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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早已酝酿了很长时间，一直未敢提笔，一是自己太懒，二是怕自己写得太过草草，也对不起两年来对梁书的痴心眷恋。两年？是的，或许连个资深梁迷也算不上，但这两年来梁著所带给我的感动与震撼却是无可比拟的，这将会是一辈子的宝贵财富。
缘定武当
最早接触梁书已经是高二了，当时陪着朋友去校图书馆借书，朋友径直借了本古龙的书走人，我的目光却被书架上一本《武当一剑》吸引过去了。我们那里差不多可算是武当脚下吧，因而一看到武当这两个字便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那书似乎是分上中下三册，我只借了第一本，回到家看了几眼便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吸引了。《武当》在行文时确也是做足了铺陈与吊人胃口的功夫，画面初展开便是荒山野外，烟雾迷蒙，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紧接着血案接连发生，不岐上山，不戒横死，直到东方亮代替师父上武当挑战，但见剑影纵横，一时技惊四座，行文一直是紧锣密鼓，让人喘不过气来，却有种莫大的吸引力，让人想一口气读完。当时深深沉浸在书中的世界里，两个晚上便将上册看完。我那时也算是“好孩子”，怕耽误学习，第二天便咬着牙去把书归还，没有再借后一本。
再读时已是大学，当时将金庸的经典作品读完，古龙的却不怎么感兴趣，于是又想起这本久违的《武当一剑》，遂一口气将之读完，从此也开始了我的阅遍梁书之旅。此次再读仍是觉得精彩万分，也寻回了不少在读金书时未曾有过的感动，展旗峰下的姐弟嬉戏，笑语盈盈，荡漾着纯真的情谊与自然写意的情趣。墓园中不岐面对蓝玉京误会时的真情流露，真挚动人，此刻的不岐再无任何顾忌，深入地解剖着自己内心的自私虚伪等种种丑恶而阴暗的一面，那一瞬间我再也无法对不岐产生一丝的愤恨与指责，有的只是无限的同情和对命运的无奈。小树林中西门夫人玉殒香销，却让眼前的两位当世英雄都为之肝肠寸断，这个不幸的女人在临死时却是幸福的，她是怀着几位知己深深的爱意逝去的，纵使残瓣行将枯萎，她却在这黎明的前一刻充分彰显着自身的美丽。够了，无须太多回忆，我已是从书中寻到了文字的震撼与武侠的乐趣。以一位局外人的身份看着欣赏着局中人的矛盾与苦闷，然后思索，然后豁然，然后深深陶醉于这个只属于作者与读者的武侠世界。
前段时间承蒙游龙兄厚爱，得以一睹原版《武当一剑》的真面目，这也算是了结了我的一个心愿了，缘起武当，最后情归武当，似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圆。而这次的重读，绝对又是一次强烈的震撼，当纸间文字随着牟一羽的脚步悄然步入金陵这座千年古城时，一段传奇浪漫的旅程就此拉开序幕，兰舟画舫上楚碧山与耿玉京携美留醉，传杯较技，秦淮河水氤氲荡漾，而后耿玉京剑惩奸邪，扬长而去，果是快哉。赌坊中牟楚二人各施手段，引得满场惊叹，胜负悬于一线，更增玄妙。月影下七星剑法初会北斗七星，奇变叠生，故人相见，且将因缘从头说。而郑巧儿的可爱与机敏，郑铁岗的古道热肠与凛然正气，更是似寒冬中晕暖的阳光，让人在尔虞我诈的现实中觉到一丝温暖。梁老的封笔之作在武当英侠摧枯拉朽的长剑之下，肆意抒写着一段传奇与不朽，从此文心侠骨，永铭于心。
痴心游剑
读完了《武当》，便开始寻觅下一部经典，《七剑》的名气在当时已经很大，于是便迫不及待地欲一览为快，谁知前半段却颇不合我胃口，乃弃之，直到后来硬着头皮读完，才发现后半段还是很有些精彩之处的，如容若的英姿，minghui与三公主之死，以及那场惨绝一时的大战，这当是后话。草草读完了《龙凤》，然后便深深陶醉于《游剑》的浸纸悲凉之中，说是浸纸悲凉，是因为从书的一开始，我便嗅到一种沧桑而凝重的味道。而后想来，这或许和梁老当时的心境有一定的关系吧。苍凉压抑的气氛随着剧情的延展蔓延开来，杨牧假死，云紫萝夜奔，衣袂飘飞，彩练轻舒，恍若天女。旧宅重见，寒蛩枯草，依稀故人颜色，而此别经年，徒自形容悴损，可堪忍对故人？行文至此，便已注定这个故事不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时常看到不少人大骂孟元超的虚伪，宋腾霄的强横，云紫萝的背叛，甚至缪长风的横刀夺爱。但对于他们，我却只有同情与理解，他们挣扎在人生巨变所带来的悲欢离合之中，无奈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但在任何时刻，他们都不曾丢掉过发乎于心的真爱。孟元超饱受战争之害，险死还生，前尘恍然如梦，而昔日青梅竹马的玩伴已嫁作商人妇，于是他只能试图淡忘，也希望云紫萝已在心中将他抹去，然而真的能够忘记吗？每每在最落寞之时，伊人的倩影便又涌上心头，化成最痛苦的折磨与最动人的回忆。宋腾霄苦恋云紫萝十数年，在得不到云紫萝的芳心之后，他只能希望自己的好友孟元超能够给云紫萝以幸福，因为在他的心中，除了自己，最值得信赖的，便只有朋友了，于是在有些人的眼中，他甚至成了迂腐可笑，小肚鸡肠的人，殊不知这正是他痴情之处，当强烈的爱意化成丝丝对伊人的祝福时，他的爱便已得到升华了。而豪迈超脱如缪长风者，在找到自己的真爱之时，亦是掩不住罄露的真情，守望着自己理想中的爱情。但在知道了云紫萝的伤心往事之后，他非但没有乘虚而入，而是以一位兄长的身份开导和宽慰，静静地守候着云紫萝，从未有一丝的占有之欲。然而当红颜薄命，斯人已杳，一向坚强的他亦只有独作慷慨悲歌，将满腔的苦闷与深沉的爱意在歌声中尽皆表现出来。
而云紫萝，这样一位外表柔弱的女子，却是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昔日丈夫杨牧的打击与迫害，不但没有使她就此消沉，还促使她更加积极地奔走在残酷的斗争中，默默地为曾经的友人尽自己的一份力。匝地的战火中，一位饱经变故的女子与阅尽沧桑的母亲独自颠簸着,承受着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也展现着作为一个女子的坚强。而在感情上，她也从来都是勇敢地一个人挑起孤单的责任，不希望自己的伤心往事感染到这些朋友们，而是希望孟元超能够与林无双缔结鸳盟，希望宋腾霄与吕思美永结连理，希望缪长风能够真正找到自己的所爱，而不是爱上她这个经历了婚变惨剧早已心灰意冷的“寡妇”。她把孟元超与缪长风从生死线上拉回，而把自己送入天堂，对于一位女子来说，她承受的委实是太多了。
读完《游剑》，宛如做了场春秋大梦一样，只觉得一切都如梦似幻，是那样的不真实。而实际上，书中的人物也是在一个个梦中挣扎着，每当脆弱的心灵陡遇变故时，那曾经的好梦便依稀浮上心头，于是虎丘试剑，孤山探梅，西湖泛舟，灵隐参禅尽皆历历在目，化成最温馨动人的回忆。我以为这“西子湖边，姑苏台畔”实是梁老在书中关于爱的一种理想境界，只是这个好梦在苍白的现实面前实在太过遥远，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反差从另一种意义上见证着爱情的悲剧美。我虽不解情，但在这浸纸悲凉的感染之下，又怎能不伤心落泪。
初识天骄
读完《游剑》，紧接着一口气读完了其续作《牧野》《弹指》与《绝塞》，也许是爱屋及乌吧，对于孟华杨炎两位兄弟我都非常喜欢，孟华忠厚沉稳，心地善良，亦是重情重义，而杨炎性格虽然截然相反，却是极富抗争精神，且嫉恶如仇，又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而《绝塞》中两兄弟间饱含真情的对话也时常让人感动落泪。但喜欢归喜欢，他俩并没有成为我在梁书中的精神偶像。直到认识了武林天骄，我才彻底地被梁书人物所彻底征服。
其实先看的还是《武林天骄》一书，但在此书中天骄给我的印象只是个身兼国仇家恨年少轻狂的孩子。我要说的初识却是《狂侠》中的初识，那时他白衣飘飘，抚箫操琴，箫声琴韵，在山巅飘摇跌宕，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失足坠崖，再显绝世轻功，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若羽化而登仙。惊艳的出场，让人叹为观止。
然而天骄无论在情场上还是战场上都是失意的。他与华谷涵共同追求柳清瑶，却因着一句酸涩“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在爱情的角逐中处于下风，之能与清瑶做个普通朋友。他反对本国君主暴政，但却内不容于君主，外不容于许多宋朝武林的侠士。纵然最后误会冰释，但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君主被自己的朋友所杀，那又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表面看来，他似是有着一堆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但这条属于他自己的路却是无人可以同行的，他永远是一个孤独的行者。这种孤寂，这种落寞，这种不得意，又岂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有时可能会对天骄产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因为他在爱情上的失意，毕竟也和他不善与人争的性格有一定关系。但仔细一想，若非如此，他也就不再是我所欣赏的那个檀羽冲了。他的退让，他的内敛，皆是他性格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没有这种性格，也成就不了他飘逸出尘的气质。然而想归这样想，这种缺憾却始终难以平静，噫，“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不知天骄在“退而求其次”地面对他的师妹时，心中是否会泛起这样的感觉。每每看到天骄在《鸣镝》与《风云雷电》中的出场，心中都会隐隐作痛，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物，在情场与战场的双重打击之下，是如何仍能保持这种孤傲与飘然不群，谦和而潇洒不羁。
或许我之所以喜欢天骄，和他这种境遇也是有着很大关系的。但这种喜欢绝非同情，而是欣赏他在孤独的行路中所变现出来的侠风傲骨，负手行吟，我来我去，仿佛不受世俗半点的羁绊。在某种程度上，张丹枫代表着梁老心目中完美的武侠形象，但这个形象却是太过完美，而檀羽冲却似乎显得更真实一些，在我看来，他的忧郁，他的孤傲，他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悲情，无不散发着独特的气质与美感。而他的武功与动作，也总让人为之心神俱醉，即使是在最严酷的环境下，即使面对悬殊的强弱差距，他也总能保持优雅的动作与潇洒闲逸的姿态，喜欢他融入唐诗而成的“紫府神箫”，喜欢他扫落一地霜红的“落英掌法”，喜欢他柔指轻拨弄玄华的“般若神指”，也喜欢他轻舒弦管所伴随的“纯阳罡气”，无不充盈着想象与诗意。
梦中时常会浮现这样一种景象，暗月无光，霜林雾冷，独他一人傲然独立，云袖轻飞，暖凤穿林，引出衔箫吹怨。不知何时，天骄已成了我的一种精神寄托，一个精神偶像，在生活中偶尔会刻意地学习他的那种气质，模仿他的那种神态，但我知道，这种侠风傲骨我是永远学不来的，或许我亦只能在心中时常幻化出这样一个形象，独自品味着他的孤寂，他的温文，以及他超迈俗流的风采。
明天又是新的一年了，先挖个坑等待填充，跨越两年的坑，自是大有意义，呵呵。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本来太懒，挖坑倒也可以更促使我积极写些东西。不知何时能把此坑填满，我尽力而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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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剑梦觉
《还剑奇情录》这本书本算是《萍踪》的前传或是外传吧，因而最初看的时候只是匆匆忙忙地一扫而过，然后直奔那本久负盛名的《萍踪》而去。但饶是如此，云素素的的倩影却早已深深印在了脑海中。画面定格在陈玄机躺着的那间屋里，云素素的俏脸在窗边痴痴凝望，脸泛桃花，粉是可爱。这场景倒让我想起来一首曲词“晚风前，柳梢鸦定，天边月上。静悄悄，帘控金钩，灯灭银缸。春眠拥绣床，麝兰香散芙蓉帐。猛听得脚步声响到纱窗。不见萧郎，多管是耍人儿躲在回廊。启双扉欲骂轻狂，但见些风筛竹影，露坠花香，叹一声痴心妄想，添多少深闺魔障。”此处竟似有点相像，同样的的绣床芙蓉帐，同样的窗边翘首顾盼，只不过一真一假，且是男女换了位置，倒觉颇为有趣，呵呵。想来这本应是恋爱中的男女很容易出现的场景，细腻动人，故而能让人感到一丝暖意。当然，书的结尾也是骗掉了我一点眼泪，又一个凄美的爱情悲剧呵，于是第一遍就这样匆匆地过去了。
若是印象仅止于此，我当然也不会这样郑重其事地专门拿出来写了。可笑的是，再读《还剑》，我竟哭得一遍胜似一遍，不为别的，只为入戏太深，或者说是入梦太深。这两次重读，一开始便被梁老所编织出来的那个美丽而浪漫的童话给深深感染了，只想沉醉其中，不愿醒来，所以当结尾处梁老把这个童话撕得粉碎时，我才在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已从一个美梦中被无情地推进了一个残酷的梦魇之中。归根结底，还是前面那个梦太过于深刻了。
或许从看梁书的第一天起，我便已经习惯了梁老的啰嗦，这种絮絮叨叨的啰嗦贯穿于很多梁书中，这似乎是不可否认的。但重读《还剑》时，我竟惊奇地发现，这本书中梁老的语言竟是颇为清爽和干净，印象中竟只余清冷的暗香疏影和飘荡山崖水癫的歌声琴韵。这情境竟使人想起了林和靖笔下“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境，出奇的轻柔与淡雅。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还剑》的语言和意境，竟是依稀可以看见几分沈从文的影子。沈从文最善于捕捉细腻而闲逸的景致，追求返璞归真的文风，而梁老这本《还剑》之语言也是出奇的清雅动人。月影空明，玉字无尘，静寂的夜空下，一群可爱的少年男女共同演绎着一场别具情趣的恋爱童话，萧韵兰固是大胆奔放，直抒胸臆，云素素亦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少女情怀，轻颦浅笑，细语轻歌，都让陈玄机为之痴醉，这里的爱似乎再不受任何约束，一方面热情而浓烈的发展着，另一方面，却又让人似能从中咀嚼出几分仿佛一触即破的淡淡的美感。另外，书中的许多细节也值得玩味，陈玄机在云素素家中初醒时，但觉一切都似曾相识，于是过往的种种回忆尽皆涌上心头，恍然如梦，在读这段文字时，心头不禁微微一颤，那种恍惚而轻柔的感觉颇使人觉到几分如梦如幻之感，似是时间与空间的错位，让人几疑身在梦中，这醒转的一刹那，便是梦的伊始了。再如，书中的镜头不时会切换到院中的梅花树上，倒似是电影中蒙太奇的手法，将这种梅影斑驳，叶落花飞的意象深深印在读者的心上，三十年前的一幕幕动人的往事不时袭上云舞阳的心头，也让读者随着云舞阳的眼神一起，感受着一种落寞与惆怅。这一切意境与布景都是如此的美妙与梦幻，一个好梦在岑寂的夜空下悄然孕育着，将古典而轻灵的意韵抒写到极致。
然而这种美梦却是短暂的，当寻仇者的尸体将清净的庭院染上遍地的血腥，当箫声依依，故人重见，话尽前缘，卅年旧恨今细谱，当这段浪漫的恋情被烙上冤孽的定义，那萦绕耳际的玉石清音竟化成了撕心裂肺的呼嚎，将梦中的人儿惊醒。在惨白的现实的强烈冲击之下，曾经的好梦再也无处遁形，眼前只有伤心的过往与扭曲的人性，只有鲜血与杀戮，纷争与仇恨！美梦愈是美妙，这里的震惊与哀恸也愈是深刻，让人在巨大的反差之下心痛欲裂。梦幻究竟是梦幻，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切美梦注定只能是梦幻泡影，又怎经得起如此沉重的打击与考验？
而书中的女主角云素素，在我看来，实是典型的男士梦中情人的形象。她倾注了梁老所有关于纯洁与美好的愿望，正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得一尘不染，却又偏偏是小家碧玉，温柔可人，让人倍感亲切，我倒觉得梁老在塑造这个人物时，实是在内心进行着一番美妙的精神之恋，他将自己关于爱情的美好憧憬与寻找人性本真的愿望寄托在素素这个载体身上，赋予素素以极大的魅力。素素的妙手烹烩，剑舞轻盈，以及琴声寄意，弦歌问情，无不显示着她独特的才情与细腻温婉的性格。美得似是不属于这个现实的世界。相比之下，云蕾虽是美艳，却在气质上有所不及；冰川天女固是绝世容颜，却是高贵冰冷，缺乏亲和力与温柔的性情。只是如斯玉人，与现实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竟似是格格不入，最终，她当只能挣扎在情孽的旋涡中，难免玉殒香销，为这段美好却似是不真实的童话画上了一个句号。
还剑一梦，怅然梦觉，但觉周遭的世界也变得如此不真实，而云素素清丽的容颜早已深印于心，随着崖边的纵身一跃在泪光中惘然凝成一点。但这又如何呢，我亦只能欷歔怅怏，泣涕彷徨，徒增怅然，然后在一番沉静之后，继续挣扎在属于自己的生活中，只是书犹如此，人何以堪！
这段时间又是考试，又是生病的，颇为郁闷，趁今天缓过一口气来匆匆更新一节吧，本准备继续写女帝的，写到最后突然没激情了，汗一个。。。
考完试我再慢慢填坑吧[s: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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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伤女帝
间杂着读完了明清系列与宋系列，又继续把唐系列扫尾，其中还是《大唐游侠传》给我的记忆最深，或许是这部书与历史结合较为紧密吧，其中很多情节看起来都颇具传奇色彩，尤其是在马嵬铁摩勒与长乐公主的柔情缱绻，总让人产生几分奇妙的暖意，而温暖之余则是咫尺天涯的怅惘。《大唐》的结尾最是精彩，南霁云与段圭章等人的侠骨豪情也在此处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产生了一种在梁书中别具一格的悲壮美，而小段在重重不幸面前表现出的坚强与挣扎，也同样催人泪下。
不知是否已完全被梁老独特的行文风格所感染，后半部分读的梁书竟然让我每看一本落一次泪，成了绝妙的催泪弹。《剑网尘丝》与《幻剑灵旗》这两个姐妹篇留给我的印象亦是异常深刻。可笑的是，很早以前就有看着两本的意图，结果把《幻剑》一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穆娟娟和庄英男两个名字，于是乎我顺手就将其撇开了。后来重看，才觉得这两部书在情节的展开上和全局的架构上都大不简单。而楚天舒的潇洒与谦和，姜雪君的冷傲与坚强，以及其悲惨的境遇都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于《龙虎斗京华》一书，因其是新派武侠的开山之作，料想文风定然不够成熟，是以一开始对其并没抱多大希望，谁知看了之后还是有不少感触。丁剑鸣临死前的忏悔尤其让我觉到几丝亲切与真实，不知不觉中也受这种悲壮与无奈的气氛之感染而潸然泪下。聪慧伶俐的柳梦蝶亦是颇讨人喜爱，只是似这般活泼可爱的人儿最终也不免遁入空门，实在让人扼腕。
《女帝奇英传》是我读的最后一本梁书了（不包括三绝），我将其留在最后读，也是因对这本书的一些赞誉早有耳闻，希望最后能留下一个关于梁著的完美印象。而这本书也确实没让我失望，在婉儿哀婉的轻声中，梁书种种爱恨情仇如烟云般一一过眼，在宁静中飘飞，在无言中升华，仿佛涤尽了心头千丝万缕的杂念，只有细细品读这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一个“情”字。
看梁书的过程其实也是一个思索的过程，脑中时常萦绕着两个问题，即是何为“侠”？何为“情”？当然这里的“侠”与“情”皆是梁老观念之下的“侠”与“情”。侠的概念，早在张丹枫、南霁云等人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为国为民，嫉恶如仇，快意恩仇等等这些，组成了“侠”的质蕴与内涵。而关于“情”，虽然《白发》《云海》《游剑》里已有了很好的诠释，但我却觉得，《女帝》才是将梁书中的“情”上升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放眼女帝，有时竟觉得似乎书中的主要人物皆是情种情痴，因而造就了这样一个无限悲情的结局。
首先不能不谈的是武玄霜。书名曰“奇英”，而书中确有一些让人钦佩的奇女子，武玄霜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金峰顶上力挫群雄，马车上抚琴寄意，确是文武全才，作为一个旧时代的女子来说，这都是非常难得的。但最奇之处乃是，她竟爱上了一个本事并不大，优点并不突出的李逸，并为之终生不嫁。这其中的原因或许很难讲清，但爱情本身就是盲目的，又何必去细究其中的细枝末节呢，我们只需知道，从冤家对手到红颜知己，两人走过了生离死别，走过了风霜雨雪，建立了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感情。而这其中，若非有玄霜的执着与宽容，理解与帮助，这段感情能否建立起来仍未可知。李逸是糊涂的，他的心中始终充塞着无尽的矛盾，在爱人与知己之间徘徊，在振兴王族大业之路上徘徊，是玄霜使他明白了自我与民生之间的取舍，爱情与责任之间的取舍。然而对于玄霜来说，终其一生，她都只能生活在旁观者的孤独中，感受着卿何薄命的悲苦。作为一个小女子，她却勇敢地挑起了本不属于自己的重担，不愿对心上人的生活有丝毫的惊扰，只能默默地付出，只能有泪往心里咽，来成全所爱之人的幸福。但在李逸的榻前，平时作风坚强而硬朗的她，却是忍不住未语泪先流，原来在她坚毅的性格之与聪明才智之下，却又隐藏着一颗温柔善良，痴情极矣的心呵！
婉儿作为李逸的幼时青梅竹马的玩伴，也是李逸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位奇女子。虽有着旷世的才情，却终究被宫廷中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所淹没，打上了悲情的烙印。但好在她仍是《女帝》中的婉儿，不是历史上那个最终变了质的婉儿，纵使活在紧张而无趣的政治生活中，她对李逸的思念与眷恋却从未有丝毫减少，结尾处深宫中的重会，使人惊奇地发现，原来她仍是那个蕙质兰心的婉儿，仍是那个思君万里，此情不变的婉儿只是生命交给她的重担何其重也，她只能沿着自己的一条路孤独地走下去，把一切感情因素都弃掷一旁。但她又何尝能忘情呵，结尾处深情款款的琴韵，不啻是在说，她将用一生来铭记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当冰凉的泪水随着旋律的延展缓缓蔓延开去，时空仿佛也因之渐渐淡去，模糊的泪光中，只余婉儿轻弄华弦的倩影。
初读时对长孙璧没有任何好感，她的自私与嫉妒让人有些讨厌。但现在看来，她实是很真实又让人很无奈的一个人物。由于本身的才能以及容颜都不及武玄霜与婉儿，唯一束缚住李逸的便只有父亲对李逸的临终嘱托，虽然两人在婚后的数年之中已建了了深厚的感情，但那终究是建立在责任之上的。于是她自卑，她害怕，害怕因着自己的平庸，李逸总有一天会被武玄霜抢去，以至于让武玄霜与李逸“死在一起”都难以容忍。表面看起来这很可笑，但其中的辛酸与无奈又有谁知？若非如此深刻地爱着李逸，她又怎会有这些奇怪的心理，可见长孙璧亦乃情痴是也。这并非可笑，而是可怜、可悲亦可叹。她是幸福的，因为她最终死在了自己深爱之人的怀中；她又是不幸的，因为她亦是死在一个原本并不爱自己的人怀中，怀着对爱人可能产生的背叛的一丝恐惧逝去。究竟幸与不幸，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hide=10,rvrc]
同样，若是问谁是全书最幸福的人，当属李逸无疑，因为他得到了三位女子的爱意，若问谁是全书最不幸的人，也当是李逸，因为他始终挣扎在三位红颜知己的感情旋涡中，挣扎在历史更替与轮回的旋涡中，不经意间成为一个无辜的牺牲品。人言“大丈夫当马革裹尸”，胸怀大志的他却只能窝囊地年纪轻轻死在床上，还要将自己的境况埋在心里，成全婉儿关乎国家命途的决定。李逸死前的感恩与豁达却让我产生了几丝敬佩，在这样生离死别之时，他竟能将自己对三位知己的深深爱意化作真诚的祝福，以自己独特的挣扎方式诠释着爱情的真谛。
而裴叔度与长孙泰，也同样是痴情至深，独自在心底守望着一份真情，这一等就是数十年。这或许让人为他们隐隐感到一丝难过，但对爱情的守望本就是一个心碎却又美好的过程呵。
《女帝》中人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角色，抒写着关于爱情方方面面的感动。他们徘徊在幸福与不幸之间，爱情与事业之间，个人与时代之间，倒是隐约可以让人看到几分现实社会的影子。读遍梁书，一路走来，似乎是从童话与梦境中重归现实。童话终究只能是童话，庄子云：“巧者劳耳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但其实往往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活在这尘世之中，又有谁能免俗呢？现实的重压注定你无法逃避，因而只有挣扎在自己的挣扎中，以自己的方式，见证着爱与美的存在，这便足矣。在裴叔度莹然的泪光中，玄霜挟着孩子渐行渐远，消失在山道的尽头，对活着的两人来说，虽然真爱已杳，但心中存着的那份至大至诚的感情，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在经年守望后的回首一刻，或许还能忆起曾经的人儿，曾经的感动，独自品味着生命所赋予的美好。其实，爱只是升华为了另一种形式，爱从不曾泯灭。
说了这么多，我似是有些跑题，但其实我所基于梁书的这一切感悟，亦只是初读而已，或许很多年之后，再来品读梁书，又将是另一番感受，而眼前的一切，皆是我关于梁书的一些不成熟的印象而已。而对于所谓的梁书四大名著，我却一直没怎么提到，一来是那四本早已经过了许多高手的点评，我也弄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二是在初读梁书的过程中，它们没有以上五本书所带给我的感动更深刻，可能随着阅历的增长，我会从中有些新发现吧。从这个角度来看，梁书实是我生命中的一座宝库，为我的思想不停注入新鲜的血液。
其实本准备接着谈一些关于梁书人物的印象，怕坑挖的太大只好做罢，交给以后单独的文来处理吧。下面开始谈一些关于梁著以及梁老的总体上的印象，且待我分成几个小方面一一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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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文谁解梁羽生
在写此文的过程中，梁老竟也悄然驾鹤仙去。骤闻此噩耗，又怎能不泫然泣下。然而老人家的音容笑貌还是时时萦绕脑海，难以断绝。印象中，梁老一直是位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人，总让人一想起来就倍感亲切。这种感觉，一方面来自于关于梁老的一些照片及采访内容，另一方面，亦是来自于梁书行文的字里行间。
人们早已习惯用“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来概括梁老以及他笔下的侠士，确实妙绝，但总似少了点什么。可能有人早已注意到此文的题目了，其实此题目是从《狂侠天骄魔女》第七回结句化来的。原句为“芳心早幻檀郎相，亦狂亦侠亦温文”，初读时乍一看此句，不觉心头一颤，妙哉！此评语放在华谷涵身上自是不错，放在梁老身上则更是一针见血呵。
好个温文！
若非温文，他怎会坐看金庸将各大导演编剧骂得狗血淋头，而对自己的作品被改的面目全非却无动于衷；
若非温文，他又怎会对编辑的要求却之不恭，硬着头皮易名写下《金庸梁羽生合论》；
若非温文，他晚年又怎会跳出名利场，归隐澳洲，自甘闲适恬淡，却拖着残躯病体不忍令访客吃闭门羹；
若非温文，他笔下的文字又怎会如此温柔敦厚，间或清明隽秀，在平凡中绘下惊艳，在沉郁中抒写深情？
在梁老的笔下，张丹枫与金世遗算是很典型的两个人物了。两人游戏风尘，锄奸惩恶，虽是性格大有不同，却同样给人一种“狂”的感觉，张是狂得风流，金则是狂得叛逆。但无论如何狂，却掩不去内心深处温文的质蕴与自然流露。一如稼轩之“恨古人，不见吾狂耳”，岂是真个狂乎？不过是借“狂”来挥洒郁结于心中的阴翳与愤懑罢了。张丹枫仰天长叹，那一声饱含着真情挚意的“呀”，掠空穿云而去，便似是柔肠百转，情深款款，儒雅与温情，纤毫毕露，跃然纸上。金世遗固然狂也，但内心却始终充盈着天性中的善良与海洋的深情，因而对着红摇的烛影，情思惘惘难自解，对着苦候二十年的佳人，亦不免涌动着温情。我不大喜欢古龙的小说，想来可能跟笔下人物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吧。总觉得古龙笔下的江湖，是血性的江湖，他的笔下，即使是正派的侠士，也时常会让人琢磨不透，绝的不寒而栗，而梁公笔下，即使是大奸大恶之辈，往往也温文隐现，不那么可怕。这大概正是作者的性格使然也。
而梁书的语言也在不知不觉中打上了这种温文的烙印。这种温文，注定了梁老笔下不会有绮丽的词章，也不会有飞扬的文采，有的只是娓娓的铺叙，与淡淡的描绘。这种铺叙与描绘，有时是会让人觉得有些乏味的，但实际上，流动的文字只是在默默奔行中暗暗积蓄着力量。苦闷在蓄积，沧桑在蓄积，悲情也在蓄积，然后当一切都蓄至顶点时，这种丰沛的感情便喷薄而出，于是阴颓之气尽扫，沉郁苦闷转变为深沉雄浑，柔情蜜意转变为彻骨剜心，使你在不知不觉中身受感染，沉醉其中，为之痴狂，在笔底的波澜跌宕中将感情肆意宣泄。而在普通的行文中，这种喷薄的现象也时常可见。记得花无语兄在评价檀羽冲的出场时曾说，难以想象梁氏平淡的行文中竟会有如此惊艳的场面。其实这也很正常，梁老惯于随意走笔，温文只是常态，一旦这种郁积的力量受到激发，所爆发出的生命力则较常人更为旺盛，来得更加深刻，大则如气吞山河，瀚海生波，小亦幻化为浮光掠影，惊鸿一瞥，不经意间抒写着美所带来的震撼与极致。这种风格，与他本人的国学功底不无关系，与他自身的经历和遭遇更是密切相关，当然，也与他温文的个性是分不开的。
天地间清明灵秀之气，金庸得一“大气”，古龙得其“潇洒”，黄易得其“奇诡”，而梁公，则得一“温文”，这便足矣。先观其文，再观其人，皆不负其所秉赋也！或许正是这“温文”的个性，才使他在武侠的殿堂中独树一帜，写下了不朽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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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韵凝香凭栏处
我一直在想，当年为何会喜欢上武侠小说，尤其会对梁书情有独钟。原来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又读了一些别的小说后，方始恍然大悟。
我向来是很喜欢中国古典的东西的。特别是在恋上《红楼梦》之后，这种情节更是难以割舍。时常会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副图画，亭台水榭，凭栏悄悄，看轻莺翦水，乳燕争飞，那图画时而变为皓月清波，品茗呷酒，观绉碧叠纹，风清月午，时而又变化为斜阳古道，独策青骢，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古典中的男子总是英气勃勃，谈笑风生，挥洒自如，古典中的女子则是温婉清隽，娇柔可人，无不充盈着想象与美感。于是我希望在古典小说中追寻这种美感，然而却发现，很多古典小说都流于模式化，且往往显得较为沉闷，真正十分优秀的实则不多。
甫一接触武侠小说，我便顿觉如获至宝。在这里，古典之温婉与空灵同样被淋漓尽致地展现着，只不过，更多了几分侠骨豪情。实际上，武侠小说正是在这古典的环境里,新注入了两个元素，一为“武”，一为“侠”，“武”使得这个世界更为妙趣横生，也更加富于想象的空间，而“侠”则使这个世界激荡着浩然正气与风流快意，同样也寄寓着一种美好的希望。
而这个世界，叫做江湖。
初中时读金庸的著作，便对这古典的江湖如痴如醉。而接触梁书之后，更发觉这江湖别有洞天。梁书大体行文虽显得较为粗糙，但因着其深厚的国学功底，一旦情思所动，笔端蕴秀便自然地流露出来，幻化成让人惊艳的意境。意境，是的，古典的意境，这也是我最钟爱梁书的地方。在读黄易与卧龙生先生的书著时，虽常常觉得情节精彩纷呈，人物栩栩如生，同样也不乏细致的环境描写与细腻的心理活动，但总似少了点什么。掩卷沉思，只觉得书中情节如开火车一样，呼呼啦啦一泻千里，似乎一刻也不肯停留，读时觉得异常精彩，但却累得喘不过气来。于是我恍然，有的人是为主题而写作，有人是为情节而写作，而梁老，却常常似是为了意境而写作，是将自己的心里状态融入其中的。这种写作态度，注定了写出的作品不会受到很多人的追捧，也无法获得极高的文学价值，但却在某种意义上，是最懂得享受生活与享受美感的一种方式。于是读梁书的过程往往变成了获得悸动与震颤的过程，不经意间，某个画面便深深地将你感染，成为永远无法磨灭的动人回忆。因而有时竟久久不忍翻页，只让思绪在某个意境中徘徊着，咀嚼着字里行间荡漾着的古典意蕴。
古典境界中最美的一些意境，我以为无外乎以下这些，对影独酌，踏雪吟香，曲岸持斛，行吟泽畔，立尽斜阳，花前月下，霜林染翠，细雨温润，雾雨空蒙，月下共饮，素帘逐影，凭轩吊影等种种，这些意境一经绘声绘色地描绘出来，便如醇酒般芳香醉人。而梁书中便精心布置了以上不少的意境，有时看起来毫不起眼之处，实则是绝妙暗藏，用梁氏自己独特的方式诠释着古典的魅力。何谓古典？古典便是“长啸穿云，高歌散雾”，古典便是“宝扇求诗，香巾索字，见笑当年崔护”。《广陵剑》中陈石星初会段剑平，烟波浩渺，大江之上陈石星纵身跃船，水色波光中，小船轻荡，碧波微漾，倒颇似蒋捷“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的意境。《散花》中洱海月夜泛舟，虽是心事重重，但清冷的夜空与月光洒照下鳞波点点的湖面，却仿佛使人浑然忘却了自己的所在，只能细细品味着短暂相聚时的欢娱与风花雪月之美感。《武林天骄》中耶律玄元与玉人相邀花前，清曲绵绵，似拂柳分花，冷香飞入诗句，只少却移樽相就，浅斟低酌，却也自成一番韵味。《鸣镝》中小园内李中柱小两口软语温存，好个“垂杨紫陌武城东”，在平凡中见证着蓬梗飘零的慨叹与青梅竹马的感动。《武当》中小树林里剑影刀光，伴随着西门夫人的溘然长逝，好一似满山桃花倏然委地，残瓣飞扬，将凋零的美感抒写到极致。《狂侠》中天骄现身，云山雾绕，月影清幽，铮琮的琴声恍若天籁仙音，不绝如缕，仿佛使远近的山崖与霜林都披上了一层清冷而玄妙的色彩。《游剑》中云紫萝在树林中剑舞翩翩，飞絮流红扑簌簌而落，落得个霜红匝地，煞是好看，谱出一曲轻柔与肃杀结合，清幽与媚妩结合的绝妙旋律。《女帝》中婉儿抚琴寄意，泪影模糊中，似只余檠焰纷荧，微火红曛，悱恻缠绵，哀感顽艳，仿似包容了千古生离死别之境。
当然，以天山为中心的梁氏武侠，免不了绝塞与大漠的寥廓风光。这也为空灵温婉的古典意境注入了一些粗犷而豪迈的色彩，时常使人耳目一新。如《瀚海》开头处对大漠风沙的描写，极具想象力，仿佛在读者眼前骤然拉开了一幅意境雄浑而开阔的图画，不知不觉宛如身临其境。再如《冰川》之开篇，歌声飞扬，马铃飘荡，草原空旷，雪峰如柱，又是好一幅异域风情图。而《牧野》中孟华湖畔初遇罗曼娜，少女清纯无邪的笑容在和煦的阳光与晶莹的露珠映衬下越发醉人，只让人觉得那时的阳光是如此的柔和而温暖，明净而清亮，仿佛注入了大草原特有的风情与气质。够了，无需太多回忆，梁老笔下一个个绝妙的意境已是在眼前交织浮现，让人沉醉其中，独自品味着古典意境的独特韵味，在梁老浸润的笔力中，眼前似是被飞扬的光华与缭绕的云烟所覆盖，只能贪婪地嗅着其中醉人的芳香，享受着这种清香所带来的曼妙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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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白葭苍肠断句
在前文中我说过，我之所以爱上梁书，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梁书中古典的意境。而诗词则可以说是古典美的一种更直接的表现方式了。当年读《武当一剑》之时，首先入眼的便是一首精巧的《陌上花》，词风清幽而朦胧，古朴而温润，梁老大概是还嫌不过瘾，连开头的几段文字也是写的颇具诗词风格，句式整齐，疏笔勾勒，便将人物所处环境清晰地描绘出来，且给人以无限的想象。也是那时，我才意识到，武侠小说原来可以这样写，原来古典的诗词竟可以赋予小说别样的风味。
记得曾经有人批评梁迷说，很多梁迷在谈到梁书的好处时，常常是不假思索地提到梁书中大量的诗词，好像梁先生写的不是小说，而是诗词了。诚然，这位批评家说的有一定道理，诗词并不是小说的全部，然而，也不能将梁书中诗词的魅力完全抹杀掉。我们熟悉的中国古典四大名著，无一不是糅杂了大量的诗词在内，可见这种风格并不是梁氏首创，他是吸取了这些古典小说的精华，将其融入武侠创作中，这无疑使武侠小说的文学价值提高了一个层次。而另一方面，诗词的援引在行文中的作用也是显而易见，诗词语言的凝练性，使其能在短短百十字之内包罗广阔，而对于表达情感和烘托气氛，诗词往往也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
梁式诗词，可以说也是自成一派风格的。将武侠融入诗词中，自是免不了刀光剑影，剑气侠骨，这点上倒是较为接近稼轩与长吉了，但他的笔力往往不及这些豪放诗人词人刚健与硬朗。而另一方面，梁老诗词创作似乎受纳兰容若之影响也颇深，他的很多诗词除了豪情壮志之外也免不了儿女情长，而且往往是缠绵悱恻，悲怆满地的儿女情，用刘伯端的话来形容便是“玉箫吹到断肠时，眼中有泪都成血”了，这和纳兰绮丽却忧伤的词调又是比较接近的。遍览梁词，不难发现，梁词里出现最多的意象有以下这些：社燕盟鸥、雪泥鸿爪、云山、烟树、朝露、寒鸦、鸣蝉、飘萍、孤鸿等等，而“露白葭苍”这个词更是在其词作中多次出现，因而我想，若是用一句话来概括梁氏词风，非“露白葭苍肠断句”莫属。
露白葭苍肠断句，是的，语出唐晓澜《百字令》。“露白葭苍”表现了爱情的美好与朦胧，充满着幻想与诗意，而“肠断句”则更直接点出了梁词令人断肠的词风，恰像是梁老对其词作的绝妙概括。云山烟树，乳燕归巢，这一副初春晚景中，却有着词人凄迷的凝望，伊人已杳，空留得泪影模糊，词意虽是较为凄苦，词风却清新雅致，且寄寓着爱情的美好与希望。
细细品读梁氏诗词，亦可发现不少名句，或是让人感动之句，譬如以下这些：
“长啸穿云，高歌散雾，孤雁来还去。”仍是那首《百字令》，这句词颇具豪侠风范，词意虽很浅显，意境却颇为豪放和开阔。正是好一副狂侠本色，一啸一歌，都颇具穿透力和侠者的霸气，让人览此心境为之一舒。
“春空尽，杯空满，琴空妙，月空明！”这句更为浅显，且词句构成也很简单。一个“空”字，早被古今词人用滥，但这句却别具一格。没有多少花巧，只是一些意象与“空”的连缀，便将把酒问月的图景再次展现在读着眼前，而心情却不断随着下一个“空”的出现而愈发惆怅伤感。原来皓月暖春，亦不过尽是空空，金樽清酒，琴音悠韵，固是美妙，却又怎解得这亘古萦绕的离情幽思呢？
“且笔泻西江，文翻北海，唤神龙舞。”这句也是多次被人们引用，来赞梁老了。想梁公当年，亦是壮志凌云，豪情不让周郎。此一句颇为大气，想象如天马行空，仿佛可见梁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风采。
“短栽花，长诗佐酒，诗剑年年总忆卿。天山上，看龙蛇笔走，墨泼南溟。”《白发》开头的《沁园春》词。梁词中对这两句记忆尤为深刻。“短栽花，长诗佐酒”，应是梁老憧憬的一种生活方式了，想梁老晚年归隐澳洲，生活也应如此了，这种生活虽是恬淡，却也悠闲自得，独具诗情画意，反映了一种很好的生活态度。而后一句则与“笔泻西江，文翻北海”有异曲同工之妙，且更为贴近梁老的创作了，梁老一生走笔天山，诗意豪情，泻出其间，天山这理想中的圣地，正如一幅素白的长卷，荡然拉开，任梁老肆意挥洒，绘出一幅幅让人回肠荡气的武侠经典。
“我似江潮来又去，君如鸥鹭逐波飞，人生知己总相违。”铁镜心《浣溪沙》词下半阙，句中不见伤情之词，却读来顿觉沧桑而苦涩，江潮来去，鸥鹭回飞，本是常事，但却寄寓着词人独特的观感，知己远隔天涯，同样常见，但却更是愁苦难当。有时独自一人细细咀嚼着这句词，但觉满口凄苦，哀怆匝地，让人几欲潸然泣下。
“风卷雨，雨复卷侬心，心似欲随风雨去，茫茫大海任浮沉，无爱亦无憎。”这首词句句经典，但我则更喜欢下半阙。这种风雨飘零之境倒让人想起了“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中的意境，又有些似“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皆是凄寒幽冷，心境飘摇。而此句中由风至雨，再由雨至心，然后由心又至风雨的这种层层递进颇为绝妙，感情也为之不断深化，最后干脆将脆弱的心直接拉到茫茫大海这样一个大环境中，更觉得此身的形单影只，孤寂落寞，强烈的思念几乎要奔涌而出，然而结句去突然一个“无爱亦无憎”收住，风雨仿似戛然而止，人已似跳出凡俗，杂念尽除，然而真个是无爱无憎吗？这种爱憎的深藏实则更是一种折磨，表面虽归平静，但内里又怎能如止水不波呢？
“倚栏看剑剑如虹，豪情难自遣,高唱大江东。”又一句颇为豪放的词句。剑气的绵延荡逸，仿佛将视野一下延展开来，顿觉天高地迥，豪情难抑，末句“高唱大江东”更是颇得苏学士几分神韵。
“中年心事浓如酒，少女情怀总是诗。”此句只是《冰河》的一回回目。一开始以为是引用，后来多方查询，才发现也是梁老原创，更为惊叹。此句实堪称经典，比喻得妙绝，且用字给人一种柔和而美妙的感觉，沧桑中蕴着诗意。
梁氏诗词佳句也颇多，再如“盈盈一笑，尽把恩仇了”之潇洒，“愁绪都随柳絮，随风化作青烟”之纤妙，如“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之深刻，再如“摘斗移星，惊沙落月，辟开云路”之大气，又如“飘零惯，金戈铁马，拼葬荒丘”之洒脱与豪放，都值得称道，这里不再一一赘述。
梁老在诗词上造诣不凡，当然对于古人诗词的引用也是匠心独运。他在书中引用诗词，往往能恰到好处地与人物想象性格以及处境相结合，因而是人物形象在诗词衬托下愈加丰满。有时读到某些词句，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人物来，如读“谁把苏杭曲子讴”，便想起了张丹枫，读“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便想到了檀羽冲，读“十年磨剑，五陵结客”，缪长风的形象便在心中浮现。而梁老的引用，往往也使我受益匪浅，读罢梁书，便喜欢上了张孝祥的《六州歌头》与《西江月》，喜欢上了黄仲则的“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更爱上了纳兰笔下的绮丽词章，正是梁老的妙用，赋予了这些词句以崭新的魅力。
而另一方面，读梁词，也逐渐培养了我填词的兴趣。当年读罢《红楼梦》，便喜欢上了写古典诗词，但那时更多的是写诗，梁书则使我领略了宋词的魅力，渐渐爱上了填词，在梁词的感染下，试着谱出属于自己的词章。余从《红楼》而学诗，从梁书而学词，则梁公，亦再造之师也！梁氏诗词，将会与梁书一道，成为我一生的美好记忆与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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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心已作沾泥絮
五十多年前，正值壮年的梁羽生，大笔一挥，题下了“龙虎斗京华”几个大字，也在新派武侠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龙虎》见证着梁氏武侠创作的伊始，也见证了梁老当年昂然的意气与风发的姿态。他或许没有想到，当时写下的“卅年心事凭谁诉”竟预示了他与武侠三十年饿不解之缘，以及自己三十年文字上与心理上的挣扎，他当然更不会想到，当年的“禅心未许沾泥絮”终在一生的徘徊与挣扎中禅心深印，变成了另一种形式与层次上的“禅心已作沾泥絮”。
梁氏武侠的风格前后是有着不少差异的，研究梁老的创作过程，不难发现，梁老在前期的创作中，关于“情”的表现是最鲜明的，那时的风格也是最浪漫和奔放的，及至中期，他的小说中却越来越浓重地带上了革命思想与阶级斗争思想，这大概跟他在文革中所受到的影响有关吧，而到了后期，他则时常会流露出一些自己的内心思想的探索与斗争，这不仅表现在他行文的笔法上，也表现在他所塑造的人物上。而在后期的作品中，比较明显的是以偈语机锋的形式来表现自己的思想，这些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他对于佛家思想的窥探与认知。而《慧剑心魔》一书，更是直接以佛家术语成名，只可惜这本书乃是为写而写，禅语最终只是变成了空喊的口号，大体来说还是比较失败的，因而大可无视。在《瀚海雄风》结尾处，则有这样一句话，“一切世间法，如梦如幻，如雾如电，如镜中花，如水中月。既无执著，夫复何求”，这其实是梁老一直想要阐述的思想，亦即水月镜花，净是虚空，贪嗔执念，皆为妄相，用梁老一句口号式的语言来说，便是“斩无明，断执着，起智慧，证真如”了，他一再强调的是，不要执著于事物的表相，只有破了我执，方可直抵事物的本源。这种思想一直贯穿于梁氏著作中，但有时不难看出，这常常只是简单地成为了梁老运用“移情大法”的一个借口，实际上梁老关于这种思想的理解，就已陷入了“执着”之中，他只是在思想的强烈碰撞中以之作为挡箭牌，从而逃避着某些思想的挣扎与矛盾。因而这话纵然不错，但若世事皆可用一句口号来诠释，则未免又显得太单薄了。
论及梁老晚期的禅学思想，不能不提的两部作品是《牧野流星》和《武当一剑》了。在《牧野》中，他通过优昙法师与唐经天的对答，阐述了自己一些更深入的思想，其中关于“止观”的论述，以及“日里看山西来意，不起一念须弥山”的偈语，则表现了梁老的思索又进了一层。或许正是通过坎坷的经历，他才体会到自己以往的求证之法的谬误，一味地强调去执着，反而是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了，最终只会使心障越来越深。而在《武当一剑》中，他则更直接地提出“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魔由心生，而智慧同样是由心生，不必刻意追求一尘不染，但求心之所安而已。这些大概是梁老在一生的沧桑沉浮中的一些体悟了，作为一位香港的左派，他虽从未脱离左派的政治立场，却始终不是个纯粹的左派，他只是在体制的重重桎梏下写着自己一些应该写的，做着自己一些应该做的，有时为了这政治枷锁的束缚，不得不在文中大肆宣扬革命英雄主义，有时却在挣扎与反思中将自己的一些思想与情感尽情宣泄出来。因而我们看到的梁著，便时常是在革命教条与浪漫奔放之间徘徊着，这其实是作者内心世界的一个部分映射。
关于佛学的阐述，其实只是梁老思想在梁书中最直接的体现而已，从他的著书历程中，我们其实还可以窥见不少梁老思想的表现与转变。
我们需注意的一点是，梁老首先是一个比较地道的文人，其次才是武侠大师。他也曾表示过，自己如果从事的是写散文，可能也会取得一定的成绩。此话对错不敢妄言，但在很多人眼里，梁老确实是一位中国传统式的中规中矩的文人。因而在他的身上儒家正统的思想是较为浓厚的，他笔下的侠客，有时竟会因太过方正，太过道德伦理化而受到一些人的诟病，因而他某段时间的“侠”虽然具有崇高感，但却不具有现实感与文学艺术上的美感，而这点尤其在他文革期间宣扬教条主义的书尤其明显。另一方面，在儒家积极入世，创造和改变世界的思想的影响下，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建立起了天山派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这个群体虽然成为梁氏武侠的代表符号，见证着梁氏武侠的辉煌，但却在一定意义上，使得他的行文愈发趋于模式化和体制化。他建起的这一座广厦最终却成了作茧自缚的牢笼，使得他的很多思想与情感得到扼杀，空有满腹经纶，难以施展开来。
于是他在挣扎，在与自己性格中固守和刻板的一面挣扎，于是有了厉胜男，有了杨炎，有了齐勒铭，他们勇敢而无畏地向书中强调正统的武侠思想发起强烈的冲击。他们用反抗甚至毁灭来力图改变这个死气沉沉的武侠世界，仅从这一点上，他们的思想是与道家较为接近的，始终秉着自身的独特性格，坚决果敢，富于改造世界的激情，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得了几分《红楼梦》中人物的神髓的。有人说，“儒家无悲剧，悲剧在道家”，这和儒道关于伦理以及自然的分野是有关的，道家往往是叛逆者，尽管这个叛逆并不一定积极，却往往是具有超自然的特质和浪漫的气质的，他们在性情上更接近于悲剧的精神。这种时而涌现的道家思想贯穿于梁老创作的过程中，而在后期作品中尤为明显。在梁老晚期的一些小说如《游剑江湖》《广陵剑》甚至《剑网尘丝》中，都愈来愈隐透着一种命运感在内，特别是《游剑》，全书更是有一种沧桑而凝重的味道，这是梁老对其自身挣扎与人生体悟的一种反映，也是道家悲剧精神激发的一种自然流露。
我前面曾说过，梁老的性格中很重要的一点便是温文，温文一方面带来了隐士式的淡泊，另一方面也带了卓一航式的软弱。因而他在生活中常常是举棋不定，无法毅然决然，这也注定了他的一生必然只能活在不断的挣扎与反思之中，也注定了他不可能在事业上达到璀璨无匹的高度。金庸办《明报》已小有成就的时候，有人也劝过梁老,既是一时瑜亮,何妨也办一报。但梁老却推说无此兴趣，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作答，从这件事上亦可见一斑。或许在经过了儒释道漩涡中的挣扎后，他的这种性格并未有所敛去，而是在思想的碰撞与涤滤之后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作为一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他只合短栽花，长诗佐酒，只合停云诗就，此时风味，以了却此生。 [/hide]
“卅年心事凭谁诉？”梁老或许没有意识到，他的复杂心事，早已融入了三十年的书著之中，让每一个读者都可以品味着他的心事，他的性格，他的思想，他的平凡却也不平凡的一生。他在儒学中寻找成长与进步，在道家中寻找释放与解脱，又在佛学中逃避与反思，晚年封笔后又转而向基督求证，从而完成了一次人生的伟大回归。昔日的禅心，今日已作沾泥絮，纵是驾鹤西游，亦无憾也。而吾辈更是在他书著的字里行间，阅读着一位老者的真实心声，也汲取着他宝贵的人生经验与思想。
文章写到最后，才蓦然发现，把最后的几个标题排列一下，竟可勉强凑成一首打油诗，“古韵凝香凭栏处，禅心已作沾泥絮。温文谁解梁羽生，露白葭苍肠断句？”呵，聊以此诗再赠梁公。
不知不觉中写了这么多文字，实际上却还只是停留在初读的基础上而已。我终究无法真正读懂梁公，因为他老人家的八十多年沧桑岁月，实不是我这个末学后进能够完全理解的。我亦只能独自感受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遗憾，向逝去的梁公致以由衷的敬意与祝福，愿他在天国永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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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08-12-31 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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