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童心 不久前,我和太太拜访了梁羽生夫妇。 梁羽生最爱做的事是读书。他每天读书所花时间不少于六七小时。他不仅精通古典文学,还熟悉当代文学,对电影、时事、新闻,也不乏关注、了解。 在他家,我们说起各种不同的事,每说一件,他都会从书橱中取出一二本相关的书,翻出其中相关一页,然后褪下他的深度近视镜,凑得很近地看,找到他想找的,以为证实。他对他书橱中书的熟悉程度让人惊讶,似乎能准确无误囊中探物般找出任何一本书,并且找出这本书中的任何一页任何一段。我们在他家坐了一小时,一小时后,起身离开时,我面前桌上的书,已堆了厚厚一叠。 那天,我太太和梁羽生太太在一旁说起了刚刚故世的香港影星张国荣。想当然地以为,电影明星这类人,梁羽生不会知道也不会感兴趣。岂料一个空档,他接过了两位太太的话题,一口气说出张国荣拍过的几部电影。他知道得比我多得多。他说的几部电影中,我只知道《霸王别姬》一部。 然而,特别有意思的是,说到张国荣曾和林青霞一起主演过由他的小说拍成的电影《白发魔女》时,他将林青霞的名字说错了,说成了另一个。其实不是他搞错,是口误。他太太一旁听了,笑着给他指出,并打趣道:“看看,这人真是搞不清楚,噢——”。当时,梁羽生正站着,双手搭在他太太坐着的椅背上,只听他“嘻嘻嘻……”一串长笑,笑得十分机敏又十分憨厚,而后道:“怎么会是我搞不清楚,我哪里说过×××,我说的明明是林青霞,是你听错了……”跟着又拉长声调,用“稳操胜券”的哄人口吻对他太太说:“平时么,确实是你对的多些,可今天么,你确实是……”说着,又是一串快乐而憨厚的笑。 约一个月后,我打电话给他,请他们夫妇来我家做客。 “喔,这样啊,你等等,我问问我太太”,他说。跟着,我就在话筒里听到了他响亮的问他(可能在远处)太太的声音:“黄惟群请我们这个周末去他家,去不去啊?”得到太太的回答后,他回到电话上对我说:“去,我太太说去。”我问:“那么,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是星期六还是星期天啊?”话筒里又传来他问他太太的声音。“星期六吧,我太太说星期六。”问过后,他又回到电话上对我说。我忍住笑,再次问:“那么,是星期六中午还是星期六晚上?”他便再次将我的问话响亮地转给他太太,然后再将太太的回话告诉我…… 一切都安排好后,他在电话里“嗨嗨”笑两声,说:“我平时的一切,都是我太太安排的。” 那个星期六,我开车接他们夫妇来我家的路上,梁羽生谈兴很浓。可谈着谈着,我忽然发现他话少了,声调也不似一贯那般激昂。“你没不舒服吧?”我扭头问他。“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有点晕车。”他说。仔细看,我发现,他的脸发白,头不敢动,眼睛也因难受而微眯起。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一定是因我热情高涨的邀请,不想让我失望,才赴约的……到我家后,在我坚决要求下,他去床上躺了一阵。午饭时,我问他:“好些吗?”他拔高声调道:“没问题了,放心吧。”接着,大概为让我彻底放心,他说:“你看,我话多了吧;我只要话一多,那就肯定身体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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