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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话] 反三国演义[周大荒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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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0 00: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反三国演义
[民国] 周大荒

■目录
简介
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第二回 战江夏孙氏雪前仇 让荆州刘牧惩后患
第三回 借刀杀人周郎设计 因虚作实曹相兴兵
第四回 泄旧忿张绣投孙权 挫先声甘宁射乐进
第五回 小周瑜水陆破曹兵 矮张松东西贩蜀土
第六回 巡江上赵子龙得图 取汉中夏侯渊耀武
第七回 数抗命矫诏召马腾 联新婚开阁迎吕范
第八回 战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关马孟起报仇
第九回 曹孟德计阻临潼县 诸葛亮兵伐白水关
第十回 马孟起间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躯蹈东海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传国玺 乔国老痛哭小东床
第十二回 赋归宁孙夫人不归 下密诏汉献帝不密
第十三回 铜雀台大宴论当涂 金凤桥爱子陈天命
第十四回 孙夫人雨泣葬江流 刘皇叔雪涕祭武担
第十五回 吴蜀仇雠阿瞒称帝 汉魏禅让子建出亡
第十六回 大复仇刘玄德兴师 小得胜夏侯渊败绩
第十七回 魏文长偷度子午谷 马孟起再入长安城
第十八回 侈亲征魏武帝逞兵 雪积憾马孟起奋武
第十九回 征旧部马岱旋武威 袭故智魏延渡壶口
第二十回 急援兵贾诩明联吴 扮舟商吕蒙暗袭蜀
第二十一回 赵子龙截江败吕蒙 庞士元巡城识向宠
第二十二回 张翼德血战夺方城 关云长兵威震河北
第二十三回 议迁都曹操还许下 领新军马岱出关中
第二十四回 孙仲谋两路攻荆州 赵子龙一军夺江夏
第二十五回 刘玄德正位汉中王 诸葛亮誓师长安道
第二十六回 老黄忠奋威败徐晃 勇姜维设计赚曹真
第二十七回 诸葛瞻越险夺龙门 司马昭藏兵匿少室
第二十八回 张文远反攻围方城 庞士元智救袭郏鄏
第二十九回 刘玄德驻跸荆州城 徐文响失机沔阳县
第三十回 仙桃镇徐赵大鏖兵 皂角市关张双纵火
第三十一回 斗三将许褚丧渑池 陷重围徐晃弃函谷
第三十二回 偃师县曹彰战马超 黑石关黄忠败张郃
第三十三回 除虎伥射杀满伯宁 藉雉媒招降诸葛诞
第三十四回 曹孟德许昌大会议 孙仲谋鄱阳小阅兵
第三十五回 犯桂阳虞翻夜撤师 收零陵蒋琬宵临敌
第三十六回 大凉山孟获慑疑兵 三连海吕凯擒蛮帅
第三十七回 赵子龙麾兵九里关 马孟起烧粮孟津驿
第三十八回 炸新安诸葛试地雷 拒洛水司马掘天堑
第三十九回 洛阳城汉魏大交锋 孟津县许典双败阵
第四十回 游洛水诸葛亮赋诗 收合肥孙仲谋传檄
第四十一回 徐文响尽节死新蔡 曹孟德临命涸漳河
第四十二回 刘玄德略地驻南阳 赵子龙决水灌临颖
第四十三回 败李典赵云入许都 灸华歆马超掘疑冢
第四十四回 张文远凭城殉叶县 司马懿拔队退延津
第四十五回 出上党马超袭安阳 渡荥泽张飞战原武
第四十六回 邢台县孟起走曹彰 幽州城文长捉程昱
第四十七回 公孙渊献俘幽州城 司马懿坐困延津县
第四十八回 刘阿斗遇刺江陵驿 吕子明分袭封邱城
第四十九回 濮阳城三国大交兵 章邱邑二将深入敌
第五十回 吕子明战死濮阳城 司马懿退屯东阿县
第五十一回 救东阿曹仁双中伏 破馆陶于禁再被擒
第五十二回 定山东诸葛亮归天 失江北孙仲谋殒命
第五十三回 黄公覆殉节九江口 张翼德驱兵采石矶
第五十四回 白门鼓角将帅成功 黄海风涛君臣共命
第五十五回 赵子龙按甲定闽瓯 蒋公琰督兵收交广
第五十六回 楼桑村树萎殒真王 柳城塞秋高来敌骑
第五十七回 刘王孙正位继中兴 庞丞相序官复旧制
第五十八回 封功臣六王膺上赏 画军区四督镇雄边
第五十九回 马孟起衣锦返西凉 曹子建悲歌行绝塞
第六十回 深杯浮白铁案掀翻 古墓冬青石人惆怅
书后

■简介

  反三国演义(中国古典小说新刊)是一本与《三国演义》大唱反调的小说。所谓“反调”,不在于三国分裂的原因,而在三国纷争的结局;也不在于反驳《三国演义》,而在另设情节,给予历史发展另一种想像。

  全书共六十回,主旨在拥刘贬曹抑孙,而天下终归于刘;各回并有作者的“异史氏曰”,交代其翻案缘由,并评判三国史实和《三国演义》,是一本翻案小说。全书虽悖于史实,但作发抒胸臆,愤世疾邪,乃施展韬略于纸上,使人读起来有大快人心之感,故本书不失为别出心裁的历史小说。

  作者周大荒(1886-1951),名天球,字大荒,号书生,湖南祁东人。民国初年曾在军队里任幕僚,1924年寓居北京,任《民德报》副刊主笔,《反三国演义》就是在这时发表的,到了1930年,上海卿云书局把它结集出版,平装八册,每回都有插图,总共是六十回。

  在五虎将里,作者特别看中的一个是马超、一个是赵云。马超被曹操杀了一家人,投奔刘备后不久又亡故,一生不得志,《反三国演义》特别同情马超,替他出气,写他南征北战,无坚不催,最后攻克许昌,将曹操七十二疑冢尽皆发掘,并生啖仇人华歆,报了父仇,吐尽了平生怨气。赵云历史上排在五虎将之末,有才而没被重用,《三国演义》把他排到关、张之后,马、黄之前,着墨作了些描写,但还是没被刘备、诸葛亮重用,在《反三国演义》里,作者让他大显身手,一些关键时刻都有赵云的身影出现,而且总是马到成功。他身边还有个武艺出众的妻子,叫马云騄,是马超的妹子,助他攻战,更显神威。这是刘备取得益州后为他们撮合成亲的。刘备方面其他一些人物,如庞统,本是入川攻取雒城时阵亡的,作者写他逃出落凤坡之难,也建立了很大功劳。孔明原来与司马懿多次交手,未能如愿,到作者笔下,司马懿处处被孔明钳制,最后被地雷炸死。对于刘备着墨不多,没写他亲临前线,躬冒矢石,攻取益州相当顺利,又回荆州,北上洛阳,后就病故于洛阳。阿斗因在江陵遇剌身亡,继承帝位的是阿斗的儿子北地王刘湛。写曹操、孙权方面,也大反其道。历史上未曾代汉自立的曹操,竟然篡汉称帝,还命华歆将山阳公即已废的汉献帝刺死;曹丕则未称帝,兵败后投奔辽东,被逼自杀;曹植反对废汉自立,在曹操称帝时出逃到了北方,留下了曹家一脉,表示出作者对他的一点同情。东吴的周瑜,在作者笔下是正面人物,并未被孔明气死,而且孙夫人是由他建议嫁给刘备的;那个袭取荆州的吕蒙,成了作者着力鞭鞑的人物,不仅荆州没有袭取成功,最后战死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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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雨夜谈心伤今吊古 晴窗走笔遣将调兵

  话说世有恒言,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此古往今来之定例,不如此难称惊天动地之人材。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辈,即为有心开创,造成时势之流。及其成功,新人物即新英雄,颠来倒去,身入其中,未尝自觉。旁观冷眼,掷笔而叹,旧打倒者特名词耳!特名词易位耳!万古格言,长悬天半,一时人杰,去比恒沙;不但成例不见打倒,即英雄亦何能打倒也!中国一辈文人,最为利害,知英雄万难打倒,而又无力挽回时势,自逞英雄。瞻恋徘徊,焦思极虑,遂生一策:以无英雄即无时势,无时势将无世界,世界不灭,英雄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脱身时势,远离世界不可。于是幽栖岩谷,不问治乱,唾弃世界,不值一钱,使英雄闻风大骇,相顾失色,自丧所据,趣味毫无,惶惶然将无所之,必弃其鞭棰天下之具,折节来投,以求不获一夫之教;而后安车蒲轮,尽我受用,呜咽叱咤,听我指挥,坐致英雄,窃其成败,俾四海风云,收来眼底;万里河山,归于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极点,也就不再见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称为高人,后半奉为国父。高人者,高人一筹;国父者,全国之父。高人一筹,则英雄尽皆打倒;全国之父,则英雄为我子孙。真是出处脚步,都已算稳,天下便宜,被他占尽,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只此一法,有无本领收拾天下,却须再作计较。如对尧舜,更难说至德要道,便装成洗耳,假认真作了巢由;遇汤武可以主张革命征诛,即丢下耕钓,忙里快作了伊吕。尧舜号称圣贤,自是特等第一英雄,只被他一言不发,洗洗耳朵,且已进退失措,赫得走开不迭。汤武欲家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滨的岩壑,造出非熊非罴的梦话,御驾前来,裂土分赃,亲行推毂。秦汉而后,更说不到了,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将汉高吕后二位男女英雄,制伏到不敢动弹,悄悄相告,羽翼已成,可谓胆都吓破。到了三国,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头—个便是曹操,第二个又有刘备;江东孙策,猘儿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横飞一矢,竟尔早死!孙权坐承其后,也要支撑勉强,接充英雄。其余荆州刘表,益州刘焉,徐州吕布,冀州袁绍,寿春袁术,辽东公孙度,幽州公孙瓒,西凉马腾,南阳张绣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汉的人物,更仆难数。

  英雄有这许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来不及,还有人可以躬耕南亩,隆中高卧,口说不求闻达,却声声自比管乐,这位世所艳称的诸葛亮先生,谁还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想做国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亚么?但是三顾茅庐,踌躇满志,一个天下惟使君的英雄,为他征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刘备枭雄,英雄只算半个,白帝托孤之语说来何等可怜,心中实在害怕,如鱼乞水,怕了半生,临死哀鸣,以情窥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事,是不争空名,只求实际,这与曹操不肯踞于炉火,同一见解,高人一着,即在于此!什么六出祁山,什么鞠躬尽瘁,无非做足英雄之实;什么奉帝遗意,报之陛下,什么兴复汉室,还与旧都,无非深讳无谓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区区刘备,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来,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吕,并英雄名色,亦不来争,方使天下英雄,放心入彀,到了诸葛,时势推移,江河日下,曹刘为煮酒英雄,不过如此,自觉材力不济,乃比管乐,标明货色,高挂市招,已是低了数等。而衣钵相承,葫芦不难依佯;纶巾羽扇,居于师父,愿早足矣。后人不察,捧住出师表章,尚加细读,不但不知诸葛之心,恐连刘备都会哭得笑了转来。

  说来说去,无非想做英雄,想造时势。不知时势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领遂生高下,再造时势,便又不同。不问假用何种名色,都可来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须何种名色相假也。可叹诸葛,效法高人,做了国父,名色俱全,有荆益山川之险阻,而不能尽地利;有关张熊虎之上将,而不能尽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诿咎于天的话头,聊供后人的掩饰。虽不必以成败论人,要知英雄成败,全属有因,天心天数,论古之士不屑道也。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对,已将曹吴称为不敌,只欺荆州刘表,益州刘璋,暗弱不能守之徒,始敢称兵。而曰:以资将军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见吹牛!一味阿谀,工于拍马!这算何等人材?尚何兴复汉室之有!曹吴不能自亡,天下始终不变,其无力统一金瓯,盖于言外见之。管乐仅保燕齐,原非统一中兴人物,以列英雄,实居劣等,孔门五尺之童,且羞称之,竟以自况,是只有偏安之材,并无一统之志!而乃追踪伊吕,力盗虚声,未免太苦!复曰:“王业不偏安。”又曰:“原托以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罪。”岂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说来,诸葛之为诸葛,许以人材,仅亦方驾曹刘,为生于三国之一辈平常英雄耳!曹操既死,司马懿复作,周瑜方亡,吕蒙又起,陆逊继之。天下有变,曹吴终不可争锋,白衣渡江,猇亭挠败,外丧关羽,内思法正,以致先主云殂,运移典午,秋风五丈,除一死外,更无他途使诸葛能统一中原,复兴汉室,则大英雄生,时势必为一变不亡汉室,将无晋代,即无八王之乱,而匈奴羌氏,无隙可乘,或更无五胡之乱,何至中原涂炭,民不聊生!诸葛做尽张致,不得为大造时势之英雄,实可痛惜!而当时尊之为师父,后世拜之如神明,三国演义一书,今又脍炙人口,几于妇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忆光绪癸卯,湖南乡试,头场五论,第一试题,即为三国人材优劣论。场中士子,做出不少篇数议论风生文字,却亦尽将孔明先生,奉坐头把交椅,说来好似旷古无俦。仔细一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习诵陈言。更有从来恶例,恐碍前程,恭敬先贤,不敢得罪;虽不无独具双眼的奇材,论古有识的举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只隐约咏叹,龚定庵诗句:但愿天公齐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义,略惜吴魏材多,西蜀材少,诸葛虽能,一人而已,其何能敌的一类话头,来替古人遮羞,真是一个个牢骚满腹,冤屈塞喉,终不敢伸,亦不肯伸。世无知音,更不必多言多败,空遭指摘,又不可伸。国人不重真知灼见,专主附和盲从,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无眼光,宁不可叹!然亦太半尽为三国演义所误,演义又误于正史,一误再误,便人人来正统尊王,自非将诸葛孔明抬上云天不可了。这却由后人自误,并非孔明能欺当世,以欺后人。孔明尚无偌大材具,读书得间,全在自己,尽情书不如无书,就可知三国志、三国演义,这类彼此相误的书,是靠不住的了。古人勘明就里,识破机关,不以大人物许孔明的,只有诗人杜甫,他有二句,赞叹得好,其诗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这诗内英雄二字,不仅指后来英雄,暗亦点明诸葛,不过三国时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等英雄,并不言明,可谓言中有骨,杜子之后千余年,仅以平常英雄许孔明者,则有曹子问雪;曹子之前,善读三国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同时更有张子陶公,左于抱初,戴子叔平,都是四海论交,意气纵横的脚色。因陶公之介,曹周二子,获以千里神倾,结成好友,聚首都门,时民国十三年夏也。雨夕风晨,纵谈三国,在家意见相同,一位诸葛先生,便成体无完肤,无人钦仰!念其五月平蛮,扫除外患,不为无功,曹子因许以由今思古,总算英雄。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时势,小英雄造小时势,算便算他英雄。惟请葛所造,仅定三分,尚属乘人弱昧,剪伐同宗,并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侥幸成功三分之局,勉强算他英雄,也只能算统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个三分之一的英雄罢了!这方论人不苟,铢两皆平,随便恭维,却叫古人轩渠地下,是不可的。”众皆拊掌称是。周子又道:“人云亦云,随声附和,大抵出于成年,谐俗已惯,有此腐习,亦不尽为演义所误!青年子弟,头脑聪明者,怀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弟为湘人,所云癸卯乡闱,弟时年才十四,正随叔父,家塾攻书。叔父涣舟先生,负有奇材,山林归老,课读子弟,优游自娱,每晚馀闲,群儿辄嬲老人讲说三国演义,陆续不辍。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围来听讲,无不色舞眉飞,大家高兴。听至诸葛派遣关公攻打襄阳,后方不置援兵,登时全堂鼎沸。—妹年方十二,生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倾陷关云长,从此我再不恭维他了!”群儿和之。却有老人忠厚,安慰群儿,因历来皆誉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详说西川粗定,汉中新得,恐是无人可以援应,亦望云长出兵马到功成,岂料全军覆没如此迅速,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区区人力,何可挽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错了。大家终不深信,罗罗唣唣,闹至夜午,方摇头丧气,唉叹而散。不意次晚续讲,书一翻开,孔明的大小绣像,不知早被何儿将他撕掉。老人忽见群儿如此胡闹,生恐神经过敏,竟酿焚书坑儒之祸,于是掩书不说,专举日后八阵图,地雷火炮,木牛流马一类故事,枝叶横添,天花乱坠的,大讲起来。以为儿童最爱热闹,不去扫兴,可以解纷;岂知群儿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说孔明无大将之材,单知使用玩物临阵,众口一词,老人无术,惟付诸一笑而已。还有一弟,年才八九岁,于三国人物,只喜马超,说他才可算得英雄,听到马超兵败冀城,致愤满废食。群儿指呼书呆以笑之。及后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觉,更不再来听讲三国。可见儿童天真心理,大异成人,而小说感化儿童,力量亦属不小,却不必为书所误,看来均自误也。”

  张子道:“云长之祸,起于荆州,荆州之争,孙刘皆妄!以丧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汉卒以亡,岂但诸葛不是奇材,孙刘亦不够人物也。故三国之中,真无十分英雄者,宋儒龙州李氏,于此贬之,那段文章,曾记其略道:

  赤壁战胜,孙刘并力荆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向中原。今日借荆州,明日索荆州,今日夺荆州,明日分荆州,六七年间,以荆州之故,内自相攻,而中原国贼,乃置之度外;致使曹操坐大,挟天子而令诸侯,得宴然以移汉柞,孙权不足责,纵敌自私之罪,刘备亦不能辞!”

  张子复道:“推原其故,尽误于隆中一对,当刘备走依刘表,地亦荆州,乃知劝表乘操北征,引兵袭许。自得诸葛,深信不可与操争锋之言,复乐三分霸业之利,身有荆州,志反馁矣。诸葛明知大势,终不此谋,其不轻出一言,令向中原者,欲坚一许偏安之约,而信三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此外皆非所愿陈,非所愿闻;要结主心,政期宁氏,至忘大计,非不知谋也。故曰:自误误人,莫过于隆中一对,所以襄阳之援,猇亭之败,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师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于孺子之口,公论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岂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议,日者流宕京师,听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者,才地聪明,神清骨秀,余以偶傍妆台,过从清话。一日,其师教习连营寨乱弹一曲,红牙初罢,来问剧情,余因本演义,画角描头,说得活虎生龙,有声有色,正在津津乐道,兴味无穷;桂芬忽止余问道:‘这时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烟也乎?’一言而余语塞,辄乱之道:唯!遍觅烟家,亦未寻得卧龙踪影,不知又向何方高卧去也!一阵卷帘,突梯而散。你看如此讥评,勿谓后世优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说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只有宋。方余及冠,又随叔父船山书院,负笈游学,获接王湘绮先生席。一日奉读先生古风一首,其诗曰:

  秦兵取蜀烧彝陵,吴人上峡烧蜀兵,鼍鼓连天动江水,卧龙空守八阵营。平生只解吟梁父,错料关张比田古。……荆襄湘越势首尾,谁令骄将开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顾,空复驰驱五丈原!……

  当时读罢大喜,急录寄以告家中弟妹道:“当世经师,也同我辈夙昔一般见解,曷速快读”。弟妹传诵,喜亦不胜。宋儒之论,尚属迂阔,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湘绮先生,纵横儒侠,为世所称,此诗足令诸葛不寒而栗,从而首肯。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此论议,无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见略同。惟船山但说云长刚愎自用,诸葛无术指挥,所谓不肯明斥古人,为请葛少留余地意耳!据余所见,就当日情形,细为推测,云长与备,同起患难之中,自家材武,曾不让人,史言诸葛初临,关张不悦,似于诸葛即能何等折节恭顺,更处处受其节制,此为人情所难,何况英雄疏忽,可决其万办不到。孔明一介书生,南阳高卧,无人过问,还喜自比管乐,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备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位威名盖世的云长,独不甘居卑下,随意酬对,心口自亦难于释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种纤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将,酿成日月之食了。后来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六出祁山,鞠躬尽瘁,看来不尽由于感恩先帝,或竟出于我负伯仁的一片衷肠,激发起来的!而到此地步,成败利钝,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故陈寿三国志,看清诸葛此点,不善将将,只说他一句:将略非其所长,这是古人不肯尽言的长处,只令后世从此六字着想,则当日情形,即能长思得之,而是非亦见了,所以谓之史笔。到了湘绮先生,身为儒侠,议尽纵横,一己周历兵间,往来湘蜀,失时不用,怅触怀古,回帆挝鼓,击碎唾壶!不觉一时感慨,无意中将两千年底帐,冲口揭破,却亦言出无心,并非拨开了灰,还要寻孔明细算,故意与他捣乱,诸君子以为何如?”周子言讫,大众一齐鼓手,赞服他这一大段崇闳透辟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论。此论一出,便压了卷,于是相与太息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军校,军事学问湛深,战阵经历更富,乃又从将略一语指其得失,果然诸葛确亦非其所长,其不能遂成一统宜也。二子之谈未终,东方已白,时军阀纷争,海宇骚动,良夜长谈,偶然方得,卒不可续,续亦匆匆而散。闻鼓鼙而思将帅,愈觉统一材难,对秋风而歌猛士,愈怀时势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时势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来英雄所造时势,又何如也!渐对诸葛不敢多持苛论,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约不谈,四目相看,无不悒悒寡欢,皆至无法遣闷。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为丹徒宋子小甫,才清体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来成不速;同人羁旅他乡,怜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谈。周子忽道:“日来拟编战史,以纪民国英雄。”众因乘之,抵掌而谈,屈指而数,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为袁世凯顿兵信阳州。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黄兴兵败走江宁,孙文弃位计总统,渐至李纯兵进九江口,林虎大战小孤山,蔡松坡云南起义,陆荣廷广西称兵;又有吕超兵入成都府,叶荃暗袭天水县,于右任兵困三原城,刘存厚败走神宣驿。不过数了七八年,已无一日安宁,竟是四海波腾,万家烟灭,民生凋敝,元气摧残!大家同声浩叹,谁也不愿朝下数了!本来想助高兴,转成神消气沮。

  周子有识,不许谈今,重来说古,以稗官为限,乃及水浒,许为盗经,吴用宋江,颇开舌战。或举其续部,又及荡寇志,众瘕疵之,谓著者军事学识,非常粗疏,笔墨语言,更无分寸;写陈丽卿刘慧娘,非如唐传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刘金定,终不离一类卑陋旧稗官弹词恶习,不足言也,不如仍论三国演义。周子等意兴飙举,又竟一夜。遂道:“民国伟人战略,愈益无地恭维,战史之作,曷即作罢,三国时势,既造有若许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为一干英雄,代造完成一统时局,以续演义,以正三国以祝民国,以启稗官,殆无不可。今戴子既为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齐合心意,共将一部二千年旧案,快意推翻,来为马超赵云—时名将抱打不平,令其吐气何如?然文章游戏,虽说纸上谈兵,随心所欲,而所有人物性情,军事编制,作战进退,机谋策略,一应事情,却须正当于理,相准于情,不违时代,不入新知;即采演义原来体裁,期以符合,中间主旨,应极言兵凶战危之道,严申黩武民受之戒!军行所至,犹如飞蝗蔽天,草木皆尽。纪律之兵,民犹无可避祸,无纪之军,曷丧偕亡,只在自焚迟早间。这宗古义,不惮反覆开陈,以昭炯戒,是为本书立言第一要义,未可以小说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义既定,商由左子任编制调遣,鼓手任考证舆图,张子任参议计划,曹子任后方支配,周子自任执笔,曹子从而副之,以助添毫。自此一日一日,演将起来。独周子执笔之初,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无限感慨。正是:

  青灯受读,想当年卯角之时;绛帐生悲,忆故里嬉游之日。欲知如何翻案,且听下文分解。

  异史氏曰:此一部三国史论也,有总论、有分论,有人物各论;有政治、军事、伦理、文学,诸学问;有社会、男女、忠贞、善恶,诸界说。而无中生有,极空中楼阁、烟云飘缈之奇,按之则虚而能实,尽虎啸龙骧风云变色之态;特令人搅古怀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才子生花笔也。乃文章浩翰,洋洋数十万言,钜制之作,起因于儿童嬉弄,青灯受读之时,以使豪杰英雄,于地下后而吐尽肮脏之气!大憝巨恶,尚于千百年后,不免诛心褫魄,莫逃斧钺之诛!不亦奇哉!是又何异孔子春秋之作也。然春秋之作,仅能使乱臣贼子惧而已,未尝能使正人君子贤材英杰,色然欢也。今为之造时势,造英雄,不徒使贤材英杰,一一欢颜,且能使三国人材,一齐吐气,必古人之缺憾弥,而后胸中之块垒消,夫岂曰吊古也哉!吾知古人地下有灵,必一读一击节,将籍是书自赏复以自吊也。能书中书外,人人皆吊,人人皆欢;以至于不吊不欢,悠然两忘,如是而此书不得不传,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安得不读之而痛浮大白!

  奇书之出,不过起因于三两儿童,而奇书之作,又由于获读半章诗赋;于是放胆著笔,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欢,慨然以叹;即当代经师,如湘绮先生者,亦将掀髯地下曰:后生可畏!不图吾且因此而别有所传也!不又奇哉!传古人乎?传今人乎?抑将自传乎?问之著者,果作何转语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伤欤!惟无可传,乃始可伤。虽然,著者传矣,湘绮传矣,今之不足传者,亦无庸多伤也。惟其无传,更不必伤;如或可传,则伤宁不多事。不伤之伤,是谓大伤;故吊古无非伤今,而伤今固莫如吊古也。湘绮必曰:匪古可吊而今可伤,老夫之徒,必为我传顾传湘绮者,每于周氏,斯独非咄咄怪事!可谓有缘之至乎!涉想成趣,为之大噱者累日。

  稗官之家,汗牛充栋,今之卓尔操觚者,舍邯郸学步无由也。自小说故分门类:为侦探,为言情,为社会,为武侠,一分再分,邻于市估,于是小说且不可读。不知小说即文章也,千古文章妙手,无不自真炉锤。古之所传,如三国,如红楼,如水浒,如聊斋,如儒林外史,如镜花缘,凡脍炙人口者,殆无不各辟蹊径,不同于人,曾有何门类可分定于一范乎?其步后尘者,曰续,曰后,曰再,乃皆不得并肩以传。是故知文章无定法,非可有类以传世也。世人独喜以此号召,真所谓不知文章为何事,小说为何物者,眩丑而已!颦者之美,岂必病于捧心欤?因知捧心之不得为美,而美亦不尽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则美人双腕,遭物必不使齐伸。浣纱时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则病而即美,死当更美,愈无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颦之不得为美,盖犹文章之不得相同。而更可以类相从也;以类从同且不可,而况人云亦云,等于剿袭,是岂可以卒读耶!

  旧小说喜续,新小说喜复,皆不能自为文章,亦不可列于文章,无非拾人牙慧,徒污小说名称而已!不续不复,则非别出心裁不可。吾于此书得之。何则?旧小说封锁不可续者,独三国演义,根于历史,不可续也,乃不续而续,续而不续,因古人之名,而变古人之迹焉。新小说,无不各如其类者,独翻案一类,向所无有,是不复也。乃不脱历史面目,而成历史小说焉,则又不复而复,复而不复者矣。碧空之谈,向壁而造,无一处不大厌于人心,无一事不悉合于情理,此诚绝妙文章!麟经之笔法在实,此书之笔法在虚,以白描为断案,寓臧否于无形,谓非小说圣手可乎?且不刘以小说视之,真太史公所应为搁笔者也。故曰:此一大部史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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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0 00: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回 省诈书水镜留元直 脱徐母孔明遣赵云

  话说千古相传,那来信史,人生在世,必重人伦。我国有五千年历史,肇造民国,只十余年。以前岁月,都为君主一味专制自私,乌烟瘴气,大家眼热,自然皇帝闹个不断,此仆彼兴,你争我夺,真是改朝换代,杀人如麻!篝火狐鸣,挥戈问鼎。一登大宝,新的称天命,旧的诛一夫,新的附风攀龙,旧的除根斩草。夸说兴朝,自称盛德,沽名钓誉,便又来修前史,猫哭老鼠,本为哄人,那里信得!若问执笔之徒,不是前朝旧臣,便是新朝功狗,战栗归命之余,匍匐天威之下,一个良心早丧!一个气骨毫无!一般都是不识人间羞耻之夫!阿谀求容,摸棱固位,自保性命都来不及,那还顾得后世唾骂,敢不歌颂新朝,贬削前代;内讳外讳,以辱主知,不但十分避忌,且须百般附会,才能著成一部加官进爵录,仍莫测天颜喜怒,要他去学董狐,真无这种胆量;自求独有千秋,尤无这种心肝!如此一来,一代史书成功之日,便将前朝史迹,遗存的一点踪影,一并化作灰飞,送上云端。所以古往今来,并无信史,除起枯骨而问之,或尚能言一二,此外觅遍人间,恐竟不能得到只字的信史了。有心人痛心疾首,乃著野吏,以遗后人。读书之士,好古敏求,因重野史,不厌多读。枭雄辈出,知正史欺人之力日微,复依正史,亦著野史而乱之,于是野史又不足信;其足信者,皆不同于正史者也。即如三国演义一书,迷人最甚,其大体同于正史,而称诸葛将才,非附鬼神,即同儿戏,安危大计皆失之。请葛殆不如此,是此类也,盖不足信云。

  说到人伦,亦以帝王之故,后增为五。古者朋友自抑,以君臣相谦,动曰主臣,帝王既起,假名为用,圣人垂君臣之义,比于朋友,不许人君妄自尊大;是君臣不过称谓,伦常合于朋友,本无此伦,竟出诸上而冠于首,岂不大谬!卒以人生只有四伦,民主一作,不倒而倒。其余四伦,人既不能一日无家庭,复不能一日无朋友,自不可灭而必重之,苟违此义,无异自弃于社会。天地虽宽何以自立?故忘恩负义,弃亲卖友者,将必无地自容。

  三国演义,称徐庶怀才不遇,市上佯狂,杀入报仇,荐贤走马,固豪杰也。而感刘知遇,致身图报,忽将其母忘为将护,生被程昱冒充手笔,诳入许都,致成不忠不孝之徒,而死老母!与王陵赵苞辈,一例抱恨终天!其择交不慎,知母不明,谋人不忠,事贼不智,何至如是!虽说才人疏忽,策士纵横,但抱各为其主之心,都无推己及人之念,而徐庶既亦人材,不当竟至如此不可收拾也。有谓古之谋臣,即今之政客,类多溪刻尖酸,不留余地,方以类聚,始友程昱,阴谋无后,鬼神所忌,宜蹈此报,此仍过信乱真野史之言。比游京师,于烂纸堆中,市得古本三国旧志一册,所言三国战争,诸葛徐庶一切行动,均不同于相传之演义;三国结局,且不同于正史。后有跋,跋谓三国史籍,亡于五胡乱华之秋,世传正史,出于伪作!胡恶言汉,故以天下属魏,魏者伪也。又以故老相传中兴,流在闾巷,不可尽掩,则于昭烈书正统以乱焉云云。是三国野史,其真者尚在人间,亟思以广流传,惜早佚失前半。其书自赚徐母入都始,亦不知何人所作,要自可信,爰参酌而录传之,更名反三国志,以别演义。

  书归正传,却说曹操听从程昱之言,将徐庶母亲诳入许都,教程昱好生侍奉,赚到手笔,假造徐母家书,不言曹刘短长,只说年老多病,久不见子,倚闾深念,寥寥不过数语。加缄封固,差令在馆侍役,与庶同族的一名乡人,教以语言,许之归来重赏。此人小名狗头,心术素坏,贪金声诺,去到新野,来赚徐庶,改事曹操。当下收书领命,辞过程昱,径奔新野而来。一路夜宿晓行,不数日,已至新野,投书求见。

  时玄德正因单福军师说起,当世贤材,有琅琊诸葛亮,襄阳庞统,人称伏龙凤雏,皆具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民之略,均在此间襄阳山中高卧,极力推荐。玄德大喜,立备二分厚礼,命关羽往南阳卧龙冈,聘请诸葛孔明先生;张飞往襄阳庞德公处,聘请庞士元先生,并嘱县中预备迎接。关张领命,单福军师又嘱咐二人不少言词,亲自送出门外,候其登程去讫。回身进内,不到一刻,忽见县役走来禀报,外有军师乡间人,说奉徐老夫人命,来见军师。单福闻言吃惊,即令引入相见。来人礼毕,呈上书信一封。单福忽睹封面老母手笔,眼中泪落。玄德不知何事,慰之道:“军师勿忧,曷拆此书视之!”单福将信拆开,上写:“闻汝近佐刘使君,十年游荡,幸可立身,老身为曹公迎至许昌,年老病深,恐难相见,……”以下字迹,顿然模糊不明,似老人手颤所书,不可复识。单福读罢,挥泪痛哭不已,玄德对坐相感,亦欷歔不置。

  单福哭罢,问来人道:“来时太夫人进膳如何?”狗头道:“小人来时,太夫人思念军师,日止一粥。”福闻言,愈觉悲痛,对玄德曰:“福不材,本欲佐将军共图大业,今老母被囚,方寸已乱。不能更在将军侧矣!敬启将军,仆实姓徐,名庶,字元直,颖州人氏,因杀人出走,变姓名为单福,蒙将军不弃,获侍左右,将军大仁大义,定不忍庶母以庶故,囚死许昌,倘令庶得见老母,德恩如山,没世不忘!”玄德惨然道:“军师何出此言!备一时疏忽,未能奉迎太夫人,致高年而入许都,军师又无兄弟,备何敢以一己遇合之私,妨军师人伦天性之孝!只乞少留祖道,以申微恋,军师即可摒挡一切,早赴许昌侍养承欢,同为汉臣,何须介介。”庶闻毕,甚感玄德光明恳至,十分仁义,不觉流涕下拜。玄德伏地相还不迭,便命左右治酒,与军师饯行。

  酒过三巡,人报赵云巡防回城,进见玄德。玄德命云入席相陪,并告所以。云以前破金锁阵时,得知单福才高,人为叹服,忽闻将行,心中凄然,面含不舍。庶亦服云,甚为投契,相对更觉感怆。酒筵未毕,天上乌云四合,忽然大雨倾盆,一连三日三夜,庶不得行。新野城中,水潦纵横,城外更泥深没膝。徐庶见母心急,不顾所以,天色稍晴,便辞玄德,带一随从,与狗头上马出城。玄德与赵云孙乾简雍及全县僚属人等,送至城外,犹自依依不舍,徐庶拭泪阻之。玄德见不能再送,一时悲从中来,不觉放声大哭。一行人无不落泪,惟有下书狗头,见徐庶果能中计,不难获赏,心花怒发,面上独呈喜色。却被赵云看入眼内,忍住未言,径同玄德等与徐庶洒泪而别,随护玄德,一同还城,只心下狐疑不已。玄德回城后,仍命赵云出巡属地。云须命,因一人愈想愈疑,觉得必有别因,惟恐徐庶在路,有何不测,且不去巡防地,连夜单人独骑急急出城,竟暗地追踪徐庶而来。

  却说徐母应该五行有救,这下书人狗头,原是个乡下农夫,向未骑惯马匹,又遇大雨新晴,泥泞路滑,深不见路,只随徐庶马后追赶。行至一处,路有大石,庶马越过,狗头慌张驾驭,马性忽劣,前蹄一起,马如人立,前足方落,后股猛然朝上一掀,登时将这狗头从马上摔成筋斗,跌在石上,两只狗腿,顿时骨断筋折,受伤甚重。徐庶在前闻声,勒马回视,救之不及,急于见母,顾他不得,忙令从人就近寻一人家,留给养伤费用,嘱其在此安心将息,供伤愈再行起程来许。加上—鞭,两骑向前,如飞去了。

  却说赵云飞骑来赶,追了半夜一日,未能赶上。次晨早发,走了二十余里,仍旧毫无影踪,下马向土人动问道:“此地何名?可是赴许昌大道?“土人道:“此处地名长秋镇,正是许昌大道。”赵云又问道:“前有三骑,何时过去,曾否见着?”土人道:“不曾。”忽中有喜发俏语者,从旁羼言道:“我见马有三匹,人却两个,只恐不是。”云心异,细加盘问,那人道:“有一人在此养伤,那二人已自去了。”云益惊道,军师危矣!因乞指引人家,急往视之,则下书人也。胸怀复动,略示安慰毕,便央土人抬回新野。来到营中,云先入帐,喝左右将那人扶上,只见那人面色大变。云盛怒道:“速将此贼,与我碎剐报来!”那狗头匍匐入帐,正心中忐忑,一声令下,吓得魄胆皆飞,大呼冤枉!左右一拥上前,便来捆绑。云又止之,怒问道:“尔奉何人所差,敢来新野行事?尚有何冤?”狗头泣道:“小人不敢有诈,将军恕之!”云励声道:“送别徐军师时,而汝在旁喜形于色何也?尚得敢言无诈?”狗头停泣,觳觫视云,半响不语。云忽色霁取案上令箭,一折二段示之道:“尔将许都来此实情,从速直说,便看军师分上,更当为汝疗伤,我若斩汝,有如此箭,再敢隐匿丝毫,便须行刑。”狗头抢地哭道:“愿将军饶我,小人之来,固程公之命也。”逐将假书来诳,前后情事,详细供明,咬牙切齿,深恨程昱,又因创伤大作,呼痛不已。云令左右牵下安顿,即驰马县衙,来报玄德。

  赵云刚至衙前,只见张灯结彩,遍布衙内,略问门役,始知云长已将伏龙聘到,悬彩迎接,现已在内。云急步入二堂,恰遇云长抢出门侧,撞个满怀。云长道:“子龙何事慌张?”赵云道:“闻伏龙至,急欲入视其人何如,公亦如此慌张何也?”云长笑曰:“前来告子知耳!”相与大笑。云逐将心疑追庶,获到狗头始末,及已供明行诈,一一语知。云长深爱徐庶,闻云言,尤为着急,忙携云手,回步入内,侧首语云曰:“人言诸葛,有神机妙算之才,胸多奇计,今已来此,曷即以此事试之?”赵云道:“军师之去已远,如能将军师追回,老母救出,破操诡计,我辈方可心服。”云长颔首。

  两人挽臂,进入后堂。赵云参见玄德毕,玄德引云前谒伏龙道:“此诸葛先生也,吾新军师,天下奇材,宜共师事之。”孔明逊谢。云礼罢,与云长一旁就坐。孔明四顾,不见徐庶,说道:“子龙将军,四海交称英雄,闻名已久,幸获识荆,使君帐下文武贤材,皆已觌面,亮何幸焉!故友元直,独安在也?”玄德因以徐母来书,庶已还许告之。孔明闻而大愕,顿足长叹道:“噫!元直母子将骈死矣!”玄德甚惊问道:“先生何出此言?”孔明道:“元直母性刚强,深识大义,使君仁义,与曹操权奸,天下共见,贤如徐母,岂愿招子事操,身在樊笼,来书有诈,元直急不加审,一至许都,徐母必怒其子不知母,复怼其不明不智,轻于去就,怨艾交萦,益之以怒,徐母必自戕矣!元直孝母,何能独生,故曰将骈死也。”

  云长赵云在旁闻言,不觉抬头举目,示意而笑,二人均暗暗心服。云急将追赶元直,讯明狗头,—切情由,陈说明白。玄德如梦方觉。一时情急,手足失措,急道:“备无状,不能辨伪,又不坚留元直数日,以待先生之来,致入奸计;是我负伯仁,备之罪也!今得先生料事如神,必有奇计,能解元直母子之厄,出备于罪,敬屈先生即就军师之位,设妙策而救之!”言未竟,起身拜倒于地。孔明伏谢说道:“亮与元直,情逾手足,安敢袖手不救,愿使君勿虑,惟元直行已几日?”玄德喟然道:“三日余矣!”孔明道:“去幸未远,若元直于路,能绕道往别水镜,水镜先生,必省伪书破绽,而留元直,此天幸也;所虑心乱不往,则失之而亦远矣,当为两顾之计,此非二将军亲往不可!”玄德即请上坐发令。孔明鞠谢入座,召云长至前道:“二将军赤免马,日行千里,一日间便能追及元直,惟须先过水镜先生庄上视之,如不在彼,再奔许昌大道追赶,必令同回。”云长领命,飞身上马去讫。

  孔明顾玄德道:“前败曹兵,所得曹仁李典营中令箭,及军士衣甲何在?”玄德即命人在库中取出呈上。孔明就案,修书一封,唤赵云近前道:“将军持书,混入许昌,亲投徐母,徐母自能依计脱身,当令云长领兵前来接应,沿路小心将护徐母,一过叶县,非君之责,不得有误。”并告以如此如此。赵云大喜,领取曹兵衣甲数副,令箭一枝,接函遵命,改扮去讫。玄德至此,心下释然,即请孔明后堂饮酒,为军师接风。孔明笑道:“即日士元当至,须先烦其随同翼德三将军,暂驻襄阳,提防曹兵复仇,可嘱缓来新野。”玄德依言,又命孙乾送信去讫,乃一同入宴不提。

  却说徐庶心乱如麻,领路的人,半途跌伤,失去向导,于路马不停蹄,急急前进,渐至迷路,走入岔道,却误向荆州方面而来。前途忽见一溪,来到溪边,所有上下桥梁,乃被雨后大水尽行冲倒,一眼看去,却无渡船,乃下马徘徊,不知已至何处,忙觅土人问之,以便求渡。土人道:“此乃儿童能道之檀溪,最是有名,而先生不知何也?”庶大骇道:“为何竟绕至此间?”因念狗头不止,更不知伤势何如,憾与从人皆不甚识路径,如此何日得到许昌!知不可渡,策马前行,心中闷损,人马皆已疲乏;远远望见司马德操庄院在前,因思入内作别,稍以歇足,更求觅一引路之人,免致再误。进得门来,只见水镜先生适与崔州平,正在草堂之上,相对奕棋,承彦一旁观局。忽报徐庶来到,三人辍棋揖坐。童子献茶毕,水镜道:“元直不居新野,以辅皇叔,来此何为?”庶告知一切。水镜道:“太夫人手书安在?”庶自贴身取出示之。

  水镜接书,略一阅看,展颜大笑,掷书于地道:“元直生性聪明,乃被人掇弄至此,可发一笑!”庶就地拾书,再加细视,仍不能明,瞠目而视。水镜道:“此伪书也!太夫人病中手书字迹,前文既不得若是端整,后半又不能如此模糊,显为冒仿售诈甚明,何竞不省耶?”庶闻水镜指出疑窦,十分有理,及恍然大悟;更将手书笔迹细察,不但模糊之处,故意做作,容易看出破绽;即其端整之字,亦有数处点画与徐母平生手迹,大不相同。明系为人模仿,更无可疑,不由自悔心粗,由惭生恨,遂谢水镜道:“非公指教,庶惟一意忧母,蔽聪塞明,将永堕雾中,今幸半途察破伪书!然如此奸谋,是非欲致庶赴许不可也,不赴则奸计将更深,老母必更危,方寸今已更乱;庶意无论真假,以去为是,乞公为庶更展一筹。”水镜道:“不可去也,去将再误!”庶曰:“能缓老母,可顺奸心,庶至而操之谋息矣,何至再误?但求老母得安,庶得一面,死且甘心,奈何不去?故今虽省伪书,必仍赴之,庶志决矣!”

  徐庶言讫,即欲起行。水镜厉声道:“元直岂真不知母者乎?何一愚至此!操谋能息,母不能全,王陵赵苞之事盍细思之!”庶始如受棒喝,悚然退坐,不觉泪如雨下,重揖水镜深谢之道:“庶知罪矣,真几再误,使庶不陷于不孝,皆公之德,永不敢忘。”水镜复从容笑言道:“此本不难知,必操曾求手书而见拒,始谋以伪书来诳,能拒则不危,未拒则不伪,吾于此书为伪,而尽察之,元直心神大乱,尽失智计,故失察耳!要知万不可赴,赴则母激怒而子陷井,祸均不测,元直在外,吾料操断不敢危太夫人,以自急其敌使于君外更益一母,厚树深仇,操不为也。或更谬为恭顺,奉养有加,存恤周至,外沽名而内结恩,收买人心,舍此将无他策,放今不赴,母子终能相见,今赴则子固欲见母,母或不欲见其子,将如之何?自速其危,无法可救,事有不忍言者矣!既识其谋,必反其智,乃即使操代吾子职,令之大失其算,有何不可!操致人不得,反为人致,从此老奸之魄褫已。”言竟,哈哈大笑。又道:“元直今可决其不去,而明高祖之得天下,始于杯羹,所谓反兵上智乎?”徐庶收泪感佩,黄崔亦俱拜服,及闻水镜此言,亦同声来劝徐庶勿去。庶曰:“先生推不匮之仁,明全孝之义,警其昏愦,教以智计,迷梦为醒,茅塞大开,庶何敢去!独老母不出虎口,人子之心,终虑其危,是以深思未答耳”。言讫,趋水镜前下拜说道:“惟公怜而救之!”水镜急起道:“元直不必如此,吾知元直,母不得出,智不再生,亦将无以辅人,亦为筹之熟矣!复坐,吾将语汝出母之道。”

  正言间,鸾铃响处,童子飞奔而入,正欲启告,水镜闻声,抬头—看道:“来矣!”忙起相迎,则云长自外迈步而进。入门未及为礼,一眼先见元直,凤日大展,喜道:“军师果在此间,诸葛所料不差也。”于是礼毕。水镜急问道:“二将军奉有何命而来?”云长道:“羽奉兄长与卧龙将令,来请元直军师,速回新野,原书有诈,不可赴许,羽尚奉有他令,即请偕行,不得耽搁。”水镜道:“容更相问,孔明到已几日?”云长道:“两日。”水镜即顾徐庶道:“元直还速行,不出十日,太夫人至新野矣,适所欲语,不必再告,诸葛已代为策之,更胜吾计,速去速去!可问二将军尽知。”云长笑而不语。徐庶将信将疑,无精打彩,只得辞过水镜及黄崔二公,同云长一路上马出院。云长于路说道:“军师自遵故道回行,羽不再陪。”言讫,怒驰神马,自投博望营中而去。徐庶目送云长去远,亦携从人,重返新野,与刘备孔明相晤不提。

  却说徐母自被曹操诳入许都,程昱不时至寓探问,不甚寂寞。这时程昱算计已定,自得手书笔迹后,十余日已不前来现献殷勤,徐母门前,自是日加冷淡。一日黄昏,徐母膳后静坐,忽报程大夫差有军士送信,并衣物前来,有话面禀。徐母命进。来人罄折呈上书信一封,衣包一个,退立于旁,恭敬候命。徐母高坐堂上,早睹来人昂然入内,身材雄武精爽非常,心羡程昱手下,竞有如此军士,又见进退中节,十分知礼,不禁亦为改容。略问大夫起居,然后拆信观看,看毕,仍向来人打量一番,点头称叹,徐徐言道:“程大夫请我过府散闷,可有车辆在外?衣服现可不用,仍请带回。”军士禀道:“车辆备妥,现在门首伺候,即请太夫人发驾。”徐母颔之,略嘱侍女小心门户,并不开动衣包,正眼一视何物,即将原包,退还军士,令其引路,出门登车。军士随跨车沿,加上一鞭,那马拖着车已飞驰前进。

  徐母在车,暗自提防,留心外视,却见此车两三弯转,避去热闹街市,径向许城西门而来。徐母亦不作声,车到城边,见有把城兵丁,上前盘诘,军士即于车内,摸出令箭一枝,仅向一扬,车已出了城门,上了大道。徐母以此车已然出了许昌,更须戒备一切,愈屏声息,但看此车何往。初更时分,车已行至一处,前有大桥,桥边停有货车三辆,上装布疋药材,各有半车,在此歇足。车下桥头,均有客商模样之人,分开散坐于地。此车尚未走近,车夫扬鞭三响,一声胡哨,地上之人闻得,均行立起,飞步奔来车次,团团围住,一齐声诺道:“恭迎将军。”军士道:“已否齐备?”众人车下答道:“均已齐备,小卒们在此等候多时,此即八里桥也。”言讫,车已到桥停住,军士跳下车沿,挑起车帘,躬身启道:“即请太夫人换车前行,望太夫人勿惊。”启毕,抬头一视,车内并无徐母踪影,只见一乡下老妪弯腰拱背,走下车来,向军士裣衽道:“子龙将军劳苦,妾身就此拜谢!”原来老妪即是徐母,自在车内改换,军士即赵云也。云见徐母,改换已妥,无人能识,不禁大喜,当下更不怠慢,即令兵士将货物并作一车,自身军服脱下,连同各车所匿曹兵服色,打成一捆,系以巨石,投沉桥下。二车一载徐母,仍由赵云随车亲护,一载兵士,假扮客商,轮流入坐,昼夜兼程,急奔新野而来。时当中旬未半,皓月迎头,如同白昼,只一夜一早,已过襄城而去。

  却说程昱以徐母插翅难飞,未来十分在意,无心奉承,久亦不愿枉顾,自喜骗到真迹,大功可成,—心一意惟坐待徐庶入网,日盼其至。这日无事在家,忽又涉念,计算时日已久,往返程途,早应到许,何竟茫无消息,并去人亦不见回,深恐别有蹊跷,或者新野有人,识破此计,狗头竟已被杀,不由心下着慌。便思以久未问安为名,亲到徐母寓所,窥探动静。遂一人踽踽而行,到门时尚自低头乱想。门公禀道:“昨日军士相迎过府,太夫人今犹未回,何大夫又来问讯?”昱急道:“何人遣迎?”门公道:“大夫也。”昱骇道:“怪哉!我今在此,并未相迎,奈何不来报我?”门公道:“大夫所迎,又何他报,今请速回,必仍在府。”昱怒极,情知此人不足与语,急询来迎军士车辆服色。门公说毕,程昱不觉怨恨,填胸晕倒于地。门公急忙来扶,猝不能起。门公私语道:“大夫似有心疾,今果病也。”昱两耳能闻,胸中愈愤,半日始苏,直前批之。门公扪腮且却道:“我扶大夫,大夫何尚批我颊?”昱不顾而行。门公呶呶自言自语道:“人言尔背恩忘义,今始亲见其事。”昱住足斥之曰:“狗!尔何言?尔纵徐母,会更捕尔。”门公大怒,见昱仅一人,殊不惧,公然操杖来逐,昱乃逃。门公力阖其扉入,退而大瞿,亦立遁去。及坊官来捕,则已空无一人。昱扶病来报曹操,说知一切,操大震怒,急命上将曹洪乐进二人,火速入府,令领飞骑八百,分途并力追赶徐母,及不知姓名军士一名,毋令脱逃,如于中途捉获就地开刀,将首级回报。

  曹洪乐进二将领命,点兵如飞来追徐母。这时徐母早过襄城,二将算定徐母乘车,自己乘车马,虽隔一日一夜,不须半途,便可赶上,故在后亦不分日夜,督兵追赶。那赵云假扮商民,护定了徐母,在前急急趱程,一路关津,均被朦过。这日将出叶县地界,心中渐定,忽闻后面马声嘶动,因于车沿回首,只见远处尘头四起,似有大队人马追风而来。云料知心是追兵来临,忙即乱鞭催车。车轮风动,滚滚而前,行又数里,已出叶县,再行回望,却见旌旗蔽空,千余马队,翻动银蹄,果系在后追赶,相去约只半里,霎时便可追及。自虽不来畏怯,惟虑徐母在车惊怕,不便厮杀;又值手无寸铁,何以抵挡!心中大费踌躇,后面呼声动地,曹军已山崩川倒而至,云只以身伏沿,死命加鞭,一心逃避,不知所计。转过一个山坡,后面人喊马嘶益近,大叫前车慢行,声声不要放走徐母,震山欲裂。山坡刚过,又转过—树林,忽有一彪人马拦路,云大骇,不得收车,竟然闯越过去。却闻马上一人叫道:“子龙来何迟也?”云拭汗回首急视之,却是关公,云乃大喜。方欲答言,关公已跨马横刀,向前迎敌曹兵去了。

  却说那曹兵雷轰电掣,卷地而来,见二车驰飞前逃,知必徐母在内,赶了半日,看看赶上,转过山坡,前车忽然不见,转过树林,猛抬头,只见旌旗乱刮,杀气迎人,五百名校刀手,—字儿排开,前面一人,身骑赤免追风马,手执青龙偃月刀,不是别人,正是那汉寿亭侯关云长,领兵在此,挡住去路。关公驻马横刀,早见来将何人,马背拱身大叫道:“二位将军,别来无恙?”曹洪乐进二马当先,见是关公,同时大吃一惊,麾鞭急止三军,军士早亦望见,一齐倒退,后队潮涌而前,收马不住,立时践踏无数。曹仁乐进不敢回顾,急忙勒住马足,先来答礼。关公微笑开言道:“某家在此,等候多时,即请二位将军收兵,止于此地,勿再穷追;回禀丞相。只说关某当日,丞相不忍令失兄弟之情,敢求今日对于徐庶,亦毋忍绝其母子之爱,言尽于此,后会有期,关某去也!”说完,将刀身后一指,五百校刀手,登即回身,来赶赵云前车。关公一人拍马提刀,从容断后。曹乐二将,明知不敌,眼睁睁望着关公后影,马尾飘潇,前面兵卒如云,拥定徐母,一车居中,飞驰而去。四目相视,面上均各失色。只得长叹一声,重来检点受伤人马,收兵回报曹操,自去请罪不提。正是:

  白羽初临,便觉风云变色;黄泉不俟,复为母子如初。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三国之不得一统,由干诸葛非一统之材,隆中坐对,仅许三分。卒亦只定三分之局,其与孙刘,材智匹敌,自知颇明。刘备时当狠狈失据之秋能分鼎足而立,已出非望。故三国之成,自以刘备得诸葛始,而诸葛得自徐庶走马之荐。未荐诸葛以前,诸葛无由出,三分不可定,是即非三国史也;非三国之史而翻其案,是为冗笔。又三国之主,以曹操孙权刘备三人当之,其他不与也。三国演义前三十回中,皆为黄巾宦官内外交煽。以致群雄四起之史,共书主张由合而分之理,自不得不追溯大乱之源。而董卓孙坚袁绍袁术,以至孙策等,此仆彼兴,下至张绣张鲁李傕郭汜之辈,扰攘无忌;余如王允之忠,陶谦之让,董承之义,祢衡之正,吕布之雄,陈宫之智,无非为三国前驱,其事虽不无可传,要均非三国史中主要人物。入三国史后,即尽死灭无余,不足叙也。非三国史之人物而翻其案,是闲笔也。冗笔闲笔,善文章者所不屑为,著者以不相干三字而尽去之,下笔即抓住正史翻案,此为文章有法,不闲不冗,即谨严义例,又岂能以不耽搁工夫,遂或可一一湔雪之乎?是非不为湔雪,盖不可湔雪也。读者勿为著者从人生在世不可无家庭朋友等一段文宇说起,故意引至做书人心肠,要从此地发展等一派巧言瞒过,始为善读本书者。

  三国演义,仅言赉徐母家书者为心腹人,自称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云云,此必言徐母乡人,也是姓徐的一个坏蛋!是教人愈加痛恨,加一倍写之笔法。后文跌断狗腿,方更大快人心,亦见徐庶之误信,不仅在笔墨假造间,是证人证物俱全之说也,即由重加爵赏四字,露出喜色,惹动赵云跟踵,盘出根底,可谓不虚点墨,针缕细密。

  三分鼎足,西蜀刘禅,有四十二年正位。而单骑救主,生死系于赵云当阳之战,故赵云为三国史中最重要人物。然刘禅庸主,卒至出降,子龙地下之恨,具无已时也。则与其救一无用之刘禅,曷若使救一有用之徐庶;又救人之子,不若救人之母也。三国中全人骨肉于生死患难之际者,惟一赵云。故以之救徐母者,诚非赵云不可也。三国中救阿斗,以延刘绪继帝统,是子龙第一大功,本书救徐母以存徐庶,使荐两贤,成一统,亦必令子龙成第一大功。所谓非其人不使,而翻案之笔,始无一字无来由也。荐贤则由徐庶,救主则由赵云,正统书刘,故第一回必将此二重要人物首举出场,读者幸勿草草读过。

  伏龙凤雏皆为元直之友,尝读三国演义,见其独举诸葛以荐,每窃怪之,其后赤壁鏖兵,授计以脱徐庶者,且为凤雏;是何元直于友二人间,转若有所厚薄也。若言偶忘,其时玄德且询及凤雏,元直因便,亦当双举,方称无乖于友道,今以元直双荐两贤,可谓为古人弥平缺憾不少。

  三国演义,于孔明之出,详叙三顾之勤,孔明自比管乐,盖有辅主安邦之志,非可以隐沦比也。夫隐则不仕,仕则不隐;以隐求仕,古俗使然。彼钓渭耕莘,未闻必须三顾也。奈何大搭架子,坚要三顾,孔明宁不相去古人甚远,吾始终疑之,且堂上悬图,胸中指掌,又似预备已久。虽曰出处之间,不可不慎;而乔模乔样,终觉不甚光明。此无惑三国阵前,每逢诡计多端之骂也。演义中亦以微笔,每借张飞妩媚可爱之口,大叫出之;而世间妇孺不知,反借借称道三顾茅庐不置。惟玄德枭雄,始折节卑躬,作明知故昧之态已耳。是演义如此,实非所以尊诸葛者也。本书仅命关张备厚礼躬聘二人,而衙前张灯挂采以迎,已足备迎贤之典,可称得体之至。至关赵试探孔明,实为奇材惊世群臣未服中,不可少之文字;亦推波助澜,始呈曲折之文笔也,情中生文,而后安排计策,始见孔明出奇之妙。随手烘脱,而后曹兵衣箭皆活,赤免如飞。否则便成刻版文字,读者将昏昏入睡矣。后再借重关公,勒马横刀,是真能画出生龙活虎者,又俨然一出华容道也,文心灵活,可爱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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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0 0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回 战江夏孙氏雪前仇 让荆州刘牧惩后患

  话说关公拒却曹兵,赶上徐母赵云车辆,簇拥着径回新野,先遣人入城报信。玄德闻知大喜,忙传令亲出迎接。徐庶阻拦不住,乃飞骑向前出城,遥见关公匹马奔至,以鞭回指道:“军师速前,太夫人车来也!”徐庶慌欲下马,近前执辔,那赤免马四蹄翻飞,一团红火,已滚向城里去了。庶急牵马前行,约五里许,望见人车蜂涌,即俯伏道旁以俟,母子相见,不免抱头痛哭一番。又回身拜过子龙,因请换马,自来扶辕。于是赵马纵辔前驱,徐庶步行策车而进,将至城边,早见玄德居前,众官列后,左有孔明,右有关公;俱恭候城门相近。云一马先到,滚鞍而下,玄德举酒劳云道:“非子龙不足完军师天伦,几令操断吾一臂去矣!”徐母车到,玄德躬身迎扶。徐母拜道:“使君以孝示天下,因人子而及其母,辱收贱妾,恩德如天!重锡远迎,宠逾非分,妾不敢当!”再三固辞不肯先入。玄德遂偕孔明等前行,又止衙前迎候。徐母入署,当厅重展拜谢讫,庶随母后,复谢孔明关赵相救之惠,自有侍妾引导徐母,请入后堂,更与甘糜二夫人相见,玄德切嘱用心侍奉,即让东厢上房居之。大排筵宴,庆贺军师母子团圆,人人心悦。

  一连三日,宴毕,玄德出厅齐集诸将,共议大事,权拜孔明领军师将军,徐庶为右军师,庞统来时,为左军师,孔明徐庶逐谢,东西就座,玄德言道:“今曹操拥五州之众,虎视荆襄,挟天子以令诸侯;孙权席父兄之业,坐据江淮,有独霸一方之志。备忝居汉室宗亲,曾奉讨贼之诏,而率不教之兵,值屡败之后,地不过襄樊,众不过三万,器械粮草,时虞缺乏,欲求立足,免吞并,犹惧其难,何足当安刘之重任;幸二位军师,大小将士,各抒高见,共拯危亡。”孔明答道:“主公勿忧,亮夜观天象,吴楚分野,不日定有兵争。近闻景升病重,荆州断难久保,一旦有事,以义赴之,则可唾手而得,此以地近交亲,曹吴所不得争锋者也。俟得荆州,然后抚定零桂,西并梁益,南可出宛落,西可出秦川,北向以争中原,主公讨贼之志,必有一日大暴于天下。为今之计,但当积储粮食,内用自固,养精蓄锐,坐观时变,天下固易为也。可令云长率马步军八千,元直辅之,往屯襄阳;翼德领马步军一万二千,士元辅之,进扼南阳;亮与子龙事主公安驻此间,简练士卒,用为声援,生聚教训,与民休养,亮料曹兵新败于襄樊,旦夕尚难报复,孙氏积怨于黄祖,早晚必特寻仇,是二子不至遽尔见逼;且吴不能越长江,曹不敢自陷于绝地,庶几日前之局可保,而未来之计可图也。”

  玄德闻言大悦,即日命云长领兵,前赴襄阳驻扎,以徐庶为之谋主;调回张飞,改令南阳屯守,以庞统为之谋主,进扼曹兵南下之路,兼护军师孔明家小,提防徐母覆辙。云长元直受命,同领人马,庶入内辞别徐母,立时二人驰向襄阳防地去讫。

  不数日,人报三将军张飞偕左军师凤雏先生庞统已至,玄德亦命阖城灯彩相迎,署中设宴接风,又是一番热闹。息军三日,飞性不耐,急催士元同拜新命,亦领兵赶赴南阳,前去镇慑,专备曹兵。调拨已定,玄德自与孔明赵云,率领偏裨文武一干将卒,屯兵新野,随时两地声援,昕夕计议练兵储粮各事,巩固城郭,真个日日招军买马,朝朝积草屯粮,顿时间士饱马腾,人心尽附。那孔明负有管仲乐毅的物望,玄德早闻大仁大义的名声,荆襄九郡豪杰,一旦向风,谁不思弃暗投明,前驱效顺,遂愈觉来归恐后。

  内中单表一位老英雄,长沙人氏,姓黄名忠,表字汉升,时年已六十有余,身长八尺,猿臂熊腰,善使一副弓箭,有连珠贯虱百步穿杨之能;惯用一把八十斤长柄大砍刀,刀法神奇,舞来风雨不透。黄巾贼起,忠镇守长沙三年,无人敢犯,董卓向之求赂末获,不录其功。卓死,曹操弄权,忠叹道:“天下大乱,奸雄窃柄,不绝于朝,逐鹿之势已成,吾将安归?终不得为天子守一隅土也!”因弃官挂印而去,耕于岳麓。及闻玄德卑礼迎贤,伏龙风雏,一时俱至,复私庆道:“汉室中兴,定属此公,彼高卧山中者,且推枕而出,吾其舍末耜有日矣!”不觉回顾弓刀而笑。忽于陇亩间,村老相传,孔明求将,乃大喜道:“不谓年逾六旬,得仍赴汉家之难,弓刀尔毋再呜,马革卒不我负。”于是囊弓挟兵刃,牵马门外,伸腰舒臂,昂首四顾,仰见长空,正悬皓日,万里无云,倏一大鸟,冲天而过,忠从容抽矢射之,应弦而坠,影及于地,忠又舞刀就之,其鸟已贯矢而毙。忠攫鸟上马,面有得色,拍马抡刀,一路花雨缤纷,回风如雪,路人但见一骑尘土飞扬,不知黄忠依剑去也。

  又有一人,姓魏名延,表字文长,自幼人材出众,武艺超群,只因报仇行劫,被官府踩捕,画图紧急行拿,迫延反上巴陵,啸聚羊楼峒里,落草为寇。每日掳掠行旅,自饱其众,更多散金钱,广招无赖,远近归之,声势颇大,峒外已无人敢行。黄忠不知绕路,恰从此地经过,早有伏路喽罗望见,飞报魏延,说来人手有弓刀,虽老恐不能敌,未敢下手。延大异,即令手下党羽,分布要道,亲身飞骑,前来剪径,誓非杀此大胆老贼不可,二马相交,大战数十余合,未分胜负。忠佯败走,延拍马追来,忠吼声如雷,回身一箭,正中魏延盔缨,跌落马下。延心骇极,伏地认输,忠亦下马扶之,哈哈笑道:“聊相戏耳!非爱足下英勇,吾箭岂有目者,奈何埋没于此,自取折缨之辱乎?”因说使共投玄德。延悦服听命,便领山寨部卒一千三百余人,马数百匹,登时放火烧山,携所有细软,随同黄忠,齐来新野投效。玄德问知二将,材武胜人,不在关张之下,又喜添无数人马为助,厚筵待之。立授黄忠为后将军,留于帐下听用,授魏延为偏将军,又另拨给新野精练兵马三千;合领原来马步士卒,令赴樊城驻守,可就近听云长节制指挥,勿误军情。又以幕宾孙乾副之,助其谋略。魏延欣喜领命,同了孙乾,自去见过关公,小心防守不提。不出三月,玄德募集敢战骁健步卒三万余人,延接新来勇武材能之上七十余员,尽用为偏裨牙将。有马五千余匹,军粮数十万石。一面选易守令,和辑军民,勤求治理,以安百姓。诸葛信赏必罚,黄赵共苦分甘,一时刁斗维严,闾阎可乐。玄德尚不时亲巡辖属,渐觉四境又安,讴歌遍起,转弄到人不知兵,夜不闭户起来,早有细作报入荆州。

  却说荆州刘表,素不愿居汉室宗亲,却以名士出身,沾沾自喜,拥有荆州,无力匡扶九鼎,独于大义尚能明白。自玄德为蔡瑁谮逼,越居新野,心中时常忿恨自悔,只以内碍娇妻,无从发泄,郁闷日积,神经受伤,不久便由心悸怔忡,加患哮喘。荆州素乏名医,蔡夫人又朝夕溺爱少子,不来相顾,坐是二竖日深,逐成怯弱内损,元气大亏之症;咳嗽盗汗,日夜不宁,昏沈在床,渐将不治。先时人尚清醒,数月中几次探报到来,闻得玄德大败曹兵,夺了襄樊,礼聘伏龙凤雏,已到新野,新收黄忠魏延一干战将,兵马粮草,堆积如山,亦暗暗忻喜,不时嗟叹。一日,又报新野绥集流亡,荆民往归如市,人心恐被动摇。刘表病在昏沉,闻此消息,心忽自动,深思南阳白水,原为世祖光武发样之地,目下汉室危亡,宗亲零落,刘虞既损于幽州,刘璋在蜀,暗弱无能,自己本属书生,两儿豚犬,被操称辱,切齿至今难报,夫人尚偏爱不明,日构阋墙之寡,自召外祸,久后荆州必属他人!汉室兴亡,只落在玄德一人身上,今治新野如此,必怀大志,民心既然归附,不如竟以荆州让之,免断送于两儿之手,死亦可对列祖列宗于地下。辗转寻思至此,心下似已轻松,病如减了一半,不由启目四顾,房中无人,径于病榻抬身,居然挣扎坐起,复凝神自喜道:“天诱吾衷,以启吾弟,必是天将兴贤,不可违也,决不可以与子,吾获瞑目矣!”

  刘表当下择贤之心既定,便不欲告知夫人,及谋于蒯越蒯良蔡瑁张允等一班左右,苦撑下床,扶墙就案,抽笔即去修书,往召玄德。只言病重思弟,一为诀别,将有所托,望偕请葛子龙,一同速来。写到这里,已觉笔有千钧,两腕乱颤,不能再写;掷笔倚床,塞书枕下,侧臂向后而倒,骤忽瞑眩,又行晕去。蔡夫人趋来视疾,哭唤半日方苏,始知表疾已入膏肓,危在旦夕,因泣问道:“主公若此,琮儿将如之何?”表仅指口,双目流泪不语,有顷始道:“吾自有处,夫人勿忧。”夫人见表时时昏沈,急召蒯越求计,蒯越道:“吾当矫命如此如此,召大公子先回,人至或杀或留,尽操夫人手矣!”蔡夫人悦,密令如计而行,再来看视刘表,表仍未醒,从事伊籍适入,即嘱道:“不知琮儿何往,妾将觅之,烦从事暂侍主公,醒时速来唤妾。”籍敬诺。夫人足方出闼,表似乍醒,见籍甚喜,呼之近前。低声说道:“待子久矣!”手摸枕下藏书授之道:“烦君速往新野一行。”更喘息道:“家国重托,在君一身,慎勿稍泄,误我大事,死且知感!”伊籍受命,泣拜而去。

  却说刘琦在江夏屯驻,日日闷处船中,近来时觉肉不颤而自惊,坐卧非常不宁,稍觉痊可,又忽奉急令移防荆州。不明就里,惟以军令父命,两俱难违,只得告请黄祖,另拨水师速行接防夏口。祖令吕公引所部战船百艘,前来相代讫,琦即领全部舟师,计战船大小二千余只,开行上游。刚至巴陵,又接荆州急递文书,内言父亲病重,令将师船止驻半途火速遄归。琦惊骇不已,掉头大哭,遂一人遵陆,兼程飞骑而进。

  不意刘琦水师一经移动,早有东吴细作探明,又将消息飞报江东。孙权闻之,大喜设朝,便思商议兴兵,乘机报仇,去取江夏。时水军都督周瑜,正偕鲁肃,在鄱阳简练水师,同不在侧,文官仅有张昭顾雍虞翻张温,武将有程普黄盖韩当周泰徐盛丁奉甘宁陈武等共守建业,余均布在要隘,孙权当下会合文武众官,道:“刘备见逐于蔡瑁,早离荆州,出屯新野,刘表又病重未卜生死,今据探报刘琦水师移入荆州,此必刘表将亡,二子争立之故。江夏现在空虚,惜公瑾子敬在外,急不能归。孤欲亲将三军,前往雪恨,取江夏,馘黄祖,以报不共戴天之仇,诸君以为何如?”徐盛谏道:“不可,先破虏将军,先讨逆将军,均以轻身亲出致危,将军欲报先将军之仇,只宜坐镇江南,未可轻动,盛不材愿领一军,直取江夏,斩黄祖之头,以奉先将军之灵,乞主公许之。”张昭说道:“徐文向之言是也,愿主公速定大计,毋更迟疑,可即从之。”

  权见文武同心,已操胜算,心中大喜,当日下令,授徐盛为前将军,即拜江夏太守,但留程普黄盖二将,共守吴会。其余五将,并偏裨将士,合领水师三万,步军一万五千人,俱随徐盛出兵。徐盛顿首受命,便领众将出至大营升帐,先议进兵方略,说道:“此去江夏道路,计有三条,一由九江陆路,出金牛镇,越咸宁新市,可攻江夏之南;一由建业水路,达樊口登岸,经梅城白浒,可攻江夏之东;正面水师沂溯流直上,可攻江夏之北;不知那位将军,敢当一二两路重任?”韩当周泰齐声愿往,盛即令韩当取第一路,周泰取第二路,各与五千军先行去讫。又令甘宁领船二十艘,为前部先锋,早半日起兵;宁领命,亦先去讫。盛分丁奉陈武为左右翼,自领全部水师,督军随后,出正面援应甘宁,向前出征。时际凉秋九月,洞庭水涨,长江浪涛汹涌,西北风大作,各战舰满挂风帆,其疾如矢,只五六日间,哨船来报,前面已离夏口不远。

  且说甘宁领船为前部先锋,乘风直抢夏口,欹船侧水,怒桨如飞,远远望见夏口岸边,疏疏落落,约有战船百十余号,在彼驻守。甘宁早得探报,已知夏口守将,正是黄祖部下爱将,当年射死孙坚的吕公。宁争功心盛,便用言激励水兵,一面催船火速向前,急来寻仇。此时吕公,已瞭见下流有小船二三十只,满载军士,乘风呐喊,飞棹抢来,明是吴兵来到,急忙准备迎敌,一脚跃出舱头,亲身擂鼓。各船闻警,争先启碇,纷纷掉头开动时,东吴船已至切近。吕公举旗一挥,心欺吴兵舟小人少,手下战船,望知号令,便依次散开,成了个圈子,把吴船围将起来,又冲风直上,四面向吴船撞去。一声梆子响,箭如雨发,甘宁各船军士,只有高举藤牌,遮挡不住,顿时二十只战船,满载乱箭,如同二十只水刺猬,在江中团团乱转,却不顾命般往来冲突,江面风势愈紧。不提防吕公坐船,反被外面江风朝里一逼,恰遇甘宁船只,撞将出来,两船正对了头,相距不过丈许。甘宁眼快,急举左手飞舞藤牌,护定头面,右手带紧所执钢刀,回腕向后一扬,将身退后半步,猛然抬腿,朝上一纵,早跃过吕公船上。只听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已将吕公连肩砍倒,顺手割下首级,挥刀乱杀,满船兵士,无人敢敌,一半死于水中。东吴船只,一齐得势,奋勇过船,乱呼砍杀。夏口船只,目见主将丧命,百余只战舰,一律胆寒,不敢恋战,登时四散解围,一只只扯起风帆,皆忙向江夏逃命。

  对江黄祖,接得探报,闻得江中喊杀震天,已在城头观战,一见如此情形,即遣大将张武苏飞,带领隔江战船,来援夏口。当遇甘宁乘胜追逐逃船,越江而来,两方即在江心对阵。一方占着顺风,一方占着顺水,却把长江天险,恰恰各得平分。金鼓雷鸣,短兵相接,夏口败回船只,又转身围拢,前来助战。苏飞坐船较大,在后指挥,张武坐船在前,早接住甘宁军刀对战。张武本非甘宁敌手,只战了十余合,已只有招架之功,却因甘宁船少,被苏飞四面合围,困在当中。江夏兵多势大,甘宁无心久战,只思乘隙突围,却反为张武绊住,失去一半酣战之力。那江夏船上乱箭,又如飞蝗般逼来,看看不便厮杀,寡不敌众;东吴兵正要败北,忽听下游江面,鼓角惊天,号炮震地,旌旗已蔽空而至,旗开处,艨艟战舰,风帆饱满,犹如百座连城,排山倒海,破浪飞来。当中一座大船,桅顶高悬一面帅字大旗,迎风招展,船头一员大将,明盔亮甲,巍然独坐,两旁将士,夹侍如林,乃徐盛也。宁见盛亲统大军,救应已到,奋臂一呼,大军到了,所部各小船上水兵闻之,猛勇顿增十倍,刹时舍死忘生,全力向外扑杀。外面丁奉领船从右杀来,陈武领船从左杀来,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真个兵乘风势,风助兵威,但遇江夏的船,跳过就杀。这一江的好风,却遇着这一场的好杀,只杀得江夏水师。血染江流,尸横水底,夏口助战的船只,又是望风而逃了。丁奉催动战船,赶上苏飞,便弯弓搭箭,将苏飞一箭,射落水中。张武心慌,早被甘宁一刀逼近,结果性命。

  黄祖独在城头,看见风色不利,自家水师大败,急叫手下关城。又有探马报来,东南两方城外,俱有东吴人马,从陆路杀来,不知多少,即将攻城;一路是九江周泰旗号,一路是令支韩当旗号。黄祖闻报,不由意乱心慌,知城万不能守,只得弃了城池,避入未经出战的留守坐舰,慌令将帆桅扯满,速向鹦鹉洲开驶飞逃。

  黄祖上得船时,东吴大队战船,已得徐盛号令,乘胜即攻江夏,万众传呼,千军鼓枻,便如弩箭离弦,江渚滚浪般,杀往江边。先到的船上水兵,正乌乱纷纭抢着登岸,江心中犹在喊杀不绝,兀自余战未息。黄祖躲在船中,掩身舱畔,向外偷窥,心中十分害怕,私幸出城得快,这时江夏定已失了,船过江心,又不时提防有船追来,只不住的隔舱捶板,催着舟子乘乱火速摇船逃走。将至鹦鹉洲前,时近黄昏,风势乍落,上流水势汹涌,转把黄祖的船倒冲下来。祖心慌急,自出舱来督篙,猛回头见水程不远,有一小舟在后飞划而至,更闻舟中高叫,勿要走了黄祖,这厢舟兵听得,皆弃祖赴水逃生,祖知不妙,便决计舍舟登陆,跳上岸去,不顾高低,举足向前飞奔。后面小舟,亦来傍岸,一将当头持剑,跃上岸来,在后紧紧相追不舍。一个如闪电驰风的前奔,一个如流星逐月的后赶,直赶到一座大坟前面,黄祖见不得脱,便趋墓背躲藏。那将赶至墓侧,忽然不见了黄祖,知必隐身墓后,更不怠慢,绕墓来搜,黄祖闻声,又蛇行绕至墓前相避,乍觉眼前一亮,却睹墓门树着一道石碑,题曰:汉处士祢衡之墓,不觉神魂俱丧,木立如痴。再听身后,已有足步声息,似那将又将搜索过来。祖略一回头,方看明来追之将,又是见面切齿的仇人,寻思无可逃生,亦不再思躲避,只一手抚墓,仰天长叹一声,拔剑自刎,登时死于祢衡墓下。那将大喜,趋前割了黄祖首级,乃甘宁也。

  原来甘宁自以在阵杀了吕公张武,夺得首功,又抢了夏口地方,功绩已多,便思将攻取江夏功劳,略分他人,以睦吴将。正在江中一味截杀余兵,夺掠船只,往来肃清江面,忽有小卒报说:“见一大船,乘乱扬帆,恐是黄祖,逃往上流去了。”甘宁不信,自驾小舟追来,果认得是黄祖的坐舰,便不能舍而不追,直到鹦鹉洲前,方才赶上,无心中成此大功。后人有诗赞道:

  鹦鹉洲前百草生,当年国士杀祢衡;墓门伏剑仇谁死,独见甘宁博盛名。

  且说徐盛大军登岸,见城门大开,一拥而入,唾手得了江夏。陈武领军在前,提刀奔上城头,来杀黄祖,却已一人不见。便令树起东吴旗帜,飞遣人报知徐盛,迎接主帅入城,以安民心。徐盛大喜,击鼓鸣钲,整队而入,百姓伏道以迎。徐盛入衙坐定,人报周泰韩当两枝人马早到,盛命即驻城外,与水师环城犄角,毋惊百姓,不日奏凯班师,不必入城,只严防陆路,免黄祖改装脱逃要紧。仍令将功劳入簿;一面检点人马俘获,诸将纷纷献上功劳,齐来参贺,却单少了甘宁一人。盛即令人到水陆营中查传,亦只不见。直至二鼓,人报甘宁渡江而来,献上三颗首级。盛闻知吕公黄祖,俱被甘宁一人手戳,建立奇功,不觉下帐相迎道:“将军英雄盖世,为君侯雪大耻,复大仇,盛不如也!待露章飞奏,以懋爵赏,盛未敢轻议其功。”宁拜谢。盛始命摆酒庆贺,大犒三军,连夜差人,持黄吕等首级,实报吴侯。权惊喜道:“孤不喜得江夏,喜得兴霸一人,独成大功,为孤雪恨,二贼果有今日乎!”乃亲陈酒醴,告祭父兄,献首于庙;归朝受贺毕,飞檄授甘宁领九江太守,以酬其勋。从行诸将,尽加封赏,此等惊人消息,自更如飞报与荆州。

  却说刘琦飞马慌忙入了荆州,不先入见蔡夫人,径来急视其父之疾。刘表自遣伊籍行后,病似微有转机,人亦常能清醒,刘琦衣不解带,又昼夜不离父侧,以故蔡夫人急切不能如计行事,已有三日。这日破晓,忽有流星探马来报,江夏失守,黄祖身亡!刘表病中耳根甚灵,闻之大吃一惊,招刘琦近床,一阵喘气追问:“何以来时军备,疏防至此?”琦以为父病重自忘,乃禀告移防一切始末,原来琦恐父病恶烦,多言伤气,除侍病请疾外,未敢他涉,并不疑诈书伏计。又经蔡夫人时以少言外事叮嘱,见父不问,卒亦不述,至是始言及之。刘表听了前后详情,不禁目瞪口呆,怒气攻心而起,只见大叫一声,人已昏厥死去。蔡夫人等闻声奔至,放声大哭,一时情急智生,不先急救刘表,却用手指定刘琦,谓其将生父气死,喝令左右捆绑府门,即行斩首,唤门官急召蒯越,监视行刑;又令蔡瑁火速召兵,把守四门,不得放外来一人,进城入救。蔡瑁领命出府,后押公子刘琦,泣不成声,五花大绑,捆作一团,背插长标,上书逆伦弑父斩犯一名刘琦,塞跪大荆筐中,四人倒抬而出。

  甫出府门,遥见一彪精壮人马,约有数百余骑,风驰向府而来。前面三骑,飞奔近前,一同下马,却是赵云在前,伊籍在后,当中一马,乃刘玄德也。蔡瑁一见,吓得魂飞天外,勉强上前,施礼相迎。玄德看明后面所捆者,乃是公子刘琦,不知何故,急令赵云先行松绑。刘琦哭诉一切,瑁已转身欲逃,玄德大怒,方欲喝阻,早为赵云从后面一把擒住衣领,不能得脱。玄德便令赵云捉住蔡瑁,伊籍携了刘琦,俱令随同入府,共来视表死生,再行定夺。

  这时刘表气厥还阳,竟已死而复苏,举目不见刘琦,惟有蔡夫人及次子刘琮率侍妾辈,围住哭泣。刘表道:“死生有命,夫人勿过哀,琦儿何在?”夫人道:“主公方获稍苏,何必苦念琦儿,有何吩咐?”表泣下,因呜咽嘱道:“我令伊藉往请玄德,来领荆州,今日何犹不至?夫人偏爱琮儿,百计思去琦儿,以求嗣位,万不宜再存此心!今又不见琦儿,若有差错,玄德一至,汝母子尚何面目见之?幸勿难为琦儿,多加慈爱,使我忍死须臾,生嘱备叔以大事,当重以汝母子顾托之也。”夫人不语。

  表正气息仅属,喘作一团,玄德已领刘琦而入,伊籍随之,赵云执蔡瑁立于门外。表见玄德,心中一喜,精神为之稍振,即颔首令玄德近前,执手流涕道:“汉家宗室,今仅三人,我死,弟可接领荆州,必以光复汉祚为志。”语未毕,表泣,玄德亦泣,乃道:“兄宜保重,万一不幸,还宜以侄嗣立。”表叹道:“此何时耶?儿皆不肖,岂克自立?固以孤寡重累弟矣!”即召琦琮二子,拜于床下,随命琮取州印付于玄德,夫人不敢阻拦。玄德坚辞,表已嘱刘琦道:“儿孝当不念母仇,宜体父心善事之,弟幼无知,更须善教,以此相嘱勿忘!”再回顾蔡夫人时,表舌木强,已不能言,须臾气绝。刘琦哭倒于地,玄德大恸,蔡夫人等号泣举哀,刘琮虽幼,亦伏地大哭不止。

  人报军师孔明至,随来五千人马,沿城屯驻,已保护定了城池,伊籍便请玄德出厅理事。玄德哭成泪人,即令孔明先行主持州事,自去料理刘表身后丧葬一切事宜,亲为择日举丧。放了蔡瑁,令即速回泛地。

  孔明俟刘表丧葬已毕,乃请玄德出厅受贺。玄德方命伊籍领巴陵太守,前赴巴陵,抚慰刘琦水军,收辑黄祖败亡余烬。刘琦领江夏太守,仍领水师,暂驻巴陵,俟恢复江夏,再行述职。又令马良领零陵太守,马谡领桂阳太守,云长领襄阳太守,蒋琬领长沙太守,费祎领南郡太守,董允领郧阳太守,黄忠就屯新野,赵云代巡各境地方,其余各仍职守,刘备自领荆州牧,拜表就任。又专人迎接徐母入署,却叫蔡夫人跟着同居,以便朝夕教导,俾易于无形中,改易性情,变化气质,望其以后能明大义。荆州善后,无一事不办得井井有条,大加整饬起来。但因此反招惹出两处忌刻来了,正是:

  鼎足三分,共逐中原之鹿,剑光一醉,又挥大泽之蛇,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隆中一对,开三分鼎足之基,此千古指陈得失兴亡之重要文字也。亦仅此足传诸葛之平生,是不可以删弃而泯没之。今易草堂为虎帐,即于初拜军师座上而公言之,真较前席陈词,为尤得体。只略加颠倒前后文词,于是诸葛有志未达之南出宛洛,西出秦川二言,遂为通篇著意之主,而本书之要旨亦明。其原有曹操不可与争锋,孙权可与为援而不可图等失志之语,则竟予删去而改易之。以启下文,更为妙绝,如是诸葛乃益显矣。

  新野一番整顿,便引起四方豪杰从风,顺手入黄魏来归,为英雄生色不少。不仅减去多少辱没文字,如演义之所云者,亦见弃暗投明,英雄向背,应有自能择主之方也。岂可以降将军三字,妄加于忠义之士若黄忠者乎?魏延人品低下,故其出身不可与黄忠同;素有反骨,即令其落草为寇,明有贼性也。然延固能敬忠者,不没其善,即令其随忠来归。此中翻案,深寓褒贬之意,谓为游戏文章,随便可以落笔,又乌足以语此乎?

  尝读三国演义,至蔡夫人议献荆州,诸葛亮火烧新野。窃怪刘备之不取荆州于刘表屡让之时,尤可说也;及刘琮僭立,父丧不赴,甚至举土降操,此真天与之机,殆无不可取之理,而仍不取,诚不可说也。卒至烧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携民渡江,而民尽罹于锋刃,托孤寄命,而孤莫保其首领!不忍者以至大忍!不惟丧兄之土,且丧兄之民;不仅兄之家破,又见兄之妻若子偕亡也。若此者,会有何面日复见兄表于九泉之下乎!乃实心乎荆州,恝焉不舍,必授于人,姑从而力夺,既使荆州为曹操所有之荆州,复再为孙权欲得之荆州;于是借荆州,分荆州,索荆州,还荆州,自启无数葛藤于后。以至于猇亭挠败,忿兵殒身,皆一荆州之故。此一着大错,何莫非假仁假义以聚九州之铁乎?而不仁不义,亦于其贻个间见之矣。

  时平之与世变,不可同日而语:守经之与达权,必求用得其宜。当是时守土存孤,以存汉室,岂异人任。刘表知其子不能承父业,临死哀鸣,以州相让,大义何等可风,君子义焉。本书全表之志,盖备之失,直以让书,遂使赤壁鏖兵,尽成虚话。笔底保全军民性命,岂下百万。而删却舌战群儒,草船借箭,蒋干偷书,南屏祭风等,一类儿戏文章于不足齿,真寓大议论于无形者也。吾知刘备读之而扪心,刘表见之而啜泣,孔明周瑜闻之,亦将瞠目结舌,掩耳而疾走也。呜呼快哉!

  刘琮之降操,成于王粲一言,此蔡中郎所谓异才,如是如是!惜本书未一借题骂之。而吕公必死于甘宁之手,黄祖必丧于祢衡墓侧。甘宁投吴则不书而讳之,所以重才子英雄者至矣。此即春秋之笔法,而佛氏之因果也,世人读之,安得不称快?更有蔡夫人之不死,令跟徐母同居,以便改变气质,尤令人解颐者竟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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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汉同意缺乏有利条件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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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还真有这么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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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旧书,前人的YY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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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1 10: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回 借刀杀人周郎设计 因虚作实曹相兴兵

  话说刘景升一死,刘玄德坐领荆襄八郡,招军买马,积草屯粮,猛士谋臣,云萃雾集。那种日兴月盛的样儿,自然就招得素相仇视的敌人疑忌了,就中以孙权一方面疑忌为最甚。要论道理说起来,曹孟德对于刘玄德,以为天下英雄,惟使君与孤,于刘玄德方面,似乎比孙氏方面更加忌刻了。依在下看来,却是不然:曹操纵横徐兖,挟天子以令诸侯,目空天下,旁若无人,难道还有涿州城里一个打草鞋的人儿在他心眼儿里面?在那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时代,抹煞一切,都无有一个当意的人,没奈何才请出这位大耳公前来作陪,表表江东无我,卿当独步的意思。明是对面阿谀,暗是当场取笑,偏偏这位大耳公,当真自命不凡起来,失张失智,把一双挑凉粉的象牙筷子,轻轻被那晴天霹雳轰下凡尘!实行孔夫子有盛馔迅雷烈风必变的老文章来了。这种事情,只好去骗三两岁的小孩,那里骗得了百般机警的曹孟德?故而一笑置之,不加推究。

  到了现在时代,刘玄德得了荆襄,他还在那里笑他庸人厚福,早晚必当属诸自己了。但是孙权那一方面,可就不然,当下刘玄德坐领荆襄那消息,不消三数日,已传遍江东方面。本来长江一水,交通便利,江陵到武昌,轻舟顺风,多不过五日,那仰承父兄余业,坐霸江东,碧眼紫髯的孙仲谋,闻得此项消息,异常不安,登时召集一众文武,商议此事。

  其时恰好周瑜鲁肃,因在鄙阳湖训练水师,事情完毕,赶回建业,参加会议,谒见过了,极端赞美孙权调度有方,夺取江夏神速。孙权便将徐盛功劳表白一番,周瑜大喜,携着徐盛的手说道:“江夏为荆襄重镇,防备十分严密,将军既能劝主公持重,又能披坚执锐,为主公效力,十日之内,为主公复先代之重仇,得上流之重镇,真当世之英雄,瑜不如也!”徐盛答道:“都督言之过甚,此番盛所以徼幸成功,上邀先破虏将军先讨逆将军在天之威灵,又承主公福泽,都督英名,列位将军,冲锋陷阵,躬冒矢石,盛不过效奔走之微劳,何足挂齿?”周瑜说道:“能知大体,又不居功,当年大树将军,不过如此,真社稷之臣也!”孙权笑道:“公瑾之言甚是。”满朝文武,皆以为然。当下文武两旁坐定,东班一列,是程普首坐,周瑜徐盛黄盖一班儿;西班一列,是张昭首坐,鲁肃顾雍虞翻一班儿。向来的旧例,是文东武西,因为当时天下纷纷,兵荒马乱,只好权时重武轻文,要待天下太平,军人退伍,那时文官便可恢复原状,任所欲为,又兼程普周瑜,都是秀才出身,文挂武帅,威权在手,势位自然不议而尊。这且不表。

  单说孙权对着众文武说道:“孤与荆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赖先人威灵,文武协力,文响一出,为孤大雪前耻,得了武昌,不可谓非江东之福;但因刘表昏庸,艳妻干政,号令不一,调遣乖方,故孤得以水陆夹攻,一鼓而下。顷据细作报称:刘表已死,刘玄德自新野兼程就道,入据荆州,易置郡守,招致贤豪,南阳诸葛亮,襄阳庞统,颖上徐庶,江夏马良,并入幕府,谋画兵机。又新得黄忠魏延一班战将,再加荆州原有的水陆军马,至少也在十万以上。孤想那刘玄德与先君同时起义,先君曾言其耳大垂肩,手长过膝,将来必能做一番事业。在初投刘表时,士卒不过二万,军师仅—徐庶,尚能败曹仁李典十万之兵!此时羽翼丰满,不北向争中原,必东向争江表。又彼命刘琦为江夏太守,遥驻巴陵,蓄意窥伺,不问可知;若待其盛兵东下,为计已晚,不如乘其未定,先事进兵,诸卿以为如何?”

  周瑜起立道:“主公所言甚是,但以瑜观之,刘玄德颠沛半生,此次如天之福,得以坐领荆襄,已出非分,三数年内,瑜敢保其决不越巴陵一步:一由荆州水军,多由蔡氏将帅率领,刘琮不得继立,外氏皆有怨声,刘玄德欲谋整顿水军,非去蔡氏兄弟不可;蔡氏兄弟,在荆州根深蒂固,去之不易,整顿水军,非旦夕间可以猝办。二由荆州八郡,悉易新人,风土民情,均非素悉,劳来安辑,动轧经年,出兵东下,良不易与。我不攻彼,彼决不能自启兵端,以耗未充之兵力。甘兴霸久惯江湖,坐领九江,徐文响统辖江夏,威名之盛,足资镇慑,但利守而不利战。主公欲乘战胜之威,以殄方张之虏,既不能倾国以争上流,又惧合肥之进蹑其后,不如蓄精养锐,坐观时变。曹操索有虎视荆襄之心,又怀败兵之耻,襄阳接近中原,关云长与庞士元坐镇此间,招纳叛亡,深沟高垒,其志不在小。曹操目空天下,宁肯留此肘腋之患,战争之启,就在目前,不如令张子纲前去许都,以贡献天子为名,曹操必向张大夫探询荆州近事,张大夫便可乘机言荆州特大举东下,以复江夏。曹操诡计百出,必乘荆州之后,进袭襄樊,是曹刘之兵,必斗于白河之域。曹胜则我可以上溯巴陵,进取长沙桂阳诸郡;刘胜则我可以按兵观衅,择利而行。瑜之所见如此,未知主公尊意如何?”

  孙权大喜道:“孤为此事,日夜忧心,今得公瑾一言,如释重负,公瑾可仍赴鄱阳,为兴霸声援;再令太史慈去濡须,助吕蒙扼合肥南下之路。分付备了江东土产,以作贡物,张大夫准于明日起程入许便了。”一宿无话,周瑜太史慈各自去了。

  张宏早行夜宿,不一日,来至许都,先至丞相府报到。曹操正与程昱荀彧刘晔一班谋士,谈论荆州近状,忽闻东吴使者来到,操顾谓众谋士道:“诸公亦知东吴来使之意平?”刘晔答道:“东吴久不进贡,忽然遣使,必有所谓。”荀彧微笑道:“不过因刘备新得荆州,欲来探询丞相意旨耳!”操大笑道:“文若之言是也!”即召张宏入见。张宏行礼已毕,操自移座命坐。就相慰劳,然后问吴侯起居,张宏一一答应。操问荆州情形,现在如何?宏答道:“刘备听关云长之言,欲恢复江夏,现已移张飞守襄阳,命云长与诸葛亮帅水陆三万人去江夏。”操又问:“吴侯应付如何?”宏答道:“现以徐盛守江夏,甘宁守湓口,周瑜督水军出九江,程普督陆军缘江岸西上。”操故为警喜之色,连声赞叹道:“布置周密,吴侯真人杰也!”张宏辞出,操命荀彧送出府门,次日见遇天子,自回吴郡报告去了。

  却说曹操送出张宏,便与众谋士计议道:“张宏来此,必系周瑜诡计,盛言刘备命云长取江夏,暗中示我以袭襄樊之机。孤素知云长之意,不在吴而在于孤,决不轻弃襄樊,去取江夏。然刘备取荆襄九郡之名,非得江夏不可。孙权欲斗孤兵于襄樊之下,彼既可以缓争,又可坐承其敝,诸公有以发其覆而折其谋否?”

  荀攸言道:“丞相高明,既知东吴之阴谋,以攸愚见,东吴既注重荆州,合肥方面,防务必疏,丞相明日便可拜表出师,令曹子廉假公旗帜,顿兵三万,会合叶申守将曹仁徐晃,屯兵百数十里外,遥作攻取之势;诸葛亮必知吴之所以诱我,与我之所以诱吴,必敕云长按兵不动,是此路可无战事。然后丞相自领重兵,径出合肥,以窥吴会,同时出发,声东击西,丞相以为如何?”操大喜道:“卿,吾之陈平也,东吴虽有周郎,其如卿叔侄何?”即召曹洪进府,投以机密。

  次日上朝,拜表出师,征讨刘备。那建安皇帝,自然是依卿所奏,发下白旄黄钺,御驾送行,即日起程,留司马懿护丞相府事。操自率程昱等一班谋士,许褚等一班战将,暗暗向合肥出发。曹洪却大张旗鼓,向襄阳一带出发。正是:

  虎皮蒙马,极钩心斗角之奇;蛟角成龙,露舞爪张牙之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此一回为全书过渡文章,凡蜀汉之委贤材,失大计,攸关于开基立国之得失兴亡者,既备于前二回翻案尽之,三国局势已为之一变。以人言,则伏龙凤雏,元直马良,一时交至;关张赵黄魏等,英杰从风;人材蔚萃,不待三顾之劳,百里之试。樊城说降,散关请守之曲折,荆州求贤,南征献策之纡回。长沙义释,法场袒臂之奇特,而龙虎风云都成聚会。不取波谲云诡之雄文,不尚往复低徊之极笔,在玄德业庆得人之盛,不待角智而后昌。以策言,则荆楚襄樊收于一让,伊籍之救,不必举其功;檀溪之马,不必称其跃;民心之属,不必携之渡江;四郡之归,不必芳于武力。若蔡夫人,蒯良,蒯越,蔡瑁,张允等,一班难养之女子小人,更不屑以污笔墨而曲曲传之,不惟隐恶彰善之旨明,而白水南阳即立授有志中兴之先主。只二回文字,已使彷徨无归之玄德,席人归天与之势,有鼎足可成之基!岂但正统终不予曹,即刘氏于孙权保之襄樊,亦寸土可归于操贼,并刘琮亦不令以降操书也。吁!意何伟欤?然而事固美矣,使彼孙曹当此,其妒嫉愤恨,不安坐卧者,又为何如?

  就三国历史言,则有三分之雄者,必有三分之力,成三分之势者,必有三分之材。以力与材,均以雄与势敌,夫始能分鼎足之局,理固然也。今刘既若此,则孙曹两方应付之权谋文字,亦不可不及为写之,以明形势,而见屈伸。于是翻案可得而言,兴衰可得而亲;事势所必宜若此,即文章之结构井阖,亦必然如此而始有以著笔也。又岂文章著笔所必宜如此,抑且阅者人人心目中急不可待,亦必及及问曹孙之果若何,所必欲如此者也。阅者于三方之形势既明,从而得观其成败,论其短长;如骑之引鞅,如舟之执楫。无此一回文字,则无以济远涉险,以穷道里山川之胜。又必极书智均力敌之奇,以见奔车飞渡之功,而显人为制作之巧,真所谓挟泰山以超北海者,称为过渡文章,犹只令之航空,足以比例之耳。

  综曹操之一生奸谲诡计,千古无与抗衡,而其伎俩,特亦惯用因虚作实四字尽之矣。如羁縻玄德,学圃不易之言,青梅煮酒之论,岂不知玄德终不为人下,自无非因虚作实耳。牢笼云长,三事相要之诺,五关斩将之宽,岂不知恩德不足结其心,亦无非因虚作实耳。其如割发代首,望梅止渴,曹丕甄氏之纳,典韦死马之祭,一切小权小智,无一不以因虚作实行之。其尚未得志以前,如刺卓献刀,疑奢灭户,矫诏以会诸侯,勤王而迁天子,因虚作实,早成天性。及其既得志也,缚虎而诛吕布,维肋以杀杨修,许田射鹿而试众心,腐儒舌剑而快自杀,矫诏以诛马腾,抹书而间韩遂,凡兹奸诈,书不胜书,又无一而非因虚作实也。甚至易炎刘之祚,则欲为文王,俾其子克成其篡;至于身死,犹存疑冢七十二,以惑人心,可谓自生及死,无时不在因虚作实中也。故写老瞒之权谋,只于因虚作实而已足。若小周郎之平生,如草船借箭,如蒋干盗书,如甘露招亲等啧啧于妇人孺子之口者,要而论之,又无非借刀杀人而已!故写周郎之妙计,必不能出于借刀杀之外也。即此题目上八字,已将孙曹两方智计,活书无余,更不必再看文字,文人笔底岂真有鬼哉!惟将曹操周瑜骨髓咀嚼,入腹再行吐出,自必淋漓尽致,满纸乱跳者,皆为活曹操活周瑜矣。所谓文有三昧,此其是已。

  将青梅煮酒一段事迹,透辟论来,谓曹操并无刘备在眼里,明是对面阿谀,暗是当场取笑,闻雷失箸,本不足以骗老瞒,直将世俗轰传之说,澈底推翻,此真有无上见识,亦见演义误人。而此书启人聪慧,无处不高人一等,不惟翻棠议论,入木三分也。故只知追寻史迹之演义可以不读,而不可不读凭空结撰之本书,况中国本称无史者乎!又何必于史是求也。即此轻轻翻案,随笔逗入下文,以见江东一水相连,不能安枕,自成入情入理之文字。而叙江东朝会,重武轻文要待天下太平,军人退伍,方可恢复文东武西秩序,信笔皆成感慨激昂之言,何等有味。又谓程普周瑜威权在手,势位自然不议而尊,尤见揶揄古今不少。若周瑜一段策算言词,针对本书局势,决其动静机宜,又非胸怀经纬者,不能道其只字,太公一部阴符,乃呈现纸上,几使读者认为真有是事。周郎周郎!吾恐彼周郎者,尚不如此周郎也。

  第一回因徐母叙及曹操一方,是曹为旁文。第二回因江夏叙及孙权一方,是孙为旁文。本回局势一易,而入孙曹两方,是孙曹皆为正文。一方为旁文者易叙,两方皆正文者难叙也。又前二回皆写事迹,本回专写权谋,写事迹者实也,实则易为,写权谋者虚,虚则不易为。以不易为之文,而下难叙之笔,写得机诈百出,权谋互称,不惟孙曹沾沾自喜,想著者捉笔终篇,其不沾沾自喜,雄视古人者盖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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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2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回 泄旧忿张绣投孙权 挫先声甘宁射乐进

  话说曹操听了荀攸之言,一面令曹洪徐晃,打着自己旗号,前去攻取襄樊,故为疑阵。一面自己领谋臣武将,潜入合肥,暗袭吴会。在东吴方面,以为曹操代受兵灾,谁知道曹孟德诡计多端,偏想出这东餐西宿的法子。却又作怪,曹军中有一个败军之将,轻轻泄漏军机,倒叫东吴得以先事预防,一战而胜,这才叫人巧不能胜天,百密远防一漏!那败将却是何人?乃是在宛城大败曹兵,三国中赫赫有名的扶风张绣。

  先是,张绣虽然连破曹兵,只以兵微地狭,才请贾诩做个引线,没奈何向曹操献下了降文降表。曹操何等聪明,居然不念前仇,加官进爵。张绣自然感激图报,之矢靡他。偏偏好事多磨,那曹操的次子五官中郎将曹丕,因多读了几句死书,不知道父王收买人心用意,只知道什么兄弟之仇不反兵,偶然念着了他哥哥曹昂,一见那张绣,便是眼中之剌。一日,曹丕大宴诸人,张绣一同在坐,曹丕多吃了几杯,便与众官说道:“当年董卓大闹西京,那手下一般将士,助桀为虐,焚烧杀掠,惨不可言!后来李郭张樊,自相残杀,倒大快人意。”众官齐声称是。曹丕停杯又说道:“那些人狼子野心,无恶不作!他的心肠,是决不会改变的。”众官见话中有话,一半儿答应道是。只听曹丕又说道:“世上专有这种鲜廉寡耻之人,杀人骨肉,还要腼然面目,同列朝端,言之令人发指!”他一边说,一边将那目光渐渐移驻到张绣坐位来了。

  张绣本来心中有病,被他说得耳红面赤,抬不起头来。就中便有陈孔璋在坐,恐怕生出旁的枝节,便谏曹丕道:“公子!酒筵之间,不宜过涉他事,恐丞相闻之,致干末便。”曹丕被其一语提醒,便分付左右散会,一场风波无形了结。

  张绣回得家来,自己思前想后,杀了曹操子侄,并爱将典韦,论起冤仇,比山犹重,比海犹深。那曹操不过以天下未平,暂为容纳,后来未知如何?就令曹操包容到底,也逃不过深谋叵测的曹丕,和刚猛无俦的曹彰二人手掌之内;自己婶婶,又被他凌辱以死。越想越气,越想越怕。待要私人逃出许昌,自己旧部,都在穰县宛城一带,若被詷知,必无死所。正在万分为难之际,恰好曹操两路出兵,以襄樊一路,名虽不战,犹恐战事乍然发生;曹仁兄弟,势力太单,深知张绣在宛叶一带,颇有盛名,本人又骁勇敢战,足为曹仁曹洪的臂助。将张绣召入府中,告知意旨,张绣顿首受命。曹操把贾诩留在身旁,教张绣带领原来将士,当夜出了武昌,去到宛城,统率旧部,协应曹仁,相机行事。

  张绣领命出府,喜不自胜,即刻收拾行李,带领左右,携着兵符令箭。不一日,来到宛城,部下大小将士,都来参见。到了夜间,张绣暗暗的召集亲信将士,密地里将在许都一切情形,和盘托出。那些人都是些寇盗余生,但凭意气,不知道那三纲五常是什么东西;平素畏服张绣,因其才武胜人,此刻听张绣说出此事,一个个气愤不平,磨拳擦掌,就要回转马头攻打许昌,张绣见众心都变,知道事有可为,便极力安慰众将道:“现在此间却立足不住,当再议投奔之所:刘玄德汉室宗亲,我等烧毁长安,劫迁天子,罪大恶极,彼必不容;且来自曹营,彼必疑为曹操授意,那时有口也难分辩!到不如乘曹操伐吴机会,连夜拔寨起行,竟奔江夏,泄漏军机,作为进见之功,那孙权必无不容纳之理。”众将齐声言道:“主公言之有理,便可即日动身。”

  张绣一声令下,拔寨即行。因为他们军队,都是流寇形式,马队居多,素来以有事为荣的,故此开拔,异常迅速。沿途打着南征旗号,无人拦阻。轻车快马,曹操未到合肥三日前,他们早到了江夏了。张绣吩咐军队,在江岸驻扎,派胡车儿持了一封详细的手书,过江去见东吴守将徐盛。徐盛素来知道张绣与曹操是有深仇巨恨的,此番带着了七八千马队,投奔东吴,千里迢迢,又隔着荆襄,料定不是前来诈降的。东吴正无马队,得了这一支生力军,将来亦可以与曹兵相见中原。当下安慰了胡车儿几句,吩咐左右,前去江夏雇集大小民船,将张绣人马尽行渡过江来。指定地点,都在城外各处分队扎驻。自己亲身迎接张绣入城,摆酒接风,一面犒赏军士。张绣便把曹操南下阴谋,尽行告诉徐盛。

  徐盛那一惊非同小可,就酒筵前吩咐凌统立驾轻舟,径去九江,告诉甘兴霸,请领兵前去濡须协助吕子明太史子义,不必候吴侯将令。一面可派人至鄱阳启知公瑾,火速赴援。凌统领命,带了从人立时去了。徐盛自己陪着张绣安歇,休息士马,静侯调遣。这且按下。

  且说凌统顺风扬帆,一日一夜到了九江,停住船只,径往太守衙中见了甘宁,报告张绣诸事。甘宁一面吩咐水陆诸军,准备一切。原来甘宁平日治兵最勤,军士动作,都甚齐备,半日之间,便可出发。一面请凌统权摄州事,令杜袭火速前去鄱阳,报知公瑾。令陈武领水师三千,沿江入濡,会合巢湖水师。自家挑选精锐三千,乘着战船顺流而下,到了青阳,弃船而步,倍道兼行。刚刚过了大蚬山,将至小岘山,只听得前面鼓声大振,原来是曹操已到了合肥。镇守合肥大将张辽,带着李典乐进一般副将,同来参见。

  合肥原来驻有重兵,又兼张辽训练有方,曹操带来马军步兵五万余人,声势登时煊赫起来。曹操极力夸奖了张辽一番,便与众将士商议。程昱说道:“兵贵神速,丞相便可发兵。”曹操问张辽道:“东吴现在驻军何地?守将何人?守兵若干?”张辽答道:“启禀丞相,吴兵原有五千余人,守将吕蒙,驻守濡须坞,近来又添了太史慈三千人马,合共八千余人。”曹操便问何人前去攻打濡须?李典乐进要在曹操面前立功,齐声愿往。操大喜,各与三千人马前往,惟恐二将有失,又令张辽带领一万人马,前往接应。

  东吴方面,吕蒙正与太史慈议论军情,只听细作回报,合肥连日增加数万人马。吕蒙便说道:“子义,早晚此间,必发生战事,请潘将军带领三千人马守城,我自领千人迎敌,子义领三千人接应。”太史慈道:“将军所见甚是,以慈愚见,宁我薄人,无人薄我,不如乘曹兵未出之先,我先进据小岘山,据险以待,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一面令人报知吴侯以为持久之计,将军以为如何?”吕蒙喜道:“将军所见甚高,即烦将军引领本部人马前往,扼要把守,我自前来接应。”太史慈应诺,马上领兵去了。

  到了小岘山,方才安下营寨,只听得山前鼓声震天,军士报道:“曹兵卷地而来,兵锋甚锐。”太史慈教众兵偃旗息鼓,安排弓弩伺候。那李典乐进,催动人马,来到小岘山前,前队忽然不进。李典问道:“前面为何不进?”裨将答道:“山前有吴兵寨栅阻路。”李典传令进攻,众兵乘着锐气,一涌上前,将至吴兵栅寨,一声鼓角,营门大开,强弩千张,同时并发。合肥兵损伤了数百人,望后一退,二将阻挡不住,太史慈一马当先,向前追赶,李典乐进,双马抵住,战到二十余台,合肥兵已整队而来。

  东吴兵少,正在为难,山上一声鼓响,吕蒙手执大刀,冲下山来,合肥兵又向后一退。张辽知道东吴有备,打算以多为胜,号令众军,先退者斩,自己挥刀前进,接往吕蒙厮杀。忽然山侧卷出一彪人马,旗号上面,现着吴郡甘宁,飞马上前,拈弓搭箭,将乐进射下马来,太史慈一刀挥为两段,吴兵胆气百倍,奋勇冲杀,李典张辽,大败而逃。幸亏许褚引兵迎接,吴兵亦自引兵回去丁。正是:

  小岘丛山,是当日三关要地;长江天堑,到于今一苇通航。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宛城之战,大战也,使无典韦挡门受箭,操虽不死于张绣,固不待潼关遇马,而早罹割须弃袍之辱已。然而典韦死焉,长子曹昂死焉,爱侄安民又死焉,大宛良马不死, 则操且代受其箭而死,其狼其狈,殆亦无异。故世以濮阳,宛城,潼关,同称三大战,美其能败操至几死耳。以人材论之,吕布马超之与张绣,盖在伯仲之间,则张绣固亦可许以英雄者;独其前后失身于贼,投表不终,再次降曹,遂至无名以殁,大丈夫不能择主而事,滋可惜尤可痛焉!当操之欲攻名布也,曰:吾不忧袁绍掣肘,只恐刘备张绣袭其后云。是何绣之雄且杰、入操心目,至与备等量齐观。使得结连刘备,内托刘表,外约袁绍吕布,以与操争衡,天下事正不可知。次宜如赵云之去瓒而投备,舍一刘而依一刘,亦不至低首降曹,忍辱含垢,以再入于贼,则五虎上将之中,亦得终遂功名而平分一席。于是上或可望飞羽,中自可并超云,下亦可侪姜维,蜀汉史中,定增异彩。奈何听命于贾诩,而惑于三便之说,致为人玩弄于股拿上乎!操之暂相容纳,以有平天下之志,惧与备连,更欲绣之说表,使备虽得鱼水之欢,而免虎翼之傅,则事易为,天下若定,终岂相容?否则收之而不用之,曾未以腹心相寄,其猜疑不释甚彰明矣。如本书绣所退思自恐者,以诩之智,宁不能料知之?其因刘晔而劝降,半因自奚蒙宠,半亦伏因于安众之战绣表不能纳言而致败,卒从其计而再胜,以是感绣表之不足知我用我,爰怀贰心,策士之不易用也如此。著者恶贾诩之误人,而惜绣之自误也,决不许绣之依曹;将于破操假虞灭虢之诡计,欲觅一人,以从使英雄吐气,于是降而叛,叛而降,胸无定志之张绣,乃适当其选。而冯妇又见登场,可谓因材器使。绣之性必激而叛,即降操矣,则操断不自激之;而爱子骄盈,有一五官中郎将在,自足以激之,使不得不动。盖操能不念其子侄,绣能不念其婶母,丕彰等奚得忘情于弟兄耶?其衅自开,其祸自召,不图于小说文章,得见天理至情之杼轴,又可见机械奸巧之必败。盖败机之伏,早在机械奸巧之中。呜呼!可不惧哉。至于张绣雄材,既不可以归曹,如能依刘,应早投于襄城之日,贼不归汉,亦不可以许之也。故其徘徊歧路,惟有投吴。此其斟酌身分,尤为杀费苦心,非随意安放之也。

  曹操之志平江南,于玄武湖教练水军,极尽经营武备之能事,每读三国演义,辄叹其用心深远。而东吴分争中原,未尝闻有整齐步队之举;即周瑜程普鲁肃辈,前后出驻鄱阳,亦无非一再以整顿水军书而已。于此可见东吴并无远志,知有防守而不图攻取,一以相安无事为能;又何怪张昭前欲迎降,孙权后称朝贡,阿瞒且以欲踞我于炉火上笑之,实可羞也。

  今欲三国势均力故,乃畀以张绣之马队,使南人不仅有操舟之长。而借徐盛口中,谓他日可与曹兵中原相见,以与三国玄武水军,暗相回合,不使操独有其全。此等处,翻案之意细微,读者每易忽过也。

  胡车儿,异人也,每惜其宛城能盗戟,何不知即以戟刺韦,能醉韦又何不即于酒中毒韦,而以戟刺操也。今即以之为降吴使者,诚车儿之于曹,每居于勾魂摄魄地位,又令曹军胆散魂飞一次,谓之勾魂使者也可。

  张辽赚太史慈于合肥,是演义中文字;太史慈败张辽于合肥,是本书中文 字。彼以乱箭射,此亦以强弩射,彼以李典乐进背后条出,此以大史慈向前追赶;彼则太史慈死于中箭,此则乐进死于挥刀;报复循环,丝毫不爽!不对照而细读之,不知翻案之妙在何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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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小周瑜水陆破曹兵 矮张松东西贩蜀土

  话说周瑜鲁肃,正在鄱阳议论曹操窥伺荆襄之事,从门上传进甘宁告急文书。周瑜接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立刻传点升堂,请鲁肃兼程前往江夏,告知徐盛,将张绣全军人马,用战船护送,由铜陵上岸,屯扎居巢,听候调度。一面令人火速报知吴侯,自己带领五百余号战船,水军三千余人,直入濡须,接应吕蒙甘宁诸将。调遣已定,各自分头去了。

  那建业城中,因系下游,得信尚早,孙权正接着张纮回来,报告许都一切情形,方以为周公瑾料事如神。那时陆绩之子陆逊,年纪尚少,孙权爱他聪敏,教他随侍左右,此时正听着张纮所说,便道:“主公!那曹操诡计多端,专好声东击西,往年大败袁绍吕布,均系此策,安知此番他不又是明取荆襄,暗窥濡须呢?”孙权被他一言提醒,连声道:“伯言所见甚是。”立传程普黄盖入府商议。程普道:“主公忧深虑远,防患未然,诚为高见;但以普愚见所及,濡须前有吕子明把守,后来又增派太史子义前往,纵使曹兵即出合肥,一时尚无危险,宜一面遣人告知公瑾。普虽不才,愿率兵五千,前往濡须,无事时可以屯田积粟,有事时亦可协力御侮。”孙权喜道:“卿言甚合孤意,但卿宜在此间计划一切,可令公覆前去。”黄盖便应允了。

  正在议论,甘宁的告急文书到了。孙权阅毕道:“陆伯言真神童也!兴霸前去,孤无忧矣!”随命黄盖率领军队,沿江直上,火速前往,黄盖领命去了。刚一日,周瑜手书也就到了。孙权看见张绣归降,全军调赴前敌,布置一切,井井有条,掀髯笑道:“孤正虑步骑相当,胜负未定,得此劲军,天助我也!公瑾倍道前进,不出半月,必来告捷矣!”

  正嗟叹间,孙韶进来报告,曹兵大出合肥,被太史慈进扼小岘,吕蒙接应,甘宁自九江驰援,会师夹击,大败曹兵,阵前杀了曹兵大将乐进。孙权大喜,立命取新制蜀锦战袍三领,并羊酒等物,命孙韶前赴小岘,传吴侯命令,犒赏将士。孙韶领命去了。

  且说周瑜星夜前行,到了濡须,潘璋迎接人坞。周瑜坐定,问知前军大捷,甘宁亦在小岘。随带百余名小队,韩当周泰两员大将,前去小岘,视察军情。沿途驻扎吴兵,看见都督锦衣玉貌,雍容闲雅,无一个不欢欣鼓舞,唱得胜歌,迎接都督。本来江东英杰,第一个孙伯符,第二个要算周公瑾了。周瑜在马上看见众兵士精神踊跃,杀气纵横,也就大加奖励;然而不免又想起孙伯符来了,此时若是伯符健在,那种身当前敌的英雄气度,那里还有曹兵在他眼底?

  正行之间,从建业北来大道上,旌旗交展,一簇人马,远远望见旗上,明写着“零陵黄盖”,周瑜知道是孙权派的援兵到了,立马稍候。黄盖下马参见,周瑜连忙请起,并马同行。黄盖传令,将人马扎住,自己跟随周瑜来到小岘大营。早有伏路小军报知吕蒙,吕蒙带领众将前来迎接,进到营中,一行坐定。周瑜吕蒙,先向黄盖问候吴侯安否,黄盖—一答复。周瑜问吕蒙:“子义兴霸如何不见?”吕蒙答道:“自从第一次与曹兵接战,兴霸射杀乐进,小败曹兵,曹操异常愤怒,猛烈进攻,子义兴霸,在山口下营,因曹兵势大,悉力固守,以待都督来时,再作道理。”周瑜连声赞道:“三位将军,临机应变,瑜不及也!”吩咐左右,起马自去前营看视。吕蒙谏道:“都督全军命脉所关,不宜亲临危地。”周瑜笑道:“我从讨逆将军,纵横吴会,未逢大敌,久闻曹操善于用兵,今日相逢,岂肯错过!黄将军千里远来,可在此休息一二日,整顿队伍,以便应敌,吕将军可同我前去。”黄盖应允。

  吕蒙领命,出营上马,随着周瑜来到前营,只见山下喊杀连天,曹兵正在攻打,太史慈甘宁二人,率领偏裨,披坚执锐,周围守御。守营军士,见是都督来了,火速报知。二人闻报大喜,急来参见。周瑜令韩当周泰替代二人前往守御,极力夸奖太史慈甘宁战功,两人都谦让不已。周瑜教从来军士,箫鼓开营,把水军都督旗号叉了起来。原来周瑜癖好音乐,笙箫弦鼓,常以自随。东吴军士,一听乐声,便知都督来了。本来连日守御,精神不免疲乏,听了这特别军乐,个个精神陡长。

  山下曹兵,看见山上叉起周瑜旗号,连忙报知曹操。曹操因折了乐进,心中忿怒,连日进攻东吴营垒,被太史慈甘宁两人死守不出,倒折了好些兵士。听说周瑜到来,与众谋士乘马出了营门,只见小岘山高处一杆大红旗,金线绣成大字:水军都督周,随风飘刮,耀日鲜明。曹操传令停止进攻,东吴兵即会出战。

  曹兵方才退后,一声鼓响,东吴军马,强弓劲弩,一拥而出。曹兵退过里余,才阻住阵脚。东吴人马趁势列开阵势,左边甘宁太史慈,右边韩当周泰,当中一员大将,锦袍金甲,白马银鞍,美如冠玉,矫若游龙,正是那威震江南雄姿英发的周公瑾。曹操看见,喑暗称奇,不觉自惭形秽起来。周瑜见前面曹兵阵上,谋臣武将,众星捧月似的簇拥一人,王衣王帽,形容猥琐,口眼?斜,心上打量他,一定就是曹操。纵马来到阵前,请曹操答话。曹操也螫螫蝎蝎的来到阵前。

  周瑜道:“来者可是曹丞相?”曹操道:“正是,来者莫非周都督?”周瑜道:“是也!足下坐领五州,为何贪心不足,兴兵犯境,是何道理?”曹操答道:“江南不服王化,故尔兴师。”周瑜笑道:“人人争说曹操英雄,今日看来,乃是市井匹夫,乘时侥幸,妄窃高位,自己目无天子,还要满口王化,真乃不知人间有羞耻事也!那位将军与我前去拿来,以除汉贼。”周泰飞马出阵,提刀直取曹操。曹兵阵上,许褚跃马而出,大叫“吴儿勿伤我主”,敌住周泰。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两个正杀得难解难分。曹军阵上,乐进的儿子乐琳报仇心急,同着张辽的儿子张虎,双马齐出,夹攻周泰,韩当纵马上前,接住二将,五匹马搅做一团。韩当觑个破绽,刺斜里一刀,将张虎砍下马来。周瑜看见大喜,吩咐擂鼓助战。太史慈甘宁看得眼热,双马齐出。曹兵中张辽李典,分头迎敌,两边混杀一阵,直杀至红日西斜,各自收兵回营。

  周瑜回到帐中,重赏将士。太史慈道:“今日一战,曹操锐气已挫,不如今晚前去劫营,必获全胜。”周瑜笑道:“曹操征战半生,深晓兵法,劫营必为所算。子义兴霸,连日劳苦,且去休息。”慈谢过,去到后帐。瑜唤吕蒙道:“曹操诡计极多,他今日小挫,必然派兵绕出大岘山后,截我濡须辎重,将军可同黄将军往大岘山左右埋伏,候曹兵半过击之,必获全胜。”吕蒙领令,自去与黄盖埋伏。周瑜吩咐韩当周泰小心守护营盘。忽报孙韶到来,周瑜因孙韶是孙怕符最心爱之人,迎接坐下,孙韶便将吴侯意旨说明,周瑜教人颁发将士,留着孙韶,在帐中谈论,静候张绣兵到,再行开战。

  话说曹操收兵回营,与诸将说道:“人人争说周公瑾英雄年少,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诸将尽皆默然。于禁启道:“丞相!周瑜年轻气盛,勇往直前,禁闻其与孙策,均好轻敌搏战,此刻占住险要,阻挡我兵;禁昨探问土人,知离小岘右侧十里之遥,有一山径,可以绕出大岘山后,直取濡须。连日吴兵得胜,防守必懈,禁愿协同那位将军,带领三千人马,越过山径,直入贼巢,为丞相分忧。”操闻言甚喜,便问:“那位将军,与于将军同去?”张郃一声答应,同着于禁领兵去了。

  操问众谋士:“东吴水军甚锐,我兵即使战胜,亦无如彼何,诸君有何妙策?”贾诩献计道:“一时兴创水军,实无办法,不如将淮淝两江民舟,尽行拘集,择其船身坚固,行驶灵便者,令彼装载军士渡江,便可上岸追击矣!”操深然其言,立命张辽前往收集民船,厚恤乐进张虎,静候于禁张郃捷音。

  且说于禁同着张郃领三千人马,跟着土人,乘夜由小岘山侧,偷渡过去。吴兵明白看见,故作不知,让其前往,自投罗网。于禁张郃,暗暗欢喜,衔枚疾走,只是山路崎岖,树木丛杂。看看天晚,已来到大岘附近,狭道容车,下临深涧。张郃迟疑不肯前进,于禁催督起行,张郃道:“于将军!此山山势险恶,道路逼仄,敌人倘有埋伏,一夫哗噪,全军崩溃,似宜缓进。”于禁道:“将军之言虽是,但事已至此,两鼠斗穴,将勇者胜,惟有死中求活耳!”仍催督人马前进。

  刚到得三叉路口,一声鼓响,吴兵两头截住,山上滚木擂石,如雨点般打来。曹兵进退无路,坠崖落堑,死者无数。于禁马倒,被黄盖生擒。张郃在后,见事不谐,弃了衣甲,带领残余人马,扒山越岭走了。黄盖吕蒙回营缴令,周瑜大喜,慰劳二将,教将于禁两耳割去,放回曹营,以示军威。于禁抱着头下山去了。

  细作报曹操拘集民船,装载兵士,将由濡入江。周瑜笑道:“操舍其所长,而欲与我争胜于江湖之上,必败无疑!”一言未了,鲁肃同丁奉来到,行礼已毕。瑜问张绣人马,可曾来到?鲁肃答道:“肃到江夏,徐将军已与张绣整军待发,犹恐军前需人,又命丁将军一同前来,张绣军队,完全开到居巢,听候命令。

  周瑜即时升帐,请鲁肃仍同丁奉前去居巢,将张绣马队,完全开赴前敌,计往返程途,三日可达,第四日下午,可从合肥左侧,径击曹兵后路,不得有误,鲁肃领令去了。又唤陈武潘璋,各领战船五十只,水军千人,溯淮而上,截杀曹兵,防其偷渡,二人领兵去了。又唤甘宁领本部三千人马,于四日拂晓,向曹军左路进攻;太史慈领本部三千人马,向曹军右路进攻,交绥即还,闻山上鸣角,再行反攻。黄盖领本部五千人马,预备硝磺引火之物,火炮火箭等项,在小岘山左侧埋伏,候曹兵追至山前,横出放火,以乱曹兵之心。三将领命,各各预备去了。又令吕蒙领三千人马,带着曹兵俘虏,由山前小道,竟奔合肥。周瑜自同韩当周泰,准备接应。

  且说曹操初以为江南无备,千里袭人,不料被张绣泄漏机关,吕蒙太史慈,先占有了小岘山天险,又得甘宁周瑜火速援赴,一连败了几阵,心中老大不舒服起来,才冒险让于禁张郃去袭吴军后路。谁知道一个丢盔弃甲,一个连两只耳朵都不能够带回,心中又恨又气,教于禁好好养伤,又安慰了张郃,一面与众谋上商议道:“吴兵甚锐,周瑜又凋度有方,旷日持久,非我之利,诸君有何高见?愿闻良策!”

  刘晔说道:“丞相南征出于仓卒,吴人不扼淮以拒我,而据小岘山,舍水就陆,失其所长,周瑜年轻好战,决不肯久守,一二日后,彼必前来搦战,丞相令诸将骄兵以诱之,先令良将埋伏山口左右,俟吴兵深入,为圆阵以包围之。山上吴兵必出求应,伏兵起乘其隙,奉丞相威灵,是一鼓可以得此险也!”

  操喜道:“吴皆步卒,我以精骑蹙之,当无不胜。”遂令臧霸韩浩吕虔张郃四将各领兵二千人,埋伏山前左右,俟第二次吴兵杀出,从中截击,乘势上山,四将领兵去了。又令张辽领兵三千,用民船渡过淝水,扰乱吴兵后路;令李典许禇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尚夏侯德曹真曹休八将,各领三千人马,迎敌吴军,四分四合,八方响应,以为一网打尽之计。令陈矫程昱,谨守合肥,自己带着曹彰,领三千铁骑,居中策应。

  布置已毕,双方因军事计划,休息了三日。不料那天晚上,张辽便败回来了。你说那种笨重的民船,那里赶得上战船的轻巧?惯骑大马的北军,那里及得出没风涛的海鬼?还亏张文远老于征战,一见吴兵截击,知事不妙,火速收队,还折损了三数百军士,回营请罪。操平日最喜张辽,说道:“此非将军之过,乃地理不熟之故,将军可严军守护合肥,恐吴军前来袭城也。”张辽领命,自回城守不题。

  到了次日黎明,吴军两路来攻曹营,异常骁勇,曹营早有准备,四散分开。甘宁太史惑,原系诱敌,都不直进,只向旁边冲杀。曹兵左右回合,卷上前米,二将回马便走,曹兵乘势追赶,二将刚到山前,曹兵四伏齐出,截住二将。二将大呼道:“曹兵已中我都督之计,诸军可努力杀贼!”周瑜看见危急,吩咐周泰韩当火速下山接应。二将提刀上马,率领军队,冲下山来,曹兵向后一退,左侧转出黄盖,火筒火箭,漫天遍地射来,烧得曹兵焦头烂额,纷纷败走,诸将禁止不住,斜刺里吕蒙一彪军,横杀出来。曹操见阵势已乱,急命曹彰领铁骑前往,冲破吴军阵势。那铁骑乃是乌桓鲜卑挑来的良马,曹彰又勇不可当,东吴都系步军,如何抵敌得住。看看要反败为胜,肯军阵后,忽然鼓角齐鸣,宛城马队一齐到了,张绣丁奉,挥军直入,鲁肃在后面催动人马,杀入曹军后面。曹军不知何处来的人马,登时大乱。东吴兵一得势,四面包围,曹彰见不是头路,带了铁骑,保护曹操,与众谋士进了合肥城,回头来再接应诸将;诸将杀得筋疲力尽,死战得脱。还亏张辽出来苦战一场,方才进得城去,闭上城门。吴兵大获全胜,也不攻城,离城二十里,安下营寨。周瑜亲自出营,迎接张绣,说道:“今日之战,若非将军,几误大事。”张绣答道:“负罪远奔,荷承都督收容,区区微劳,何足挂齿?”两人携手进帐,排下酒宴,与众将贺功,一面遣人向吴侯处报捷。

  且说曹操败进合肥,检点人马,折损五万余人,粮草器械,不计其数。诸将李典张郃,受伤最重,操自往看视,吩咐安心调养,决意大起人马,与周瑜决一死战。荀彧谏道:“丞相不宜操之过激,胜败兵家之常,东吴虽胜,决不敢攻合肥,丞相且回许都,休养兵士,乘机再举不迟;且关云长近在襄阳,我若与吴人久战,彼必乘虚袭许,根本动摇,实为失计。”曹操默然不语,次日,令刘晔在合肥,辅助张辽守城,自领诸将僚佐回许都去了。

  细作报知周瑜,周瑜乃令潘璋陈武,协助太史慈吕蒙,镇守濡须各地;令丁奉代张绣暂统部队,驻扎合肥附近,以防曹兵,俟张绣回来,再行交卸。黄盖留步军二千,归吕蒙指挥;甘宁仍领原兵回九江;鲁肃率领兵船回鄱阳;自己同张绣黄盖孙韶周泰韩当,奏凯还朝。

  孙权早得捷报,闻听周瑜还来,喜之不胜,亲率文武,出城十里迎接。周瑜见孙权立候道左,与诸将滚鞍下马,上前参谒。权一一抚慰,自与张绣周瑜三骑马,并辔入城。城厢内外,百姓填街塞巷,皆来看都督战胜归来,张绣心中,也自佩服。到了府内,孙权以客礼待张绣,张绣执意不肯,孙权固让,张绣勉强就座。诸将以次坐下,权亲自把盏,诸将谢过。又命左右买来了羊酒礼物,分头犒劳徐盛甘宁吕蒙太史慈诸将。大宴三日,仍命张绣前去居巢,统率原兵,替回丁奉。周瑜仍回鄱阳,令鲁肃回建业,共襄政务不提。

  这次曹吴构兵,方才休息,那两川战祸,又复蔓延,不过也是生民劫数,逃无所逃。单说汉中祭酒张鲁,因与西川刘璋,有杀母之仇,每思图报,因刘璋暗弱无能,逐渐的向西川边境蚕食起来。刘璋那里是他的对手,跟左右详细商议。那时他驾前就有一位西川名士,名叫张松,形容古怪,性气疏傲,因刘璋未曾大用于他,甚怀不平,早欲将西川献与他人,以图一身富贵。只苦尚无机会,此时正中下怀,即向刘璋献计道:“张鲁暗食边地,志不在小,蜀兵懦弱,恐非其敌,依松愚见,不如入贡天子,详诉利害,曹丞相威震天下,诚得一介之使,驰谕汉中,张鲁决不敢抗曹,西川亦可安枕矣!”刘璋喜道:“即烦大夫一行。”张松应允,刘璋收抬进贡礼物,张松暗将所画地图,携去中原,访求售主。只可惜刘季玉尚把他当作好人,高高兴兴,送他出了成都,有分教:

  锦江春色,乍传消息于江陵;巫峡哀猿,又吊遗踪于杜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赤壁鏖兵,周郎得志,此等处完全翻案,便是埋没英雄。不可以一笔抹杀为能文也。故仍以水陆败曹兵书,自是文章正体。区区小儒,所以咋舌,正在此耳。看他先用陆逊识破操声东击西之谋,次出程普奋发其老当益壮之勇,而以甘宁文书告急接笋之。未出兵前,一老一少,一将一帅,已谐协力御侮之谋,仍令黄盖领兵沿江直上,不使退居人后,俾扬功绩;而后公瑾布置手书方到,捷书胜算,已在眼前,此较演义舌战庭争,连环苦肉,光明多矣。于是箫鼓陈兵,不在长江,而在小岘;一山一水,与演义互相反照,复夹写操瑜容貌,妍媸相对,阿瞒不待交战,已极不堪。不惟滑稽笔墨,趣味横添,抑知此正反写横槊赋诗,不欲恭维老瞒一字也。结局仍以火攻取胜,而以铁骑横冲,包围杀败殿之,盖一幕赤壁鏖兵,说破来只有火攻二字,为正当兵家言,余皆插科斗诨类耳。至于南北兵争,未有舟步即是相当而舍用骑者,演义一到东吴,便无陆战,操岂有自丧其长者乎?故必写出马队,以为文章生色,亦暗点演义之漏略处,于是方可作正式兵争文字看也。故彼为小说之文宇,此真为军事之文字,又便宜一个张绣出了风头耳。

  写周瑜见兵士踊跃,不免想起孙伯符来,谓使伯符健在,那有曹兵在他眼底。余读演义至赤壁之战,亦油然同具此怀,谓倘孙策不亡,恐曹兵犹不能至江上也。盖三国中只一孙策可称真正英雄,萦髯大耳,俱非其匹,文中人此一节,令人想望英雄不止,亟起觅袁子才祭吴桓王庙文而痛读之。

  乐琳欲报父仇,转丧张辽之子;于禁闻瑜轻敌,即令割去两耳;曹瞒以诡计袭人,乃至损兵折将,祸及其部而使乐琳无父,张辽无子,于禁毁其五官,张郃失其盔甲,写来参差错落,以见曹营诸将丧胆亡魂,逼到曹操虽欲再战而不可得,蝎蝎螫螫,只有赶快收兵之一途,荀彧再以云长乘虚蹑后之言恫之,老瞒此时真不禁如此一吓矣,一笑。

  演义中以蒋干漏消息于曹营,而败曹兵;本书中以张绣漏消息于东吴,而败曹兵。以一张绣,引出一张松;以千里袭人,引出千里献地。于是反映文章中,带出顺笔线索,又皆情节翻案,而大体不翻案,可见一题百作,能手便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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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巡江上赵子龙得图 取汉中夏侯渊耀武

  大凡人生在世,须要得有一定宗旨,虽然说与时偕行,也须得一两根硬骨头;两个眼睛,也得要半开半闭,瞧瞧现在是什么世界。

  那种贼肚贼心,也须要回想,我若把祖宗丘墓之地,卖与他人,于我到底有什么好处?就得了十万八万,能够几时用度?到头来还是一钱莫名,不过遗臭万年,这又何苦来!现在世上,这种人到很不少,大之卖国,小之卖省,愈趋愈下。卖父母、卖儿女、卖本身、卖朋友,简直是风靡一世,四海通行。那一种卖官卖矿山卖河流,又是已成惯例,相喻无言!

  这一派祖师爷,是二千年前一个矮贼张松,往后便有个南唐李若水,私量长江水线。前清焦慎,出卖军用地图,狼心狗肺,罄竹难书。

  如今只说那罪魁恶首的张松,在那两川人文之地,也没十分大才情,不过是一个舌辩之徒而已!刘璋不重用他,也是刘璋知人之处。谁知道俗语所云:矮子多诡计,这句话似乎已成天经地义。他挟着一些儿小忿,私画地图,出行招卖,这种人难道还可付大任么?况且刘璋不过一州之牧,叫张松作了一个别驾,也就不小;照张松那样行径看来,似乎非要刘璋让他一个州牧才好。可是刘璋就愿让他,在下也是不能答应,大约不但是我一人不答应,各位看官,恐怕都是不肯答应的。这宗人在天地间,可算作践了五谷,糟蹋了布疋,正合着卫诗所说的“人而无耻,胡不遄死”两句古话!他们那个有一个好下场头?那张松不就是个好榜样么!

  然而刘璋虽然杀了张松,西川也就完了,蛮触纷争,一场血战,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推原祸始,都是那些不成材的东西,发卖祖坟,藉邀上赏,直闹得故国烽烟,家乡戎马。他虽然天良一时发现,欲图补救,可就是铁镜公主说杨四郎的话头:你那眼泪尚还未干,现揩也来不及了。闲话少提,书归正传。

  话说当时刘璋因为张鲁所逼,忙中无计,请鬼看病人,被那张松一说就上。刘璋当时由库中挑选上好蜀锦百匹,春彩五十段,黄金百两,各样地道药材,分作二份:一份上贡天子、一份进纳曹丞相;又弄了多少土仪,分送当朝权贵,及曹操部下得力人员;特赏了张松几千两银子盘费,以为事在必成。张松他自有一番心事,也就顺水推舟,出了瞿塘三峡去了。

  谁知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松东下的事情,被张鲁驻川的坐探,花了一些银钱,探得明明白白,星夜去南郑报知张鲁。张鲁也知道曹操是不好惹的,即时召集众鬼卒商议。他手下第一个谋士阎圃献计道:“主公不必忧虑,可乘张松未曾出发,令教中勇士,先往夔门一带,召集同道,驾驶轻舟,跟随张松之后,待其夜泊,乘隙刺杀,渠辈得金帛之利,主公亦可除去心腹大患矣!”张鲁闻言大喜,即从众鬼卒中挑选勇士二名,一名张威,一名杨木,是教中多年道友,素堪信任的。张鲁便把上项事情说了,并告诉张松带去许多金帛,汝等杀了张松,也可够半生受用。

  你说他们那起道友,五斗米还打无知愚民的算盘,听说有许多金帛,岂有不拿性命去换的道理?两位鬼卒,听了祭酒师公的言语,便说道:“主公吩咐,便赴汤蹈火,亦所不辞。”即时收拾行装,起程去了。到了夔门,召集同道。原来两川历来是妖匪发祥之地,到了前清,还有正三槐众位英雄;民国近年,更有唐焕章一般鬼卒,那同道同志者,自然是溥遍四川,一呼百诺。经张杨挑选水陆精悍道友二十余人,分驾三舟,随着张松出发。张松船到夔门,已经被一班鬼卒,无形监视,只因尚在西川境内,沿途有兵护送,不敢下手。那张松以心事得行,十分畅快,心中每日只想那傥来富贵,拜相封侯,他日得志之时,必赏一饭之惠,必报眦睚之仇,一味的盘了又盘,算了又算,兴高彩烈,痛饮高歌。把那随他的船只,只当作下水商人。又兼那般鬼卒,百计亲近张松船上的人,一股劲阿谀奉承,要求贡使替他过关瞒税。张松见是乡亲,又禁不得奉承,一口承认。

  那时正是四五月天气,巴蜀雪消,夏水大涨,唐朝李太白所说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是单说那下水的快处。那张松早已离了蜀境,到着江陵地面,那晚泊在一个地方,名唤鸬鹚滩,好一个群山赴壑,万苇连天的所在。也是现世现报,天理难容!张松矮子那条小命,合该在此宣告破产。因为下水乘船,极其快意,连日吃得醺醺大醉,醉倒船舱,江风向晚,遍体清凉,那里还能起来?要是他不吃醉,以他的聪明,这样幽僻荒凉所在,万不致于在这里弯船,这才真正叫作醉生梦死!

  然而其中又有人因吃醉逃了一条活命出来,在下实在不好再加批评,只好抄句现成文章,说是有数存焉而已!那人不是别人,乃是张松一个心腹家人,姓张名逵,为人机警变诈,神似其主,因之一似无不似,吃酒的资格,也就有其主必有其仆。那张逵陪着主人多喝了几杯,伺候主人睡下,溜出船头,看见江岸上远远的一片夕阳,映着那绿树红帘,微觉余兴大发,东斜西倒,教水手搭上跳板,离船上岸,慢慢走到店中,狗肚中又灌上几碗黄汤,一步一步,借着月光,回到原泊船的地方。那芦苇丛中,一阵微风,夹着一些腥气,吹入张逵口鼻。那小子酒已过量,五脏六腑,正在那里宣告绝交,又从外面加入这种西式龙涎香气味,登时肚内蛔虫鼎沸、鶂肉回头,身不由主,好一阵渴龙喷水,大呕大吐起来。酒后呕吐,任你乌获孟贲,也是头昏眼花,手轻脚重,向天一跤,就倒在芦苇丛中,埋头大睡。

  刚睡到好处,只听得江边多人喧闹。张逵软搭搭挣起身子,用力撑开眼睛,看见自家船上火把齐明,旁边两三个船靠着,火光中一二十人,手中都是拿着明晃晃短刀,正在四处寻人砍杀;又见一人手提着人头,问他们伙伴道:“道友!这可是张松那厮的头?”众伙伴齐声说道:“正是!”那人问众人道:“道友!船上众人可曾杀尽?”

  只听得齐声答道:“师哥!这厮同船的人都已斩尽杀绝。”又听得这人吩咐将船上物件,搬过自家船上,把死尸尽用石头捆着,沉入水中,原船放走,任其流向下江。收拾已毕,呼哨一声,三个船一齐撑篙打桨,向上流去了。

  张逵躲在芦苇丛中,看得明明白白,只吓得汗如雨下,做声不得。四面蚊虫围绕,咬他那一块骨头,几乎又替露筋夫人赶马车去了。他兀自不知道,直待他们去远,方才悠悠地回转魂来,拔步上岸,回到日间酒店,已经三更时候。好容易叫开了门,只说得自己是个商人,方才被贼人所害情形,慌慌张张告知主人。

  店主人见他狼狈情形,情知他被害不虚,说道:“客人,这可作怪,我们这里自从刘皇叔继任以来,除暴安良,十分着力,又兼赵云将军,派了多少兵船,肃清江面,一半年来,并未出过一遭儿事。现在因曹吴交战,荆州上下游都一律戒备,赵将军自领兵船,在江陵秭归彝陵一带,昼夜梭巡,这是那里来的匪徒?莫非是你们四川的妖匪,觑着你们钱多,随你下来的么?”张逵把神一定,想着方才匪类所说的口音,明是五斗米师公党徒。自己主人,奉使何事,必是张鲁追人陷害。自己身边尚有盘缠,又有张松名刺,何不上许昌去走一遭,将情形告知曹操,倘若得他兴兵去伐汉中,也好替主人报仇。

  计算已定,便答道:“店主所见不差,我今晚休息一夜,明日便去报官。”店主道好。张逵进房安睡,到了次日,自上许昌去了。

  单说张威杨木那伙贼徒,杀了张松,得了财物,把船望上流就开。走不上二三十里,看看天色将明,上流一溜来二三十来个兵船,船头坐着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大战当阳七出七进的常山赵子龙,因巡江回来,看见这三条船,走上河怎么不待天明?其中必有缘故。吩咐将士,叫将三条船唤将拢来,我有话问他。

  原来赵云最体恤商民,禁止军士骚扰,长江上游船只,无人不知。军士最怕赵云,轻轻地唤那三个船拢来。那一伙贼徒,心虚胆怯,看见逃也逃不了,军士又不斗睥气,只得将船拢近。赵云问他为何夜走上河?他们答道:“因为昨夜有风。”赵云寻思果然不错,就要将他放去。谁知道他们三只船昨天下来时节,在赵云那第五号巡船上挂号,偏偏那个巡船,紧靠着坐船,上面有个水兵头目,认清这三只船,上前禀道:“将军,这三只船,昨日装货开下,今日为何又开上来?其中或有情弊,请将军三思。”赵云一面问那头目:“你可认清这三只船是昨日开下的么?”一面暗地里看那伙人,神色不定,便知道必有缘故。那头目回道:“认得清。”

  赵云吩咐将那三只船缆住,命兵上去细细检查。军士遵命上去,那伙贼人欲要动作,船已系住,寡不敌众,眼睁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任凭他们过细检查。那一查就查出弊端来了,众兵士将赃物呈上。赵云一一亲自查看,却见内中一张西川详细地图,此中大有原由,不问可知,吩咐将众贼绑了。众贼到此,被赵云神威镇住,一个个束手被缚。赵云唤军士推入舟中,亲自勘问。那起贼徒,虽然狗盗鸡鸣,却还直截了当,也不推三阻四,就将张鲁如何侵略西川,刘璋如何问计,张松如何献策,阎圃又如何定计,一口气放连珠炮,不打自招,尽说出来。赵云教左右录了口供,吩咐将船移近岸边,在岸上掘了一个大窟窿,将众鬼卒排头一刀一个,尽行处决,即时掩埋,以靖地方。贼船三只,交地方人民,改作渡船。收拾已毕,将船火速开往荆州。

  不一日赵云到了荆州城下,自己带领从人,将所得贼赃,面呈玄德。那时刘玄德因曹吴在合肥血战已完,知道他处又当牵连发生战事,正与孔明诸人商议,忽见子龙搬进许多物件,问知详细。孔明将地图一看,笑道:“主公如天之福,刘季玉送西川来也。”玄德问道:“军师何出此言?”孔明道:“主公有所不知,益州居长江上游,举足可以制荆襄之后,有荆襄而无益州,如刑天无首。昔秦得蜀而强,楚失蜀而亡,亮久欲取益州以裕饷源,苦于不知地势。今得此图,已无异得西川矣!”玄德自取蜀锦十疋,赏了赵云,并分赏各将士,余物存库,赵云谢了。孔明又令赵云前去巴邱彝陵各地,暗暗征集各兵,分屯荆益边境,候令进行,不得有误,赵云领命自去准备不提。

  如今再说张松那位大爷张逵,问明路径,晓行夜宿,到了许昌,寻着丞相府,见着把门的哭诉情由。把门的见事关重要,不敢迟延,立刻启禀丞相。曹操正与众文武讨论报复东吴事件,一声禀报,叫将张逵唤进,问其详细。张逵便将刘璋如何入贡,自己主人如何奉使,如何在江上为匪所杀,自己如何得脱,描头画角,千真万确,硬坐张鲁派人暗杀。曹操问道:“那三个船,是在何处跟着你主人船只?”张逵答道:“在夔门上面。”曹操吩咐左右领张逵下去,好生看待,孤必定为你主人报仇就是,张逵叩谢,跟着左右出来。曹操便与众文武商议道:“刘璋使人入贡,张鲁沿途劫杀,情理上应该兴师问罪,但我兵新败,宜如何计出万全?”苟彧道:“丞相!闻听得张鲁与西川有杀母之仇,刘璋暗弱无能,必因惧张鲁之故才来入贡,思奉朝廷明令、丞相威灵,以为镇慑之具。张鲁必有闻知,故而遣人暗杀,这是势所当然。汉中为关中右臂,得之可以壮三辅之形势,又可以进窥西川,制荆襄之死命,张鲁幺麽小丑,乘乱聚党,等于黄巾余孽,扰害地方,流毒百世,丞相为国重臣,理宜奉彰天讨,剿灭异端,令一上将提一旅之师,西出秦川,直取南郑,南郑险虽有余,张鲁兵力不足,奉辞伐罪,一战成功,既可聊雪合肥之耻,又得进窥梁益之机,时不可失,此之谓也。”

  曹操说道:“文若之言,甚是有理。”立召夏侯渊进府,令领征西将军事,率领曹洪张郃文聘毛玠夏侯尚夏侯德六将,兵马一万余人,至长安时,再就近调发驻扎右扶风马腾西凉军一万作先锋,进取汉中。夏侯渊领令,带领将士,即日起程。不一日到了长安,太守钟繇迎接入城,犒劳将士。夏侯渊下令,着钟繇派人前往右扶风,调马腾军军前听用,不得违误,钟繇着人去了。

  夏侯渊吩咐将士,拔队起程,来到汉中界上,扎住人马。候了三日,不见马腾人马到来,心中大怒,这却为何?其中有个原故:马腾因自己系伏波将军后裔,椒房贵戚,受恩深重,每思图报,见着曹操威势日盛,陵蔑当朝,心中兀自不平,今日得了夏侯渊的命令,越发不平。原来汉朝的武阶,第一是大将军,第二是骠骑将军,这是从卫青霍去病以后的遗传,叫做官以人重。在灵帝时,何进是大将军,董卓是骠骑将军,所以董后说何后:吾敕骠骑断汝首,如反掌耳。足见得当时能与大将军抗衡者,仅有骠骑将军耳。以下便有前将军,后将军,左将军,右将军,种种名色;再次便是甚么征东,征西,征南,征北,随时挂号的将军;再次便是荡寇,讨逆,破虏,定难,征蛮,伏羌,各色杂字号冠字将军;还有甚么偏将军副将军之类,可算是一种未入流的将军。

  那马腾先授过后将军,较之夏侯渊的征西将军,名号较崇。夏侯渊心粗胆大,只顾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己也不摸摸头,想一想谁愿意听谁的指挥!不把那大司马大将军丞相魏王的敕旨拿出,却把他征西将军名义,直接训令马腾。那马腾本是西凉将种,火气甚大,兼有那盖世英雄的大少爷,训练精纯的兵队,有恃无恐,便也老不客气,正式的打起官腔来了。钟繇的差人来到,马腾简直对他说道:“叫他回去上复征西将军,俺马腾奉了朝廷旨意,镇守右扶风,提防羌虏,关系重大,不得朝廷旨意,不敢擅离职守。”差人诺诺连声,回去报知钟繇,钟繇火速差人报知夏侯渊。

  夏侯渊挂印征西,何等高兴,见马腾不受调遣,心中不由大怒,连夜修书遣人送到许都,说马腾跋扈,不听魏王节制,若不早除,必为后患。这一封信送了马腾性命不要紧,几乎把一个大丞相魏太祖武皇帝一条性命送与马超,这就是亲贵子弟授钺专征的好处。清朝福康安冤杀柴大纪,傅恒冤杀张广泗,都是跟着夏侯妙才学的这一手好武艺。然而夏侯妙才,气量虽小,计划不错,一面修书入许,一面令张郃为先锋,领兵二千,扣阳平关搦战。那张鲁自从派人去杀张松,多日不见回报,便知有些不妙,聚集帐下一群神兵鬼卒,徒子法孙,商议对付曹兵事情。教他兄弟张卫,领兵五千去镇守阳平关,深沟高垒,以待曹兵。

  此时张郃来到关前,张卫只把滚木擂石打下,死也不肯出来。张郃闹了半日,一筹莫展,回营告知夏侯渊,夏侯渊也沉吟不决。旁边走过张逵禀道:“元帅!妖贼最恭维祖师,若令军士辱骂张道陵,他自会开关迎敌。”夏侯渊大喜,仍令张郃前去,依法办理,众军士齐声乱骂,不堪入耳。那守关军士,报知张卫,张卫忍耐不住,传令开关迎敌。

  那张卫怒气冲天,带领兵卒,冲下关来,不问情由,举刀向张郃便砍。他们这般道友,只会敛财聚众,烧香求神,诈骗善男信女,那里会行兵打仗?不比张角金玉,还有纸人纸马,肯吃那乌鸡乌狗的血,张鲁张卫,是一点不行的。张郃是三国中有名大将,张卫何曾是他的对手,两马相交,不到十合,被张郃手起一枪,刺落马下,再复一枪,结果性命,白日尸解,到鹤鸣山老祖师爷处上班去了。

  张郃把枪尖一指,众兵奋勇上前,抢上吊桥,登时得了阳平关,迎接夏侯渊入关,安民已毕,记了张郃头功。传令张郃同夏侯尚领三千人马,曹洪夏侯德领二千人马,分作两路,乘着破竹之势,进取南郑;毛玠守阳平关,接济后方军实;自己督领大队,前往接应。

  汉中自从张鲁得政,目的只在传教,对于军事,并无何等计划。那褒斜一带人民,老死不见兵革,虽然有什么天狱的名称。曹洪张郃两路兵,兵精将勇,又得着土人做了向导,如入无人之境,不上十日,已经将南郑围了。张鲁斋戒沐浴,焚香祷告祖师,祖师毫无灵验,无奈何硬着头皮,领了大小头目,开城迎战,曹洪手起一刀,将张鲁杀了,张郃杀了杨柏,夏侯尚杀了杨松,夏侯德杀了阎圃,余党纷纷跪地乞降。

  四将因奉着夏侯渊将令,依照前在枹罕杀宋建旧例,凡属张鲁部属,杀尽斩绝,以扫妖氛,降亦杀,不降亦杀,好一顿乱杀,只杀得沟血通流,山骸积岭。五斗米教在汉中站不住,后来才移到江西。夏侯渊结果被黄忠所杀,他们徒子法孙,还说是天师爷派了天将帮忙,兄弟并未亲见,不敢附和。夏侯渊取了汉中,专人向许昌报捷。正是:

  彗星扫地,亦造福于民生;妖气弥天,尚流灾于今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天下之大恶,莫甚于卖国贼!比诸篡逆,罪加万等。篡送之徒,仅负心于一人,亦惟君主时代所不可容;又必昏庸之主自肇其端,自有不世之材,睥睨当代,人将负我,我或负时,夫然后敢以动于恶;此操莽乱世奸雄,所尚足称治世能臣也。是故遇其主不遇其时,则为诸葛;遇其时不遇其主,则为曹操。居吾国宗法社会之下,数千年来入主三纲之陋说,乃特有奸雄之名称,举此一辈奇材,见弃于儒者。君子持平论世,盖末尝不许奸雄生为命世之豪;苟其听视于民,在圣哲亦闻诛一夫之纣,汤成革命,以开纪元,相及成功,当王遂贵。舍君主眼光问其材智,去名教心理研其抱负,究与英雄有何判别乎?若卖国贼流如张松辈,则负心率土,匍匐他人,真属一无心肝!使非丧心病狂,何敢酿滔天之祸,得罪民族,独欣亡国之荣;此诚古今中外无时无地所可容!虽大愚不肖,极冥极顽所不齿;又岂可与材智之奸雄,不甘犬马奴隶之篡逆同论也?弒恶至于华歆,人格犹高张松一等。以弑逆或同桀犬之吠尧,而卖国真如插标之售首;似此何所云材,何所云智?操有鉴衡过人之雅,宁不识一张松,所始终不加寸睐者,正以其猥琐进退,目中无人,举动言词,皆同瘈狗耳。非见微识著,断定无智无材,且不可纳,何至对奉使而乱棒出之。由今而言,怀图原属至愚,逐客堪称快举!松该打死,操最可儿!是以奸雄之眼甚毒,臣獒可用华歆;老瞒之心亦寒,竖鼠几杀张松也,奚无故哉?

  演义张松献策,由于张鲁侵川,而鲁起兵,在惧操大胜西凉之后。本书张松献策,亦由张鲁侵川,而鲁报仇,却在乘操败于东吴之后。一东一西,一胜一败,不但翻案甚明;抑且新胜往依,尚有托庇强大之理,若新贬求附,直是归命贼臣,有心于曹也。如此怀图而往,即与演义所谓思择明主者,大是不同,更进诛心,庶使一辈卖国者徒子徒孙,虽至地老天荒,无从觅一曲词,代为回护。只此胜败线索,反转写来,便一面暗将张松臭尸,笔尖寸磔,一面又隐将刘璋暗弱,描到十分。

  张松献图机会,造于张鲁,心中正自何等感漱,死亦情愿。故非叫张鲁杀之不可!以贼勾贼即须以贼杀贼,不其胜于演义刘璋杀之那!心不近于刘璋,身何得再污刘璋之刀;生不爱于西川,死何得令污西川之土。俗谓尸骨不得还乡,永世不能超生者,好叫卖国者看个样儿来!

  卖国之贼,天地不容,演义中偏令日日说仁道义之刘玄德迎之,礼之,恭维之,以至长亭泣下,而饯别之。污此一个枭雄犹可说也,乃令赵云迎之,云长又迎之,庞统亦随迎之;笔底却处处写的是孔明用尽智计以迎之,其写得不堪已极!污秽了一个伏龙,一个凤雏,又污秽了盖世英雄一个常山名将,又污秽了义贯日月一个千古圣贤!只一段文,何故将这几许名贤豪杰,遍体涂污着粪,糟蹋得不如一个曹操?如此争得天下,亦使千古齿冷!况为同宗兄弟所守一隅土乎!若曰:所为者图也,非松也,则南阳草堂之上,未出茅庐,指与玄德所观者,又安在耶?如此极写诸葛智计,只为多添地图一张,过于矛盾,亦觉可笑,是未免提倡卖国,专寻张松一人开心耳。向读演义至此,颠倒百遍,不得其解,只觉将一班人物,写得个个一文不值,太息不止。今令赵云巡江,杀贼得图,不领张松半毫人情,不费诸葛一丝气力,不但子龙吐了恶气,即玄德诸葛浑身上下所染龌龊,亦洗得干干净净,痛快痛快!又令张松至死见不着操面,并不配见玄德之面,永生永世,不自知将图送与何人,抑更无从送图与人,看你再想送图否?案翻到底,尤称妙绝。

  旧系将刘家之图,送给刘家,曹家不知也;今系叫张姓之人,杀了张姓,令曹家知之。刘家得图,却将人命干系推在曹家去管;张家杀人,却将西川地万,送与刘家手中去管。翻案翻得花团锦簇,十分好看。演义是张松送图,本书是张松送命,本来想送他人之命,不知正是送了自己之命!又写得冷酷可怕,唤醒卖国贼不少。

  张逵者,张鬼也。演义曹操不纳张松,不肯出兵,此却不令曹操卖乖,偏叫去纳张逵,即允出兵。是鬼勾贼,贼出兵,以便接入平定汉中之线索,而起诛杀马腾之正文,此皆无一处不翻案也。以贼从鬼则可,不能使孟起英雄,含冤败北,先投张鲁,有以人从鬼之事,而后入刘则不可。故必先平汉中,后诏马腾,分清人鬼,即在此线索颠倒中伏之,力为英雄填平恨事。此等处须能细加体会,方知文章心苦,万许善读此书,并非颠倒缝裳,乱以潦草针线塞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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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数抗命矫诏召马腾 联新婚开阁迎吕范

  话说夏侯渊得了汉中,差人星夜去许昌报捷。那曹操方才接了夏侯渊攻击马腾的手书,心里自然是十分不愿意,正在计划派兵接应夏侯渊,却接二连三得了前军捷报,知道张鲁是个无用的废料,征西将士,一定成功,但令钟繇调拨二三千人马,遥为声援。不到一月,夏侯渊完全克复汉中的捷报到了,曹操十分高兴,立刻奏请以夏侯渊领汉中太守,留张郃夏侯德夏侯尚分守各要隘,曹洪文聘回许昌,各加升赏。

  依着夏侯渊意思,就要乘势攻打西川。曹操以汉中新定,张鲁馀党尚多,马腾心怀叵测,屯驻三辅,举措稍有不当,不徒不能得西川,并东川亦万分危险也,就不存那得陇望蜀之心,慢慢的留以有待了,却暗暗与众谋士商议收抬马腾之策。华歆献策道:“马腾世在西凉,羌人畏服,所部将士,甚为精锐,此刻若兴师动众,前去征讨,彼如抗命,大则动摇三辅,扰乱关中,小则退出萧关,占据陇坂;征西将军,前攻枹罕,苦战经年,幸而获胜。若马腾一变,则征西将坐困于汉中,而陇上诸羌,将齐声响应,殊非万全之策。”曹操道:“子鱼所见,可谓洞悉敌情,但有何策,可以不劳而定?”

  华歆道:“马腾对征西使者,口口声声朝廷旨意,今当投其所好,丞相明日上朝,取得朝廷旨意,藉口陇羌谋变为名,召他来许商议;马腾恃勇而轻,又自负拥有重兵,他人不能害我之意,势必轻装就道。待其来许,必先来谒丞相,丞相可面数其抗命之罪,一二武士,便可制其死命。至扶风方面,仅有马岱。马超远在凉州,可令人先至长安,教子廉将军与文聘督发万人,围攻马岱,以除后患。韩遂驻扎冯翊,与马腾原为犄角,但其为人,剽轻短见,好利忘义,与贾诩素相交厚,可令前往,诱以官爵,马腾既死,彼自失势,有威可畏,有德可怀,必入吾彀,且可令其出兵截马岱归路,四面围攻,不愁不胜。然后令韩遂为金城太守,俾作前驱,以贼攻贼,马超虽勇,外失重兵,他无援胁,不败何俟?丞相既无西顾之忧,自可遂东征之愿矣。”

  曹操大喜道:“子鱼江东名士,可谓华实并茂矣!”立刻差人前去长安,教钟繇与曹洪文聘暗中准备。次日索得诏书,火速差官,前往右扶风,调取马腾来许,商议军事。再差贾诩携带黄金千两,采缎百端,并金城太守敕书印绶,去说韩遂。三路差官,各自去了。

  且说马腾自从打发钟繇使者去后,陆续听得曹兵大捷,平定汉中,心里暗自着慌,令马岱庞德,将军队逐渐移展至宝鸡千阳一带,与天水仇池诸羌,声气相接;知道萧关一带,朝那高平,俱有重兵,难以通行,只好从南道着想,以作退步。自古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华歆层层盘算,曹操与众谋士,均系过人之才,竟不虑到这一步,放虎归山,自留后患。却是马氏诸人,不该骈死此地,故而如此。

  却说那许昌使者来蓟,马腾受了诏书,款待天使,与麾下将士商议,去的好,还是不去的好?众将士都主张不去。马腾道:“我若是不去,是违抗圣旨,曹公便可加我以叛逆之名,右扶风四面受敌,势必受兵,岂非自贻伊戚!不如亲身前往,汝等盛兵以为后援。曹公得我一人亦为无用,杀之又属无名,顾忌太多,终于无济,是我仍可安然复返也!”马岱谏道:“叔父不受夏侯渊调度,已成嫌隙,此去许昌,决无好处。”马腾道:“吾意已决,汝可代统吾军,我东去许都,驿置一人,若有不测,汝与庞德急领全军,退出秦中,南入天水,夺取汧阳,以为根据;令步卒数百人,扮作乡农,散入此地各村耕种,以为他日卷土重来之预备。汝兄可从萧关入,汝可从宝鸡进攻,则吾仇可报矣。”马岱见马腾去志已决,不能谏阻,顿首受命。

  次日马腾带着马休马铁暨三百人马,同着使者,向许昌进发。不一日来到,自向馆驿住下,次日去丞相府参谒曹操。曹操早知备细,吩咐许褚带了二百名勇士,埋伏暖阁左右,马腾一到,就令进来。参谒已毕,曹操道:“将军远来辛苦?”马腾谢过。操问道:“前日孤令夏侯渊去征讨张鲁,请将军前去协助,为何不去?”马腾道:“一来氐羌骚动,不敢远离;二来因未奉到令旨,故尔有违夏侯将军的命令。”操笑道:“孤令征西前去汉中,委以专征,关中人马,悉听节制,你心目中本没有孤家,故而抗令,还敢到此巧辩?来!与我拿下!”许褚带领勇士,一拥向前,将马腾拿住。马腾到此,只好束手受擒,回头看着曹操,高声骂道:“俺马腾明知来此,决无好处,不过是朝廷旨意,不能违抗。于今我虽一死,只恐你这奸贼,也没一个好下场头!”曹操吩咐左右,推出斩首,不必号令,用一口薄薄棺材,将他埋在西郊附近。立刻叫许褚前去馆驿,掩捕马腾从人,一律斩首,以除后患。

  许褚领兵来至馆驿,西凉兵士,已经得了消息。马休马铁,知道是不能生回,原有从人,改着乡人衣服,叫他火速破站飞报马岱,准备南行;自己两个痛苦流涕,晓谕军士,言主公无故被曹操杀害,顷刻必有兵来,汝等可速速逃走。原来马腾待下极有恩惠,此番听得马腾被害,个个目眦尽裂,大哭号咷,齐声说道:“我等愿同死此处,不愿生回。”登时弓上弦,刀出鞘,专等曹兵到来,决一死战。

  西凉兵士,正在准备,许褚已带了八百兵士,将馆驿团团围住。后面夏侯惇带领巡城兵四五百人,会同许褚,将馆驿围得水泄不通。马休马铁横了心,两个在门楼上,弯弓搭箭。等他二人临近馆驿,觑得亲切,马休一箭,射中夏侯惇左眼,翻身落马。夏侯惇原只一个眼睛,于今又去了一个,便也有力无处使,左右急救上马。许褚吃了一惊,门楼上马铁一箭,射中许褚左颊,马休又是一箭,射中许褚右颊。许褚忍痛,拔出箭杆,下令军士,奋勇进攻。

  却见馆驿门开处,马氏兄弟,两马当先。论气力来,原不是许褚的对手,因为许褚受了两伤,马氏兄弟舍命冲杀,西凉兵士,都是把性命搁在九霄云外。自古道:一人拼命,万夫莫当,何况都是久经大敌,兵强马壮,二百余人,一声喊,曹兵纷纷闪开,杀出一条血路,径奔许昌西门。迎头来了曹兵大将王必,带了三千御林军,向前截住。

  马休马铁双刀并起,王必招架不住,被马休一刀砍落马下,西凉军士乘势杀出西门。御林军见主将已死,纷纷大乱。许褚见马氏兄弟,逃出城去,吩咐众军火速追赶,退后者斩,自己匹马当先,众军四面围绕前来。西凉军士,人自为战,到了后来,曹兵越杀越多。马休马铁,料无生路,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众军士见主将已亡,满拼一死,尽力迎杀,天色向晚,力尽神疲,二百余人个个战死,无一生降。

  许褚割了二人首级,来见曹操。曹操已知道王必丧命,夏侯惇许褚均受重伤,正在愤怒之际,一见许褚前来报功,亲取伤药,替许褚敷上,重赏许褚,教他好生将息。又安慰夏侯惇,教人殓葬王必。计点军士,折损干余人!操大惊,西凉兵士,如此骁勇,犹恐曹洪不敌马岱,急令帐前左右护卫小将邓艾钟会,带领三千人马,星夜前去协助。二将奉命去了。

  却说马岱庞德见马腾去了多日,尚无消息,正在迟疑,只见进来一人,汗流满面,气喘不止,一看正是跟马腾去的军士。稍停,那军士将马腾业已被害,二位小将军,预备死战,特令前来报信;途中看见曹洪文聘领兵前来,离此不过四五十里地了。马岱闻言大哭。庞德说:“小将军!此非恸哭之时,商议迎敌才是。”马岱收泪道:“叔父当去时,要我二人去到天水,以为存身之地,如今可急速拔队起行,到了天水,再作道理。”庞德称是。

  二人预备已久,立叫起行,到了宝鸡,马岱与庞德商议道:“你看此地山势险恶,你我各领三千军士,分左右埋伏,等候曹兵前来,杀他一个片甲不回!一来替叔父报仇,二来使他不敢穷追。”庞德连声道好,令裨将马成领五千人马先行,他两个埋伏着,静候曹兵来到。

  那曹洪文聘,在长安接着魏王令旨,带了七千人马,星夜前行,钟繇领了五千人马接应,二人赶到扶风,马岱已经走了,二人惊讶不置。依文聘的意思,是不追赶了。曹洪说道:“魏王旨意,要剿除马岱以绝后患,如今听土人言说,去尚不远,我二人急速催兵前进才是。”文聘依言,催兵前进,又行了一日,到了宝鸡,问着土人,知道西凉兵清早过去,至多不过走了三四十里路程。二将大喜,急急追赶。看看日欲西沉,到了一个坡上,忽然鼓角齐鸣,左边庞德,右边马岱,万弩齐发,向曹军射来。一个是有心计算,一个是变起仓卒,曹兵抵敌不住,往后败走,二将乘势追杀,曹兵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十成中去了八成。曹洪文聘败去四十余里,幸亏钟繇接应,方才安下营寨。

  那边马岱庞德,火速催军,直向天水进发,三五日间,便到了天水。天水太守马遵,原是马氏一门,听见马岱到来,开门迎接,进衙坐定,马岱哭诉马腾被害情形,马遵亦为挥泪,便道:“贤弟且免愁烦,叔父已死,如今可遣人火速去凉州,报知孟起,兴兵复仇。愚兄这里,尚有万余人马,合贤弟带来的兵,将近三万,足以一战。”即唤部将姜维近前。

  那姜维乃是冀县人氏,武艺高强,人才出众,在马遵部下,当了一名偏将。当时听见太守呼唤,上前参见,又见过了马岱。马遵道:“马老将军被曹操所害,小将军避难前来,尤恐曹兵仍前追赶,伯约可领兵五千,前去千阳,谨守城池,以防曹兵来犯,我这里再派人来接应。”姜维领兵去了。马遵又令庞德领五千人马,离千阳三十里下寨,接应姜维。庞德领兵去了。马遵教马岱带了五百人马,由临洮径回凉州,协助孟起,待这边接到消息,即便进兵。马岱即刻起程去讫。马遵自己吩咐左右,加意警备不题。

  却说曹洪文聘,顿兵三日,钟邓二将到了,见过曹洪,问知军情。邓艾道:“马岱战胜,急于逃走,轻骑蹑之,必获全胜,今去远矣!”钟会道:“岱此去必奔天水,马遵是马腾一家,必相连合,我兵远出,胜负尚未可知,可禀知魏王,再行定夺。”曹洪依言,将人马扎住,专人启禀丞相,静候指示机宜。

  且说韩遂屯扎在冯翊一带,与马腾相为犄角,闻知马腾被召进京,知道客军寄寓,终非上策,马腾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与手下将士杨秋程银一般人正在计议,忽报许昌使者到来,韩遂连忙迎接贾诩进营。一行坐定,贾诩宣布曹公德意,即将黄金采缎金城太守符节印绶,交与韩遂。韩遂一一拜谢,陪着贾诩饮宴数日,一面令部下收抬行李,预备起程。

  韩遂送过贾诩,同众将商议道:“我若依曹,夹攻马氏,马氏既灭,势必及我;我若助马,是我先替马氏受兵,诸将有何良策?”程银道:“贾诩此来,明是以毒攻毒的手段,马孟起盖世英雄,岂有不报父仇之理?主公与马氏,世交世好,又系联盟,无马氏是无韩氏。然曹兵遍布关中,我若起而发难,曹兵必环而攻我,进既不能,退又不得!不如三分所部,以一部暂留泾渭之间,一部先入金城,一部向安定高平分途驻扎,作为陆续开拔形式,示曹兵以不疑。孟起一至金城,便可与之合兵一处,以入关中。孟起若不出兵,我亦可以安坐金城,保全实力。”韩遂喜道:“将军言之有理。”即将原有部队万余人,自领三千余人为第一队,先行率赴金城接任;杨秋领五千人为第二队,分驻安定高平一带;程银领军五千,作为第三队,分驻泾渭之间,静候马超消息不题。

  却说孙权自从大胜曹兵,每日里提防曹兵复仇;又听得曹兵取了汉中,杀了马腾,声势十分浩大,急召周瑜程普一班将士商议。周瑜道:“主公思患预防,诚为高见;瑜在鄱阳,据文向报告,刘玄德与糜夫人同染温病,刘玄德体质强壮,现已就痊,只糜夫人日加沉重。甘夫人因昼夜侍疾,亦复传染,兼天时不正,荆州又无良医,半月以前,两位夫人双双病死,现在荆州城中文武尚然穿孝。主公幼妹,待字闺中,不如遣人去荆州为媒。刘玄德与讨逆将军昔同王事,与主公向无深仇,我得江夏,得之刘表,若与联婚,事无不谐。婚姻既定,盟好可寻,关张子龙,皆义气深重,决不背主母以兴无谓之师;诸葛亮庞士元,虽计谋百出,亦不致冒大不韪,以徼不可必之功。近窥其意在图川,欲得上流。我与联婚,投其所愿,然后我可以释江夏之防,而专合肥之备。即曹操大举南下,关云长在襄阳,张翼德在南阳,但遣一介之使,南入荆州,则襄樊之兵,可出宛洛。曹操方自顾许昌根本之不暇,何暇轻举以谋我也?”孙权喜道:“公瑾之言,表里莹彻。刘玄德天下英雄,吾妹递之,亦为得人,待孤告知老母,然后再行遣使。公瑾可前赴濡须,一视防军,以防曹兵乍进。”周瑜领命自去不提。

  孙权入内将诸事面告吴国太。国太道:“女大当嫁,刘玄德是景帝玄孙,英雄盖世,汝竟行之可也!”孙权领命,即遣吕范前来荆州议婚。

  那刘玄德自从甘糜二夫人双双病死,形单影只,正在悲痛,孔明子龙,时常劝慰。一日,三人小饮,孔明笑道:“主公面上,红光煜煜,主天喜红鸾照命,三数日内,当有续弦之喜。”玄德叹口气道:“二夫人患难相从,中途溘逝,尸骨未寒,何可遽言续娶!”一言未了,外面报进,江东使者吕范求见。孔明笑道:“恭喜主公,可称喜从天降了!”玄德道:“军师何出此言?”孔明道:“请进吕范,便知端的!现在只要是阔人,不管形状丑陋,不管年龄高大,夫人若有不幸,那做媒的便踊跃恐后;我与东吴,素无来往,两夫人去世,亦未前来吊唁,孙权有妹,尚待字闺中,吕范此来,定系作媒无疑。”

  玄德半信半疑,教人延请吕范进内。寒暄已毕,吕范先致吴侯吊唁之意,后述吴侯景慕之诚,渐渐的说到姻事来了。玄德暗暗佩服孔明神相,听见吕范所说,以目视孔明。孔明答道:“吴侯有此盛意,主公理宜答谢。”玄德起立致谢,吕范连忙答礼。玄德教孙乾简雍陪伴吕范馆驿安歇,与孔明计议道:“吕范作媒,必有用意,军师为何一口允诺?”孔明道:“此必系周公瑾惧曹操再伐江南,欲联我以拒曹耳!我欲入川,亦惧吴之上犯,姻好既成,江南可以一力拒曹,我亦可以一心入川,两利之事,何惮不为?”玄德连声称是。

  次日,玄德请吕范先行回去报知,令简雍前去答礼,二人去讫。玄德将前日所得黄金采缎,驾着画船箫鼓,命军师中郎将诸葛亮为纳聘专使,命右将军赵云为亲迎专使。二人衣锦簪花,带了从人,望江南进发。船到江夏,徐盛早知消息,出郭欢迎,与赵云甚为投契,随即分别。到九江时,甘宁一样款待。顺风扬帆,直到建业,孙权派鲁肃程普至九洑洲相迎。鲁肃与孔明一见如故,上得岸来,并马入城,到吴侯府第,下马入内参见。孙权优礼款待,又引见了国太。国太一见孔明儒雅**,子龙英风四射,自己女婿,得此辅佐,将来定成大事,欢欢喜喜,替女儿制办衣装,选了良辰吉日,命诸葛瑾、孙韶为护送专使,将孙夫人送下了河。孙权与国太送至江边,洒泪而别。

  十日工夫,一行人到了荆州。荆州城里,家家户户披红挂彩。玄德自在江干迎接彩车,十里锦溢香盈,老夫少妻,自有一番佳境,夫妻和好,自不待言。并非兄弟捏造,但看卢子嘉冯焕章两口子,便可以略知梗概了。话休繁絮,刘玄德与孙夫人既成嘉礼,关张都来参见新嫂,各回讯地去了。诸葛瑾跟孙韶吃得酒醉饭饱,心满意足,玄德也十分厚待。两个辞别,自去吴侯处复命。正是:

  佳偶初谐,他日怕成怨偶;旧人若在,今朝可比新人。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纲目书马超韩遂十部变曰:操过钟繇讨张鲁,而使夏侯渊等出河东,与繇会,关中诸将疑之,马超韩遂等十部皆反。是超遂连合反曹,实由于操命夏侯渊讨张鲁,诸将生疑之故。与本书引据者同。衣带诏,史亦只言董承自称受有云云,刘备因之起兵于徐州,井无马腾之说。演义叙操欲乘周瑜丧取吴,恐腾袭许,忆赤壁军中讹言,因诱致腾,可谓凭空结撰。本书曹操矫诏诛腾如故,而原因由抗命征西,假天子命以塞其口,言陇羌变以重其威,是合于情理者也。若演义加为征南将军,命其征吴,则太不合情理矣,岂止不合于史也!

  写马超远在凉州,扶风仅有马岱,不但走为布置军事,令岱与庞德所部出动,可向宝鸡千阳一带展移。且演义叙马腾之往,谓超有乘其来召,竟往京师,于中取事,昔日之志可展等语;是超未谏,而又有劝行之失,不可不救正之也。呜呼!使超果有此言,则父与弟往而共死,所以轻身致危者,超将永抱终天之痛矣!今超不在侧,诸将均主不去而谏之,马岱苦口而又再谏之,是腾刚果明决,自欲就义而求仁。岱与超也,生死天地,概无所憾。而后英雄可以继志,可以有为,不致稍有累于天君;于是马腾之夷险危途,艰贞亮节,殆可抗衡于岳飞,而操乃沦与桧伍;此之谓有笔皆削、无人不全。超一在侧,使难料理。即如演义之言词,盖亦非此不合马超声口也。读者必讶马超何以竟在凉州?又何故不安放扶风?俾多一谏劝之人,腾或不行。曾不知演义上便因如此安放,无法着笔,不得不玷辱英雄。若超在侧,必仍只见劝不见谏,英雄肝胆,诛贼为先,怕死贪生,恐马超入墓至今,在地下千年,犹未学会如此腔调也。否则写的便不是马超,或不问马超终天抱恨不抱恨,便可去学演义般样随手安放,试问填平英雄恨事,尚还有何案可翻?这才叫安放不得的苦。

  演义写贾诩媚操进计,反间成功,本书便令其许爵空劳,说降失败,成了蒋干。演义写一黄奎助腾,泄谋误事,同时被害;本书写一王必助操,截杀无用,登时被诛,成了苗泽。演义写设策诏腾者为荀攸;本书写一再献谋者为华歆。以攸黜操封王,尚存晚节,歆附逆成篡,不妨归恶也。演义写许褚裸衣斗超,臂中两箭,而城下围腾,曹将无一人受伤;本书写许褚领兵围驿,颊中两箭,而门楼拒敌,曹将无一人不受伤;以助贼必诛,刑伤不稍末减,褒忠有典,休铁应予复仇也。尤妙在复侯惇为演义中操平汉中定计之人,又为操疾笃见鬼相召,亦同于殿门见鬼以死之人,本书原以张鲁为鬼,即令惇失其双目,不但使之不能见人议人,且永使其不能见鬼议鬼;尤觉翻案翻得滑稽。若王必则去箭疮,而令身首异处,如伏典刑,盖正五臣死节之罪,则翻案翻得森严之至。因讳一黄奎,便顺讳五臣之死难,乃从翻马腾一案,并翻五臣之两案;明则了结夏侯惇王必助逆之辈,暗且了结管辂知机助逆之徒,是均不可不知也。

  夏侯霸降姜维时,首以魏有妙龄钟邓二人,久必患蜀为言。世读演义者,又必惜维之降蜀,在先主死后,霸之降蜀,在孔明死后,共助汉皆晚;而钟邓用世,反能及时,乃兴叹若有天也!设使钟邓得遇诸葛,将如之何?亦世人之所深思者。今即以军事地理而及天水,因天水而及姜淮马遵,便言本属马氏同宗,已见文机在手,妙造随心。而超孝子也,维亦孝子也,以孝及孝,以维助超,又果为惟一携手之人物,不惟不使英雄为降将军,此中又寓锡类不匮之至意,则几无一处不见杼轴,无一字不有分量,更不可以信口乱造而草草读过。人也,地也,时也,势也,情也,事也,安排既当。然维固与钟邓斗智者也,故未出维,乃先出钟邓,于是钟邓并得与诸葛角智于疆场。自有本书,而三国人材,一齐吐气!而世间读者,无不如心,天地之交,从此应无缺憾事已。

  演义言孙刘相忌而联婚,本书言孙曹相畏而联婚,原因大异,方见本书为正写孙刘合好,交不可离之文,而此回更为抬高公瑾人物之笔。如演义鲁肃讨荆州,佛寺看新郎,乔国老爱财多事,刘备畏妻溺志,孙权摔砚怒追,以及夫人背母偕逃,孔明伏兵高叫,周瑜雪耻忘曹等,真将一时瑜亮,奇材妙智,写得两下不堪!几同市井小人之卑陋恶劣,那一位还算得三国人物?简直刻骂入骨矣!兹尽反之,并易入赘为视迎,这番正大光明,便叫卧龙先生一行,省在小舟伏着,去受许多闷气,妙极!吕范照旧为媒,可谓媒星入命,只是甘糜二夫人同遭瘟病身死,黄泉路上,不免咒骂不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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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5 09: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回 战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关马孟起报仇

  话说孙刘结好消息传入许昌,那曹操正因接到曹洪报告,马岱走入天水消息,知道此事有些儿不妙。幸亏贾诩回来,言韩遂已经拜命,去到金城接事,关中西道,可保无忧。正在那里发下紧急命令,要曹洪先取汧阳,进攻天水;猛然间得了孙刘结好消息,不由得手足失措,急忙聚集文武商议。荀攸启道:“丞相!孙权以合肥一战与我积恨,恐一旦有事,荆州乘虚以袭江夏,故不惜以青年弱妹,远适刘玄德。荆州方面,闻现在集是秭归彝陵一带,必有图蜀之心,亦惧江东之蹑其后,故而顺水推舟,联成姻好;事机相凑,遂以速成。攸闻以利交者,利尽则交疏;以权睦者,权等则睦散。孙刘既以互利而联姻,将来必以互不利而成敌,丞相保持实力,坐承其敝可也!”

  操道:“公言甚是,但刘璋暗弱,刘备若进兵西川,势可必得,西川若入刘备之手,则汉中必危,公有何策,可纾此难?”荀攸答道:“丞相忧深虑远,可谓明见万里!以攸愚见,孙权结好刘备,欲求有事相救;刘备结好孙权,欲以专力取川;今但令文远以游兵出合肥,吴出则我归,吴归则我出,吴事若急,必求救于荆州;荆州与江东新好,必扰宛叶以遥应江东,自不得专力于西川。而我得以余暇,收天水以固西防,伺剑阁以通广汉,令夏侯征西,乘隙入蜀,则足以制荆州之死命矣!”操大喜道:“公统筹全局,协应三方,可称计划周详。”即传令授计张辽夏侯渊曹洪诸将不提。

  且说周瑜奉了孙权命令,巡视濡须居巢一带水陆诸军,将次完毕,忽听细作报道:“合肥城中,现在分派军队,轮流出犯。”周瑜一听,便与吕蒙计议道:“此必系曹操以我新与荆州讲和修好,故意扰我,以视荆州有无动止,彼可以择利以趋。我但敕诸军深沟高垒,不与战争,令子义从张绣处拨马队三千,巡视要隘,遇便要击可也。”吕蒙道:“就依都督高见。”一面立请太史慈分领马队前去,周瑜自回建业去了。

  那张辽接到魏王令旨,与刘晔商议,遣乐琳庞奋胡烈三将,各领二千人马,分作三队,预备骚扰东吴防地。三将领命,去到吴兵寨前,擂鼓呐喊,吴兵只是不出。曹兵一队去了,二队又来,二队去了,三队又来。江东兵看他似纺车似的,个个心中诧异。一连三日,都是如此,今日在此处发现,明日在那处发现。那天到了居巢附近,胡烈一队逼近张绣营栅,辱骂张绣。那些军队亡命之徒居多,忍耐不住,开营出战,胡烈挥军便走。张绣部将胡车儿,向前追赶,合肥兵第二队、第三队前来接应,胡车儿勒住马,不肯再追。曹兵缓缓退去,转过山坳,太史慈军队到了,因奉了都督将令,不许开战,将人马扎住,让曹兵过去,自己在旗门里观看。好个不识时务的胡烈,暗地弯弓搭箭望太史慈一箭射来,正中面上。太史慈忍着痛,拍马追取胡烈,只一合,将胡烈劈于马下。江东军兵见主帅受伤,奋勇上前,胡车儿挥兵接应,曹兵大败,死者不计其数。

  太史慈带着伤来到张绣营中。张绣大惊,替他拔下箭来,只因受伤过重,又用力追杀曹兵,拔出箭来血流如注,敷上刀枪药,也不能止住;一半个时辰,晕过了二三次。到了半夜张绣胡车儿丁奉团团围住,只见太史慈二目一睁,叫道:“大丈夫不能扬威绝塞,为国家立不世之功,今乃为竖子所算,死于无名之战争。吾负老母矣!”回头看着众人道:“各位将军,可转启吴侯,孙刘之交,不可离也。”言讫,大叫一声,口中喷血而死。满营将士,无不齐声痛哭。差人火速报知吴侯,由丁奉暂行带领原有军队,昼夜巡缉,以防曹兵。

  孙权接到太史慈死信,放声大哭,文武尽皆垂泪,令孙韶前往居巢迎丧。到了建业,孙权与周瑜程普率领文武出城迎接。祭奠已毕,把太史慈祔葬孙伯符墓旁,将其子太史亨留养府中,太史慈军归丁奉接统。合肥方面,因损兵折将,亦暂停战不提。

  且说马岱从天水出狄道洮州,径奔凉州,昼夜兼行,四五日间,已经到了,不须通报,径入衙署。那时节马超正与妹子马云騄、妻子杨凤,家常闲话。原来马腾三子一女,长子马超,次子马铁,三子马休,女儿马云騄,品貌超群,武艺出众。马腾因女儿幼年无母,爱女之心,甚于爱子,立意与她找一个盖世英雄的女婿,所以长了二十二岁,尚未字人。三人正在计议扶风事情,为何许久未见家信回来?忽见马岱全身缟素闯进门来,跪在当地,把他三人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马岱将曹操如何要伯父出兵,伯父如何未去,后来如何带同两弟进许昌,如何全军尽没,连哭带说,一一诉出。马超兄妹,一听所言,不由得痛彻腑脏,泪流满面;一霎时怒气攻心,双双晕死过去。马岱衔泪,帮着嫂嫂拿姜汤将哥哥妹妹灌醒,好一会二人悠悠醒转,放声大哭起来。那时凉州城里,经马岱从人,传出上项消息,登时一传十,十传百,凉州城里百姓,如丧考妣,军队尤其哀痛。大家公推数人,来见马超,要他兴兵报仇。

  马超一家大小,正哭得死去活来,手下将官,苦苦相劝,方才止住哭声。马超问马岱道:“贤弟,你如何逃得回来?”马岱便一五一十将遵伯父遗命,退驻天水,等候大哥出兵,以为响应。刚说到此际,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把门兵士报说道:“合城人民兵士,推举代表求见将军。”马超含泪,同着马岱,出到大堂,只见众代表向前行礼,说道:“某等顷闻老将军许昌被害,大众悲愤,敬请将军早日出兵报仇。”马超挥涕道:“各位父老既有此热心,俺马超宁不感激,请受我兄弟一拜。”说罢同马岱倒身下拜,众代表还礼不迭。马超拜罢起身,拔出令箭,叫军政司火速点齐全军人马三万余人,限三日内赶造白衣白甲,拔队起程,不得有误。军政司领命,自去办理。

  马超送过各代表,回进衙中,令马岱好生休息,意欲自己领兵前去,留妹子留守凉州。谁知道这位大小姐性情刚烈,非去报仇不行,马超只好令部将马龙马骥守住城池,自己设了父亲两弟灵位,带了马岱妻妹痛哭祭奠。到了第四日,叫马岱带了三千人马,仍去天水会合马遵,北向扶风,夹攻长安。马岱领兵去了。马超尽起全军三万人,自作先锋,令妹子领中军,带领家眷,偏将马凯领后军,白旗白甲,好似银山雪海一般;离了凉州,浩浩荡荡,望金城一路杀来。

  马超兵到金城,韩遂已知消息,开了城门,带了三五个从人,来到马超营中。马腾韩遂,原是八拜之交,当下马超叔侄相见,自有一番痛哭流涕。韩遂便将曹操如何遣贾诩来到,以财帛爵位相诱,我以势力难抗,只好暂时从命,已令部将程银杨秋分屯朝那高平泾渭萧关一带,贤侄大兵一至,兵不血刃,便可直取长安。马超闻言,顿首拜谢。韩遂仍领兵入城,

  马超住过一宵,仍留韩遂在金城接应,自引人马向高平出发,程银杨秋,都是定做的一色青,所到之处,毫无阻拦,沿途虽有韦康杨阜,不敢阻拦。不过半月有零,直抵长安西门下寨。那长安太守,乃是钟繇,一生一世只会白纸写黑字,那里知道打仗是怎么一回事,一面吩咐紧守城池,一面派人去许昌告急;还恐远水不救近火,想起自己儿子钟会现在曹洪军中,急遣心腹家人,向曹洪处求救,各各分头去了。

  那马超知道长安城险峻难破,若是相持日久,救兵一到,内外受敌;唤过数十名军士,私藏暗器,扮作乡民,自己且不围城,却令部将领兵分头攻打长安附近州县。那些乡民,自然扶老携幼,向长安城中躲避。那位钟太守,不知道城是乱开不得的,难民是乱收容不得的,在城上看见逃难的人民,儿啼女哭,忍不住心肠,叫开城把他们放了进来。那真正难民,自然感恩戴德,那些假难民,也就得其所哉。

  到了三更时分,东门火起,钟繇即忙吩咐人前去救护。那马超却从西门里应外合,杀了进来,火光丛里,西凉兵人如虎豹,马似蛟龙,守城兵四散奔逃。钟繇只得脱下衣冠,带着亲随,逃向潼关方面去了。

  马超得了长安,安民已毕,叫程银杨秋领兵一万,前去追赶钟繇,夺取潼关。叫妹子马云騄领兵一万,把守长安,自己领兵二万,南取扶风接应马岱。

  那曹洪自从得了魏王旨意,立派邓艾领兵五千,攻打汧阳。姜维令军士谨守城池,并不出战。邓艾千方百计,诱他出城,总是不行。后来令儿子邓忠,带领人马,黑夜里越过汧阳,断姜维后路。却被庞德伏兵一起,只杀得邓忠匹马逃回,带去的千余人,不剩一个。

  邓艾正在为难,曹洪将令来到,速回大营,商议军事。邓艾回到营中,原来是钟繇告急文书来到,钟会父子情急,愿当前敌。曹洪令他领了三千人马为第一队,邓艾领三千人马为第二队,自己领五千人马为第三队,回救长安。留文聘领七千人马,守住汧阳,以防马岱北下。分拨已毕,拔队起程。

  钟会心急如火,满望立刻到了长安,父子见面。谁知长安早已失守,马超已迎上前来了。刚刚距离长安五六十里路程,只见前面西凉白旗飘荡,好是雪浪横空,卷地而来,势如风雨。钟会忙将军马扎驻,勒成阵势,等候西凉兵到接战。那西凉兵自从出兵以来,未曾接战,锐气正盛,马超跃马当先,举枪便刺。钟会舞刀接住,战不上十合,气力不加,拨马便走。后面邓艾父子,双双上前迎战,马超奋起神威,大吼一声,一枪将邓忠刺落马下。钟会看见,急回马接应邓艾。西凉兵横扫过来,曹兵抵挡不住,大败而逃。亏得曹洪大兵来到,方才止住阵脚,安住营垒,与马超相守。

  那汧阳城里姜维,见曹兵连日不来攻打,教人打听,尽数退了。方要遣人报告马遵,只见前面尘头大起,马岱同庞德领兵来到。姜维迎接入城,告知曹兵已退。马岱道:“必是家兄攻打长安,他们回救去了,姜将军你仍守护此城,以为后援,我同庞将军领兵前去夹攻长安。”姜维应诺。

  马岱庞德领兵向前进发,将至宝鸡,前时散在乡间的军士,见是马岱兵到,前来报告文聘扎兵地方。马岱叫他们纠集旧人,今夜可在文聘营外,四处放火,那人领命自去。文聘听知马岱兵到,抱定不出门的主意,小心在意,提防火烛。到四更时分,只见大营四处起火,那曹兵都被西凉兵杀怕的,心中先自慌乱,左边庞德,右边马岱,两支兵如生龙活虎,斩开鹿角,杀进营中。喊声大起,鼓角喧天,曹兵大乱。文聘不敢迎战,带领败残人马,望长安败走。庞德马超,那里肯舍,紧紧向后追赶。

  文聘来到曹洪营中,诉说一切。曹洪惊道:“前有马超,后有马岱,如何是好?”邓艾说道:“现在只有退入汉中,与夏侯征西合兵一处,候魏王兵到再图恢复。”曹洪道:“事已至此,只有此法。”一声号令,将人马连夜移入汉中。马岱马超,乘势追击,曹兵又折损八千人。

  马超兄弟,相见甚喜,叫马成带兵五千,守住褒斜道口,自己同马岱庞德回转长安,直取潼关。那潼关真好一个地方,东西两道,都是车箱狭路,三面是山,一面靠着黄河,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比函谷关还险十倍。此番钟繇杀得抱头鼠窜,后面程银杨秋乘势追赶。本来在临潼就可以将钟繇拿住,依杨秋的主见,留住钟繇,以作引线,好进潼关。

  果然钟繇拼命奔逃,杨秋程银在后面流星赶月似的,不即不离,看看到了潼关。守关将士,见是钟太守,开关迎接,那西凉二将,加上一鞭,纵马入城,军士一拥而入。守关将士,抵挡不住,西凉大队人马抢入关内,在城门洞内,把钟繇拿住。又拿住了渭南令文棐,打入监中,静候马将军发落。好几日,马超来到,二将迎接入城。马超大喜,将库中财物,尽与二将分赏部下,休息士马,以便进兵。正是:

  天马西来,朝发渥洼之泽;黄河北去,并收泾渭之流。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异史氏曰:纲目书超遂等众十万屯据潼关,秋,操自将击破之,遂超奔凉州,操追至安定而还。此即演义中潼关之战,曹操割发弃袍,许褚脚边藏身躲箭之险些送命者也。共穿凿附会,明明遂超同奔,竟说抹书间遂,硬使一个很够交情的人物,成为残废,低首降曹,卖死友,负义心,离生交,归国贼,是何理也!据史:操连车甬道,示弱骄故,使超遂悉众南守,乘虚得取河西,而后北渡,人莫能争,坚垒渭滨,使战不得,顺许割地,使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破之云云。是又明叨操许割地于超,而非超惧操已渡河西乃以割地求和,困城之下盟。演义既写不共戴天之仇,复写相从割地之议,于是而杨秋使去,于是而反间书来,于是而阵上话旧添疑,于是而寨内挥刀火并。此等文章,热闹固然热闹,只可惜把马超韩遂,及西凉八部英雄,都糟塌得不**子。小说笔墨久在中国不能值钱,即以自命荒唐言,甚将宗邦笃守忠孝礼义之国民性,忘于脑后,惯捧奸盗邪淫,大群之所排斥者于无形也。可叹!

  此回仍系接写马超复仇之文,以纪潼关大战,忽先写战合肥太史慈中箭一段文字,则以承前文孙刘结好余波,略作三方文字之小曲折耳。演义写曹操正宴铜雀台,兴高采烈,把笔赋诗,忽闻权以妹归刘,表奏备为荆州牧,汉上九郡,大半属备,以至手脚慌乱,投笔于地,已杀风景极矣。今马岱正入天水,超将不制,杀腾无功,西忧方亟,忽孙刘好合消息传来,东南之难又殷,以致手足失措;是更加一倍着息,加一倍杀风景。破舟漏屋,风雨打头,没兴一齐来,不使奸雄坐卧得安一刻,则较演义中老瞒,尤为惶恐甚矣。故荀攸之策,张辽之兵,写来不过尔尔,以见老瞒急中失智,贼当贼徒,亦尽慌张失计耳。此文中余波之余波,便为了给一个太史慈作补笔。细寻作者之意,原亦不属于此也。

  马超妻子杨凤,演义中无名,死于杨阜部将梁宽赵衢之手,在冀州城上,一刀剁下者也。不意本书于妻外,为添一妹,以为全三国中曾无一女英雄生色。三国时,女豪杰多矣,如徐母曹后北地王妃辛宪英等皆是,独巾帼而雄英者则无。貂蝉近于英雄,而不武,孙夫人虽近于武,而不英雄。孙翊之妻,差可拟于英雄,而实节烈。若不添写一人,真令英雌短气,且辜负如此好时势也。今既全书翻案,自不妨乘时势造一英雌,书中遂亦全部生动。

  写马超破潼关,取长安,一如演义,而用兵作战,并不相犯,夹写南取扶风,西守汧阳,真有知火如茶之概,马儿不死,操真无葬地也!逼到曹洪等退入汉中,以待援兵,遂为卷土重来之伏笔。写战胜,便有战胜之理,写战败便有战败之道,非如演义乱写小儿捉迷藏一类之智计,而一无军事学理者,尚以第一才子书见称,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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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8 0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哪你把反三国全搬来了!
记得以前看过,还有也是民国人写的本,是什么楞迦山人写的,不对,这个好似是纳兰的号。管它谁呢,总之一部叫做《神怪列国志》的书,包括《千年大比》 《反封神榜》《群魔乱舞》等等,我一直找不到,楼主能不能也开来?
湖畔一痕初见,钟灵毓秀清颜,江湖共度意绵绵,偏叫风波惊变。孑然心忧你我,携手留恋桃源,人月圆时箫声断,晚风吹都成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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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第5楼梦到西洲于2009-07-10 21:27发表的  :
原来还真有这么一本书
偶就有这本书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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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17: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天,这还是小说么,太违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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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和历史有绝对关系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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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7 21:41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16楼纳兰容若于2009-08-07 20:21发表的  :
小说和历史有绝对关系么?没有!
我过于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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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8 10:36 | 显示全部楼层
这部小说,应该算得上是一部比较早的同人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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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8 11:26 | 显示全部楼层
金瓶梅算是水浒同人吧?
小说的本质就是虚构性,不必按照历史。不过现在有些小说喜欢打着还原历史的旗号宣传。
我家藏马是最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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