶成林。但我却很喜爱铁镜心,至少他没有脸谱人物的刻板与虚假,本性善良,只是有年轻人的一些缺点,几年以后铁镜心变得稳重成熟,整个人生的过程很真实,我觉得很值得称道。铁镜心这个人物很值得玩味,不知道是梁先生刻意描写知识分子的革命不坚定性,还是借机揶揄一下他笔下的革命者?
  
  梁先生晚期小说风格变化很大,一改以往的典雅与平淡,风格有些向古龙靠拢,人物上也颇多离经叛道之人,如《弹指惊雷》中的杨炎,《幻剑灵旗》中的齐勒铭等。不过当时似乎梁先生风格转变上有些混乱,人物刻画上也显得过犹不及。而在梁先生的收场之作《武当一剑》却有微妙的变化。虽然小说结尾仓促,但整个故事悬念重重,紧张曲折。尤其在配角不歧道人的刻画上,不岐曾经嫉妒误杀师弟,也曾经与江湖妖妇鬼混过,后来投到武当掌门无相真人门下,并收养师弟与师妹的儿子耿玉京为义子。武当山上暗潮涌动,不岐虽然心机深沉,应付各方压力,但内心的负罪感、门派间潜在的威胁、担心罪行的败露以及义子的复仇如梦魇一样笼罩着不岐灰色的人生。不岐的人物刻画上显然脱离梁先生以往人物塑造的窠臼,不岐的人生非常的微妙,善恶难辨。如在不岐杀死师弟一事上,由于师弟遭人陷害,不岐误杀师弟也并非他的错,但只有不岐自己知道是否是因为嫉妒师弟与师妹的感情而故意借机杀死师弟。这种道德的审判只有通过不岐自己内心才能完成,而不岐内心的挣扎也在于此。不岐非常疼爱义子耿玉京,却担心义子知道真相后报仇,故意传授给义子华而不实的剑法。这些人物性格上的复杂刻画显然寄托了梁先生对人生很多的思考。
  
  而小说的主角耿玉京则是单纯的少年,悟性极高,很快就领悟了师门剑法的真谛,击败了师门大敌。耿玉京的单纯之中则隐藏着忧郁,复杂的身世,恩怨交错的义父,连自己儿时的玩伴聋哑道人竟然也是幕后的BOSS。而当恩怨了断时,一切都释然了,浮现在心头的是不岐谆谆教导耿玉京的亲情,是聋哑道人殷殷爱护耿玉京的友情。正如小说最后章目:生死茫茫如梦幻 恩仇了了隐江湖,梁先生一入江湖三十年之后,回首前尘往事,飘然归隐江湖。
  
  “笑看云霄飘一羽,曾经沧海慨平生。”,愿梁先生在天堂安息,而梁先生书写的传奇则将在天山洱海永久流传。
期待你的文章也收入梁羽生迷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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