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看《青崖白鹿记》对前代经典的借鉴

练霓裳

近日无事，咬牙苦忍着读完了沈璎璎的《青崖白鹿记》。之所以用咬牙苦忍这个词来形容，是因在我看来，该作品着实没多少水准，除了最后六七章尚有可观外，其他的大部分章节内容都是废话连篇，俗套不堪，约有超过一半的人物都是完完全全的多余人，与之相关的情节自然也是无用的支线闲笔，读之令人唯觉死气沉沉，昏昏欲睡。在文笔方面，所谓的“诗意、空灵、雅致、古韵”也只好迷惑迷惑那些初读诗词者与小白，事实上，作品所引用的诗词、典故等古代文化内容越多，恰恰暴露出作者在创作当时对古代诗词与文化的生涩隔膜，因为除了用作回目的词句外，在文中出现的其他诗词典故，大多都与故事情节本身明显疏离，呈现出强烈的生拼硬凑的痕迹，极不合拍，就像是一个村妇拾到了贵族小姐的首饰，不曾梳洗换装，就迫不及待地佩戴到头上身上的效果一样。不过，在对全文的阅读中，我居然发现到了另一种快乐，即探寻作者在情节上对前代经典武侠作品的借鉴，今日有兴，不妨列举出来与大家共同参详，聊作一笑而已。
在作品中有一段比较精彩的武戏，就是女主角只身孤剑直闯洞庭寻找情郎，与视其为寇仇的洞庭派前辈高手大战。而这段文字的最高潮，莫过于女主角与洞庭掌门一波三折、惊险激烈的斗剑：吴剑知究竟是身经百战的名家，几十招之后，渐渐地发出威力来。原来那炳"枯木龙吟"剑并不像清绝剑一般轻盈锋利，却是极重极沉，锋芒不露。内功练到炉火纯青的人用这把剑，有如磁石在手，力大无穷。洞庭剑法看似潇洒随和，其实用这把重剑使将出来，才是剑气纵横，达到了至高的境界。蒋灵骞的清绝剑被"枯木龙吟"挡了几下，只觉得被他紧粘不弃，气喘吁吁，渐渐地变不过招来，眼看就落到了下风。沈瑄看在一边，忍不住"啊"的惨呼一声。
    蒋灵骞听见他这一声，心中一震，顿时有了力气，咬咬牙拿出拼命的招数来，仗着绝顶轻功，又周旋了十几招……
"我什么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人心是会改变的。"
高手比剑，那容得一刻分心。吴剑知看她明明快赢了，却突然间神色惨淡，若有所思，呆呆的不出招，他不明所以，然而机不可失，吴剑知奋身而起，一招"黄河百战穿金甲"，反劈一剑，插向蒋灵骞胸前。他反败为胜在此一举，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神思散乱的蒋灵骞，绝对躲不过……
"当"的一声，一柄剑飞上了天空--既不是"清绝"，也不是"枯木龙吟"，却是沈瑄的佩剑。吴剑知眼快，看见沈瑄突然闯过来挡他的剑，急急收住迅猛的力道，几乎让自己受了内伤。饶是如此，沈瑄的剑还是被"枯木龙吟"荡飞了，他的右手从虎口到小臂，震开了一道半尺来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这段文字在未读过梁派武侠的读者眼中，也许并没有什么，但对梁羽生作品略微熟悉的人，都不难在其中见到《白发魔女传》中玉罗刹剑闯名山觅知己，与武当四老风云变色一场恶战，最终却因卓一航昏乱中发出的一弹心伤意冷，失意远走的影子，只不过《青崖白鹿记》这一战的规模气势固然不如武当大战，女主角的斗志魄力较之玉罗刹也是远远不及，唯一有些看点的就是男主角的表现较卓一航更有勇气，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到了女主角一边而已。
在《斑竹枝里桃源洞》一节中，有一处比较煽情的细节：男主角历尽艰险，为女主角寻到了可解她身上剧毒的药物，自身却因此身受重伤，而女主角却因此丢弃解药，决意与爱人同生共死。此桥段如果单独看来，也许确是比较感人，可惜相信大部分传统武侠读者早已在《神雕侠侣》中熟识了这个情节：小龙女被冰魄银针毒性侵入肺腑，重在不治，杨过毅然将世上仅剩的半枚情花解药抛入深谷，情愿等待毒发身亡。两个情节对比之下，一深挚回肠，一单薄生硬，虽套路无异，效果却是云泥之差了。与此类似的还有这个情节：男主角被吴越王妃强输内力，却因自身无法驾御，反受其害，许多高手为救他性命，将自身内力灌注给他，压制原有内力，每次却只是饮鸩止渴，留下更为凶险的后患。这却与《笑傲江湖》中令狐冲的伤病如出一辙了。
在故事发展到第一个高潮：无根岛绝处逢生时，曾出现了一条容易被人忽略的支线，即水月庵尼姑印月与游侠叶清尘的奇异恋情。姐弟恋加等待十年之约也就罢了，更惊人的是女方为了逃避恋情，居然出家作了尼姑：“可是，究竟是尘缘难了。剃度的时候，手软了，一头烦恼丝还是留了下来。叶清尘来找我，在那片海滩上讲了许多话，我总是不能同意。最后叶清尘说，为了自己不伤心也不惹我心烦，他只好离开这个小岛，回中原去。听见他要走，我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后来我想，我的年纪比叶清尘大了六七岁，并不般配。他之所以迷恋我，还是因为岛上没有别的女孩子。等他回了中原，能遇见很多很好的姑娘，或者就能将我渐渐忘了。于是我就给他定了个十年之期。我告诉他，此去江湖，如果十年之后，他的心意还没有改变，那么再回无根岛来找我。我要到那个时候才能作出决定。等到明年中秋，这十年之期就满了……”
这个桥段乍看上去，似乎很标新立异，但可惜这并非沈璎璎首创，而是梁羽生两部不甚出名的姊妹篇《弹指惊雷》、《绝塞传烽录》中的爱情主线：女子年龄远远大于男子，是男子孩提时代的照料者，为考验男子心意，冷却他可能不切实际的热情，设下了七年不得见面，不得接触的约定，最终却莫名其妙地心灰意冷，剃度出家……情节类似雷同到这个程度，只怕就不是简单的巧合所能解释了。
在作品中的最终决战前夕，有几处一带而过，与主题基本无关的小小细节，以其在文中的地位而论，原本是极易被读者看过即忘的，但偏偏因为它们来历的不同寻常，给人印象至深。
其一：“师妹，你不能去送死！”范定风喝道，他神情激动，背过脸去，也不管宋飞天听不听得见，对着河上的小船朗声道：“小妹，听着！你是丐帮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姐夫和姐姐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的妖妇，为你报仇。懂得了么？”
好熟悉的场景，好熟悉的台词。参见《神雕侠侣》，也有一段与之极为相似的豪言壮语：郭靖抬起头来，遥望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心中大是痛惜，当下叫道：“襄儿听着，你是大宋的好女儿，慷慨就义，不可害怕。爹娘今日救你不得，日后定当杀了这万恶奸僧，为你报仇。懂得了么？”
两段台词的语句如出一辙，但给人带来的感觉却截然相反：一个是悲壮动人，英雄本色，另一个却显得虚伪造作，只能算作滑稽了。
其二：红梅仙子见没人出来迎接，心下暗自不喜，旁边一个丐帮弟子赶快过来道："仙姑，范公子今天大摆筵席，大家都在大雄宝殿里呢。我带您老人家去！""走开！"红梅仙子一扬拂尘，那丐帮弟子一个趔趄几乎摔了跟头。原来红梅仙子虽然只有中人之姿，却最恨人家说她老。现下她正不高兴，这丐帮弟子居然还来捋虎须。
参照物：又听掌柜的说道：“仙姑，你老人家住店……哎唷，我……”噗的一声，仆跌在地，再无声息。他怎知李莫愁最恨别人在她面前提到一个“老”字，何况当面称她为“老人家”？拂尘挥出，立时送了掌柜他老人家的老命。
李莫愁是《神雕》中的重要角色，确实值得作者特别浓墨勾勒上如此一笔，但纵观《青崖》全篇，红梅仙子却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一闪即过的小人物，我着实看不出作者写这一笔的用意究竟是什么。
当然，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全书的高潮，男主角易容代父赴情人的复仇之约，甘受致命一击：似乎等了半生那样漫长，一叶小船终于从洞庭湖深处漂来。船上走下一个垂垂老僧。蒋灵骞迟疑一下，走上去道："请教和尚法号？"老僧合十道："贫僧枯叶。"
    蒋灵骞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号，想来姑姑很快就要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来。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沈彬摇摇头，端详一下对方，觉得面目熟悉，忽然惊道："莫非是……"
    "难为你还记得干过的亏心事！"蒋灵骞不愿有差池，细细问，"二十年前在庐山，是你杀死了潇湘神剑，还给他的妹子下了药。对不对？"
    沈彬闭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你这么像烟然，一定就是四师弟的女儿。"蒋灵骞怒道："不错，今日便是你得报之期。赶快拔出兵刃来，免得有人说我杀手无寸铁之人。"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尽失，拿什么还手！你就一剑刺死我，我怎会有半句怨言。"
    蒋灵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绝剑，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强，如果沈彬搞什么鬼，当能够应付。忽然，她的剑停了下来："我还要问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沈彬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问从前是谁？我便告诉你，对你也没好处。"
    蒋灵骞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舍不得杀你么？"清绝剑又寸寸前进，抵住沈彬胸前重穴。沈彬还是一动不动坐以待毙，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蒋灵骞忽然觉得失落，刻骨铭心的深仇难道就这样轻易解决了？然而她不愿多想，早早了断这一切吧！
    她清啸一声，忽然剑锋收回，空中一扫，似乎九山回云，苍茫无边。一片清凉之中跳出一道闪闪剑光，轻灵凄厉，指向人心中最炽热的那一点。
    沈彬躲闪几步，终于被刺中。他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清绝剑穿胸而过，仍插在身上。蒋灵骞静静等他呻吟而死，心里有莫名的恐惧。
    忽然间，僧帽滑下，露出一头黑发。
平心而论，上边的段落确实是全文最精彩的文字，凄美动人，哀艳缠绵，只可惜有了《天龙八部》误杀阿朱的故事珠玉在先，这段文字也就显得不是很新鲜了。
总而言之，《青崖白鹿记》是一部极不成熟的作品，虽有自身的创意与加工，却处处未脱对前人的模仿硬搬痕迹，而作者本身功力的稚拙，又使其无力驾驭这些外来的精妙设置。因此，其结果只能有如金庸笔下的“落第秀才”茶花，亦步亦趋，刻意模仿，却适得其反，徒成败笔。

梦到西洲

也没准她是在向前辈作家致敬呢，反正大部分都不是主干情节

春水煎茶

从借鉴开始其实也什么，要消化成自己的东西还需要时日。
致敬的话，一般会更直接一些，让大家一眼能看出来，然后会心一笑。

药师丹枫

多半新武侠写手的处女作模仿痕迹不轻

也许是偏爱，看沈比看凤歌顺眼得多

张彻

新人就是新人，金庸老师第一部写的也不好，慢慢会好的

叶子

我觉得这文还是写的挺好看的

李寒水

青崖白鹿记不知道是不是沈的处女作。以前还是相当迷恋她的短篇小故事的。不过她的长篇就不怎么样了。原因可能是废话太多了，而且情节又比较老套。

bowielee

引用第4楼张彻于2009-11-05 19:30发表的  :
新人就是新人，金庸老师第一部写的也不好，慢慢会好的

第一部是?????

梦到西洲

怎么啦，难道不是传说中的书剑恩仇录？

梦到西洲

啊，我刚刚也去看了一点，现在明白练mm为什么不喜欢了
这个文笔实在是……我看了三分之一，实在看不下去了

梦到西洲

好了，终于看完了，后面果然比前面稍微好一点
算是瑕瑜互见吧，总体情节的构思稍显老套，不过也有可取之处，细节设计偶尔有亮点，最大的问题是作者对叙事铺排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很多场景（特别是大场面）人物的言行举止莫名其妙，应该是作者的驾驭能力不足，另外语言风格多变，让我有点怀疑不是一个人写的

张彻

树入天台石路新，云和草静迥无尘。  
烟霞不省生前事，水木空疑梦后身。  
往往鸡鸣岩下月，时时犬吠洞中春。  
不知此地归何处，须就桃源问主人。  

小说开头这首诗，就是对对子失败的典型例子：字露也。对比苏东坡一首不大出名的诗：

行遍天涯意未阑，将心到处遣人安。
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
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自千竿。
客来茶罢空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

才力真有天渊之别。要说自然柔和的话，这就是真正的自然柔和了！

梦到西洲

这首诗算不上好，不过为什么说它对对子很失败？

武念青

张彻的诗不错，开个讲堂“张彻讲诗”一定火。
然后再开“张彻讲佛”……

梦到西洲

张彻的诗不错，开个讲堂“张彻讲诗”一定火。
然后再开“张彻讲佛”……就把火又给浇灭了

武念青

不会吧……那换个火的，好在张彻很能讲……

武念青

我不应该在这水的……错了错了……

张彻

说真实佛法当然是不讨好的。

但是明明知道会得罪人，没有世间法上的好处，还是要去做，这就是菩萨行。如果因为被人轻贱、鄙视、辱骂就不去做，那就去修解脱道就好了，发什么菩萨行愿呢！菩萨就是这样的傻瓜。也只有这种傻瓜能修菩萨道。

张彻

为什么说它对的很失败？

因为这首诗是强行去凑对子，并没有自然连贯的意义，就好像纸花一样，看上去也很漂亮，但是却没有真花的生命力，一看就是——凑出来的工整。

反过来再看东坡君的诗：行遍天涯意未阑，将心到处遣人安——看上去很平常的起句，但是却很完美的和下一句连接起来（将心到处遣人安的出典是指禅宗的二祖神光大师，向初祖达摩大师问的一句话：“我心未安，乞师与安。”）——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我为了求人给我安心，虽然还在遍问山中的老禅师，可是于楞严经的专研已有心得，不再看了。欹枕落花馀几片，闭门新竹自千竿——现在我的禅境是这样的随意自在，寄托在山水花鸟之间，却又随缘随意不被外境所动——客来茶罢空无有，卢橘杨梅尚带酸——如果还有什么佛法可以与人你说（供养客人）的，也只有这卢橘杨梅微微的酸味罢了。

你看这诗如果拆开来看的话，也是前后连贯流畅，极好的一篇散文，但是却被东坡君用四联八句的律诗格律非常自然的写出来了，尤其是它的属对：山中老宿依然在，案上楞严已不看——一眼看上去就好像禅人闲话家常，可是仔细看，它却属对得极为工整，虽然工整，却没有凑对的痕迹，这才是微妙高明的大手笔啊！这绝不是那些寻常诗人可以相比的。结句卢橘杨梅尚带酸，更是一语双关，带有深厚的余味，藏而不露，却让人回味无穷。这就是天才——看上去好像很平庸，但是精彩在里面，而一般人是精彩在外面，里面却空无所有。


不过，虽然东坡君是伟大的天才，这诗也写的很好，但是我还是要和这首诗里的佛法划清界限：因为东坡是以能见能闻能尝味的觉知妄心为佛法中的常住真心，所以他才会说“卢橘杨梅尚带酸”，就好像他说“见是法身，能见是报身，所见是化身”一样，都是误会了楞严经的开示；所以他后来才被禅宗中的真见道者——卓契顺的扁担所捉弄，枉费他和洪觉范来往那么长时间，最后还是落在妄心中，可见佛法修行之难，以东坡之智尚入歧路，实在可叹。

最后还是要谈到佛法上，让稀粥君烦恼了，真对不起你啊。

武念青

看来应该开“张彻讲堂：诗词中的佛法和佛法中的诗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