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堂武侠评论】之卧龙生《飞燕惊龙》

水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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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水镜
提到武侠小说，自然不能不提台湾武侠小说三剑客，这三剑客之中，虽然笔者个人更喜欢司马翎，但名气最大的，却非卧龙生莫属了。一般来说，对卧龙生的评价大多数认为他开创了许多武侠小说的写作模式。如“九大门派”、“武林大一统”、“秘笈争夺战”、“少林七十二绝技”等等……这些影响到其后大量武侠作品的元素，大多是在其代表作《飞燕惊龙》中首次出现的。笔者近来朝花夕拾，重温武侠小说，也自然将这本书作为首要必读的卧龙生作品之一。

说到《飞燕惊龙》这部书，不得不提到一部对于很多人算是童年经典的电影——《新仙鹤神针》！当年梅艳芳一袭白衣，乘鹤而来的绝代风采不知迷倒了多少少男少女。但很多人可能并不知道，这《新仙鹤神针》其实便是卧龙生将自己的代表作《飞燕惊龙》重新修订而成的作品。这其中除了主要角色名称的改变外，便是书的后半部分做了大幅度的修订。不过本文只谈《飞燕惊龙》，至于其与《新仙鹤神针》的区别与优劣，也许笔者会在另外的文中评述。

《飞燕惊龙》是卧龙生的第三部小说。也是让他声名鹊起的经典作品。在武侠小说界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首先是本书中首次将整个江湖的格局分为九大门派各据一方。其次便是“江湖大一统”的概念提出。书中的反派“天龙帮”处心积虑想要压制九大门派一统武林。再次，便是江湖各大门派争夺武林秘籍的模式的开创。书中借各大门派争抢武林至宝《归元秘籍》为原由，描写了一个复杂纷乱的江湖。这三大概念成为后来众多武侠小说家争相模仿的模式。后来凡有人调侃武侠小说中的诸多俗套，这三条总是无意外上榜。虽然现在看来真的十分俗套，但是在当年，这种脱离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的故事套路，可谓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创意！另一方面，本书也是卧龙生少数结构相对完整，没有虎头蛇尾的作品之一。这在当年也是难能可贵的。要知道当初的武侠小说是在报纸上连载的，并非全部脱稿后才结集出版，而是作者即写即发。有些作品一写就是一年多。时间一长，自然会出现前后不呼应或者虎头蛇尾的问题。不过本书的结构十分紧凑，每个段落之间环环相扣，较少有拖沓之嫌。尤其结尾大破天龙帮一役，写得也是极为精彩，令人并没有感到头重脚轻。

本书故事以昆仑派一阳子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蔡邦雄携带可以寻得武林至宝《归元秘籍》的藏真图，被人杀死在一阳子的玄都观外为引，引出了一场由九大门派与天龙帮对持而立的江湖纷争。这其中代表正义的九大门派相互间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而代表反派的天龙帮则在帮主李沧澜的个人魅力下团结如一。正邪之分不再流于表面，而人性中的贪婪自私，也借着众人抢夺《归元秘籍》的各种行为表露无遗。可算是颇具匠心的。看到这里，不知道大家是否想到另一本武侠小说界的经典奇书《笑傲江湖》？笔者认为，《笑傲江湖》一书大概对《飞燕惊龙》是有所借鉴的。这其中各门派抢夺秘籍模式，飞燕中是《归元秘籍》，笑傲中是《辟邪剑谱》；江湖格局相似，飞燕是九大门派对抗天龙帮，笑傲是五岳剑派及少林武当对抗日月神教；正邪划分不再流于表面，飞燕中的华山闻公泰、雪山滕雷、点苍马家宏为抢秘籍不择手段，完全没有正派作风，这与笑傲中华山岳不群（奇怪都有华山派），嵩山左冷禅，青城余沧海如出一辙。只不过在人物刻画上面，金庸笔力更高一层。但从时间上来看，飞燕一书发表于1959年，则早了笑傲（1967年）近八年的时间。

小说最重要的是人物塑造。一部小说想要被人记住，那么创造出经典的人物形象是必不可少的条件。本书作为卧龙生的代表作，自然不能例外地创造出了一些经典的武侠形象。这些武侠人物虽然刻画的毁誉参半，但均是可以进入中国武侠小说经典人物殿堂级别的！

要说书中塑造的最成功的人物，大概读过本书的人都会不作他想的选择朱若兰吧！这朱若兰何许人也？她本是大明朝正德帝的女儿兰黛公主，后被侍卫赵海萍偷出皇宫，并传授其一身高绝的武艺。他女拜男装行走于江湖间，却对男主杨梦寰一见倾心，尽心竭力帮助他度过重重难关，最后却斩断情丝飘然而去（至于续作《风雨燕归来》中她落入俗壳的归附杨门，则是众多读者心中的痛。但此文只论《飞燕惊龙》，对于《风雨》一书，不做讨论）。如果还有人不知道，那么说《新仙鹤神针》中的白云飞，其原型便是朱若兰。大概大家心中便了解了罢。书中对于朱若兰的出场，有如下两段描写：

其一：这正是中午时候，楼下敞厅十几张八仙桌上酒桌满座，一片猜拳呼喝之声充塞敞厅，靠右侧墙边一张小单桌上，坐著个儒巾青衫的俊秀青年。
　　杨梦寰转过头看了人家一眼，立时觉得那书生和一般人有点不同，傍桌独桌，自然中蕴含著一种高华气质，菁菁酒客中，他宛似鹤立鸡群，不觉望著人家呆了一呆。
　　蓦地裏，青衣人也转过脸来，若有意若无意的对梦寰浅浅一笑，一双清澈如水的大眼睛裏，射过来两道奇光，恍如冷电中挟著双刃，逼得人不敢再看。
　　杨梦寰只觉得心头微微一震，连人家面貌都还没有看清楚，不由自主别过了头。

其二：杨梦寰微笑著在人家对面坐下，藉机会打量了青衣书生几眼。
　　只见她，眉如翠黛，面润桃花，秀逸好比雪地里一株寒梅，美是美到了极点，只是两道眼神含威，逼得人不敢多看。

这两段描写，充分展示了朱若兰天人般的容貌以及高洁不可侵犯的神圣气质，一举一动无不体现出高贵的风范，令人心驰神往。无怪杨梦寰会一见便有倾心结交的念想。之后，她屡屡在书主杨梦寰遇到危机之时宛如救世主般出现。无论何等困难的问题，但凡她一出场，必然轻易解决。以至于笔者在读书过程中，凡遇到不可解的情节时，都会暗暗期待她的出现，只要她一出现，那颗悬着的心也便可以放下了。

然而单只如此，这种近似神话般流于表面的完美描写，并不能使其成为经典人物。卧龙先生对于她的性格及内心描写也是很传神的。例如她在见到沈霞琳后，会因为不愿意伤害对方，而隐忍对杨梦寰的爱，这体现了她的宽广的胸襟。但她毕竟也是女孩子，也会有因为难忍心中情爱而伏在爱人怀里哭泣的小女儿姿态，也会在与爱人接近时羞得面红耳赤，也会因为看到杨梦寰因为中毒与李瑶红发生关系而生气甚至嫉妒，更曾有过想要手刃李瑶红的念头。然而当她忽然发现自己如此恶毒心态之时，又能够及时自省，悬崖勒马，毅然决然地斩断情丝，一力促成二女与杨梦寰的婚事。如此可爱洒脱之人，自然深受大家喜爱。

除朱若兰外，书中还极力塑造了几名美艳绝伦的女子。如单纯无暇，却又痴情无限的沈霞琳；机智狡黠，一往情深的李瑶红；不谙人世，却又心思缜密的赵小蝶；放浪形骸，却冰清玉洁的玉箫仙子等等。这些人或单纯，或圆滑，或洒脱，或精明，且都是人世间不可多得的绝色美女。然而她们却无一例外地对书主杨梦寰一见钟情。到底杨梦寰有什么魅力能够让这么多美女心仪呢？我们且来看看卧龙先生对杨梦寰的描写：

瞥见桃林幽径中，走出来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表绸长衫，粉底薄履，文雅中透着刚健，玉面朗目，晚花生辉，绕林而来，衣袂飘风，他走近老和尚躬身一礼，说到……

可以说这个出场并没有什么特点。几乎武侠小说中描写英俊的少年侠士无不是这个调调。无非是突出杨梦寰长相秀美，看似文武双全罢了。然而，此人在本书中文不见吟诗作对，武更是三流水平。倒是一肚子执拗的儒家思想颇符合这文雅的描写。很多读者都对杨梦寰印象极差，认为他一无是处，仅凭着一张英俊的脸吃软饭。后者到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前者却可以好好推敲推敲。

笔者认为，杨梦寰虽然不招人待见，但他还是有自己的优点的。毋庸置疑，首要的一条便是他的所作所为始终不负侠义二字。他出处茅庐便被各派堵截追杀，但是一路上面对敌人的时候从未服软害怕，骨头甚硬。他在路上遇到李瑶红被峨嵋派围攻，只因对方曾经帮助过自己一次，便单人仗剑相助。虽然使自己陷入困境，但却终于救得佳人逃脱。

再者，他能克制情欲。虽然周围众女环绕，但他却总是很明白自己应该和谁在一起。起初为了娟表姐的承诺，虽然沈霞琳绝色当前，仍不为心动。无奈娟表姐早夭，他在坟前伤心泣血以致走火入魔，端是痴情。后来与沈霞琳日久生情后，为了沈霞琳千里追凶，不畏艰险深入祁连山相救。即便心中对朱若兰如何倾慕，玉箫仙子、李瑶红对他如何深情呵护，但他却始终能恪守道德底线，只为了不负沈霞琳。很多人觉得杨梦寰对其他女子太过份，可是就道德上来讲，他的确没有做错什么。我们可以看看同样是被众美女一见倾心的侠客，杨过虽然心中只有小龙女一人，却毫不忌讳和其他女子搞暧昧，套用句流行语，不娶何撩？徒惹得一大群妹子“一见杨过误终身”。张无忌倒是对每个女孩子都好，可他却始终在四女之间摇摆不定。也让四女个个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相互之间也是明争暗斗，一塌糊涂。至于楚留香、陆小凤这等浪子，更是处处留情，毫不负责。单就这一点来看，笔者认为杨梦寰是要好过许多武侠作品里那些到处留情的风流侠客。

以上这些都可以算是他的优点。然而也许是卧龙先生笔力不济，这样一个他原本想要塑造成完美侠客的人却被写跑偏了。

他虽然胆大仗义，却无奈太过迂腐，对于正邪看的过于简单。有时候甚至不识好歹，而且是不识好歹得莫名其妙。如同是天龙帮香主，陶玉处处害他，朱若兰几次提醒，他都不为所动，即便看到陶玉残忍阴毒的手段，却也念着他曾经施与援手而和他称兄道弟。可是对于李瑶红，全书并未有什么劣迹，而且处处帮助杨梦寰。却始终遭他白眼。甚至牺牲了自己清白身体救援于他，他也没有给人家任何好脸色。同样对于几番舍命救下自己性命的玉箫仙子，他更是不屑一顾，张口便是辱骂。连死都不愿与之死在同一个地方。如此奇怪的差别对待，实在令人看得莫名其妙。正所谓黑白颠倒是非谣，对敌慈悲对友刁。这杨梦寰与西游记中人妖不分的唐僧又有何区别？

其二，书中一开始曾多次描写杨梦寰在观看他人打斗时心有所悟，似乎是天赋极高之人。然而后面却始终没有展开，而杨梦寰直到后期也就仅凭一套“五行迷踪步”与天下高手周旋。而师门所传“分光剑法”、“天罡掌法”，澄因和尚所传“十八罗汉掌”始终没有任何进步，实在令人费解。到最后，还是靠着赵小蝶与朱若兰舍却自己真力为他打通任督二脉，传授其《归元秘籍》上武功，这才跻身一流高手境界，却也坐实了“吃软饭”这一嫌疑。

再者便是这杨梦寰毫无领导能力。且几次大战都表现得窝窝囊囊。明明自己本领不济，却还要强逞英雄，结果不是被人当作人质威胁朱若兰，便是被人打成重伤等着他的兰姊姊耗费精神元气治疗。这种设定完全就是坑姐的存在啊！这杨梦寰熊孩子本质暴露无疑。

所以笔者说杨梦寰其人吃软饭是真，一无是处到并非如此！那么我们再来回答之前提出的问题，为什么这些女子都会对杨梦寰一见钟情呢？笔者认为除了沈霞琳是日久生情、玉箫仙子是因为其性格使然之外，李瑶红、赵小蝶、朱若兰还真是仅仅因为起相貌英俊啊！因此笔者不得不感叹，原来武侠世界也是个看脸的世界啊！如此一来，不仅杨梦寰写坏了，便是朱若兰、赵小碟、李瑶红这些原本写得十分到位的奇女子，也变成流于表面的肤浅之人了！可谓是一着错，步步失啊！

说到看脸的世界，书中还有一人便不能不提了，那便是本书中的中BOSS，续作中的终极BOSS，天龙帮帮主李沧澜亲传弟子，金环二郎陶玉！此人可以说是卧龙生作品中，以致整个武侠世界里都出了名的反派角色了。而且在本书中，他的待遇可以说是主角级别的。他坠崖、奇遇、得高人指点、练成绝世武功，完全主角套路！反观真正的主角杨梦寰，则是不断受伤，不断被救。窝囊至极。反派做到这种地步，似乎也只有梁羽生书中的公孙奇能与之媲美了吧！陶玉的特点有三，第一是长相极美，第二是手段极狠，第三是心胸极狭！

先说这个美字。这陶玉刚出场时，卧龙先生就极力写其容貌甚美。且看书中描写：

再看马上人的衣着也很别致，一件淡黄及股大褂，腰中一条三寸宽的白丝带子。淡黄绸裤，粉底快靴，玉面剑眉，肤白如雪，俏目隆鼻，唇红朱砂，两只袖管高高卷起，手腕上露出来四只耀眼金环，看形貌美如处子。遗憾的是俊中带俏，缺少英武气质……
黄衣人马近杨梦寰后，两只俏目流波，也盯在杨梦寰脸上……
说到这里顿一顿，又笑道：“看杨兄刚才情急之状，必和令师妹相处极好，对吗？”
杨梦寰被陶玉问得脸上一红，一时间不好答复什么，过了半响，菜点点头笑道：“她是个纯洁善良的少女，一点事故不懂，因而我才为她担心。”
陶玉俏目深注在杨梦寰脸上，笑道：“杨兄纵不肯说，小弟从你情急神态之中，也看得出来。”

这肤白如雪、俏目隆鼻、唇红朱砂、美如处子、俊中带俏、俏目流波等等词汇，将之用在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上又何尝不适用？何况也只有女子方才喜欢八卦别人感情之事吧。且到了后来，他为帮助杨梦寰尽心竭力，处处讨好。因此初读此书之时，笔者还曾以为这陶玉又是一个如朱若兰般对杨梦寰一见倾心的女孩子呢！

再说这个狠字。这陶玉对敌，向来下手毫不容情，视生命如草芥。且为了找寻大觉寺，不惜放火烧山，导致万千生灵涂炭。对于传授自己武功的老和尚觉愚，只因懒得替他报仇，便将其杀害。对于对她痴情一片的童淑贞，他强占她身子在前，弃之如草履在后。甚至曾想将她与杨梦寰一起填杀于土坑之中，并败坏其名誉。为了抢夺《归元秘笈》更是狠心将自己曾经爱慕的师妹李瑶红一只胳膊砍断！

而且陶玉心胸狭窄，只因为看到杨梦寰被众美女倾心。便心生妒忌，对于杨梦寰各种加害。因为童淑贞说了杨梦寰几句好话，便对她弃之如履。后来更是用计对杨梦寰下毒，想让他与童淑贞作出师姐弟乱伦之事。

然而虽说陶玉坏的离谱，但在本书中却始终不成气候。那是因为作为反派，他没有海纳天下的心胸，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更没有征服天下的思想。他学成一身武功出山后，不想着与天下英雄一争长短，第一件事却是想着骗个美人回来。后来他跑到天机石府闹事，主要原因竟是想暗害杨梦寰。而对于《归元秘笈》，则是顺带偷了回来。如此之人，也只能做个跳梁小丑罢了。不过也还好这些奇遇是被陶玉所得，若是被那天龙帮主，海纳百川，胸怀天下的李沧澜得到，怕是整个天下都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了！

平心而论，这本《飞燕惊龙》放到现在来看，并不如后世很多作品，甚至相差甚远。可是放在那个特定的年代背景下，却是当之无愧的经典作品。即便是现在看来，仍是有较多可圈可点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