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皓峰《刀背藏身》简评
“北方理念,刀法是防御技,刀背运用重于刀刃,因为人在刀背后。
武侠小说是一棱刀背,幸好,有此藏身处。”——引自徐皓峰为本书写的自序。
《刀背藏身》是徐皓峰创作的武侠短篇集,收录《师父》、《国士》、《刀背藏身》(创作于2012-2013),《倭寇的踪迹》、《民国刺客柳白猿》、《柳白猿别传》(创作于2002-2005)六篇。间隔十年,两个阶段的文字对“侠”的描写很有意思的分为两种风格。
创作时间较早的三部小说,直接把主人公放在历史节点中,让他们直接和当时的风云人物接触,同喜同悲,甚至想改变历史。最终结果自然是如长江浪花一样转瞬即逝,留不下一点痕迹。
《倭寇的踪迹》中,戚继光去世,朝廷冷漠对待,俞大猷深感朝廷不信任武将,明军懈怠,忧患重重。便派手下刀客潜入南京,冒充倭寇,试图让外敌威胁警醒朝廷和世人,改变制约武将的制度。
刀客教外族舞女“如响”,在彩船上对抗整个南京武林,教监察室四夫人“如影”,在监察史府对抗海道防官兵。
果然把南京城搅闹的天翻地覆,军民死伤无数,刀客、外族女子、四夫人也死在城内,但是依然警醒不了昏君愚民。他们的鲜血,只是变作朝廷对“抗倭有功”义士的表彰。这篇风格很是独特,黑色幽默加上模仿鲁迅的辛辣写成,无处不在的笑点最后变成了无奈的悲壮,正应了“喜剧的内核是悲剧”。
《民国刺客柳白猿》中的“白猿”是一个神秘刺客组织的代号,刺客皆名“白猿”。“弑君”是他们理念之一。
书中的柳白猿,原是段祺瑞侍卫,因为“白猿”刺杀了袁世凯,偶得《灵动子》一书,成了“柳白猿”。认识了一心为父报仇的谷兰小姐,还当过张作霖手下三大高人之一。他本想为了谷兰小姐杀了孙传芳,阴差阳错,还是谷兰亲自打死了孙传芳。
《柳白猿别传》里的柳白猿也是机缘巧合成了“白猿”。他接到了刺杀杨杏佛的人物,时间久了,他对目标有了新的了解,真心觉得杨杏佛是个能给中国带来合理制度的人,转而想保护他。再厉害的刺客也改变不了历史,在杨杏佛倒在特务枪下的同时,他也在爆炸中化为灰烬。
三段故事,人物都和当时的历史贴的很近,甚至和真实的历史人物纠葛在一起。相同的结局是,他们都没有完成希望的结局。
武人毕竟是武人,武技再高也拨不动历史的方向。原因为何?答案在徐皓峰后一个阶段的第一篇《师父》里借陈识之口说了出来:
“在一个科技昌明的时代,民族自信应在科技。我们造不出一流枪炮,也造不出火车轮船,所以拿武术来替代。练一辈子功夫,一颗子弹就报销了,武术带给一个民族的,不是自信,而是自欺。”
细细品来,这段话对当下的中国社会似乎也有点警示意味。另外《倭寇的踪迹》里对抗武林的贝慕华杀人无数,而四夫人仅杀十人便在海道防大炮下粉身碎骨,似乎说明这个观点早已形成。
这时期的三篇故事,都处在动荡的民国时期,政府大力提倡国术,还开展全国性比赛。书中的武人,却把心思放在争名逐利上面。
《师父》里的陈识,北上天津开武馆,就是为了扬名,扬咏春之名。最后放弃并和天津武行决裂,也不是为了什么民族大义国家发展,只是出于对被自己利用送了命的徒弟的负罪感。
那些开武馆的武林中人,收徒弟也不是为了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就是为了赚钱。而那些“规矩”只是保住自己虚名的手段。
《国士》里的郝远卿,用心谋划,绞尽脑汁,为的也不过是“国士”的奖牌。而国民政府大力提倡武术更是个昏招儿。
《刀背藏身》起首便是为了争在喜峰口长城二十九军砍日本人的“破锋八刀”到底是谁教的而起的一场挑战。
结尾冒牌沈飞雪害怕改朝换代后遭殃,硬把“破锋八刀”算在自己头上当护身符。时代如此,也不全怪他,想想《白鹿原》里黑娃的结局,就知道有些时候,为了保命必须不择手段。
而真的沈飞雪上了抗日战场,未力寸功便无声无息的死去了。
为国为民的侠义成了点缀,争夺虚名保卫规矩却打的不亦乐乎。明知社会积重难返,不翻天地覆改革一番,国家民族前途无望,依然装作不知,藏在刀背之后,活在自欺欺人的小世界里。
徐皓峰对于武术的看法很明确,他要表现的是即不同于武术比赛的套路表演,也区别于香港武打片的戏曲式动作,而是被大众忽略的“交手”,从两部纪录片《挟刀揉手》、《心思刀理》中表达的很清楚了,鉴于本文是书评不是影评,大家自己去看看这两部纪录片就好了。
武侠小说是一棱刀背,可以藏身。但人不能藏一辈子,总要出击。而刀刃,对北电教师徐皓峰来说,大概就是电影了。他自己说,这六个短篇,就是为了拍电影而写。但出击之路并不平坦,看同名电影《刀背藏身》风波便可知道,面对资本,他可能会再度退回刀背之后,等待机会。这些他早已明了,都写在本书的后记《人民不答应》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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