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iceffice" /> 梁羽生虽以新派武侠小说宗所而知名,其实在中国传统文学、尤其是诗词创作 一的素养,却更值得注意。他早期的小说喜用回目,意境深远,对仗工稳,具有相 当浓郁的美感趣味;后期虽因强调现代感与可读性,而较少运用对联式的回目,但 情节的推展,明显具有某种骀汤有致的韵律感,抒情写景也一贯予人以如诗如画的 印象,追源究始,与僚长期沉浸于诗词欣赏及习作有关。 略一体味梁羽生作品中的文学意境,便可发现:他内心真正喜爱的诗人词客了 众所周知的盛唐北宋诸大西家之外,尚特别钟情于清代的天才词人纳兰容落与文坛 怪杰龚定庵。 纳兰与定庵都是性情中人,作品每多直抒胸臆、不假藻饰的向傥风情,而又不 失其韵致缠绵、吐、晶莹的文章特质。 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即曾盛称纳兰的作品:“纳兰容若以 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 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梁羽生将纳兰的诃意带入新派武侠小说中,使武侠小说不再只以刀光剑影与武 术击取胜,而展现了另一片清新圆融的天地,不能不说是武侠小说发展史上的一大 突破。至于龚定庵,本身就是一个介乎懦与侠之间的人物,诗中本来就充满侠气。 梁羽生早期在杂文集“三剑楼随笔”中,经常引述龚氏“己亥杂诗”中的西句,例 如:“少年弹剑复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谁分苍凉归棹后,万古哀乐集今朝。” 因此,梁羽生的作品中,经常有像龚定庵一般的名士型侠客,如彗星一般掠过血腥 与权谋交织而成的历史舞台,也就不足为奇了。 纳兰与定庵都是清新俊逸文学人物,在复杂诡谲的现实社会中,固然不容易安 身立命;在情仇纠结的江湖风波中,同样不容易寻得乐土。此所以梁羽生笔下的新 派武侠作品里,正派主角往往都带有一丝或隐或现的悲剧色彩。 其实,这可能也在不自觉间,反映了梁羽生本人对历史与人生的看法:梁羽生 的作品,既然每一部都有明确的历史背景,而且又多以历史上的朝代兴亡与权力争 夺,作为配合作品情节推展的主要线索;既然中国历史上的帝王霸业、权臣倾轧, 本就充满了黝黯与残酷的谋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更是传统历史发展的铁 则,想像中具有强烈浪漫情怀的名士型侠客侧身其间,本就不得不表现为一种悲剧 性的挣扎。 浪漫的侠客人物介入到真实的权术倾轧之中,兀自试图力人性的尊严,其结果 ,往往既是场?的悲剧,也是性可的悲剧。好在梁羽生似乎非常清晰地自觉到这种 悲剧挣扎的限度,并不强求“浪漫”与“真实”的勉强结合,所以,他的作品中所 惯见的名士型侠客,虽然入世的奋斗往往终告徒劳,但却多能留下耐人寻味的悲剧 性美感。或许,透过这种悲剧性美感的彰显,人性的尊严也能够或多或少,得到一 些伸展的余地。 进而言之,梁羽生与金庸一样,其作品不仅意图藉“武”写“侠”,而且著重 藉“武”写“情”。爱与死,本来就是文学上两大永恒的主题,新派武侠由于在先 天架构上,较其他文学类型拥有不受写实技法拘束的便利,所以,更乐于深入刻画 爱与死的“极限情境”。在这方面,金庸的《神雕侠侣》写主角杨过与小龙女生死 不渝、碎身不悔的爱情,是新派武侠的巅峰作品之一。 同样的,梁羽生在《云海玉弓缘》中,抒写一生特立独立、介乎邪正之间的主 角金世遗,在心爱的红粉知己谷之华缠绵病榻、回生无望时,兀自柔情深致,一往 无悔,也凸出表现了浪缦很情的坚贞性。 然而,梁羽生对微妙错综的男女感情,更有出人意表的体会:金世遗内心一直 认为对苦苦纠缠自己不休的另一女性厉胜男,毫无爱恋之情,即使在被迫与厉胜成 婚之际,兀自认为这是无可奈何之中的权宜妥协,可是,厉胜男于婚礼完成、心愿 俱了之际,倏忽死亡,并明言成全金世遗与谷之华的美事。在这生死诀别的一刹那 之间,金世遗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早已深深爱恋著这位有“魔女”之称的厉胜男 ,原来在自己的心理意识毫未觉察的时候,偶胜男那种不顾一切的强烈感情,已经 深深牵动了自己的生命和心灵。“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金世遗与 厉胜男的爱情,在后者是生死以之,在前者却是临别顿悟,这种表现方式,于新派 武侠的写情佳作巩,也堪称神来之笔。 梁羽生的作品中,也经常刻画异族男女之间的恩怨情仇。在中国历史上,胡汉 相争是历朝常见的大事,但即使是与汉人争夺中原江山的塞外民族,突厥、吐蕃、 契丹、女真、西夏、大理、蒙古、满洲,甚至如印度、锡金、尼泊尔等邻邦,也不 乏气宇轩昂的英雄儿女,足堪与中原豪杰相提并论。由于历史知识的丰富与思想观 念的开放,梁羽生作品在描写搬汉恩仇时,并不答在“中原文化本位”的狭隘立场 ,因而对异族雄杰、域外风光,有较深入的描写,而对异族男女的恋慕,也能寄予 深刻的同情。《狂侠、天骄、魔女》即是一个例证。 但梁羽生写情,仍以悲剧性美感见长。在梁氏著名的代表作《白发魔女传》中 ,女主角玉罗刹性格刚强,爱恨分明,男主角卓一航则优柔寡断,顾虑多端,所以 ,两人尽避都是在感情上一心一意恋慕对方,而且在人生道上多次携手克服磨难, 但最终仍不得不黯然分手。分手之后,青春正盛、美艳绝伦的玉罗刹,一夜之间鬓 发尽白。待卓一航感悟到爱情在自己生命中的绝对崇高意义,而在草原上永远追逐 玉罗刹的俪影时,梁羽生作品的悲剧性美感,几乎已跃然纸上。“英雄儿女真双绝。玉箫 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确能总结梁氏作品的特色。 (本文原载于民国一九八八年一月二日台湾《中央日报》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