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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平事迹] 梁羽生先生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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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29 1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清朝末年有四大词人,其中广西就独占了两个。他们就是王半塘与况蕙风,二人都是
广西临桂人。其中况蕙风有个朋友叫做刘瑞球,字剑笙,乃是晚清的举人,因为年轻时曾
到日本学过军事,回国后便也当了军官。辛亥革命失败后,这位刘瑞球老先生心灰意懒的
回到了家乡广西蒙山过起了传统名士们的隐居生活,终日下棋填词、闲来吟风弄月,更留
了一套《眉隐集》,也算当地一位颇有名气的词人了。

  却说这刘瑞球又有个小外孙,生于1924年清明节,起名陈文统。在外祖父的熏陶
下,这陈文统小小年纪就有了不俗的旧学功底,八岁时跟外祖父学习填诗作对的功夫,九
岁已隐然有所小成。

  陈文统是从单字对、双字对开始学起的。如夏对冬、天对地、中华对世界等。这种练
习,对儿童有一定的娱乐性,容易接受。实际上,也可学到一些有关词性、虚实、平仄、
修辞等的基本知识。加之陈文统天赋聪敏,对出来的对子常令外祖父赞不绝口。一次,刘
瑞球出了个三字对“四眼井”,陈文统便以“八角亭”对之。工工整整,外祖父听后自然
十分高兴。

  陈文统九岁那年,有一位姓范的道台来他家中做客,一时兴起随口出了一幅上联考较
他,道是:“老婆吹火筒”。“筒”字按蒙山方言读“洞”音。陈文统觉得出句挺有意思
,略加思索即对以下联:“童子放风筝”。范道台听后不禁啧啧称奇,击节语道:“孺子
可教,后生可畏。”陈文统就这样揭名乡邻了。

  不过这位日后的侠坛巨匠,在童年时代看的武侠小说却并不比其他孩子多,甚至可以
说看得很少——他的父亲从小就要他念《古文观止》、唐诗宋词等“格调”比较高雅的文
学,所以陈文统只是偷偷看过两部武侠小说(《七剑十三侠》与《荒江女侠》)而已。

  也是九岁时,陈文统开始跟祖父学习围棋,围棋成了后来影响他一生的诸多因素之一


  陈文统十二岁时,因成绩优异,跳级进入蒙山县乐平初中读书,哪知同年却又因为数
学英语两科均不及格又留了一级。过了两年他因病休学,在家补习数学的同时又背了不少
宋词,直到次年春季才返回校园。这时日军的战火已点燃中国将近两年之多,但由于广西
地处大陆西南,故并未受到太大波及,陈文统过得也依然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的生活,
但此时十五岁的他也开始阅读《救亡日报》等进步刊物了。据说就在这一时期,他的部分
诗词已经传遍了周围的几个县,更有了“宝扇求诗,香巾索字”的传言。“宝扇”之事或
无从查考,但“香巾”之事则确实是有的。

  话说,陈文统在乐平中学读书时,他的同班同学、表妹韦月仙,求他在笔记本上题字
纪念。于是陈文统接过笔记本,略一凝思,便欣然以鹤顶格嵌名“月仙”二字题了一联:


  月色无痕,绿窗朱户年年绕;

  仙姝有恨,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个时候,年轻的陈文统特别喜欢读李商隐的诗,表妹“月仙”的名字勾起他颇富诗
意的联想,便索性在下联中拈来李商隐的诗句,将“月仙”其名嵌入联首,月仙看后自然
十分高兴。这件事在班上一经传开,引得另一位少女捧着香巾也要请陈文统题联,令班上
的同学无不哑然失笑。后来,这幅嵌着表妹名字的对联,被陈文统写进了武侠小说里。“
月仙”成了冰宫里的一名宫女,陈文统本人则化身为唐经天,借此联暗中嘲讽冰川天女像
嫦娥一样,寂寞独守冰宫。事详《冰川天女传》第六回。

  陈文统少年读书时,其实有颇多趣事可提,只是如今大家太着重于他的武侠成就上,
因而将之忽略罢了——笔者在此再引一幅他题同学廖崇堂的对联。

  崇的什么?上士少尉皮腰带;

  堂在那里?浅宫深殿肉屏风。

  这位廖崇堂,对军官的威仪和戎马生活甚为钦佩和向往。于是陈文统便用其名字开头
,以“鹤顶格”给他做出了这副对联,以博得众同学一笑为快。有趣的是,此联竟改变了
廖崇堂的职业选择。这位崇武的廖崇堂,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报馆当起了编辑,和陈文统
一样成了地道的文化人。

  许多年后,在写武侠小说的同时,陈文统仍还专研楹联这一独特的中国文学形式。他
在报上开设“联话”专栏多年,退休后将之汰选增补,合成《名联观止》二卷,在两岸三
地推出,受到广泛好评。他认为,清代楹联成一时之盛,讲究对仗、声律、平仄,又注重
修辞、用典和文采,要做副好对联并不容易,中国的对联是世界文学中的独家,但过去却
忽略了这方面的研究。因而,他提出“联学开新可从文史入手;骚坛夺席堪与诗词并肩”
,连这个倡言都以“对子”撰作,可见他对“对联”的痴迷。他曾指出,清楹联对中国文
学有贡献,此说在界内引起了争论,正是一石投池,波澜涌起。

  1940年夏季,十六岁的陈文统考入平乐高中,并对新诗产生了兴趣。一年后,他
不知何故又从平乐高中辍学,于同年夏季转入桂林高中读书,广泛接触新文学,同时开始
向《力报》投稿。

  注:《力报》,1936年创刊于长沙。着重反映社会底层劳动人民的真实情况,其
副刊则以宣传新文学为主。“七·七事变”发生后,该报力主抗战,不久衍变为邵阳《力
报》、桂林《力报》、衡阳《力报》、沅陵《力报》四家。陈文统投稿的当为桂林《力报
》。

  在桂林的这段生活,对陈文统产生的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直到他移居澳洲后,他仍
把桂林当作他的“广义上的家乡”。(《雪梨桂林山水观》)

  1943年,陈文统在全部中学课程都结束之后,租了一间房子做复习之用,准备考
大学了。但遗憾的是因为第二年战事吃紧,他不得不在招生期之前回家乡避难。也正是这
一年,一批有着当时进步思想的文化人纷纷到他的家乡逃难,其中不乏学者名流,例如当
时已经名满全国的太平天国史学者简又文教授,以及后来成为一代学术大师的饶宗颐等人
,使得陈文统“因祸得福”,反而在学业上得到了更深层次的领悟。同时又因为简又文教
授刚好避难住他家中,他干脆以中国传统的方式,在父亲主持下行礼拜简又文为师学习文
史,而简夫人则教他英文。简又文在他的回忆录中记有此事,详见《宦海飘流记·二五》
、《违难蒙山》。

  由于受到了这些学者们爱国情绪的感染,再加上一些进步刊物的引导,陈文统年幼的
心灵中洋溢着的,也正是家国兴亡的感慨。他有一首《水龙吟》就是在这个时期写出来的


  洞庭湖畔斜阳,而今空照消魂土。潸然北望,三湘风月,乱云寒树。屈子犹狂,贾谊
何在?揾新亭泪。怅残山剩水,乱蝉高抑,凄咽断,潇湘浦。

  又是甲申五度,听声声、病猿啼苦,满地胡尘,谁为可法?横江击鼓。觅遍桃源,唯
有蒙城,烽烟犹阻。问甚日东风,解冻吹寒,催他东暮。

  这段时期他另外还有一首《水龙吟》,内容则是抒发他想当一个词人的理想。词道:


  天边缥缈奇峰,曾是我旧时家处。拂袖去来,软尘初踏,蒙城西住。短锄栽花,长诗
佐酒,几回凝伫。惯裂笛吹云,高歌散雾,振衣上、千岩树。

  莫学新声后主,恐词仙、笑侬何苦。摘斗移星,惊沙落月,辟开云路。蓬岛旧游,员
峤新境,从头飞渡。且笔泻西江,文翻北海,唤神龙舞。

  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投降。简又文等人于是决定于9月离开广西,
返回广州任教。陈文统既舍不得恩师,又想去圆了自己的大学梦,于是决定再次离开家乡
,随简又文到广州岭南大学的化学系学习,饶宗颐则迟半年方始南下。梁羽生到达广州不
久,就寄了一首词给他,调寄《一萼红》,词道:

  梦深幽,渡关山千里,寻觅旧时游。树老荒塘,苔深苇曲,曾记心事悠悠。只而今飞
鸿渐杳,算年华又过几清秋?珠海潮至,云山翠拥,尽恁凝眸。

  回首殊乡作侣,几同消残漏,共读西楼。班固书成,相如赋就,闲招吟鹭盟鸥。问长
卿归来何日,向龙山醉与白云浮。正是菊芳兰秀,天涯何苦淹留?

  简又文的父亲生前曾向岭南大学捐赠过一幢大楼,每年租金可供十名大学生的学费,
故学校规定简又文有权支配其中的五个名额。简又文将一个免学费的名额留给了陈文统,
使他能够静心学习,专事学问。哪知自古好事多磨——陈文统竟在途中染上了痢疾,幸好
简夫人随身带了两颗美国的“近仙”药丸,才救了这位日后的武侠宗师一命。他们走的是
水路,就在轮船出珠江口时,十九岁的陈文统望着船前的层层水纹,想到自己全新的未来
,不禁百感交集,忍不住赋了一阕《木兰花幔》:

  谢西江万顷,泻珠海,送归船。尽洗涤风沙,冲残尘迹,愁郁都捐。离乱贯闻鼙鼓,
听潮声,犹似警频传。八载沧桑历劫,浪花淘尽华年。

  波心月影荡江圆,照澈旧山川。问洪杨故迹,至今遗几,不付秋烟?百年难得逢知己
,进荒山治学发幽潜。吩咐轻舟且慢,待君遥望金田。

  词前更附有题记:“乙酉秋,余随驭繁师自桂返粤,舟中赋此。”那位“驭繁师”自
然就是简又文教授。

  到达岭大后不久,陈文统就从化学系转入国际经济系,并于同年结识了一位重要的朋
友、历史系的讲师金应熙。陈文统后来写了一篇《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回忆道:“经
济系允许学生选读一科文科课程,我就选了金应熙开的‘中国通史’。何以选他,一来因
为兴趣,二来亦多少有点偶像崇拜的心理也。他是岭大最年轻的讲师,在当时一班要求‘
进步’的学生群中,又年轻、又左倾的老师是最具吸引力的。”除了金应熙外,他还与当
时岭南著名的女诗人冼玉清教授结成了忘年交。

  陈文统在大学时代和金应熙是比较接近的,因为他们有三样共同的爱好:象棋、诗词
、武侠。金应熙是个标准的武侠迷,还珠楼主与白羽的新书一出,他是必定要买回看看的
,而且还要借给有同好的其他同学看。陈文统不但向他借书,还经常和他废寝忘食的谈论
武侠小说。不过或许是受到了金应熙的影响,陈文统所读的近代武侠小说也有了偏好——
他读遍了白羽和还珠楼主的作品,其他作家的却只是选读而已。虽然这两个作家一个写实
一个写幻,但陈文统对他们的作品却是同样喜爱的。

  然而,尽管陈文统在大学的时候非常喜欢并且也确实看了不少武侠小说,但他的理想
却还是在于学术研究的。1946年他加入了岭大中文系的“艺文社”,还做了演讲,这
说明他对文史的兴趣愈发浓厚了。曾经有记者这样问:“您大学先学的是化学,后来又学
经济,当时的理想是什么?”陈文统答道:“其实我想学数学,但是岭南大学没有数学系
,毕业之后我对数学还是很有兴趣,也不一定要成‘家’,数学有很多有趣的东西。现在
我还可以开立方,三秒钟就可以。当时抗战期间,大家都要理工救国,学化学可以制作一
些化工产品。后来我是没有办法学下去,搞实验老是乱七八糟,这边烧一个洞,那边怎么
样,不懂做实验是致命伤。后来想学文学,但是那时一个很有名的女老师冼玉清,说以我
的水平在大学里学文学已经学不到什么了。岭南的经济管理还是比较好的,比较实用,起
码将来不会饿死吧。”说着不禁笑了起来。

  1947年,陈文统在岭大的象棋比赛中脱颖而出,一举夺得冠军。其中有一盘棋是
他以后手屏风马击败劲敌的,他对自己此招非常得意,于是填了一首《鹧鸪天》,单咏那
一式屏风马:

  天马行空信不羁,银河浪涌小龙驹。控弦并辔双双出,足下风云共护持。

  强敌破,虏灰飞,昆仑东海任由之。连珠炮发何能阻,渴饮清泉到玉池。

  这首词后来在校刊上发表,金应熙看到他也欣赏屏风马,那天又凑巧有空,就与陈文
统对弈两盘,最终以金应熙一胜一和收场。这件事使得陈文统从金应熙的“学生”升级成
为他的“棋友”,此后二人曾屡次对弈,总是陈文统胜少败多。

  1949年1月,陈文统大学毕业,经校长陈序经推荐,进入香港《大公报》工作。
该报堪称是当时中国最有声誉的报纸,1946年曾获得过密苏里奖。刚接触工作时,陈
文统做的是英文翻译,不久就被调到副刊担任《大公园》的编辑工作。《大公园》是一个
综合性很强的副刊,设有象棋专栏,由陈文统兼任主持,负责组稿与审阅,棋坛名将杨官
璘的《棋国争雄录》就是在这个专栏发表的。同时他又用“陈鲁”为笔名,替《新晚报》
写一些棋评,也以该报的象棋记者名义采访过许多重大赛事,例如全国棋赛、亚洲棋赛等
等。

  隐居悉尼后,他写了一篇名为《冒险到底》的短文,提及了他刚到香港时的景况:

  “当我回顾我的大半辈子,我所遭遇到的许多变故,与其说是命运使然,不如说是潜
藏在男人内心深处或浓或淡的冒险的欲望使然。就好像我书里所写的许多男主人公一样。
我一生所冒的大险大致都分布在我人生转折点上。四十年代我从岭南大学毕业,列入了被
追捕的黑名单上,我就怀揣二十块港币只身来到香港,当时一碟大排挡的炒牛河六毛钱。
在这个陌生的都布里,我感到了来自年轻人生存的惶恐。我通过了《大公报》的面试。找
记得那时是在海皮租了一间简陋的宿舍来住,这个出了名的遍地流氓的地方,这个时世动
荡的年月,并没有湮没我,我还是在这个无依无靠的城市站稳了脚跟。这是冒的生存的险
。”

  对于《大公报》,陈文统可以说是有着浓重的情结,直到现在,他每天不看《大公报
》都觉得不安心。在《大公报》工作的这段时间里,梁羽生结识了许多好朋友,其中就包
括金庸。说来也是缘分,这二人不仅是日后的侠坛双雄,更是同室对坐的同事。只不过,
彼时金庸还只是查良镛——据说他俩屡屡在下班后躲在小阁楼上杀得天昏地暗,而经常在
一起下棋的还有聂绀弩。

  《大公报》老校对程鹤筹也是陈文统当时结识的好朋友。程鹤筹去世时,梁羽生替报
馆撰了一副挽联:

  校斟校雠,卅载辛勤悲化鹤;

  对人对事,一生正直失添筹。

  有评者言:此联既以鹤顶格嵌逝者“校对”之职业,又以雁足格嵌逝者“鹤筹”之名
字,工巧至极。“校斟”,谓比较审定。“校雠”,即校对书籍,纠正错误如对仇敌一样
,故名。“添筹”,即海屋添筹,语出苏轼《东坡志林》,意为增添寿算,即长寿。联语
借用熟典,对“辛勤”、“正直”的逝者做了中肯的评价,表示了沉痛的悼念之情,写实
得自然贴切,深沉感人。

  1953年,陈文统被调到《新晚报》担任编辑工作,主持《下午茶座》、《茶座文
谈》等栏目。这段时间里,陈文统可谓笔耕不辍,只见他时而以笔名“梁慧如”写历史小
品,时而以“冯瑜宁”写文艺,又夹杂着用“陈鲁”的名字写棋评。有意思的是,而立之
前只知暗恋从未言情的他,竟开设了《李夫人信箱》解答男女读者的爱情难题。《李夫人
信箱》是一个与青少年交流的栏目,所谓“李夫人”其实就是陈文统。他日后所作武侠小
说中,许多关于爱情这方面的灵感,除了来自世界名著的一小部分外,绝大部分都是来自
主持这个《李夫人信箱》时的经历。

  在《新晚报》呆了不久,他就意外的跟武侠小说结下了不解之缘。

  这事要从1954年1月17日的“吴陈比武事件”开始说起。此事原是香港太极派
掌门吴公仪与白鹤派掌门陈克夫的一段私人恩怨,这二人先是在报纸上连番笔战,后来竟
因为难分胜负而牵下了“各安天命”的生死状,相约赴澳门新花园摆擂台比武。擂台设于
澳门,乃是因当时香港禁止打擂而澳门不管之故。这一战前后不过三分钟,就以和局收场
,却由于媒体大肆宣传,成为街头巷尾议论的热点——试想,五十年代初期的港澳社会还
是比较“静态”的,一下子发生这样刺激的事情,引起的轰动可想而知。例如比武当天的
《大公报》,就拟了这样的大标题:“两拳师四点钟交锋,香港客五千人观战”;而当时
由罗孚任总编辑的《新晚报》则更在比武的第二天,就预告了一条广告,说是将有“梁羽
生”的武侠小说出笼!这一招先斩后奏果然厉害,竟迫得陈文统用这个笔名一写就是三十
年!

  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现在已经发现有许多专门谈论梁羽生的文章,竟将这具有划时代
意义的一年误记成了“一九五二年”,这其中不乏一些梁羽生的好朋友,甚至一些当年亲
眼目睹此事的人。例如,柳苏《侠影下的梁羽生》即是如此,陈凡有篇回忆性的文章也是
这么写的。这两个名字大家或许没什么印象,实际上,“柳苏”乃是罗孚的笔名;至于“
陈凡”是谁,就请读者先准笔者卖个关子吧——咱们下文分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说完了动笔日子后,就该说说“梁羽生”这个笔名的由来了—
—这件事的说法历来是不一的,其中流传最广泛的一种说法认为,《新晚报》当时只是说
“明日将有梁氏的武侠小说登载”云云,“羽生”二字只是陈文统被限定“姓氏”之后,
从一位他佩服的旧派武侠小说家的名字中选了一个字,解释为“白羽的学生”。这种说法
已遭到了梁羽生本人的否认:“我取名梁羽生,绝对不是为他人所影响得,‘羽’字相同
,仅是偶合。”(尤今《寓诗词歌赋于刀光剑影之中——访武侠小说家梁羽生》,197
7年6月8日,《南洋商报》)

  笔者支持的,自然是另一种看法,不过这种看法流传并不广泛。看官欲知这说法具体
为何,还请先细看一看当日《大公报》所刊出的“预告”:

  自吴、陈拳赛以后,港澳人士莫不议论纷纷,街头巷尾,一片拳经,本报为增加读者
兴趣,明天起将连载梁羽生先生的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书中写太极名手与各派武师
争雄的故事,兼有武林名师寻仇,江湖儿女相恋等情节,最后则在京华大打出手。故事紧
张异常,敬希读者留意。

  显然,当日《大公报》是直接点出了“梁羽生”三字的,而不是什么含糊的“梁氏”
。那么,为何罗孚能如此有把握的认为,陈文统一定会用“梁羽生”这个名字披挂上阵呢
?原来,时任《新晚报》总编罗孚本人也是武侠迷,陈文统昔日与他聊天时,曾开玩笑说
若他写武侠,笔名非要梁羽生不可。后来这话不知如何竟在一群朋友内传开了,以至于当
日诸君一看“梁羽生”,便知是陈文统了。更何况这些人中自是不乏恭喜勉励者,故而,
为了这“梁羽生”三字,陈文统不得不入武林。

  话说那时的梁羽生,对技击固然是一窍不通,就连写小说也还是破题第一遭呢。所以
初时他一直在推,直到被罗孚“说服”之后,也还要求多考虑几天的。哪知第二日预告就
见了报,他也就不得不“只酝酿一天”即披挂上阵,仿佛北方俗话说的“打鸭子上架”一
般了。

  由于对一天见报的小说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情节,有的只是模糊的故事架构,于是梁羽
生决定先来一段“楔子”,说些“闲话”,以一首词作“开篇”,调寄《踏莎行》:

  弱水萍飘,莲台叶雾,卅年心事凭谁诉?剑光刀影烛摇红,禅心未许沾泥絮!

  绛草凝珠,昙花隔雾,江湖儿女缘多悟。前尘回首不胜情,龙争虎斗京华暮。

  梁羽生一开始写武侠小说,就碰上一个难题,闹出“笑话”。武侠小说虽然应该以“
侠”为主,“武”也是不可少的。他只学过三个月的太极拳,对古代兵器的知识更等于零
,“武”这方面的知识,实在不够应付。《龙虎斗京华》有一处地方写到了判官笔,但判
官笔他根本没见过,怎么写?只好参考前辈名家的写法,“稍作夸张”。哪知一刊出来,
就给行家指出,“照你这样说的来使判官笔,非但根本刺不着对方的穴道,反而会弄伤自
己!”后来梁羽生才得知,其实那位前辈名家也是不懂技击的,其所谓的“十八般武艺”
,也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龙虎斗京华》连载期间,不光报上打得热闹,就连作者梁羽生本人,也曾以“陈鲁
”之名,在香港的蓬香茶楼与人打擂。擂主则是当时的香港象棋冠军曹悦强与亚军何醒武
。梁羽生先与何醒武大战一场,以平手和局而终;继而又与曹悦强较量,那曹悦强原不知
眼前这“陈鲁”是何许人,见其挑战心下自是不以为然,只没想到自己这堂堂冠军下场后
,直竟是险象环生!局到中盘之际,梁羽生略施小计,弃了一炮,曹悦强见状大喜,以为
对手技穷,便穷追猛打,哪知梁羽生欲擒故纵,凭一套“暗渡陈仓”之计尽杀其士相。只
可叹毕竟梁羽生经验不足,因一着棋差而败走麦城。国弈会事后发出的新闻稿评论此役时
写道:“曹悦强险象环生。”

  写《龙虎斗京华》时,梁羽生本以为这是“趁热闹”的“临时任务”,最多写一年半
载,就不会再写了。没想到欲罢不能,这一写就是三十年,“卅年心事凭谁诉”倒似是“
封刀”时的作者自咏了。

  然而《龙虎斗京华》虽然颇受读者欢迎,梁羽生自己却是很不满意的,他觉得那只能
算是“急就章”的、不成熟的作品。五十年代,大陆文艺的主流是写实主义,梁羽生在“
新晚报”工作,自是不能不受影响。于是他决定走白羽的路子,但写下去就渐渐发觉这条
路实在是不适合他。“写实”来自生活的体验,白羽有丰富的人生经历,作过苦力、小贩
、校对、编辑等许多工作,所以他写世态人情,待别透彻。梁羽生却是出身书香世家,甫
出校门,旋入报馆,写一两部或者还勉强可以,但若连着写将下去,可就要难以为继了。
不过既然还受到读者的欢迎,报馆又非要他写下去不可,他也没奈何只好改弦易辙,由“
写实”一转而为“浪漫”,从“白羽的路子”转为“还珠的路子”。不过,“还珠楼主那
种奇诡绝伦、天马行空的幻想能力,也是要学也学不来的,因此我小说中如果有些‘浪漫
色彩’,主要倒不是来自还珠,而是来自西方的古典文学名著。”(梁羽生《与武侠小说
的不解缘》)

  《龙虎斗京华》连载近七个月后,在同年八月一日迎来了尾声,可同时而来的还有读
者的热烈要求,以及报馆的“谆谆善诱”——这部连载小说,竟真的如当日罗孚所料,一
举使当年销量落后的《新晚报》马上“起纸”,销量直逼领导市场的《星岛晚报》。梁羽
生虽有些无可奈何,却又因为正写出了一些兴致,心下实在是有些不忍罢手,终于应报馆
之邀构思十日。八月十一日,《龙虎斗京华》之续篇《草莽龙蛇传》正式刊出。随后梁羽
生又陆续写出了《塞外奇侠传》、《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江湖三女侠》等
多部武侠作品。其中影响力最大的,便是《白发魔女传》,其次则要数到《七剑下天山》
了。

  说起这《七剑下天山》来,倒还有一段逸事,不可不提。《七剑》第十六回写冒浣莲
深入大内之际,意外的见到了父亲冒辟疆思念母亲董小宛时所赋的一首词:“引离杯,歌
离怨,诉离情。是谁谱掠水鸿惊,秋娘金缕,曲终人散数峰青?悠悠不向谢桥去,梦绕燕
京。春空近,杯空满,琴空妙,月空明!怕兰苑,人去尘生。江南东暮,怅年年雪冷风清
。故人天际,问谁来同慰飘零。”现在我们都已知晓,此词乃是梁羽生青年时独立创作的
,可是当年却几乎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原来,有一位喜好闲读武侠小说的香港大学教授
,一日在报上读到此词,竟误以为是佚失的冒辟疆原作,更由此大加考证,旁征博引,洋
洋洒洒的着实是“专文论述”呢!梁羽生有一篇随笔《周拟曹诗的趣事》,是写“红学”
名家周汝昌拟了一首曹雪芹的诗,被另一位与他齐名的红学家见到后,不知是他的“拟补
”,竟写了洋洋万言的考证文章,力证这首诗就是曹雪芹的原作。这么一对比,则“梁拟
冒词”直是与“周拟曹诗”的情形如出一辙——梁羽生旧学功底之深,于此也可见一斑。

  1955年,《新晚报》又开始了另一部武侠小说的连载,即金庸的《书剑恩仇录》
。时至今日,几乎所有的武侠迷都清楚,金庸乃是梁羽生带出来的。但梁羽生究竟是出于
什么考虑才去找金庸呢?金庸本人在2005年的一次访谈里,对于他是“如何出道的”
这个问题,做了这么一番回答:“……当时,一直是梁羽生在写,后来他不想写了,就找
到了我……”这确实是当时的情况,写完《草莽龙蛇传》后,梁羽生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
忙于其他作品的出版,例如《中国历史新编》等等。

  如果说香港是梁羽生武侠小说的老家,那么新加坡便可算是“第二家乡”了。梁羽生
的小说在新加坡报纸出现,仅落后于香港一年。罗孚在写梁羽生的文章中,提到星马报纸
重金礼聘香港武侠小说作者的事,新加坡最早登梁羽生小说的报纸《民报》,在当时却还
是未入“大报”之列,虽是“礼聘”,却非“重金”,只是当地的“一级稿酬”。但这个
虽非重金的稿费,却最令梁羽生难忘。“当时的新加坡还未独立,主编黄科梅曾因政治案
件入狱数月,报馆关门,出狱后又过了一段期间方重新开办。当时香港的翻版小说是非常
快的,在报上连载的小说,几乎是每十天就出一个小册子,早已充斥于新加坡市面了。我
有一批稿件因失了报纸的‘时效’未能刊出,但黄科梅出狱后仍坚持要‘照付稿酬’,说
是不能连累作者因报馆的意外事件而受损失。稿酬事小,这个守信重义的精神却是最为难
得。”(《与武侠小说的不解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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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不错啊

哪找的》??
天青色等烟雨 而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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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1-29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1956年10月22日,《七剑》才刚连载至堪堪一半时,闲不住的《大公报》就在复刊《大公园》上又甩出一段预告来。
  “《三剑楼随笔》:自梁羽生先生《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七剑下天山》;金庸先生的《书剑恩仇录》、《碧血剑》;百剑堂主的《风虎云龙传》等武侠小说在本港各报连载后,大受读者欢迎,成为武侠小说中的一个新的流派。现在我们约得这三位作者给《大公园》用另一种笔法撰写散文随笔,日內刊出,敬请读者们注意。——编者”
  只不过,《大公报》这次倒不是先斩后奏,而是提前征得了三位作者同意的。其时金庸正在连载《碧血剑》,而神秘的“百剑堂主”的处女作《龙虎风云录》才刚刚发表了几天。由此可见,这百剑堂主动笔最晚,出版量也最少,按常理说来,无论如何三人中居领导地位者也不应是他,哪知实情却恰恰相反。
  却说《三剑楼随笔》初刊报章之时,因是按照次序分日轮流刊登,作者一时倒还并无名次之别。可轮到刊印单行本时,排名就总应有个先后之分了。按照现今的观念,无非就是“金、梁、百”或“梁、金、百”两种排次吧?哪知书的排名竟是“百、梁、金”!就连刊登副刊时和出单行本时的《三剑楼随笔》五字标题也出自百剑堂主之手。甚至最后的结语以及在单行本另加的《正传之前的闲话》等介绍文字,也悉由百剑堂主一人执笔。从这些角度去看,说金梁二人同意以百剑堂主为首,应不是臆度之言。
  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百剑堂主”何许人也?潘亚暾、汪义生的《金庸梁羽生通俗小说欣赏》曾经指出,“百剑堂主”为“左派报人陈凡”。这个结论虽对,但在当时是很难令人信服的,因为他们拿不出有力的证据。直到陈凡在1997年9月29日逝世后几天,梁羽生在香港《大公报·大公园》版刊一联追悼,编者亦附加说明“《三剑楼随笔》系当年由陈凡、梁羽生、金庸三人轮流执笔撰写的杂文专栏,脍炙人口,极受欢迎”时,百剑堂主之为陈凡始不复再有疑问。梁羽生所作《挽陈凡》一联如下:
    三剑楼见证平生,亦狂亦侠真名士;
    卅年事何堪回首,能哭能歌迈俗流。
  这联语里不但充满他与逝者交往的动人故事,还蕴含了一个典故。适值他们动笔写《三剑楼随笔》前夕,梁羽生的第二部武侠小说《草莽龙蛇传》正准备由香港伟青出版社出书。出版社提出在书前写个“开篇”,对全书内容作提示性的概括。梁羽生便依言写了一首,被陈凡偶然看到,他帮助梁羽生将诗改了一改,联中的“真名士”、“迈俗流”就是陈凡修改而成的诗句。改好之后,二人便署“中宵看剑楼主”之名,交给了出版社。现在梁羽生又用这两个词来哀挽陈凡,真是倍感伤痛和追忆。
笔者谨按:文中关于“中宵看剑楼主”的若干猜测,只是侦探个人的推测,或许实有其人也未可知,待详考。另,附中宵看剑楼主《题同门弟梁羽生<草莽龙蛇传>(代序)》一诗如下:
    一去萧萧数十州,相逢非复少年头。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
    当日龙蛇归草莽,此时琴剑付高楼。自怜多少伤心事,不为红颜为寇仇。
  三个月后,《三剑楼随笔》无疾而终,报社一共得文84篇,其中金庸、梁羽生、百剑堂主各写28篇。而这时《七剑下天山》却还没有结束连载呢。
  1957年,李化的峨嵋公司将《白发魔女传》改编成了粤语电影,由于卖座成绩不错,先后拍了三集,都是由罗艳卿担任主角。这部电影本身没什么说头,但就在这一年里,通过这部小说,梁羽生又结识了一位老词人。他就是以《沧海楼词》名闻于世的刘伯端(景唐)。他读了《白发魔女传》,特地写了一首《踏莎行》,托百剑堂主送给梁羽生。这首词当然已收入《沧海楼词钞》,并有题记,不过《词钞》和他写给梁羽生的原稿有些出入,现照原稿录下。
    踏莎行(题梁羽生说部《白发魔女传》,传中夹叙铁珊瑚事,尤为哀艳可歌,故并及之。)
    家国飘零,江山轻别,英雄儿女真双绝,玉箫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
    郎意难坚,侬情自热,红颜未老头先雪。想君亦是过来人,笔端如灿莲花舌。
  这首词可说是梁羽生这部小说最好的“诠释”,小说的故事梗概、人物性格和悲剧的症结所在他都写出来了,令梁羽生不能不兴知己之感。而且,刘伯端写这首词的时候,已经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这份热心,尤其令梁羽生感动。
  过后几天,刘伯端约梁羽生在“大三元”酒家会面,选择这间酒家,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年老,怕冷气,而在著名酒家中,这间酒家当时是还未装有冷气的。令梁羽生惊奇的是,他谈起自己小说中的诗词,竟能一字不漏地背出来。他的词是严于格律的,在《沧海楼词钞》自序中,他曾说自己对格律“虽苦其束缚”,“然又病近代词家之漫不叶律者,故一调之中,如古人平仄互用,则宽其限制,至若孤调之无可假借,亦不敢稍有出入,此余之志也”。而梁羽生则觉得自己的词恐怕比他所“病”的那些“近代词家”更加“漫不叶律”,不免有点惴惴不安,心想不知要有多少毛病,给他挑出来了。但另一方面,又怕他只是和自己客气,不肯挑毛病,那自己岂不是如入宝山而空手回?结果又是颇出意料自《龙虎斗京华》连载以来,梁羽生就鲜少有空闲的功夫了,就连星期日也难得休息。所以,为了使这对才子佳人新婚愉快,《大公报》的社长费彝民破例给了梁羽生一个月的婚假。于是梁羽生便抓住这个机会,带着新婚之妻到内地游玩。他们首先选中了北京,畅游了故宫、颐和园等名胜,这一次游览,大大增强了日后梁羽生小说中对于皇宫描写的真实性。
  如此在北京玩了数日后,梁羽生的棋瘾就忽然发作了。原来,梁羽生此行并非只是游览“大内”那么简单,他还有另一个目的:他想与京城当时的两大象棋名手张雄飞、侯五山下几盘象棋。
  棋瘾一犯,便再难按捺得住。当日吃过午饭,梁羽生就对林萃如说道:“你在旅馆里休息休息,我出去转转。”林萃如虽不知他为何出去,但料想他不久即回,也就同意了。于是梁羽生径直来到北京市体委下属的棋社,探听那两大高手的“行踪”。说来也巧,那两位竟都去企业指导职工业余象棋赛去了,只有一位当值的工作人员,与梁羽生下了两盘。梁羽生一胜一平。
两局终了,那位工作人员不由大为讶异,问道:“您是?”“我是从广东来的。”梁羽生微微一笑,答道。“哦?”那工作人员再吃一惊,“认识杨官璘不?”
  “下过棋。”“怎样下?”见对方紧紧追问,梁羽生只得笑道:“让二先。”彼时杨官璘乃是全国冠军,谁让谁自不待言。那工作人员一见此人有来头,忙又介绍了一位北京某区冠军和他下。棋逢对手,几个回合过后,双方均有一种棋逢对手之感。当下里,梁羽生抖擞精神,全神应战。几仗下来,不觉已是晚上。
  这里按下梁羽生不表,且说那位新娘子,眼看天色已黑,丈夫却仍未归,心下自是大急。她不停地跑到门外去观望,最后竟回到房间呜呜地哭了起来。知道深夜时分,梁羽生才回到旅馆。见妻子已哭成了泪人儿,才恍然明白自己再不是从前的单身汉了,有另一个人牵挂着他,他心里十分内疚,当即对妻子道歉认错,并保证下不为例。据梁羽生的亲友们说,这是他们结婚几十年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闹矛盾。
  此事过后不久,广州举办了第三届象棋赛。《新晚报》派梁羽生等人抵达现场,火线编棋赛特刊。“当时棋坛三杰中的杨官璘与李义庭一番交锋,以和局告终。各报纷纷报道,《羊城晚报》的标题是:‘杨官璘双龙出海,李义庭苦战成和。’惹得李义庭大为不快,他说:也不过是成和罢了,怎的说得杨官璘那么厉害?他就是双龙出海,我却是苦战成和呢?梁羽生在《新晚报》上用的标题是:‘杨李棋坛各擅场,卢前王后费平章。’用的是初唐四杰杨炯‘愧在卢前,耻居王后’的典故。李义庭听了,知道说的是他们俩半斤八两,不分高下,便说:‘你这样说,我就心服了。’”(费勇、丁晓毅《梁羽生传奇》)
  1959年,台湾当局开展了一场名为“暴雨专案”的行动,查抄一切有关的黄黑涉匪书籍,梁羽生的武侠作品,理论上也当在此列。那么,当时如日中天的梁羽生的武侠作品,是否真的没能进入台湾?答案是否定的。真正受人欢迎的作品,又岂是政府当局一道命令就能“与世隔绝”的?不过,既然被列入“禁止”的范围,梁氏小时当然也就不能大摇大摆的进入台湾了。这事还多亏盗版之力。跟据资深武侠评论家叶洪生先生的说法:在70年代南淇出版社出版的司马翎小说中,就有金庸梁羽生小说多种。
  由此可见,只要是好的小说,不管署名何人,都会受到读者的追捧与欢迎的。
  1960年是梁羽生小说里构思最“出彩”的一年。他写出了《冰川天女传》(注:这部小说虽是自1959年8月开始连载,但大放异彩却是在中后段,即1960年内)与《还剑奇情录》。《冰川》这部作品虽然想象力远不如还珠楼主那么丰富,但综合梁羽生的全部作品来看,其对于武技的描写仍是夸张得分外“离谱”了,“什么冰魄神弹、修罗阴煞功等等一出,就已经沾上了神怪的气味了。”(《金庸梁羽生合论》)
  1962年7月19日,一架飞往开罗的飞机中途失事,机毁人亡。梁羽生的好朋友刘芃如,因为应阿联酋邀请,参加其建国十周年纪念,乘坐的也是这架飞机,这一去便没有再回来。梁羽生悲痛之余,写了一首挽词,调寄“水调歌头”:
    长天振鹏翼,万里正扶摇。谁料罡风吹折,异域叹魂飘。天道每多舛误,才命岂真相负,此恨永难消!遗篇犹在目,一展泪萧萧。
    惜彭殇,怆往事,把君招。十年相聚,风雨曾经共寂寥。一瞑随尘去后,谁与中流击揖,同破大江潮。愿执钟馗笔,慰你九泉遥。
  在之后不久的8月里,梁羽生正式辞去副刊编辑一职,改任《大公报》的撰述员,专事写作。但在随后的1964年1月至1966年5月间,他又重新担任了《大公报》文史周刊《古与今》的主编。不过,不管梁羽生当时是否真的“一心扑在写作上”,总之1964年,他最长的一部小说《狂侠·天骄·魔女》开始动笔那是无可置疑的,但有可能是构思长篇集中精力之故,梁羽生同时仅写了《大唐游侠传》的续集《龙凤宝钗缘》一部小时,浑不似“此前”与“此后”同时连载多部作品的潇洒与辉煌;另一个可能,则是因为他应《新晚报》之请,在其主办的“专题讲座”中,主讲《解放后中国象棋的发展》这一专题。1966年初,梁羽生应《新晚报》总编辑罗孚之邀,化名“佟硕之”(取“同说之”意),写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于当年一月发表在《海光文艺》上。文中,梁羽生客观的分析了自己与金庸所接受的文化影响、各自情节的变化安排、文字风格的差异、对“武侠”二字的理解、人物形象的描绘、小说中蕴藏的思想等许多方面。在该文里,梁羽生认为自己是名士气味甚浓的中国人,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自己受中国传统文化如诗词、小说、历史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如电影的影响则较重。这些观点至今仍颇有影响。
  比较公道地正面评价金庸,这在当时是要承担很大政治风险、很大压力的,因为当时左右两边对立得很厉害,左边骂右边,右边骂左边。后来最大的攻击并不是金庸对梁羽生的攻击,也不是右边,最大的是左边的高层,认为梁羽生对金庸的评价过高了。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
  答曰:其实早在1962年之际,金庸创办的《明报》就与梁羽生任职的《大公报》闹得有些不可开交了。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中国大陆爆发了“大逃亡潮”,大批的大陆人涌到香港,造成动荡局面,成为热门话题。当时各大报都争相采访这段新闻,金庸也在社评中大做文章,对于此事发表了与众不同的看法,引起了读者的注意。随后,以《大公报》为首的几家大报,对于金庸的观点进行了抨击。《明报》当然不示弱,进行了有力的反击。就这样,本来并不怎么著名的《明报》在笔战中一下变得人尽皆知。这次笔战后,《明报》扩展至两大张,形成了中型报纸的规格,同时也有了盈余。可以说如果没有“逃亡潮”,也许就没有《明报》后来的发展。过后不久,《明报》与《大公报》又有了一场火药味更浓的新论战。那年,中国大陆出于战略上的考虑,研制原子弹等核武器。金庸对此事持不同的看法,他觉得现在人民穷得连饭也没得吃,实在不该去发展核子武器。这种论调引起了《大公报》的猛烈抨击。如此发展至1966年时,说《明报》与《大公报》誓不两立,也并不夸张了。
  数十年后,一位《南方人物周刊》的记者问梁羽生:“四十年过去了,如果让您再写一篇类似的文章,比较自己和金庸,还会动笔吗?”梁羽生摇头答道:“不写了,现在没有这样的必要了。不过在那个时代来讲,我的说法还是基本站得住脚的,这篇文章还是有存在的价值。”
  1968年10月1日,乃是香港《国际时报》创刊之日,该报的总经理兼总编辑郑宪文先生之前曾有信给梁羽生,请他为该报创刊号题词,于是梁羽生便以“国际日报”四字填了一首“嵌名词”,调寄“菩萨蛮”,词道:
    当今国际风雷激,天南要仗如椽笔。描画好江山,雄文万众看。
    时评多卓识,报道今翔实。公正自撑持,风行信可期。
  光阴荏苒,一转眼已是数个春秋之后,近十年来,梁羽生真可谓是“稿约不断、埋首书桌”了,最多时一天写了一万余字。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我花费在收集与参考资料上的时间,比正式动笔的时间还来得多。但有时为了赶上截稿的时间,匆匆草就,无暇重读,难免会有错误挂漏之处。日后发表完毕而出版成书前,我会一篇篇仔细的加以检阅,凡是用字不当,情节不符,或是人物性格前后矛盾的地方,我都一一加以修正。”
  截到1975年年初为止,梁羽生又写出了《风雷震九州》、《慧剑心魔》、《飞凤潜龙》、《侠骨丹心》、《瀚海雄风》、《鸣镝风云录》、《游剑江湖》、《风云雷电》、《牧野流星》、《广陵剑》、《武林三绝》。这十一部作品有的已经写毕,有的则还在连载,且绝大部分都是续作,而且都是“天山”系列的延续,只有一部《飞凤潜龙》较为特殊。这是梁羽生中后期创作历程里唯一的短篇作品。无论如何,这部小说的风格、内中主人公的身份,都是研究者们无法忽视的问题。上文里曾经提及,这是一部具有“传型”意识的作品。整部小说就像一个大漩涡,凭借着梁书中独一无二的奇特曲折令好奇的读者欲罢不能。而小说又因为篇幅本身的限制,反而具备了得天独厚的特色:节奏明快,一无滞碍,奇幻迷离,动人心魄。而《游剑江湖》中的云紫萝,则堪称是梁羽生塑造的诸多女侠形象中最后的光芒了。
  1975年4月21日,梁羽生写了一篇悼文。在十年“文革”期间,他只写武侠小说和棋评,文史小品杂文等等均已停写,只有这篇《悼沙枫》是唯一的例外,二人关系之好自不待言。在文章的末尾,梁羽生叹道:“良师益友,遽尔云亡。我除了记得他对我的鼓励,除了拉拉杂杂写这篇文字之外,还能再有什么纪念他呢?”
1976年11月,第六届亚洲棋赛在马尼拉举行。身为棋评家的梁羽生,自然不会错过这机会,于是便以“象棋顾问”的身份,用他写棋评时的笔名“陈鲁”,随着香港队赴马尼拉一行。当然,他是观战。不过,俗语有云“纸包不住火”,很快就有人知道,棋评家陈鲁,就是武侠小说名家梁羽生!结果,在颁奖礼那天晚上,热情的观众要求他上台和观众见面,梁羽生也成了明星式的人物。后来,梁羽生不无得意地回忆道:“我原先想想,在菲律宾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带五十张名片就行了。谁知第二天就派光啦!”
   1978年11月,亚洲象棋大赛在东马来西亚的名城古晋举行,棋赛的地点则是古晋最宏伟的一座建筑物——敦拉萨馆。在香港棋队出发之日,梁羽生写了一首祝词。
    沁园春
  (送香港棋队赴古晋参加第七届亚洲象棋赛,仿稼轩体)
    铁鸟凌空,金鹏展翅,共赴擂台。看地北天南,飞车跃马,橘梅争秀,尽属将才。濯足香江,炎州问鼎,喜见棋坛盛会开。秋光好,好控弦逐鹿,剑倚天裁。
    酒酣战鼓如雷,看互显神通竞折梅。溯源流千载,而今尤盛,黄周已矣,继往开来。棋艺友谊,丰收双获,十日鏖兵亦快哉!杯酒祝,祝射潮身手,风定帆回。
  梁羽生除了应邀前往参观,还为亚洲象棋联合会创作了会歌,他所写的会歌,是由槟城的作曲家黄振文先生配曲的。黄先生是西马象棋总会的秘书长。歌词是:
    小小棋盘,妙趣无穷。
    这是亚洲人民的智慧创造,
    这古老的东方艺术啊,
    历史千百载,
    今日更繁荣。
    飞车跃马争雄,
    平和竞赛乐融融,
    友谊花开遍西东,
    交流文化拓心胸。
    啊,请把这艺术之花遍栽世界,
    这是我们的衷心愿望啊,
    五洲四海一枰通!
    (最后两句重复一遍)
  这次旅行,梁羽生除了过足棋瘾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见识了充满神秘感的“长屋风情”。比赛结束的第二天,亚洲棋赛筹委会招待棋手们旅游成邦江,主要目的就是参观达雅人居住的长屋。结果梁羽生等人当然不仅止于参观而已,还被安排成为了一间长屋的客人。主人用本民族传统仪式招待他们,歌舞通宵。
  在未到长屋之前,梁羽生对达雅族是确实有着神秘感的。这神秘感从何而来?因为他知道达雅族是乃是砂捞越州一个著名的猎头族!“猎头族,可不可怕?奇风异俗还在其次,只“猎头族”这三个字就充满神秘感了!”但这个“猎头族”,却是善良的民族、好客的民族,他见到的达雅人也都是和蔼可亲的人。
  “……达雅族人民之所以猎头,并非由于他们生来嗜杀,而是因为他们过去迷信的风俗。他们对人头具有魔力般的迷信,相信人头会带来好收成,会带给他们力量和兴旺。未婚少女择偶的标准之一(甚至是最重要的标准)就是看男子猎得人头的多寡,猎得越多,越受她们崇拜。因此,青年人习惯于把人头猎取回来装饰他们的屋子,不仅是为了装饰,也是为了向姑娘们证明他已经是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但这个陋习现在当然消灭了。经过当地政府的教育和法律制裁,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猎头的事情就未听说发生过了。” (《长屋风情》)
  不过那天的长屋之游,还真个是充满刺激的。早上十点,他们从古晋乘旅游车出发,下午两点到达成邦江。成邦江棋会招待午餐,会长许兴蒲先生向他们介绍了达雅人的风俗习惯,并郑重说明几个必须注意的禁忌之后,他们继续旅程,晚上七时三十分左右到达长屋。此时天色已经入黑,有点小雨。忽听得锣鼓喧天,杂着几下乒乒乓乓的枪声,把梁羽生吓了一跳。细看时,原来是达雅族的主人来迎接他们。这几下枪声,正是欢迎贵宾的仪式。
  踏入长屋之前,各棋队的领队和古晋成邦江棋会的负责人和他们的族长先来了一个互相祝福的仪式,席地而坐,喃喃有辞,看起来颇为有趣,只可惜梁羽生一句也没听懂。仪式过后,他们方始受到邀请,依次进入长屋。所谓“长屋”,其实就是一座搭在柱子上的木头建筑物,由斫着梯级的木头梯走上去。这种木头梯是可以拉起的,只能容一人上下。一间长屋,有几个进口,往往有几十户人家(据说梁羽生参观的那间长屋有三十多户人家)。
  那长屋分作三部,第一部分乃是公共的长廊,叫做“鲁爱”,等于是客厅连接起来的大客厅,面积几乎占了长屋的一半。他们那晚的舞会就在“鲁爱”举行。第二部分是排列两旁的各家房间,叫做“比勒”。第三部分则是晒台,叫做“单珠”。长屋里还有一间小商店,有日用品和一些小饰物出卖,饰物主要是卖给游客的,也不知梁羽生有没有买回家留作纪念。
  话说,梁羽生一进入长屋,立即就有人向他敬酒,而且一路走过,一路有人敬酒。这种特制米酒叫“都亚”,味甜而烈,呈乳浊状。达雅人的禁忌非常多,不喝主人的敬酒,便是禁忌之一。达雅人的食物多用竹筒来装,一掰即开。还有各种不知名的糕点,梁羽生颇好奇地尝了一小半竹筒饭,滋味也还不错。那晚长廊上摆了几十堆食物,每一堆食物的两旁,主客相对而坐,主人殷勤劝客,但梁羽生半点不懂他们的语言,只能打手势交谈了。
  初进长屋之时,梁羽生并没有太特意的观察,后来有位棋友把他拉到屋子当中,叫他向梁上一看——“哗,原来是七八个经过药水制炼的人头,挂在梁上!我没胆子欣赏,赶快走开。原来猎人头的陋俗虽已革除。但过去所猎取的人头,有些还是保留在长屋之中的!”(《长屋风情》)
  达雅人最大的禁忌是关于跳舞的——若有女性请你跳舞,不管老幼妍媸,只要她来请,你就非跳不可,否则便是大不敬!据说以往有人拒绝跳舞,项上人头,就给猎了去。现在当然没有这种事情了。不过为了表示对主人的敬重,当然还足以奉陪为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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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4年9月,香港天地图书出版公司携《梁羽生系列》赴新加坡参加国际图书展,梁羽生应邀随行,在中华总商会礼堂为读者签名,随后应当地文化界邀请,在南洋客属总会礼堂主持专题演讲“从武侠小说到历史小说”,听者济济,接着又应新社和南洋学会等社团邀请,作了“武侠小说与现代社会”的专题演讲。这两次演讲分别于同年的十月八日晚和十五日晚由新加坡广播电台播出。同年10月,广州《羊城晚报》开始连载《七剑下天山》。11月,北京的风雷京剧团将《萍踪侠影录》改编成京剧演出。12月,梁羽生应邀赴北京参加全国第四届作协代表大会,那是“文革”之后正规作协停了很久之后的第一次开会,当时有千余名代表出席,其中不乏冰心等知名作家。梁羽生是港澳组的,和广东组并在一起。当时有一位他很尊敬的学者提出:“武侠小说算不算文学?”这位学者批评了《羊城晚报》上的《七剑》连载,认为大型刊物是不应该登武侠小说的。虽然他不知道梁羽生是谁,可恰巧梁羽生就坐在他背后,于是梁羽生站起来说:“我就是那个小说的作者。”那位学者便说:“我是不看武侠小说的。”梁羽生又说道:“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什么叫文学?请你给个定义。”梁羽生提出的论点是,“不能说历史小说就比文艺小说高明,也不能说文艺小说就比武侠小说高明,小说好不好不是由形式而是由内容决定的。诗歌是不是一定高过散文呢?主要还是取决于作者的文学修养。拿小说来讲,要写出典型人物,那请问武侠小说就不能创造出典型人物吗?”该学者登时哑口无言。此后该讨论小组内,谈及武侠小说的人越来越多。这也从一个侧面表明,武侠小说的“禁区”虽然尚未明文开放,亦算得是官方默许的开放了。大陆也因而掀起一个武侠小说的高潮。散会后,有朋友对梁羽生说,“这回武侠小说总算是登上大雅之堂了”。对于朋友的话,梁羽生做了如此答复:“不错,这个‘堂’虽然不是某个‘大雅君子’的私人之堂,但却是集中了全国著名作家的会堂,足够分量称为‘大雅之堂’的。”(《与武侠小说的不解缘》)

  1985年元旦之际,因大陆盗版猖獗的缘故,梁羽生不得不在《文艺报》发表声明,指出大陆得到自己授权的只有《羊城晚报》等七家杂志,其他皆为盗版。但虽是盗版,其实亦颇可反应一个作家受欢迎的程度的。

  1986年3月,著名作家聂绀弩在北京逝世。同年四月八日,北京文化界的朋友给这位老报人开了个追悼会,许多知名作家都送来挽联。梁羽生当时正在澳洲雪梨,从报上得知他的不幸消息后,悲怀难抑,便即写了一副挽联,寄给北京《文艺报》,却直至一九八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方才刊出,不知是何缘故,如今也只得按下这桩悬案待考。联云:

    野草繁花,香岛难忘编后话;

    微醺苦酒,京华犹剩未残棋。

  下联之中,“微醺苦酒”句出自他的《淡淡的血痕中》题诗,“苦酒微甘酌与人,非醒非醉但微醺。”后半句则是一个故事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聂绀弩回到大陆,担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做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可到了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刚开始时,他就被打成“右派”分子,下放北大荒,从此他和梁羽生也就音讯断绝了。一九六二年政策比较放宽,聂绀弩被获准回北京养病。那年恰好梁羽生到北京旅游,靠朋友的安排,才能和他见上一面。聂绀弩虽然录了几首“近作”给梁羽生,但他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梁羽生也不敢多问。二人匆匆一叙,别后也仍然不敢通信。直到文革结束,聂绀弩被平反后,他们才敢恢复通信。而聂绀弩那批“近作”,则被梁羽生珍藏了十多年,直到“四人帮”被打倒之后,才将其手稿在书刊制版刊出。

  聂绀弩曾经写了一首七律,题目就叫《赠梁羽生》,诗曰:

    武侠传奇本禁区,梁兄酒后又茶余。

    昆仑泰岱山高矮,红线黄衫事有无?

    酒不醉人人怎醉,书诚愚我我原愚。

    尊书只许真人赏,机器人前莫出书。

  虽然是打油赠友,但他对梁羽生小说的欣赏喜爱之情,却也跃然于纸上。

  该年6月,梁羽生退休,但此次退休并没有产生像“封笔”那么大的影响。毕竟,在大众的眼里,梁羽生首先是一个武侠小说家,其次才谈到他别的身份。

  1987年的春天,梁羽生第一次回到了已别离数十年的家乡、广西蒙山县。途经梧州游白云山时,梁羽生兴起口占一诗,道是:“四十二年归故里,白云犹是汉时秋。历劫沧桑人事改,江山无恙我旧游。”

  二月十五日,梁羽生抵达蒙山,次日清晨已有《南宁晚报》的两位记者崔注后和陈设来访。这二人乃是前一天得知消息,乘搭特快夜车先到桂林,深夜再换乘小汽车到赶蒙山专访梁羽生的,其拼搏精神直是可与香港记者相比美了。当二人问及他的回乡心情时,梁羽生便把这首诗抄录给了他们,算是“独家”,不枉二人跑这一趟了。其实他回乡的心情万缕千丝,自己都不知从何说起,此诗也只能勉强作个概括而已。

  “阔别”四十二年,蒙山的面貌当然大大不同了。想当年梁羽生离家时,除县城外,乡镇都还未有电灯,如今电力已是送至农村,连普通农家都有电灯了。公路的修筑也很不错,以前梁羽生到外婆家要翻过一座山,走七十多里山路,清晨动身,入黑才到。现在行车时间只不过半小时。当然,若和发达国家的城市相比,那还是差得很远的,例如县城的电灯,也只能开到晚上十一时,自来水的供应也不足。“从纵的方面说,进步很大;从横的方面说,差距也很大。”这便是梁羽生对蒙山建设的整体观感,他曾在蒙山县政府的座谈会上坦白说出来。

  蒙山的建设,给他印象最深刻的,一是蒙山县立中学,一是蒙山制药厂。先说蒙中,梁羽生在蒙中读书时,只有初级中学,学生百多人。现在则是兼有高级中学的“完全中学”了,学生更是增加十倍有多,有一千多了。图书馆的规模就甚可观,有图书十多万册。其办学成绩在全国也是有数的,中央电视台曾有一辑纪录片介绍。而蒙山制药厂更是从无到有,而且颇具特色。它的产品中有若干种的主要成分是从野生植物“绞股蓝”提炼的成药,对高胆固醇和老年慢性气管炎有显著疗效,目前还在试验阶段中。还有一种是对肝癌、肺癌、食道癌等等癌症有一定疗效的。据厂长李广荣君说明,目前在临床实验阶段中,已有了颇多疗效良好的病例,但要等待专家的验证之后,方能“正式推出”。(本段部分文字摘录自《还乡小记》)

  书归前传,话说梁羽生这次回乡,恰值蒙山文笔塔重建竣工。这文笔塔始建于清乾隆二十七年(公元一七六二),供奉“奎星”,故又名文奎楼。此塔屹立于城郊鳌山之巅,踞山傍水,为蒙山第一名胜。梁羽生应邑人之请,为蒙山文笔塔题一联一诗,均用嵌字体。其联云:

    文光映日,到最高处开扩心胸,看乡邦又翻新页;

    笔势凌云,是真才人自有眼界,望来者更胜前贤。

  “是真才人自有眼界”是用陈兆庆题黄鹤楼一联(此联评介见《古今名联谈趣》)成句,不过命意却不同。梁羽生是因为旧日文笔塔的楹联多是从“奎星”(俗称“魁星”,古代天文学中二十八宿之一,亦称“奎宿”。在中国神话中是主管文章盛衰的神)着笔,不离功名利禄思想,故反其意而用之,意即有功名利禄思想者即非“真才人”也。

  其诗则云:

    蒙豁虑消天地广,山环水绕见雄奇。

    文人骚客登临处,笔健诗豪立志时。

  首句反用杜诗“忧来豁蒙蔽”之意,人之所以有忧虑,从内在因素说,多是由于事理未能通达,因“愚蒙”而起的“障”;从外在因素说,亦可能是受“蒙蔽”所起。不论内在因素或外在因素,“蒙豁”自能“虑消”也。又因为文笔塔的命名乃是由主管文事的“奎宿”而来,故“蒙豁”云云,亦含有提倡文教,使得民智大开,而令愚蒙顿豁之意。

  该年9月,梁羽生“老来从子”,与夫人移居澳大利亚,于雪梨(悉尼)择了一处清净地方住下,想看看书,修订一下旧稿。这个时候,他的小说版权已经都交给了香港天地图书公司了。也是这一年里,梁羽生应香港天地图书公司之请,以燕颔格(即上下联中第二字)撰了幅嵌名春联,道是:“每天读好书;此地有良伴”。联语俗中见雅,淡处现浓。后来梁羽生又将这幅对联补了几笔,题在了自己书斋,谓有好书与良伴乃人生之最乐也。那对联改后乃是:

    每天读好书,乃真乐趣;

    此地有良伴,大可神交。

  话说回来,为什么梁羽生偏偏选中了澳洲隐居呢?原来,此时梁羽生的身边只有老伴,三个孩子都已各奔前程。他的长子在澳洲任会计师,次子在美国获学位后赴加拿大工作,三子则刚从香港取得学位,现正周游列国。他在澳洲定居的长子曾多次来信来电,请他们夫妻移居澳洲。于是夫妇俩经过商量,才决定移居澳洲,随大儿子生活。当然这只是第一个原因。第二则是因为,梁羽生多年忙于写作,身体劳累,得上了糖尿病,再加上在香港应酬多,他本人又大是“贪嘴”,致使病情有所发展,所以梁夫人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澳大利亚糖尿病人特别多,老两口都觉得当地医生经验丰富,医疗技术也必然过硬。而澳洲的不尚应酬的环境,或许能促使梁羽生真正“忌口”,从而把病情控制好也未可知。谁知,梁羽生甫到澳洲,便没有得到“安宁”。他引起了当地华人社会的一阵热潮。例如,《新报》记者鲁河维就有一篇《澳洲访梁羽生》的专访,于1987年12月31日发表在该报上。

  在悉尼的街头和中国餐馆里,梁羽生完全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每天都在那里散步、聊天,渐渐就成了当地华人文化圈的中心人物之一。悉尼有个“十圆会”(取“拾缘”意),是由当地华侨发起,梁羽生移居悉尼后参与此会,不久就成为了“十圆会”的核心人物。会中有位青年会员,人称“坤哥”,是梁羽生的文友,也是当地某中文报刊的专栏作家。某年春节,香港歌星陈洁灵到澳洲献艺,因为感激梁羽生的照顾,讲了不少感激的话。后来这位坤哥便在聚会时当作闲话提及,梁羽生即就此事送了他一副对联,用粤语方言写道:

    坤哥好唎嘢嗡嘢;

    灵妹多情独注情。

  联语谐趣幽默,令“十圆会”众人大笑不止。后来,这位坤哥就以此联作为引子,对梁羽生又大做了一番八卦文章。
      1988年1月,台湾那边传来了“对大陆出版物解禁”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可以正式登陆台湾,而不是以那种“小册子”的形式了!果不其然,正当大陆的许多作家还为这个好消息陶醉着的时候,台湾《中央日报》的副刊就开始连载《还剑奇情录》,特请八十高龄的台湾大学前中文系主任、著名书法家、鲁迅门生台静农题字,并且是于该年1月2日开始,其反应速度之快令人大为惊叹。同月18日,台北文学界、戏剧界联合召开“解禁之后的文学与戏剧——以梁羽生作品集为例”的座谈会,研讨会的重要论点之一是“解禁可望弥补文化断层”,与会者《联合报》副刊主编痖弦认为:“由梁羽生作品集的问世,可见已到了‘武侠小说研究学术化’的时候,并且由专人研究撰写武侠小说发展史。”(台湾《民生报》,1988年1月19日)梁羽生虽然因种种原因没能出席此次会议,但他还是特别嘱咐说,各位能以他的作品为例,举办慎重而有意义的研讨会,他感到非常荣幸,并向大家问好,最后则预祝台湾中视的《天山英雄传》旗开得胜。继《中央日报》之后,台湾的民营大报《联合报》也开始刊载《塞外奇侠传》;另一民营大报《中国时报》则从八月开始,连载《武林天骄》。该年7月下旬,梁羽生终于有了一次赴台的机会,与台静农等名家共聚——参加台湾《中央日报》主办的“武侠小说算不算文学”座谈会。



  1991年2月,梁羽生回港探视,与金应熙会面。这是二人最后一次会面,梁羽生走后不久,他因急性心肌梗塞于一九九一年六月与世长辞。六年之后(九七年七月),梁羽生写了一篇《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来纪念这位亦师亦友的学者,这篇文章是梁羽生所有“非武侠作品”中,最长的一篇。“写毕,不觉潸然泪下。”(刘维群《故地重游,满载而归——移居悉尼的新派武侠小说作家梁羽生访问记》)



  他这次回香港,除了见到金应熙外,还得到文友卓琳清相赠的集句联,联曰:“长为异乡客;莫学武陵人。”意思是期望梁羽生虽远涉异域归隐后,不要忘了故园,去做陶渊明《桃花源》中的“武陵人”。梁羽生遂书他当日题澳大利亚悉尼市某唐人街牌坊的一联作答:

    四海皆兄弟焉,何须论异族同族;

    五洲一乾坤耳,底事分他乡故乡。

  梁羽生承认,所谓的“索笔逃名”,确是他移居澳洲离港时的心境。人到晚年,早已将名利置于脑后,只想找个清静、舒适的所在安享天年了。其心胸之广阔自非一般老者所能及也。



1993年4月2日,第三届世界象棋锦标赛在北京分九轮举行,梁羽生应邀赴京做特邀嘉宾,并赋了一首《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九三年春,第三届世界象棋锦标赛在北京举行,余应邀作壁上观,为赋此词,以纪盛事。)



    四海皆兄弟,情注一楸枰。喜看橘梅竞秀,棋国任纵横。来自天南地北,打破语言隔阂,谈艺斗心兵。九战风雷激,笳鼓动神京!



    帅棋立,擂台建,会群英。亚欧美澳名将,纷纷撼坚城。但有十连霸在,不许雷池轻越,谈笑复清平。其运今昌盛,国运亦当兴。



看罢棋赛,在回程经香港和故旧聚谈时,梁羽生仍念念不忘作对联。例如,他见到旧友罗孚时,没聊几句便说道:“金庸可以对石慧;你呢,可以对杨继业。”原来,罗孚本名叫罗承勋,杨继业则是历史人物,罗承勋对杨继业,正是一副人名巧对。想那杨继业乃是建功立业之人,而罗承勋却毫无功勋,只能愧对杨继业老令公而已。二人笑了一阵,梁羽生又对罗孚说:“可以找一个人对李后,这个人就是张先(宋代词人)。李后对得起张先么?对得起——如果李后是李后主抹去尾巴,不就是比张先更大的词人了?只怕张先还自惭对不起这个李后呢。”于是二人又复大笑。



  1994年1月23日,梁羽生应邀在悉尼作家节与金庸一起主持“中国武侠小说专题研讨会”,并就新派武侠小说的前途问题发表乐观看法。在谈及“把武侠小说推到一个新高度”的话题时,梁羽生说:“在谈到‘港台冲击波’的时候,也大都提到了金庸、梁羽生以及另一位已经去世了的台湾武侠小说家古龙的名字。我顶多只能算是个开风气的人;真正对武侠小说有很大贡献的,是今天在座的我们的嘉宾金庸先生……”



  “开风气”这三个字,日后屡次被媒体引用,任何对梁羽生的报导,在介绍他时似乎都无法舍弃这三个字,这诚然是不错的,梁羽生确实是开风气者。可是,梁羽生真的“顶多”“只能”算是个“开风气”者么?

  悉尼的华籍文人黄惟群,是梁羽生好朋友,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研讨会上。黄惟群后来写了一篇《梁羽生先生》回忆此事时,道是:“一九八七年我刚到悉尼,朋友告知,梁羽生先生现已封笔,隐居悉尼,问我想否前往拜见。我推辞了,我想的是:他是名山大川,而我仅为初出茅庐的小卒,相去甚远。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九九四年澳洲作协第一届发奖仪式上,他给我的印象全然不同想象:面慈目祥,说话随便,声音响亮,大家风范,却又让人感觉可近。那天他的发言,说到了‘各领风骚数十年’,意在对我们这些晚辈的勉励。但那时,我也只是远远望见他而已。”

  同年六月,梁羽生被查出患有膀胱癌,切除后复发,只得再次动大手术,幸好基本痊愈。对于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来说,若没有过人的毅力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哪能挺到现在?幸好梁羽生晚年信奉基督教,虔诚的宗教精神及家属亲友的照顾,使他受病难打击仍能屹立不倒。



  1995年秋,中国武侠小说研究会授予梁羽生最高奖“金剑”奖。



  1996年11月8日,悉尼中华文化中心成立,梁羽生题写大堂楹联,黄苗子手书。

  1998年4月27日,梁羽生在家整理旧稿,忽然翻出了一篇《黄苗子的打油诗》,此文系梁羽生用另一个笔名在八年前发表的,尚未经黄苗子过目,于是梁羽生电传请正。黄苗子当日即以一首打油词代信作覆,其才思之敏捷,令梁羽生大为赞叹。黄苗子既是散文家,也是书法家,香港天地出版公司出版的《梁羽生小说系列》,封面题字就是他的手笔。梁羽生与黄苗子先后移居澳洲,黄苗子在布里斯班,二人虽然很少见面,却经常以传真联系。

  同年10月,梁羽生为即将出版的散文集《笔花六照》写了一篇序,其中首次谈及了他唯一一篇未正式出版的武侠小说《武林三绝》,说是目前还需要修改一下,不能出版。

  1999年春节之际,梁羽生决定回港探视。抵港不久,天地出版公司总编辑颜纯钩和副总编辑孙立川即约请他聚面叙旧。于是众人济济一堂,谈笑风生。颜纯钩写了一篇《是真名士自风流》(《大公报》1999年2月14日),作为梁羽生《笔花六照》的读后感:“一只手写武侠小说,一只手写散文,这在他们这一代作家中,本是艺高人胆大的事。但在后辈读者看来,能如此成功驾驭中国文学中的众多体裁,运用不同的文学表现手法,巧妙融汇艺术通感,实在是匪夷所思的大本事。”孙立川是《笔花六照》的责任编辑,虽在天地出版公司任职多年,却是首次与梁羽生见面,索性以此为题,写了一篇专访,其文上来就说:“与梁羽生先生神交多年,还曾受命代表他去领了一个文学奖,但从没机会当面向他讨教。近顷,梁羽生先生由隐居地澳洲悉尼归来,终有缘得以拜谒,既一尝夙愿,又亲聆梁羽生先生的咳唾珠玉,获益匪浅。”孙立川原是福建厦门人,曾留学日本获博士学位。后于九十年代移居香港,在天地图书出版公司先后任高级编辑和副总编辑。他与金庸十分熟识,《明报》月刊于九七、九八年间连续刊载的《金庸·池田大作对谈录》,就是由他翻译、整理的。

  与梁羽生见面没几天,孙立川恰好遇见了金庸,便告诉他梁羽生已经返港。金庸听了随即提议道:“不知梁羽生何时有空,我想请他一聚。”孙立川闻言马上告知了梁羽生,当下确定,聚面地点就在香港跑马地一家著名的高级西餐厅“雅谷”。由金庸作东,宴请梁羽生。出席这次宴会的除二人各自的夫人之外,还有曹骥云夫妇与儿子曹捷夫妇,以及“牵线人”孙立川。



  曹骥云原是《大公报》的副总编辑,与梁羽生、金庸是老相识。他此时已从《大公报》退休,而聘至《广角镜》任总编辑。他的儿子曹捷在《明报》上的“时代”杂文版开有专栏《黄金冒险号》,是香港当时最受欢迎的青年作家之一。



  在“雅谷”吃完饭後,金庸原本与梁羽生约好下棋,未料自己身患感冒,甚觉不适,对弈数局后,只得将此“世纪之棋”作罢。梁羽生别过了金庸,就坐上广九直通车,到广州时已是傍晚时分,便入住白云宾馆。在其后几天时间里,他依次与众多旧友新知相会,其中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山大学“黑石屋”招待所的一场聚会。在这里,梁羽生遇见了金应熙的夫人邹云涛及其儿子。谈起往事及近年来关于金应熙评价的争论,大家都不胜感慨。斯人已逝,盖棺论定,总是一件难为之事。但忆及往事,彼景彼情,却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



  在梁羽生返悉尼临行的前一天,受到被香港圈中人称作“联痴”的杨瑞生的宴请。杨瑞生还带了一位青年书法篆刻家张醒熊作陪。这位“联痴”只有中学学历,凭自学成为香港首位监狱翻译官,在香港电台工作二十余年,并曾任亚洲电视董事及丽新制衣集团董事兼行政总监,委实是一位经商成功人士。

  和梁羽生一样,杨瑞生也是酷爱对联,造诣深厚。二人凭联相识,常以联句相赠。杨瑞生是把梁羽生视为“偶像”的,而梁羽生在为杨瑞生一本关于对联的书作序时,写道:“人间亦有痴如我,岂独联迷是羽生。”为表谢忱,杨瑞生特地撰了一副“复数嵌名联”,在此次香港之会上赠给梁羽生。其联曰:

    文翻北海,望重南洲,羽扇纶巾萍踪现;

    统览无俦,思潮不绝,生花妙笔侠影留。

  此联上下联首两句各为自对;第一、三句首字分别将梁羽生的原名“文统”和笔名“羽生”嵌入,同时末二、三字又加入其小说《萍踪侠影录》的书名,是对梁羽生全面生动的写照。在这次见面前,杨瑞生特地请长于雕刻的书法家张醒熊将该联篆刻在一对长竹板底之上,赠给梁羽生。因竹联甚重,他们请梁羽生过目之后,又带了回去,随即从邮局航空寄至悉尼梁宅,实在是意切情重。这副对联,此后一直立在梁羽生的书房里。
    2000年,悉尼作为会场举办奥运会。恰是在奥运前夕,《少年文摘》的几名记者(注:当时《少年文摘》还没有创刊)在赴澳洲进行一项文化交流活动时,拜访到了梁羽生。回首自己在武侠小说方面的创作历程,梁先生给记者出示了他曾写过的一首新体诗来表达他的真切感受:

    上帝死了     侠士死了    西方与东方    好像都有同样的依恋    因此有人说武侠小说只是     分类的荒谬剧    正派侠士只是理想的梦幻    但我相信那会是真实的存在    因为我在年轻人的身上    看到侠士的襟怀    因为他们善用自己的幻想    不是依靠别人的脑袋    如侠士之敢于傲视世界

  “梁先生知道我们即将创办《少年文摘》杂志,采访快结束时,还特别要记者转达对《少年文摘》读者的亲切问侯和致意。并即兴挥毫,书写了他的人生自况嵌名联一副赠与笔者,联曰:散木樗材,笑着云雪飘一羽;人间境异,曾经沧海慨平生!”(《生花妙笔留侠影——梁羽生先生印象记》,《少年文摘》2001年第2期)

  记者走后,梁羽生便将短文《冒险到底》寄回广州,交给了该刊物,这篇文章后来作为附录,登在《生花妙笔留侠影——梁羽生先生印象记》一文之下。该文中提到:“……还有就是一个月前,我做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心脏手术,打开胸骨,把自己大腿和手臂上的两棍血管接驳到心脏两条完全堵塞了的血管上。我今年已经74岁了,身体有三大致命‘杀手’——膀胱癌、心血管硬化、糖尿病,任何手术都对我有着威胁,可我还是毅然去动了手术。这是冒的一个生命的险。”

  2001年里,《南方商报》的记者李钟声,在悉尼参加粤版图书汇展时,偶然见到了七十七岁高龄的梁羽生。“……梁羽生先生在书展剪彩仪式上虽然站了很久,仍然神采奕奕。他对广东近二十家出版社送来数百种新书到悉尼展销,表示了很大的兴趣。他说,大陆的出版业这十多年来发展得很快,出版了很多好书,装帧印刷也很精美。比如,家政、医药、教育辅导读物等许多实用书就越来越受欢迎。总之,大陆的出版业已经越来越重视市场,越来越重视读者的口味,也越来越注意与国际出版界接轨了。”(李钟声《悉尼邂逅新武侠泰斗梁羽生》,《南方商报》)

  当记者问起梁羽生“这些年来是否在继续写武侠小说”时,梁羽生说现在主要在整理旧作,并且每天仍然抽八个小时读书。“他阅读的范围很广,对大陆文化界的动态非常了解。他说不久前刚刚读过卫慧的《上海宝贝》,觉得该书内容很无聊。”“许多读者只知道梁羽生是武侠小说作家,很少人知道他还是古诗词楹联专家。梁羽生说他早年是专门研究楹联的,在台湾出版过好几本研究楹联的专著。近几年,他花了大量时间对这些研究成果进行整理。”(二段引文出处同上)

  2003年8月初,悉尼麦觉理大学高级讲师张典姊经过一年半的精心策划、研读和收集资料、编写教材后,终能如愿以尝地在麦大正式开讲中国武侠课程。根据报道,麦大里有近六十人报读这一课程,并且都是该校攻读学士学位的正式生。该校亚洲语文系主任邓尼尔·凯纳教授称,这门课是澳大利亚各大学中首创的中国武侠小说课。

  “在开课首日,张典姊女士特意邀请到了梁羽生来为《白发魔女传》题词做解说,麦大人文学院新任院长克利斯蒂纳·斯莱德教授也在百忙中特意来做开场白捧场,并祝贺这门课开办成功。梁羽生夫妇甫进场时已赢得了满堂掌声,连走廊上都挤满了人,进不了场的人只好在门外听听声音。张典姊介绍了她去年一、二月间访问北京清华大学时与有关学术机构的交流和探讨武侠小说的流派及对中西文化的影响。她还介绍了梁羽生先生的著作及社会对他的尊崇。随后,梁羽生先生以洪亮的声音、江湖的豪情回溯他写武侠小说的起因和来龙去脉。他讲话很幽默,提到早年在香港时曾长期以一女人的化名在报章上回答读者的投书,没有人知道这女人就是梁羽生。这类幽默赢得了满堂的笑声与掌声。”(《悉尼一大学首开武侠课 梁羽生解说赢得满堂彩》,中新社悉尼2003年8月8日电)这里所说的“以一女人的化名在报章上回答读者的投书”云云,便是上文提到过的《李夫人信箱》了。

  2004年11月30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香港的岭南大学举行了第三十四届学位颁授典礼,一次迎来了四位荣誉博士。这四位博士分别是:粤剧明伶芳艳芬、武侠宗师的梁羽生、慈善家方润华以及国家教育部副部长章新胜。香港岭大对这四人颁授荣誉博士学位,以表扬他们对法制、文学、教育、艺术及社会的贡献。四人在获得荣誉博士学位后,立即变成“大忙人”,被各方的亲朋好友拉去拍照,更有在场人士向他们索取签名。他们都坦言,成为荣誉博士后十分兴奋。

  梁羽生说道:“非常开心,有很多朋友都有来”。“不过,梁羽生指出,自己已经八十多岁,不会再有新作品面世,相信会令不少武侠小说迷失望。被问到目前由徐克执导的《七剑下天山》影视系列,正拍摄得如火如荼,梁羽生说,自己没有直接与徐克联络过,但有份参与制作的张鑫炎则是自己的好朋友,经常有向他‘报告’拍摄进度。”(《梁羽生等获荣誉博士学位》,中国新闻网12月1日电)

  12月14日下午三点半,天地图书公司执行董事刘文良先生,带着《今古传奇·武侠版》的两名女编辑陈青眉、傲月寒,抵达梁羽生下榻的酒店。梁羽生的所有作品改编,都是由这位刘文良先生打理的,二人关系自是非比寻常。九八年除夕,刘文良请梁羽生撰春联,要求联中要嵌入“天地”、“读书”、“虎年”等字眼在内,还要有和读者同庆新春的好意头,梁羽生便写道:


    读好书,天地间无上乐趣;



    迎新岁,虎年里大展宏图。



说到天地图书公司,不禁由想起另外一副梁羽生所作对联来。



    求他海宇施航渡;



    赐我松龄伴蔓芝。



  某日,香港天地图书公司董事长陈松龄与夫人蔓芝一同宴请梁羽生夫妇。席间,梁羽生未沾滴酒却诗兴大发,即席作了此联,赠与陈松龄夫妇。此联以单嵌法,将陈松龄夫妇二人之名括于下联,却毫无斧凿痕迹,确实令陈松龄夫妇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今古传奇·武侠版》的这次采访,应该是截至目前最新近、最正式的一次采访了,其收获自然不菲。二位女编辑与梁羽生合照了不少照片,并得到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梁羽生还特意为该刊编辑凤歌的作品《昆仑》书写了题目、为大陆知名武侠论坛“清风阁”题字。

  文章至此,可以停笔矣。最后再引一联,算是收尾:

    散木樗材,笑看云霄飘一羽;

    人闲境异,曾经沧海慨平生。

  此联为梁羽生所撰的嵌名自况联,请香港书法家陈文杰书写后,悬挂于屋中。联意是说,大而无用的散木叫做“樗”,处在材与非材的位置之间,反得以免砍伐而静观世变,典出《庄子》。此联除了在联首以鹤顶格嵌入“散人”二字外,又在联末以燕尾格嵌上自己的笔名“羽生”,显然是以自况“清静散人”而满足了。此所谓:“联如其人,人如其联”也,甚称妙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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