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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冯小唐

[在线] 伟青《龙凤宝钗缘》(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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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0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八回  妙计惩凶助情侣  仁心纵敌劝元戎
 

  辛芷姑笑道:“妙极,妙极,双方各有一人观战,公平得很,公平得很,正好来作见证,谁胜谁败,可都不能赖了。咄,你们给我到角落里好好坐着,免得受了误伤。”空空儿道:“是,我们做证人的当然是袖手旁观。”

  青冥子见了师父,又是羞愧,又含希望,放声叫道:“师父救我!”刚叫得一声,空空儿已是在他琵琶骨上轻轻一捏,只用了两成力道,青冥子杀猪般的大叫起来。空空儿道:“你乱吵什么?你懂不懂武林规矩?你师父正在这里与人比武,你怎可以大呼小叫的分他的神?给我乖乖的过那边坐着吧!”

  灵鹫上人大怒道:“岂有此理,空空儿你为何欺侮我的徒弟?”空空儿把青冥子往地上一顿,淡淡说道:“你可知道你这宝贝弟子干了些什么事情?我本来怕你动气,想等你比武过后再告诉你的。但你既指责我欺侮你的弟子,我可不能不分辩了。青冥子,你自己说出来,是你们灵鹫派的门人以众凌寡,还是我空空儿以大欺小,无端端的羞辱了你?哼,你说不说?”

  空空儿中指在他背心轻轻一戮,青冥子登时觉得如有千百口利针,插进他的各处关节穴道,又痛又痒,惨过任何毒刑,他还盼望师父救他,想充好汉,可是他师父正在与辛芷姑激战之中,又焉能腾出手来相救?何况灵鹫上人也知空空儿的本领在辛芷姑之上,他正猜疑这是空空儿故意布下的圈套,他若先行攻击空空儿,只怕空空儿正是求之不得!因为那就是他先破坏了比武的规矩,可怪不得空空儿反击了。而灵鹫上人自忖,他在与辛芷姑恶战之后,再斗空空儿,那就只是自讨苦吃而已。

  但灵鹫上人也是一派掌门,武学大师的身份,一向又骄傲惯了,眼见心爱的首徒被人侮辱,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正在他踌躇未决之际,他那宝贝首徒已是禁受不起煎熬,哀声叫道:“空空前辈,我说,我说,是我不对,饶了我吧!”空空儿道:“跪下来说!你既有悔悟之心,我也可从轻发落,但你必须痛责自己,否则怎能表示你悔悟之诚?”衣袖在他腿弯轻轻一拂,青冥子双腿酸麻,不由自己的“卜通”跪下,这时他所受的痛苦越发厉害,体中如有无数小蛇乱啮乱咬,此时他只求能够稍减刑罚,那里还敢硬充好汉,连忙叫道:“是,是我大错特错,我不该纠集门人,想害你与段小侠的性命,我是混蛋,我是混蛋!求你老大人不计小人之过,松松刑吧!”

  灵鹫上人见他的衣钵传人、掌门弟子如此之不争气,几乎气得发昏,正要不顾一切,冲过去和空空儿拼命,辛芷姑忽地喝道:“灵鹫老怪,留心接招!”唰的一剑,剑光荡起几个圆圈,便似波浪般一圈接着一圈,向灵鹫上人当头套下,这一招名为“三环套月”,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神奇奥妙,凌厉非常,若是当真给她剑光圈住头颅,焉能还有命在?灵鹫上人心头一凛:“我若沉不住气,别说斗空空儿了,这妖妇就先要取了我的性命!”忙把怒气强按下来,一掌拍出,解了这招。

  空空儿笑道:“好,青冥子,你责骂自己,骂是骂得对了,但你是怎么个混蛋法,还得给我一五一十的详细道来,还要骂得更狠一些,我念你有悔改的诚意,这才能给你松刑。”青冥子骂自己“混蛋”也已骂出口了,还顾什么廉耻,当下就把自己如何率领同门,占着山头,推下大石,企图杀害空空儿段克邪之事说了出来,空空儿笑道:“灵鹫老怪,你听见了没有!你还能说是我欺侮你的徒弟么?好在我和段师弟还有几分本领,你们灵鹫派的弟子也太过不济,哈哈,只是白白赔了几条性命,我空空儿可没掉了一根头发!青冥子,你累你几个师弟丧命,惭不惭愧?”青冥子道:“我不是人,我是混蛋,又脓包,害人不成反害己,我当真是惭愧惭愧得很呀!”他骂开了,一切丑恶的形容词就顺口而出,只求讨得空空儿欢喜给他自己松刑,什么都不理会了。

  灵鹫上人待要不听,但他既不好意思撕下衣裳,堵塞耳朵,而且这是关他本门之事,他想不听也不能够,青冥子一句句一声声都似骂到他的心上,当真有如万箭穿心。他既恨青冥子丢他面子,又痛心自己的徒弟一再被杀,心里想沉住气,却那里沉稳得住?登时章法大乱。

  他的“玄阴指”全是靠着本身的真气才能运用的,这么一来,他虽然还有指风射出,但由于真气散乱,威力已是大减,根本将伤不了人。辛芷姑笑道:“我正打得发热,你这指风凉飕飕的,无异给我吹凉,真是妙极了!”恰恰与灵鹫上人相反,辛芷姑可是心里痛快之极,越打越见精神。

  空空儿心道:“这老怪也的确算得功力深厚,心浮气躁之余,居然还能与芷姑又周旋了这么些时候。”他为了促使灵鹫上人速败,又向青冥子审问:“你如何冒犯了辛老前辈?快快与我从实招来!”

  空空儿其实并不知道青冥子与辛芷姑结怨的经过,但他不管有理无理,一开口审问,就先派定了青冥子的不是,用了个“冒犯”二字,心里想道:“即使是芷姑理亏,这厮被我这么一吓,也总得把自己臭骂一顿。”

  青冥子早已被空空儿的毒刑磨折得死去活来,何况辛芷姑就在他的面前,他还焉敢说谎?一张脸胀红得猪肝似的,呐呐说道:“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认不得辛老前辈,我色迷了心窍,在路上相逢,我竟昏了头跟上去、跟上去……调、调戏她!给她阉了!”

  空空儿勃然大怒,喝道:“你真是无耻已极,还不快快自打耳光,要我动手么?”青冥子吓得心胆俱裂,生怕空空儿一动手更不知要受多大苦头,听得空空儿一喝,如奉圣旨一般,连忙左右开弓,噼噼啪啪自打耳光,空空儿道:“辛老前辈当场没有将你杀掉,这已经是给了你师父的面子了,你为何还不知悔改?你说说看,你是否假公济私,纠集同门,为你公报私仇?”空空儿没有叫他停止,青冥子仍然一面噼噼啪啪的自打耳光,一面说道:“是,我是禽兽,我是畜牲,辛老前辈量大如海,饶了我的性命,我却因她阉了我,心里一直还在记恨,我藉口受史朝义之聘,可以光大本门,便将本门弟子都调下山去,指挥他们围攻辛老前辈!”

  在噼噼啪啪的耳光声中,灵鹫上人气得七窍生烟,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所宠爱的掌门大弟子竟是如此胡作非为,自己丢脸还不打紧,还累得几十名师弟为他送了性命,从此灵鹫派元气大伤,威风扫地,在武林中还焉能立足?

  高手搏斗,怎容得动怒分神?灵鹫上人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在这样情形之下,那一记记的耳光就似打到他的心上,他涵养再好,也早已气得几乎死去活来,那里还能调匀呼吸,暗运玄功?

  辛芷姑蓦地喝声:“着!”剑光一闪,灵鹫上人右肩已是着了一剑,血流如注,这还是辛芷姑手下留情,否则再戮深三寸,就要穿过了他的琵琶骨了!

  灵鹫上人又惊又怒,正防辛芷姑再来追击,忽见辛芷姑仰天大笑,掷剑于地,朗声说道:“灵鹫老怪,我有话在先,可以饶你一次性命,报答你赠药的好意。等你养伤好后,你若是还要再比,我也随时奉陪。好,如今彼此都不必领情,我不杀你,你要走也尽可以走了!”以灵鹫上人的身份,莫说已是受伤无力,即使尚未受伤,输了这一招,也决不能再与辛芷姑纠缠下去了。

  空空儿哈哈一笑,把贴在青冥子背心的手掌移开,说道:“你痛骂自己,骂得很是动听,我的气也消了,我就饶了你,让你跟你师父回去做你灵鹫派的掌门弟子吧。哈哈,这样善于自打耳光,痛骂自己的掌门弟子,在天下各门各派之中,可还真是罕见的宝贝呢!”

  灵鹫上人受伤遭辱,当真是气炸了心肺,蓦地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青冥子这时已得空空儿松了刑,羞愧之心恢复,低头不敢接触他师父的目光,颤抖着轻轻叫了一声:“师父。”灵鹫上人大喝道:“畜牲,你还有脸叫我师父!”呼的一掌拍出,他虽是一臂受伤,但几十年的功力也尚足以开碑裂石,登时把青冥子的天灵盖打碎,不必空空儿动手,他先把徒弟杀了。

  灵鹫上人拂袖出门,恨恨说道:“罢了,罢了,辛芷姑,你这一剑之仇我也不想报了。但愿你们样样如意,可不要像老衲这般收了这样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声音极是苍凉,可以想像,他心上所受的创伤比他身上所受的创伤,那是不知重了几千万倍!

  灵鹫上人已经走了,但灵鹫上人那句话却也在辛芷姑心上重重刺了一下,不禁想道:“青冥子固然是无耻之极,但我的朝英徒儿又能比他好得了多少?从我如今已经知道的好几桩事情看来,唉,我最心爱的徒弟只怕也是个寡情薄义之人!”她意外的打胜了平生最大的劲敌,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反而神色黯然,殊有与灵鹫上人同病相怜之感。

  聂隐娘等人走了进来,欢天喜地的向辛芷姑祝贺,齐声说道:“辛老前辈剑法果是不凡,终于把这灵鹫老怪打跑了。”史若梅还加上几句道:“这老怪跑得才真叫狼狈呢,我看着他伤也没有裹,我听着他是一路叹着气跑下山的。”辛芷姑苦笑道:“这全靠克邪师兄的妙计,要青冥子当他的面招供,让他知道他的徒弟是何等样人。那老怪的徒弟不好,伤透了他的心,我这才侥幸成功罢了。嗯,克邪,你怎么迟迟不回,可是途中出了何事?”她受了聂隐娘的感染,也开始知道关心人了。

  段克邪踌躇未答,空空儿道:“芷姑,他是怕你听了生气。”辛芷姑心头一震,道:“他是碰上了朝英了?那丫头又干了些什么好事?”空空儿望了段克邪一眼,道:“师弟,你已和史姑娘说过了么?”段克邪道:“说过了,若梅一点也不怪我。”脸上不觉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是由于史若梅之不怪责他,使他获得了意外的喜悦。聂隐娘正在段克邪身边,低声笑道:“克邪,你也太不懂女孩儿家的心事了,若梅知道了你这桩事情,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怪你?”原来段克邪因为史若梅一向气量较窄,也曾屡次告诫过他,不许他与史朝英往来,这次他违背了曾答应过史若梅的诺言,又一次的救了史朝英,反给史朝英诬陷,惹出许多麻烦,故而他在告诉史若梅的时候,心中实是惴惴不安。那知史若梅这一次的想法却与他全不一样,她正因为段克邪受到诬陷而高兴,因为这可以使得段克邪完全看清楚了史朝英的面目,从今之后是再也不愁段克邪对史朝英还有余情未断了。

  辛芷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吧,我决不会偏袒我的徒儿。”段克邪不好意思出口,空空儿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克邪救了你那心爱的徒儿,却被她反咬一口,几乎水洗不清。”当下将事情的经过对辛芷姑说了,辛芷姑果然怒不可遏,又是伤心,又是气恼,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真枉了我疼她一场,想不到她行为竟是如此卑下,即使尚未坏到似青冥子这般程度,也差不多了。罢,罢,罢,只当我当初没有收这个徒儿,且待我去将她武功废了,免得为灵鹫上人所笑。”

  倒是史若梅劝解她道:“辛老前辈不用生气,据我看来,令徒这次陷害克邪,那也是由爱生恨之故,反正克邪也没有受到伤害,也就算了。如今她已嫁给了牟世杰,两人气味相投,说不定倒可以白头偕老。” 辛芷姑本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虽然觉得史朝英的行为太不像话,心里也还有一点儿向着她,怒气稍过,舐犊之情复生,望了段克邪一眼,不由得想道:“要是这小子当初不嫌弃我的徒儿,我徒儿能够嫁给他的话,也不至于闹出这许多事了。倘若在十年之前,空空儿爱上别人的话,以我的脾气,大约也会将他杀掉的。不过,我却不会像她那样另嫁他人。唉,姻缘前定,也说不得这许多了。”辛芷姑只道徒弟的性情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怒火过后,又予曲谅,她却那里知道,史朝英的心术实在是比她坏得多。她话说得满了,不便立即收蓬,当下说道:“好,以后再看她的行事,倘若她还是不知悔改,我仍是要把她武功废了。”

  空空儿想解辛芷姑心中的郁闷,有意把气氛弄得轻松,笑道:“史姑娘,你不应再把芷姑称作老前辈了,要知我和克邪乃是师兄弟啊!”史若梅何等聪明,一点便透,立即笑道:“恭喜师嫂,恕我还未知道。聂姐姐,咱们都是平辈,你对我的师嫂也应该改过称呼了。”

  辛芷姑又是高兴,又有几分害羞,忸怩说道:“你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咱们都还没是[有]成亲呢,你就要她们叫我师嫂了。”空空儿笑道:“反正也用不着等多久了,先定好名份,也没有错。”段克邪凑趣道:“师兄定在什么时候,可别忘了告诉我们。师兄,你是四海为家,行踪无定,你找我们容易,我们找你却难呢。”

  空空儿笑道:“我话是如此说,也说不定先喝你和史姑娘的喜酒呢。”段克邪道:“我和师兄说的正经话,师兄,你却颠倒过来取笑我们,我们年纪还小,不会这么快的。”

  空空儿正容说道:“我说的也是正经话,我要先了却一桩心事,然后成亲,成亲之后,就不再在江湖上乱跑了。”辛芷姑抿咀一笑,道:“我才不相信你会修心养性。”

  段克邪道:“师兄要了却什么心事?”空空儿道:“还不是为了精精儿这个孽障?我要给楚平原追回金精短剑,也要在师母面前有个交待,我多年来纵容他,如今是再不能纵容下去了。”停了一下,笑道:“你们可不必等我,你们是在娘胎里就订了婚的,别拖得久了。不瞒你说,我也后悔错过了少年的一段好时光呢,不过,不错过也已错过了,反正已过了二十年,也不争在迟早一两年了。”

  聂隐娘见他们师兄弟两对人儿,笑语盈盈,不觉有所感触,神色黯然。辛芷姑最关心她,忙安慰她道:“你可是又在想念你的方师弟了,别担心,他武功高强,你逃得出来,他也一定没事的。明天一早,咱们就可以下山找他了。”

  聂隐娘道:“克邪没有碰上他,想必他已不在附近。我想先去见我爹爹,计算行程,我爹爹的大军,这时也应该在半路上了。”段克邪道:“我与若梅和你同去。”

  这时已是五更时分,辛芷姑索性不睡,她为了报答聂隐娘的恩义,将一些精妙的剑诀传授给她,聂隐娘剑法已很有基础,声入心通,不过一个更次,就学了许多上乘心法。学了之后,复诵一遍,天色已是大白,便即下山。

  一行五众,分成两拨,在山下分手,空空儿与辛芷姑去追踪精精儿,聂隐娘和段克邪三人则走回头路迎接聂锋的大军。辛芷姑将夺自方辟符的那匹千里马也交还了聂隐娘。

  聂隐娘感情不轻易显露,但心里却是非常记挂方辟符,幸好有史若梅和段克邪一路给她解闷,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寂寞。他们的坐骑都是秦襄所赠的骏马,第二天中午已离开吐谷堡五百多里,正在行走之间,忽见前面尘头大起,来了一队官军。

  旗帜飘扬,金线绣着一个大斗大的“聂”字,聂隐娘大喜道:“我爹爹来了,咦,他怎么来得这样快?”要知大军行进,不比单骑,每日行程最多不过六七十里,照聂隐娘的估计,他爹爹的这支军马,要来到此地,最少还得再过两日,却不料竟出乎她意外的遇上了。

  聂隐娘催马疾驰,与那队官军距离近了,首先就认出她爹爹的两名家将,聂隐娘也顾不得军士面前表露身份,连忙叫道:“我爹爹呢?”

  话犹未了,忽见官军队中,一个少年军官飞骑奔出,叫道:“师姐,你回来了!”不是聂锋,却正是聂隐娘这几天来日里夜里,心中悬挂着的方辟符。

  聂隐娘喜出望外,半响说不出话来,方辟符低声说道:“你爹爹知道你潜赴吐谷堡之事了,他不见你回来,着急得不得了,已经派出好几拨探子去查访你的行踪了。”聂隐娘道:“我爹爹怎的还不出来?”方辟符笑道:“你爹爹还在后头呢。这是先锋部队,是他要我打出他的旗号的。”

  段克邪史若梅二人也都到了,他们有心让方辟符与聂隐娘多叙几句,这才过来相见。史若梅笑道:“恭喜,恭喜,方师兄,你升官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原来方辟符投军的时候,聂锋给他做个“哨官”,那是军队中最小的官职,未有品级的,而现在方辟符穿的已是六品武官的服饰了。段克邪一时听不明白,道:“还有一喜呢?”史若梅道:“升官还在其次,他们二人劫后重逢,这更是大喜事呢。你瞧,方师兄的脸都红了。”方辟符笑道:“我见了你们也是一样欢喜。别开玩笑,如今说正经的了,你们可有别的事么?”史若梅道:“我们是陪聂姐姐来找你的,聂姐姐未曾见你,寝食不安,心中那还容得下别的事情,天大的事情也得搁在后头。”聂隐娘道:“我们并无别事,你往那儿?你已经见过我的爹爹,吐谷堡发生的事情难道你还没有告诉他吗?史朝义与牟世杰都已逃跑了,大军可不用再向吐谷堡开去了。”

  方辟符道:“你们既没别事,那就与我同走吧。我是奉命去追击史朝义的,他已逃向范阳一路,李光弼的大军早已在那边等着,兜截他了。军情紧急,我限期明日要赶到范阳,咱们一面走一面谈吧。”

  聂隐娘与方辟符并辔同行,各诉别来之事,这才知道,原来方辟符那日逃出来的时候,也受了一点伤,他寻不着聂隐娘,猜想聂隐娘或者是跑回他父亲的军中了。

  聂隐娘连忙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伤在那儿?”方辟符笑道:“是那妖女射了我一箭,中的并非要害,早已好了。我也还了她一箭,她应弦落马,料想她的伤要比我重得多。”方辟符口中的“妖女”,即是史朝英,段克邪在后头听见,心道:“原来她是先受了辟符的神箭所伤,怪不得后来她竟被她哥哥的手下打败,弄得那般狼狈。”

  方辟符接着说道:“我回到军中,你爹爹早已知道吐谷堡发生的事情,而且接到了李元帅(光弼)的快马驰报,知道史朝义正在逃向范阳。你爹爹遂将我升作先锋,命我率领三千骑兵,立即驰往范阳,会同李元帅,夹击史朝义。我这次带伤而回,无功受赏,实在惭愧得很。”聂隐娘笑道;‘你也不必谦虚了,这次幸亏有你,要不然我早已淹死在那水牢中了。”两人想起在水牢中共同患难那一段日子,彼此互谈心事,倾吐衷情,回想起来,心底尚是充满温馨,聂隐娘含情脉脉望他一眼,方辟符低声说道:“说起来我倒要多谢那妖女,要不是她将我们关在水牢之中,我,我……。”

  聂隐娘一笑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已是率领三千铁骑的前锋了,一军之中,前锋的职责最为重要,你可不要折了锐气才好。”方辟符道:“谅那史朝义乃是釜底之鱼,也逃不到那里去。”史若梅纵马上来,说道:“聂姐姐,你爹爹用兵如神,我一向是佩服的。但这次为何先去追击史朝义,依我看来,史朝义这点残兵败将已是无足为患,倒是牟世杰那一股须得好好对付才是。”方辟符道:“牟世杰向那一路逃走,我还未知道。聂将军运筹帷幄,总揽全局,说不定他早已有了安排了。”聂隐娘道:“安史之乱从天宝十四年开始,至今已是第八个年头了,这次若能把史朝义一鼓而歼,安史之乱这才可以说是完全平定。所以史朝义本人虽只是癣疥之患,但这一仗的意义却是很重大的。”方辟符也道:“不错,要知范阳还有史思明的旧部李怀仙,要是让史朝义和他合股,再突破官军的围袭,只怕会死灰复燃。”史若梅笑道:“我不懂军事,我只是恨那牟世杰不过,恨不得把他打垮了。”聂隐娘笑道:“史朝英呢,难道你就不恨她了?”史若梅望了段克邪一眼,笑道:“我如今倒是觉得她也有点可怜了。”

  这些议论,不必细表。方辟符带领这支轻骑兵,行军迅速,第二日中午,在期限之前便赶到范阳城。他们本来是准备有一场恶战的,那知却大出他们意外。

  只见城墙上高悬挂着一个人头,血肉模糊,面目却还看得清楚,正是史朝义的人头,方辟符又惊又喜,道:“想不到这反贼已经授首,咱们倒是白走一趟了。” 聂隐娘忽地皱眉道:“咦,只怕有点不对。”方辟符道:“什么不对?”聂隐娘道:“城楼上那个满面胡子军官似乎就是史思明当年的得力手下,也就是史朝义所要投奔的那个贼将李怀仙。”原来聂隐娘经常随着父亲出征,她父亲曾和这李怀仙交过手,是以聂隐娘认得他。

  方辟符道:“但他穿的却是朝廷军官的服饰呢。而且这史朝义的人头,也是决不会错的。”正自猜不透是怎么回事,只见城门已经打开,一个旗牌官骑着马出来,行过了军礼,说道:“辛苦了你们了,好在大乱已平,仗是不用再打了。”李元帅请你们进城歇息,同喝一杯庆功酒。”那旗牌官交出令箭,方辟符验明无误,这才去了疑心,率队随他进入范阳。

  方辟符向那旗牌官询问,这才知道原来史朝义来投奔李怀仙,李怀仙诱他入城,把酒接风,史朝义以他是父亲的旧部,自是不疑有他,那知李怀仙早已向朝廷的讨贼大将军李光弼纳款输诚,布下圈套,只待史朝义上钩的。就在“接风酒”席上,把史朝义活擒,随即招降了史朝义的残兵败将,官军开进范阳,乱事已定,当下就把史朝义推出去正法了。

  李怀仙已问清楚,知道方辟符是聂锋的前锋,还有个聂隐娘是聂锋的女儿,连忙也下城楼迎接,向聂隐娘大献殷勤,哈哈笑道:“我和令尊是战场上的老朋友了,过去多有冒犯之处,幸喜今后已是一殿之臣,还望姑娘回去美言两句,请令尊多多提携。”聂隐娘心道:“这李怀仙倒会投机取巧,猎取功名。”但他杀了史朝义,毕竟也是有功,只好敷衍他道:“李将军弃暗投明,有功于朝廷,朝廷自有封赏。提携二字,实不敢当,谨代家父谢过。”李怀仙碰了一个软钉子,心道:“这小姑娘倒是老练得很,当真不愧是聂锋的女儿。”

  进城之后,方辟符略作歇息,遂去谒见元帅李光弼,聂隐娘因她父亲是李光弼的副帅,私交也笃,便也随同方辟符前往,以世侄女的身份代表父亲去拜见李光弼。李光弼因他们远道而来,又是聂锋的爱将和女儿,对他们优礼有加,特别在后堂置酒接待,方辟符不擅辞令,老老实实的说道:“我们这次来本是准备打仗的,如今没有出过一丝力气,却蒙元帅赐下了庆功酒,实是惭愧。”李光弼听了,忽然哈哈大笑。

  方辟符惶然问道:“元帅因何发笑,可是末将说错了话?”李光弼笑道:“当兵的还愁没有仗打么?你今晚好好睡一觉吧,明天一早就要请你上阵了。你还未知道你家元帅早已有了安排呢。”聂隐娘已猜了几分,方辟符一时间尚未想到,问道:“什么安排,和谁作战?”

  李光弼放下酒杯,正色说道:“我请你来,一来是给你接风,大家喝杯庆功酒;二来却也是给你送行,把聂将军刚刚快马报来的消息告诉你。史朝义虽已明正典型[刑],但他还有一个妹子带了一股人马和一个盗魁叫做什么牟……”方辟符道:“叫牟世杰。”李光弼道:“不错,听说这牟世杰与史朝义的妹子已结为夫妇,两股合流,大约有四五万之众,比史朝义那股残兵败将实力可是雄厚得多。”方辟符连忙问道:“可是已发现了牟世杰这一股贼军的动向?”李光弼道:“正是。他们是向北窜,聂将军昨晚已星夜率军出发,改变了行军路线,抄小路抢在贼军的前头,在一处名叫绝龙谷的地方埋伏下来,专候他们自投罗网了。算时间他们明早定然遭遇。聂将军派人来知会我,我准备遣一支骑兵,明早就与你一同驰往绝龙谷,包抄敌人的后路。”原来在方辟符回到军营之前,聂锋派出的探子早已探悉牟世杰向北逃窜的路线,聂锋故意布置疑兵,作出全军要向范阳与李光弼合围史朝义的模样,还要方辟符打出他的旗号,好让牟世杰这一股不起疑心,以为聂锋还未知道他的动向。

  李光弼笑道:“用兵之道,必须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军机秘密,事先是万万不可走漏风声的。怪不得你也不知你家元帅的神机妙算了。要知你虽然不会泄漏秘密,但若给你过早知道来攻范阳是假,你的心情就不会那样紧张,也不一定会那么匆匆忙忙的催促士兵赶路了。士兵中难保没有敌方奸细,万一给他识破,贼军分开几路逃窜,那就不容易一鼓聚歼了。”

  席散之后,方辟符回到营盘,把消息告诉了段克邪与史若梅,大家都很兴奋,不过段克邪在兴奋之中,却也有所不安,寻思:“牟世杰的手下,都是绿林兄弟,这次受骗的,枉送性命,岂非大大不值,总得想办法,给他们一条生路才好。”

  第二日天还未亮,方辟符这支轻骑兵便即出发,范阳有条捷径可以通过山区前往绝龙谷,不过六十余里,未至午时,便已踏进峡谷,只听得金鼓雷鸣,杀声震地,聂锋的大军,果然已在谷中与牟世杰的队伍展开了一场大战!

  只见战场上白刃追逐,黄砂蔽天,双方的兵马,就似波浪一般,一个浪头压过去,一个浪头又堆上来,聂锋布下了“长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中间则首尾皆应。每三百名官军编成一队,每一队官军又分三层,前面的是一百五十名步兵,手执长枪大戟,与敌人前锋接战,中间是五十名挠钩手,专勾敌骑马腿,后面是一百弓箭手,以乱箭射住阵脚,掩护步兵冲锋。另外又在两翼配置骑兵,来回策应。牟世杰虽然有五万兵马,和官军也差不多,但其中一大部份是从史朝义的队伍中收编过来的,都是乌合之众,几曾见过如此阵仗?被官军冲杀得狼奔豕突,几乎溃不成军。但牟世杰所统率的绿林兄弟,战斗力却很顽强,牟世杰将所部列成方阵,进则同进,退则同退,官军几次冲锋,兀是冲他不破。但整个战场的形势,显然已是官军占了绝对上风。看来不用多久,只须把原来属于史朝义的那一部份消灭之后,牟世杰的嫡系部队那也只能是瓮中之鳖了。

  牟世杰见形势不妙,忽地与史朝英连骑冲出,后面是那八个扶桑岛的侍者,十骑健马,杀出一条血路,直向聂锋的帅字大旗冲来。牟世杰是意欲打击官军的指挥中枢,斩将搴旗,只要能把聂锋或杀或擒,蛇无头而不行,自可反败为胜。

  方辟符这一支人马投入战场的时候,也正是牟世杰这一小队向聂锋的中军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这十个人个个本领高强,官军箭如雨下,都被他们刀剑打落,其中有两个黄衣人业已身上带伤,仍然不肯退下。

  段克邪叫道:“好呀,牟世杰,今番又碰上你了!你要不要再与我战个三百回合?”双脚一夹,骏马嘶风,从侧面追过牟世杰这一小队的前头,从一个弓箭手中夺过一把五石强弓,连珠箭发,一发四枝,两枝射牟世杰,两枝射史朝英。

  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枝箭贴着史朝英的鬓边射过,其中一枝,还把史朝英的一枚耳环也射落了!这还是段克邪手下留情,只是吓她一吓,不想取她性命。史朝英骤然见着段克邪把箭向她射来,又是吃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她没有给箭射中,却已是一个倒栽葱跌落马下!

  牟世杰长剑挥了一道圆弧,将段克邪射来的两支箭打落,虎口也微微感到酸麻,这还罢了,他见史朝英跌落马下,可是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抢救,将她拉了起来,可是史朝英虽没受伤,她的马已给官军射毙了。

  这么一来,牟世杰已是锐气大折,又见聂锋的中军防御森严,自己八个侍者之中,又已有三人受伤,即使段克邪未曾赶到,自己未必就能闯进帅帐,斩将搴旗。这时方辟符的三千铁骑,已从敌人后方包抄过来,牟世杰的队伍失了指挥,方阵也给官军冲开了缺口,登时被切成几段,首尾不能呼应了。

  到了此时,牟世杰还怎敢恋战?他与史朝英合乘一骑,一声呼啸,率领那八个侍者又再回头杀出。段克邪也不去追赶他们,迳进帅帐,谒见聂锋。

  聂锋大为欢喜,说道:“贤侄,你和辟符、隐娘都回来了?”段克邪道:“不错,都回来了。我去接应隐娘姐姐来此见你吧。”聂锋道:“不必,此时还不是父女相叙的时候。你们回来得正好,我给一支兵马与你,你协同辟符,前往谷口,加强封锁,兜截敌军。如今敌阵已经摇动,正是大好机会,即使不能全歼,这一仗也要令他们十丧其九!”

  段克邪道:“聂将军请恕小侄放肆,许我冒昧进言。”聂锋诧道:“你有什么话说,何须用到放肆二字?”段克邪道:“我倒是想请将军给他放开一条生路。” 聂锋皱眉道:“我正要把贼军一鼓而歼,你却要我网开一面?你在战场上讲起‘妇人之仁’来了?”段克邪道:“这虽是将军建功业的机会,但岂不闻杀敌三千,自伤八百?若是迫得他们作困兽之斗,双方真还不知要死伤多少!依我之见,但求可以瓦解敌人,这一仗也就算得是全胜了。我宁愿给将军笑我‘妇人之仁’,但我想‘一将功成万骨枯’,毕竟也是于心何忍?”

  聂锋算得是比较有见识的将领,但心里依然免不了有功名利禄之念。这时,听了段克邪的坦率陈辞,便似一盆冷水,突然向他当头浇下。聂锋呆了半晌,喃喃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嗯,你把我聂锋看作是只知残暴,但求利己的屠夫了?”段克邪道:“小侄不敢!”聂锋叹了口气,道:“好,但求你有办法能够瓦解敌人,我也不愿多所杀戮,就依你吧。我把令旗交付与你,你可以代传将令。”

  段克邪接过令旗,驰马出营,大声疾呼:“史朝义已在范阳受首,李怀仙已奉了朝廷之命,收编他的旧部,降者可免诛戮,不愿意再当兵的,还可以到范阳领资遣散。”史朝义的旧部十九已无斗志,一听得有此生路,纷纷扔下武器,愿意投降。但牟世杰的队伍还未动摇。

  牟世杰已回到己方阵中,他立马阵前,冷笑说道:“段克邪,想不到你竟有脸来给官军招降?好呀,你既要猎取富贵功名,投靠朝廷,出卖绿林兄弟,那就来吧,我手下弟兄,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决不会有一人向你投降!”

  绿林中讲究的是“义气为先”,牟世杰这番说话用意在激起部下同仇敌忾之心,果然发生效力,不少人跟在他的后面骂起段克邪来。

  段克邪按下怒火,用上乘内功将声音送出,压下了对方嘈嘈杂杂的骂声,冷笑道:“牟世杰,你哄骗绿林兄弟给你卖命,为的什么?还不是想他们把你捧上皇帝的宝座?你若是有德有能,这也罢了,你却与那妖女合伙,要引胡人入寇中华,试问老百姓怎能服你?识大礼、明是非的英雄豪杰又岂能任你荼毒生灵?”“不错,这儿的绿林兄弟都是好汉子,正因为他们是好汉子,也更懂得‘盗亦有道’的道理,你把他们带上歪路,他们又何必跟你?”

  牟世杰的手下不乏识得是非之人,也早已有不少人对牟世杰有所不满的,但他们也多是被苛政迫上梁山,决计不肯投降朝廷的。因此在听了段克邪的说话之后,虽然十九都已沉默下来,但仍是没有一人扔下兵器。

  牟世杰面红耳赤,仰天大笑道:“你说我将他们带上歪路,且看你又把他们带上什么正路。像你这样卖身投靠朝廷,方是正路吗?”牟世杰想再度激起部下对段克邪的憎恨,他用大笑来掩饰窘态,但笑声中已是隐隐透出恐惧之意。

  段克邪喝道:“住嘴!”蓦地将聂锋交与他的令旗取出,朗声说道:“我决不是要众家兄弟投降,我本人也决不是贪图富贵,以后我姓段的若是当上一官半职,任何人都可以把我三刀六洞,剖腹剜心!”

  段克邪说至此处,立即驰马向前,摇动令旗,大声喊道:“元帅有令,封锁谷口的弟兄让出一条路来,放他们过去!除非有人向你攻击,否则谁都不许再动手了!”

  此言一出,官军都是惊愕无比,但一来是将令如山,不敢有违;二来免去了一场死战,对他们也是大有好处,想立功的将领心里有点儿不满,小兵们却大都想道:“即使把贼军尽都消灭,我们所得的赏赐也是甚微,性命却不知保不保得住呢。”因此在惊愕之余,也是大为欢喜,谷口的军官立即遵令撤退,让开出路。

  牟世杰处在绝对劣势之下,本来也是只求能够突围,便于愿已足,但如此“突围”,却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严格的说,这根本就不能算是突围,而是官军网开一面,将他们放走的!牟世杰心里知道,这一班绿林兄弟,走脱之后,那是决计不会再听他的号令,受他们约束的了!牟世杰处心积虑,好不容易才夺得了绿林盟主的宝座,他又怎肯甘心让部属离心,从今之后,他只能做个光棍的绿林盟主?与其如此,他倒宁愿在官军围攻之下惨重伤亡,只求部属仍是死心塌地的拥护他,那么,他就还有卷土重来之望!

  但到了此时,他的部属有了一条生路可走,谁还肯听他指挥?只见人如潮水,万马奔腾,都向着谷口涌去。牟世杰一口怒气无可发泄,大吼一声,蓦地飞骑冲出,截住了段克邪的马头,唰的一剑就向他刺去!

  段克邪冷笑道:“放你走你不走,你既要动手,我也只好奉陪了!”长剑抡圆,还了一招“力劈华山”,“当”的一声,牟世杰身躯一晃,坐骑斜窜数步,段克邪啣尾追来,剑诀一领,喝道:“回马接招!”唰、唰、唰,连环三剑,左右插花,再来一个“雪花盖顶”,一招三式,就在两匹坐骑交叉驰过的霎那之间,接连攻击了牟世杰上中下三路,迫得牟世杰手忙脚乱,险险跌落马背!

  段克邪大占上风,这倒不是因为他的武功胜过牟世杰,而是因为一来他占了坐骑的便宜,他的坐骑是久经训练神骏非常的战马;二来牟世杰已与官军苦战了半天,他的功力与段克邪本是伯仲之间,一个苦战之后,一个蓄锐而来,此消彼长,牟世杰当然是大大吃亏了。

  史朝英与八个侍者急急赶来,但段克邪这边的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跟踪追到。八个侍者之中已有三个受伤,其他五个亦已是将近力竭筋疲的了,他们加上了史朝英,对付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只不过堪堪抵敌得住,还不免稍处下风。方辟符手下的三千铁骑见主将已与对方的首领交锋,不待方辟符发出号令,已是疾冲上去。

  牟世杰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今日竟要死在段克邪这小子手上。”他人马疲倦,力不从心,与段克邪交手了十多个回合,已给段克邪找出一个破绽,快马冲去,牟世杰未及拨转马头,段克邪已是一招“白虹贯日”,剑尖直指到了他的背心!正是:

  兵败力穷逢陌路,料应惊见剑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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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卅九回  侠义胸怀饶败寇  娇娃掌力骇凡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地史朝英快马冲来,架住了段克邪的宝剑,颤声急促叫道:“好呀,段克邪,你,你杀了我吧!”段克邪的武功胜过史朝英十倍,手中拿的又是削铁如泥的宝剑,他只要稍微用力,不仅可以把史朝英的青钢剑削断,还可以将她重伤,但在一瞬之间,段克邪见着史朝英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却不由得起了几分怜悯之情,那一剑竟是下不了手。

  牟世杰得了喘息的机会,反手一剑,荡开了段克邪的兵刃,拨转马头便跑,史朝英跟了上来,低声说道:“世杰,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

  牟世杰本来是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之感,拼着战死沙场,此时见史朝英仍然跟随自己,且还软语相劝,不由得“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心道:“不错,留得青山在,那怕没柴烧?朝英她还愿意患难相随,大丈夫岂能不庇护妻子!”殊不知史朝英也是形势迫她如此,她已深知段克邪心里对她是憎恶极了,她除了与牟世杰同生共死,还有那一条路可走?

  牟世杰一声长啸,那八个扶桑岛侍者都跟了上来,聚拢在他的周围。方辟符史若梅等人正要追去,段克邪挥动令旗说道:“咱们不可违背诺言,牟世杰如今既要逃命,就由得他们走吧!”方辟符只好依从,勒住马头,并叫他的军队退后,牟世杰这一行人迅即从官军已撤开封锁的谷口冲出。

  史若梅道:“可惜,可惜!克邪,你可是错过了报仇的机会了。”段克邪只怕史若梅气量狭窄,责他顾念旧情,如今听得史若梅绝口不提史朝英的名字,只是惋惜他不趁此机会报牟世杰辱他之仇,这才松了口气,笑道:“报仇事小,守信事大,军令既出,那也就不好只是对牟世杰不按令而行了。何况铁大哥的意思,他也还是不愿意就把牟世杰置之死地的。”聂隐娘也道:“这军令下得对。可以减少双方的无辜受伤。克邪,我可真想不到我爹爹会听你的话。”聂隐娘懂得从大处着想,史若梅听了她的解释,心中的气也就消了,笑道:“我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气这牟世杰不过。”当下他们四个人就前往帅帐,去见聂锋。

  聂锋下令叫部属清理战场,然后整顿军队,点检自己这边的伤亡。他将左右都调遣出去,帅帐中空无一人,这才接见段克邪等人。他打了一个大胜仗,但却是神色暗然,毫无喜悦之色。

  聂隐娘道:“爹爹,我回来了。”聂锋道:“你这丫头,怎的在你爹爹面前说谎?说是回家去看你妈,却私自跑到吐谷堡去了!”史若梅笑道:“隐娘姐姐去这一趟也很有好处,她打探了敌方军情,又拉拢了牟世杰手下一个饶勇的女将,这女将对官军可帮了不少忙呢,她后来嫁了奚族王子,这次要不是奚族土王出兵,将牟世杰赶出了吐谷堡,只怕官军也不容易攻进去吧?聂伯伯,你看在隐娘姐姐这些功劳份上,就不要再怪责她了吧。”

  聂锋早已从方辟符口中得知聂隐娘的遭遇,对女儿轻轻责备了一顿,心中却是充满怜惜,说道:“这次幸亏有方贤侄自告奋勇,到吐谷堡去刺探军情,适逢其会,将你救了出来。你可吃够了苦头了吧?下次可不许再这样胆大妄为了!”

  聂隐娘谢过了罪,说道:“恭喜爹爹这次并不滥施杀戮,就将一场天大的乱事平定了。孩儿正要禀告爹爹,明日我就想与梅妹一起南归,这次可是真的回家去看妈了。”

  聂锋叹了口气,道:“也好,你先回去吧。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也要解甲归田了。”聂隐娘道:“爹爹,你戎马半生,也应该回家养老了。过个清净的日子不更好吗?何以爹爹叹气?”聂锋苦笑道:“若得平安无事,回家养老,那当然最好不过。”史若梅道:“聂伯伯,你立了这样大功,难道还怕朝廷怪责?”聂锋道:“只怕今日之事,有人报上朝廷,皇上未必见谅?皇上见谅,同僚中想要排挤我的,他们也未必就肯轻轻将我放过了?”聂隐娘道:“哦,原来你是指放走牟世杰之事,这 ——”她正要为父亲开解,聂锋已自说道:“段贤侄,你别多心,今日之事,我还要感谢你呢,是你唤起了我的仁义之心,减少了许多伤亡,也使我少犯了一些罪孽,我纵因此丢官获罪,也决计不会埋怨你的。”

  段克邪道:“将军虽然放走了敌人,但牟世杰这班部属,依我看来,此次脱险之后,必将是十居其九,不会再跟随牟世杰的了。如此弭祸于无形,这不比把他们杀戮,却留下仇恨的种子,要好得多吗?”聂锋微喟道:“但愿朝中也有似你这样明理之人。”

  方辟符忽地走上前来说道:“聂将军,多谢你的提拔,但如今乱事已平,末将无心军旅,请将军准我回乡,恕我不能再执鞭随镫了。”聂锋诧道:“你正是前途如锦,因何也起了告退的念头?”方辟符道:“这个,这个——”聂隐娘笑道:“爹爹,你就准了他吧。”

  聂锋望了女儿一眼,仿佛如有所悟,笑道:“隐娘,你是想你的方师弟送你回家么?这次幸亏是辟符救了你,你还未曾多谢他呢,又要麻烦他了?”

  史若梅“噗嗤”一笑,说道:“聂伯伯,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聂锋道:“我怎么糊涂了?”史若梅道:“他们两人之间,那里还用得到一个谢字?”聂隐娘红晕双颊,低下了头,聂锋哈哈笑道:“哦,原来如此,我可真是糊涂了。方贤侄,我只有一个女儿,隐娘的性情是刚强一点,样样事情都有她自己的主意,看来是略欠柔顺,你可嫌弃她么?”史若梅笑道:“那有做爹爹的专挑女儿的坏处来说之理?”

  方辟符对聂隐娘是爱慕已极,一向自惭形秽,虽然后来亦已知道师姐对他未尝无心,但求婚的念头,却还不敢动过。这时突然听到了聂锋的这番说话,明明是有把女儿许他之意,这一下子,方辟符当真是又惊又喜,满面通红,手足无措,讷讷说道:“老伯——”史若梅笑道:“方师兄,你怎么也糊涂了,还叫什么老伯?”

  方辟符“卜通”跪倒,说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隐娘姐姐样样都比我强,岳父说的正是她的好处,就是巴望不得有她时常教导我呢,我只怕我配她不起。”方辟符是个老实人,心里想些什么口里就说了出来。段克邪还能忍住,史若梅已是笑得前仰后合,说道:“哦,原来你不但要娶一个妻子,还要这妻子兼做你的老师呢。隐娘姐姐,恭喜,恭喜!你是再也不用担心丈夫会欺负你了。”

  聂锋也乐开了,有心再逗女儿一下,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是不嫌弃她了。隐娘,你呢?”聂隐娘羞得满脸通红,明知爹爹逗她,也只好跪了下来,说道:“但凭爹爹主意。”

  聂锋哈哈大笑,一手一个,将女儿女婿拉到他的身边,说道:“辟符,你们两人都已是情投意合,我就把隐娘交与你了。你先送她回家,见过岳母,待我回朝之后,若能解甲归田,那是最好不过,倘若不能,我也将告假还乡,选个吉日,与你俩完婚。”聂锋了却心愿,心花怒放,所有的忧虑,也都烟消云散了。

  聂锋道:“我对功名利禄,也看得淡了,辟符,你不愿为官,我也不勉强了。少年时候,我也曾经想做个游侠呢。辟符,你与隐娘成亲之后,你们喜欢过什么日子,我都任从你们。”方辟符最怕在官场厮混,听得岳父如此通情达理,大喜过望,忙再道谢。

  说话之间,忽有个中军进来报道:“前日来的那个江湖郎中,求见将军,要我前来禀报,不知将军可有空闲会他?”聂锋“啊呀”一声说道:“我几乎忘了此人,快快请他过来。”那中军正要退下,聂锋忽又把他唤住,问道:“今日受伤的官兵多不多?”那中军道:“士兵带花的数目我不清楚,看来大约不少。但官佐带花的则只有十来个人。那郎中本事可真不小,十来个病号经他敷药之后,都已止了疼痛,个个熟睡了。他现在正把治重伤的金创药分发各营。”聂锋道:“各营都有医官照料,不必麻烦他了。好,你就赶快请他过来吧。”

  中军退下之后,段克邪问道:“那里来的江湖郎中?”聂锋笑道:“我正要告诉你呢,这人正是来找你的。”段克邪越发奇怪,道:“这人是谁?他怎么有这胆量,并且知道到你的大营来打听我的消息?”聂锋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你爹爹生前的好朋友金剑青囊杜百英。”

  段克邪又惊又喜,道:“原来是杜大叔。他怎么来到此间的?”聂锋道:“前日行军途中,前哨发现一个江湖郎中,怀疑他是奸细,揪来见我。幸亏我认得他,而他也正是要来见我,好打听你的消息的,故而他有意让我的手下将他擒获。”段克邪道:“他找我何事?”聂锋道:“我和他虽是相识,但彼此处境不同,我也不便问他。今日我与牟世杰在此决战,事先他曾向我表白,不愿助战,只愿为官兵疗伤,故而我把他安顿后营,权充救护官佐的医官。也幸亏有他帮忙,他这两天来,赶着配制了许多草药。”段克邪当然明目,杜百英之不愿助战,那自是因为绿林中人,不愿自相残杀的原故。

  段克邪暗自寻思:“杜大叔多半是铁表哥叫他来找我的了,却不知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要追我回去?”心念未已,金剑青囊杜百英已经来到。

  杜百英先向聂锋长揖拜谢,聂锋还礼道:“杜大侠怎的如此多礼?”杜百英道:“多谢将军宅心仁厚,网开一面,不追穷寇,保全了无数人的性命。”聂锋道:“这是段克邪的主意,我可不敢贪功。”

  段史等人相继与杜百英见过。杜百英道:“从今日牟世杰负隅顽抗之事看来,大约他对铁寨主的信根本不予理会,而你也是辱命而归了?”段克邪道:“岂止不予理会,他连瞧也没有瞧!”当下将见牟世杰的经过告诉了杜百英,杜百英嗟叹不已!

  杜百英叹道:“牟世杰执迷不悟,也早已在我们意料之中。所以铁摩勒才叫我赶来找你。”段克邪道:“我还不很明白,究竟是为了何事?”

  杜百英道:“牟世杰这次与史朝义合流,虽然也骗得盖天豪、杨大个子等一些人跟随他,但更多的寨主却都是对他不满的。如今由绿林中的老前辈铁臂金刀董钊和伏牛山老寨主同意,意欲废去牟世杰绿林盟主之位。”段克邪道:“那不是再招开一次绿林的英雄大会吗?”杜百英道:“不错。董老等人正想请铁摩勒领衔,发出英雄帖,定期就在雄巨元的伏牛山举行。此事只等你的表哥点头了。”段克邪道:“铁表哥心意如何?”杜百英道:“所以你的表哥才叫我赶来找你,一来是打听消息,要是牟世杰已接受他的劝告,那么此事可以作废,由他代牟世杰向各家寨主讨情。”段克邪道:“铁表哥对牟世杰可也真是仁至义尽了,可惜他偏偏执迷不悟。”杜百英道:“摩勒已对他尽了朋友之道,但也并非对他一味姑惜。他也料到牟世杰未必肯听他所劝,因此这英雄大会仍是在筹备招开,即使牟世杰已悔悟前非,也要他当众认错,才可以让他继续做绿林盟主。”段克邪笑道:“这才是对了。不过,依我看来,牟世杰决不会认错。”杜百英道:“这就是他的事情了。英雄大会迟早总是要开的。因此,铁摩勒要我找你,一来是向你打听消息,二来要你马上回去,帮他筹备这个大会。他还有意思要你到时请你的大师兄参加。”段克邪道:“为什么?”杜百英道:“董钊等人想推举你的表哥继任盟主,你的表哥却想让给空空儿。”段克邪笑道:“我的大师兄闲散惯了,他是决不会当这盟主的。”杜百英道:“这些都待你回去,见了你的表哥再与他仔细商量吧。我的意思也是希望摩勒这次不要再推辞的,他已是众望所归的了。”

  聂锋以朝廷“讨贼大将军”的身份,听得他们谈论绿林中更换盟主之事,大是尴尬,心中也是既喜且忧,喜者是牟世杰被绿林所弃,再也不能为祸了。忧者是倘若铁摩勒继任,绿林势力将更兴旺,藩镇割据再加上群雄纷起,唐室的江山也恐怕不久长了。但大势所趋,聂锋虽有忠于唐室之心,自知亦是无能为力了。心里只是想道:“我还是趁早解甲归田的好,免得将来忠义难以两全。”

  第二日一早,聂锋已整顿好队伍,准备与李光弼会合,然后班师回朝。杜百英、段克邪、方辟符与聂史二女也一同南归了。

  段克邪方辟符与聂史二女的坐骑都是秦襄所赠的骏马,杜百英的坐骑也是聂锋从千万匹军马中挑选出来的良驹,虽比不上秦襄所赠,相差也不太远。一行五众,放马疾驰,中午时份,到了一个市镇,草原上人烟稀少,往往数十里不见人家,遇上市集,那就更是幸运了。他们虽然带有足够的干粮,也想补充一点新鲜的食物,便策马缓缓而行,进入那个市镇。

  不料那市镇极为冷落,街口只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张望,一发现他们走来,便立即打起铜锣嚷道:“强盗又来啦!”霎时间鸡飞狗走,街道上本来也只是寥寥落落的几个闲人也都躲起来了。闩门声,叫嚷声,乱成一片。有些人躲到屋里,有些人大约觉得在屋里也不安全,又逃了出来,慌慌张张的从后街溜走。

  杜百英眉头一皱,跳下马来,有一间店铺来不及闩门,被他闯入,店主是个老头,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叫道:“求大王高抬贵手,小店昨天已被抢了一次,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了!”杜百英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强盗!” 心里暗暗好笑,想道:“其实应该说是,我们不是乱抢东西的强盗。但这老人家未必相信,我也只好说一次谎了。”那老头更是吃惊,颤声说道:“你们不是强盗?哎呀,你们是官兵!”杜百英连忙说道:“我们也不是官兵,我们是过路的客人,想买点东西吃的。”那老头见他和颜悦色,这才放下了心,说道:“昨日有许多溃兵经过,我们起初也分不清是强盗还是官军,但可吃的东西都已被他们抢掠一空了。唉,还幸亏他们只是强盗……”杜百英诧道:“你怎么分别得出?”那老头道:“强盗只抢东西,官兵还要拉伕,还要伤人。”杜百英摇头叹息,说道:“我们本来想买点吃的东西,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搅你们了。”

  一行人离开那个市镇,段克邪道:“想必是牟世杰的那些溃兵,抢掠百姓,真是丢了绿林好汉的脸!”聂隐娘道:“这也难怪,他们没人管束,肚子饿了,那也顾不得规律[矩]了。他们只抢食物,还算是好的了。”杜百英低首沉思,半晌说道:“这几万溃散的绿林兄弟,咱们可得想法安置他们才好。要不然不但遭祸百姓,他们分散之后,也容易被官军消灭。”

  快马疾驰,走了大约四五十里光景,发现了一队溃兵,大约有三五百人,这些人都认得杜百英与段克邪,杜段等人下了马,他们也都围拢上来。杜百英找着了几个相识的头目,便向他们问话。

  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了关于牟世杰的消息,果然所料不差,牟世杰已差不多到了众叛亲离的境地了。为首那头目道:“那日出了绝龙谷之后,弟兄们十九对牟世杰心怀怨恨,再也不肯听他号令。牟世杰怕部下哗变,也不敢和大伙一路,带了他的一小部份亲信,大约有三五十骑,快马加鞭,先自逃了。”杜百英道:“盖天豪呢?”那头目叹了口气,说道:“盖天豪不肯离开牟世杰,跟他跑了。其实我们对盖天豪倒是无甚恶感,还想推举他做我们的头儿的。如今没有了个头儿,几万弟兄,东一股西一股的四方溃散,粮食难找,又怕官军追击,从这里回到中原,有数千里之遥,前路茫茫,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只怕凶多吉少,士气都很颓丧呢。”杜百英道:“抢粮我不反对,不过要抢大户人家,穷苦的老百姓咱们可不能再去搜刮他们了。据我所知,从这里西去一百多里,便是朝廷的灵武粮仓,存粮颇丰,咱们也可以将它拿下,说不定还有多余的粮食可以赒济贫民呢。”那头目道:“劫富济贫的道理我们何尝不知道,但大户人家大都筑有碉楼,防御坚固,弟兄们没有个头儿带领,四分五裂的,也就不免舍难就易,拣容易到口的果子吃了。弟兄们不能同心合力,士气又很颓唐,抢大户尚且畏难,更不用说攻打朝廷的粮仓了。杜舵主,段少侠,不如你们留下来做我们的头儿吧。”段克邪沉吟片刻,说道:“杜叔叔,你留下来吧。我先回去将你们的情形禀告铁寨主,也好请他派人来接应你们。”

  那些人听了都大喜说道:“这更好了。杜舵主,你可一定要做咱们的头儿啊!”杜百英不忍见绿林兄弟四方溃散变成流寇,便即慨然答允。当下立即挑选出精壮的骑兵,叫他们去联络各个零星小股,传达消息。杜百英准备收集了牟世杰的旧部之后,再率领他们南归。

  段克邪方辟符等人继续攢路,一路上碰到不少溃兵,段克邪也帮忙传达消息,叫他们留在原地,等候杜百英收编。走了两日,溃兵渐渐稀少,他们也到了人烟稠密的汉人地区了。但始终却没有碰上牟世杰那一小股。

  他们的坐骑脚程迅速,不过十多天便从幽州到了河南境内,东去魏博,西走可到伏牛山。聂隐娘的老家在魏博城外的一个村庄,至此他们四人分成两对,已是要分路而行了。史若梅与聂隐娘姐妹情深,送了一程,尚是依依不舍。

  聂隐娘道:“我和辟符回家见过我妈之后,最多住十天八天,还是要到伏牛山来的。咱们只是暂时分手,你们不用远送了。”史若梅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你们可得早点来啊!我盼望你们事小,要是错过了英雄大会,这损失可就大了。”聂隐娘笑道:“辟符初走江湖,我也想他见识见识这样的大场面。我们一定会在大会招开之前赶到的。”

  双方挥手道别,段克邪与史若梅拨转马头,续向西行。史若梅忽地噗嗤笑道:“聂姐姐真是好福气,这位方师兄样样都听她的话。克邪、你——”段克邪道:“我怎么啦?”史若梅悄声说道:“你瞧着人家的好模样,可也得跟着人家学学啊。”段克邪笑道:“我不是也很听你的话么?”史若梅道:“谁知你对我好得多久?哼,只要你和我少吵几场就算好了,想起从前的事,真是令人寒心。”段克邪慌忙说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已经向你认过错了,你心中的怒气还未平息么?”史若梅见他当真着急,这才格格笑道:“我是逗你玩的。过去我也有许多不是,我爱闹小性子,又不肯虚心。以后你若是见到我有不是之处,请你不必客气,我也会听你的话的。”两人争着向对方认错,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他们二人经过许多磨折,许多误会,如今方得单独相处,千里同行,一路上自有许多柔情蜜意,旖旎风光,那也不必一一细表了。

  这一日他们到了新野,伏牛山山脉迤逦而来,绵延千里,再向前走,便进入山区了。以他们坐骑的速度,不消三天便可以赶到伏牛山大力神雄巨元所占的山头,这一条路上风景宜人,两人既不必急着赶路,便放马缓行,欣赏沿途的风景。

  路边有座茶亭,靠山面水,地点甚佳,段克邪道:“这茶亭是兼卖酒菜的,咱们进去歇歇,喝两杯再走。”史若梅笑道:“难得你有如此雅兴,我自是应当奉陪。”

  两人系好马匹,步入茶亭,茶亭中除了他们之外,别无客人。段克邪要了两斤白酒,几样小菜,便坐下来。坐定之后,偶一抬头,忽在对面的一根石柱上发现奇事。

  石柱上有个清晰的掌印,入石三分,更奇怪的是这掌印只有五寸来长,不似大人的掌印,段克邪大为奇怪,心道:“这人的功力非同小可,岂有是个小孩之理?”史若梅也发现了,小声说道:“武林高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在这种荒村野店里炫耀功夫,其中一定有段奇怪的故事。”

  段克邪笑道:“咱们不必胡猜,叫这酒保过来一问,不就明白了么?”那酒保听得他们的谈话,不待段克邪招手,已来到了他们的桌边,说道:“客官可是因这柱上的掌印引起了好奇之心么?”段克邪道:“不错,这掌印是怎么来的?”那酒保笑道:“不但你们好奇,今天来过小店的好几位客人都曾这样问过小的了。嘿,嘿,你老可还要添些什么精致的小菜啊?”段克邪刚自一怔,史若梅已在说道:“不错,我们是要添点东西,但酒菜已是够了,等下你给我们来一盘鲜果吧。”那酒保道:“鲜果可得叫人去买的啊。”史若梅道:“我知道。这一锭纹银就交给你,多下的当作小账。如今不必你弄菜了,你坐下来详细点给我们说吧。”那酒保掂了掂这锭纹银,沉甸甸的最少也有十两重,那酒保眉开眼笑,忙把纹银交给浑家,坐下来道:“是,是。这桩事哪,可奇怪极了,待小的给你老细道其详。”段克邪心里暗暗好笑,“若梅倒是比我还懂得人情世故了。这酒保给客人讲故事,这奇怪的掌印也是带给他来一点意外的财运了。”

  史若梅道:“是怎么一桩奇怪的事情?”那酒保道:“你猜这掌印是什么人印上去的?”史若梅道:“我猜得着还问你么?”那酒保道:“说来当真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女子的掌印。”段克邪与史若梅相顾骇然,心里想道:“怪不得这掌印似个小孩的,却原来是个女子。当今之世,有此功力的女子屈指可数,妙慧神尼早已不在江湖行走,她也决不会在人前炫露武功,难道是辛芷姑么?”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酒保已接着说道:“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呢,长得真是个美人胎子,就像这位姑娘一样!”史若梅笑道:“多谢,多谢。但你也不必多说奉承的话了,快点言归正传吧。”段克邪更是诧异,心道:“史朝英决没这等本领,这年轻的女子不知却是何人?似这等入石三分的功力,只怕我也未必胜得过她。”

  那酒保说道:“是,是。小的现在就言归正传。这还是昨天的事情,小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是一位很英俊的少年公子,年纪大约比相公你要大几岁,披的是狐裘,隐隐露出刀鞘。”史若梅想要叫他少说闲话,但因是吩咐过他要讲得仔细的,也就不打断他的说话了。段克邪却急不可待的问道:“后来怎样?”那酒保道: “后来那女的就进来了。小的正在问她要点什么,她已走到那公子的面前,冷笑说道:‘姓楚的你还认得我么?’这女子也真是霸道,那位少年公子尚未来得及回话,她就一掌向人家打去了!”

  段克邪心中一动,失声叫道:“姓楚的?哎呀,这一掌打中没有?”那酒保道:“没有。这位少年公子就像会弄魔术似的,他还是端端正正的坐着,也不见他起立,突然间他坐的那张椅子,连人带椅飞了起来,就落在那根柱子前面。他手中还端着一杯酒,杯里的酒也没有滴出分毫。”段克邪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那人是借着对方的掌力,运用巧妙的“大挪移”轻功,连人带椅“移形换位”的,同时他也必定暗运护体神功抗御,所以没有受伤。

  史若梅道:“这么说来,这位楚公子的本领决不在那女子之下,怎么他却不还手呢?”那酒保道:“他还手了。但却不是还手打那女子,而是向那女子敬酒。”史若梅道:“哦,向那女子敬酒?他们是相识的?”那酒保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但见那位公子端着酒杯,向那女子说道:‘我从未冒犯姑娘,姑娘何苦屡次相迫?这定是误会了。我先请姑娘喝一杯酒,请姑娘息怒,把话说个明白。’这话一说,他手中的那一杯酒便飞了出去。说也奇怪,那酒杯就似有人托着似的,平平稳稳的向那女子飞来,满满的一杯酒,始终没有半点溢出。”史若梅笑道:“这人的脾气倒是很好。那女子一上来就向他施展杀手,他竟然毫不动怒,还向那女子敬酒。”

  那酒保道:“那女子可不领他的情。奇怪的事儿又来了。酒杯飞到她的面前,忽地在半空中停住不动,但也不过停了一瞬,只见那女子张口一吹,突然间那酒杯飞过她的头顶,‘乒’的一声,在空中裂成四片,杯中的酒倾泻下来,刚好淋在我的头上,淋得我满头满面,那是一杯热酒,烫得我头面都火辣辣作痛。”段克邪心道:“幸亏那女子的一口真气吹出,已卸去对方这‘百步传杯’的劲道,否则你还要吃苦头呢。”

  那酒保接着说道:“我吓得慌了,顾不得揩抹,也不敢劝架,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女子骂道:‘什么误会,你既是青州楚家的大少爷,那就是我的仇人了。哼,你还敢戏耍我么?’呼的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距离大约有六七步之遥,只听得‘蓬’的一声,那张椅子竟似受了大铁锤一击似的,登时也裂成几片!可是那位公子在前一瞬间已经跳起,椅子碎裂,他的头发却也不见掉下一根。”段克邪心道:“这人身手好快,轻功纵比不上大师兄,大约也不在我之下了。”那酒保接着说道: “我正自惊得目定口呆,只见那女子已追上去打那位公子。”史若梅怀着“听”热闹的心情,笑道:“这回他们可该交手了吧?”

  酒保道:“那女的很凶,男的可没还手。他绕着柱子躲闪,那女的越打越紧,忽听得‘蓬’的一声,那女子一掌打中石柱,这掌印就是这样来的。”史若梅道:“后来怎么样?”酒保笑道:“后来么?咳,没有了。”史若梅道:“怎的就没有了?”酒保道:“那女子一掌打中石柱,敢情手掌也是很痛,她呆了一呆,那男的趁这机会就溜走了。那女子跟着追去,两个人都走了,这故事不是没有了么?不但故事没有了,我的酒钱也没有了。”史若梅道:“什么酒钱?”酒保道:“那位公子爷喝了我三斤白干,吃了我一只烧鸡,外加两斤卤牛肉,他可不是像你们这样先付钱的,他这么撒腿一跑,我可向谁讨去?这还不算,那女的还打坏了我一张椅子,这可不是我活活倒霉么?”史若梅好生失望,心道:“这故事没头没尾,只知他们打了一架,却不知这两个是什么人。”她听得不过瘾,对那贪得无厌的酒保也就不予理睬了。

  段克邪忽道:“你做这个小买卖赚钱不易,我替他们赔偿你吧。”又掏出了一锭纹银给那酒保,那酒保眉开眼笑,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老给的赏钱已经够多了啦。”口里是这么说,一双手已忙不迭的接过了那锭纹银。段克邪道:“你收下这锭银子,我再问你。”那酒保道:“你老尽管问吧,只要是小人知道的定当奉告。”段克邪道:“那少年公子是不是眉心有颗红痣,很惹人注目的?”那酒保怔了一怔,道:“不错,你老怎么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段克邪道:“我认得他,也可以说是朋友,所以我代他付你酒钱。”

  段克邪站了起来,走到柱子旁边细察那个掌印,史若梅听了段克邪的说话,也隐隐猜到了几分,却不便当着酒保向段克邪询问,只是跟在段克邪后面看那掌印。段克邪道:“这是大乘般若掌的掌力。奇怪,少林寺从来不收女徒弟的,这女子却怎的会使这种佛门的上乘武功?不过,她的功力却是还未够精纯,你看这掌根部份,陷入深些,指痕却就浅了。但话说回来,一个女子而能有此功力,那也真是极不容易的了!”那酒保听得段克邪如此评论那女子的武功,吓得大惊失色,心道:“如此说来,他的本事岂非更在那女子之上?哎呀,我只道他是个官家子弟,莫不要竟是个强盗?”那酒保虽得了段克邪许多银子,但他昨日已给那一男一女吓破了胆,如今听说段克邪是那男的朋友,口气中又透露出是个大有本领之人,那酒保可禁不住怕起来了。

  段克邪正在留心察看掌印,推测那女子武功的深浅,忽听得他们那两匹坐骑大声嘶鸣,段克邪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

  段史二人那两匹坐骑是系在路旁一棵树上,段克邪听得马嘶,向外望去,只见有两个汉子正在用刀割断系马的绳索。段克邪大吃一惊,喝道:“好大胆的偷马贼!”“啪”的一掌拍打桌子,借这一按之力,已是使出绝顶轻功,身形如箭,“射”出茶亭。

  但还是慢了一步,那两个突如其来的怪客已是骑上马背,其中一人把手一扬,一团银光闪闪的东西飞进茶亭,但却不是对着段克邪,而是恰恰落在那柜台上,原来是一锭纹银。那汉子叫道:“我家小姐昨日打坏你店里的傢俬,这锭银子是我家小姐赏给你的!”

  另一个汉子则在纵声笑道:“你这小子不配骑这样的好马,我们也不白要你的,这锭金子算是向你们买马。”大笑声中,一团金光灿烂的东西飞出,这回可是朝着段克邪打来了。

  段克邪大怒道:“岂有此理,谁要你的金子?”衣袖一挥,将那锭金子一卷一抛,反打回去,那汉子接到手中,虎口隐隐作痛,大大吃惊,急忙反手一拍马臀,催得那匹骏马四蹄如飞。

  他们这两匹坐骑本是经过训练的战马,认定了主人之后,轻易不肯让生人骑牠的。但这两个汉子却不知有什么功夫,竟使得这两匹骏马对他们服服贴贴。段克邪暴跳如雷,以“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追去,那两个汉子回头一望,见段克邪紧追不舍,在他们后面也不过数丈之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这两人心意相通,动作如一,齐声喝道:“好小子,你既不要金子,那就赏给你铁莲子吧!”两人四手齐扬,十二枚铁莲子便如冰雹骤降,都朝着段克邪打来。

  这一回他们是拿出打暗器的功夫,存心打伤段克邪的,当然与刚才抛出金子的用意不同,十二枚铁莲子分打段克邪十二道大穴,而且挟风呼啸,劲道亦颇不弱。这两人的暗器功夫在江湖上也差不多算得是一流的了,但用来对付段克邪那却还差得太远,段克邪一声冷笑,“原物奉还!”一记劈空掌发出,十二枚铁莲子都掉了头。

  可是这十二枚铁莲子也未能打到那两人身上,原因是那两匹骏马跑得太快,铁莲子追赶不上,在他们后面落下来了。

  段克邪“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在数里之内疾逾奔马,要是普通的坐骑,早已追上了。可是这两匹却是日行千里的迅马,段克邪再受了暗器一阻,人马之间的距离更是拉长,转眼之间,那两匹骏马已是绝尘而去,看不见了。段克邪知道追也无用,只好放慢脚步,过了一会,史若梅才气喘吁吁的赶了到来。

  段克邪苦笑道:“追他们不上,咱们只好走路啦。”史若梅气呼呼的道:“真是可恨!克邪,你无论如何也得设法取回坐骑,这是秦襄所赠的宝马,咱们竟让他给人抢去,有何面目再见秦襄?”段克邪笑道:“你先把气消消,我是在想法子呀。逃得了小鬼,逃不了大庙,咱们只要查明他们是那个庙里的小鬼,就可以把他们揪出来啦!”史若梅冷静下来,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咱们干脆和他们的主人算账去。他们刚才已经自报身份,是那个在石柱上留下掌印的女贼的仆人!”史若梅气这两个偷马贼不过,迁怒及他们的主人,不分皂白,就先骂她是个“女贼”。

  段克邪道:“那女子是何等样人,咱们还一点也不知道呢。可先得找着了一个人,才好从他那儿访查一些线索。”史若梅道:“你是说那位姓楚的少年公子?他是不是楚平原?”段克邪道:“从那酒保所说的看来,形貌相符,那人又是青州人氏,那定然是楚平原无疑了。”史若梅道:“你和他交情如何?可知他的来历?”段克邪道:“就是那日在秦襄所招开的英雄会中,在那大校场上我和他相识的,以后就未见过面了。但虽然只是一面之交,却不同于普通相识,他与我以及铁表哥等人都是同案的‘叛逆’,我觉得他也是个很讲义气的朋友。可惜我对他的事情,却是知得极少。”

  当日在秦襄所招开的英雄会中,突然临时传来圣旨,要捉拿十个叛逆,楚平原列名最后。其他九人,都是在绿林中或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人物,只有这个楚平原,谁也不知他的来历,所以他虽然“名附骥尾”,但在群豪心目之中,却是个最神秘的人物,不知他犯了什么案子,何以也被列名叛逆?后来辛芷姑、空空儿相继进场,楚平原和他们搭话,段克邪方始知道此人与他师兄相识,并知精精儿那把“金精短剑”就是偷自他家的。不过,段克邪知道的也只是这么多了。之后,他虽然在吐谷堡与空空儿相遇,但那时他们正忙着对付牟世杰与给辛芷姑解困之事,段克邪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根本就没想到要向师兄查问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朋友。所以直至如今,楚平原其人其事,在他心中还是一个谜。

  史若梅道: “既然如此,咱们正好给楚平原帮一忙,与他共同对付那个女贼。就不知往那里可以找到楚平原?”段克邪道:“这个容易,他既在此间出现,想必也是到伏牛山准备参加绿林大会的。咱们可以不用更改计划,先到伏牛山见过铁表哥再说。即使他有事延误,未曾赶到,甚或他根本不是到伏牛山的,那也无妨。那里群豪毕集,咱们总可以探到一些消息。”

  史若梅道:“好,那咱们就赶路吧。”走了一会,史若梅想起一事,忽道:“克邪,你阅历比我丰富,你可看出来了?”段克邪道:“看出什么?”史若梅道: “那两个偷马贼似乎不是汉人?”段克邪心中一动,道:“你怎么知道?”史若梅道:“现在已是初夏天时,他们还戴着窄边的皮帽子!这可不是本地汉人的习惯。依我看来,他们即使不是胡人,也是塞外来的。”要知当时中国北部地区,汉胡杂处,实是不易区分,但在风俗习惯上,虽然长期相处,有好些地方,却还各自保存有其本族的特点。段克邪笑道:“梅妹,你在江湖上磨练了这些时日果然是大有进步了,看人就比我仔细得多。我本来也看出一些疑点,……”史若梅经他一赞,大为高兴,有意逞能,忙又抢着说道:“你先别讲,待我说说,且看英雄之见是否略同?”段克邪笑道:“好,你说。”史若梅道:“那两个贼人善于驯马,举止粗犷,从这两点也看出他们是以游牧为生的胡人。”段克邪笑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你不是男儿。”史若梅怔了一怔,道:“什么?”段克邪笑道:“要是你是男儿,这就可以说是‘英雄之见略同’了。”史若梅“呸”了一声道:“好呀,原来你是绕着弯儿来取笑我,但你自称英雄,也不害羞么?”段克邪笑道:“好,大家都别找‘缝儿’(说话中的漏洞)了。其实你也说得不错,你本来算得是一位巾帼英雄。”史若梅嗔道:“不用你来奉承,走吧!”

  段克邪忽地正色说道:“这两人若是胡人,内情就是复杂了。那女子和楚平原也不知是什么关系?倘若碰上了她,你可先别动手,咱们先得查明她的来历。”史若梅道:“这个当然,你当我只是个知打架的莽娘子么?”

  黄昏时份,两人已进入山区,段克邪道:“前头只怕不易找到人家投宿了,咱们索性迳往前走,走得倦了,再找一个山洞栖身。”史若梅道:“好,咱们失了坐骑,夜间正好施展轻功。有你在旁,也无须惊惧虎豹。”她前一天刚刚跟段克邪学会了上乘轻功的运气法门,恨不得有个地方练习,当下就施展起来,段克邪不时从旁提点。

  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晚上,幸好段克邪轻功卓绝,从小又练就一双夜眼,他在先头引路,让史若梅可以放心施展,不虞摔倒。史若梅越跑越是高兴,不知不觉,已走上一座黑黝黝的山峰,却不知是什么时份。段克邪笑道:“累了没有?”上乘轻功,无须费什么气力,史若梅道:“不累,咱们索性走到天明再止步吧。”说话之间,段克邪忽见山峰上似有幢幢黑影,吃了一惊,心头怙嗫。正是:

  午夜荒山逢异事,远方奇女会英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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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3 09: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回  异国鏖兵伤大将  荒山伏甲困英雄
 

  段克邪悄声说道:“前面有人,待我先去踩道(侦察情况之意)。”当下即施展绝顶轻功,借物障形,窜入密林。

  忽听得草丛中“唰”的一响,两条黑影,已先自窜了出来,其中一人沉声说道:“俺哀达里洪巴挨达?”段克邪怔了一怔,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黑暗中也看不清楚那两人的面貌,但他们头上所戴的窄边皮帽子却还可以看得出来,料想是两个胡人。

  那两个汉子不见段克邪回答,陡地手腕一翻,两柄亮晶晶的匕首闪电般的便向段克邪搠来,身手端的是矫捷之极。原来他们是用他们本土的方言向段克邪喝问口令,段克邪回答不出,当然立即便知道他不是自己人了。

  那两个胡人身手固然矫捷,但比起段克邪来,却还差得太远,段克邪一见刀光,身形疾闪,两柄匕首都搠了个空,段克邪欺身直进,站在两人当中,双手一分,一招“左右开弓”,使出大擒拿手法,黑夜之中,竟是不差毫黍,刚刚拿着那两个胡人持刀的手腕,段克邪因想盘问他们,所以未点他们的穴道。

  段克邪一时粗心,未想到他们还有许多同伴,怎容得他仔细盘问,就在段克邪拿着那两人手腕,尚未来得及发话之时,那两人已是发声长啸。

  就在这霎那之间,啸声未歇,山头上突然似变戏法一般,涌现了无数灯光,原来埋伏在这山头上的竟有数十人之多,手中都提着灯笼,灯笼外边套着一层黑布的布罩,他们听得同伴发出暗号,知道来了敌人,这才揭开布罩,露出灯光的。

  幸好被段克邪所擒的这两个汉子,乃是在最前面担任警戒的,离他们伙伴聚集的中心地点,还有数十丈之遥,灯光照射不到,段克邪一时间还未曾给他们发现,当下迅即点了那两个汉子的哑穴与麻穴,只听山上已是喧闹之声纷起,“在那一边?在那一边?”“是那个姓楚的小子吗?”“咦,怎么啸声止了?呀,不好,敢情是咱们的人已遭了那小子的毒手了?”纷闹之中,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斥道:“不许慌乱,仔细搜查!”段克邪心中一凛,想道:“这女子多半就是那两个偷马贼的主人。”

  段克邪正要挺身而出,就在此时,忽又听得一声长啸,有人朗声说道:“不错,是我楚平原来了!嘿嘿,你们就是没设下埋伏,楚某也是要来的!我正要请问姑娘,为何总要与我为难?”声音的方向,在段克邪的另一边,登时把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史若梅已到了段克邪身边,低声问道:“咱们怎样?”段克邪道:“先别动手,看看再说。”把史若梅轻轻一带,手拉着手,飞上了一棵七八丈高的大树,山头灯火通明,居高临下,看得最是清楚不过。

  只见一座挺然耸立的危岩之上,一个白衣汉子跳了下来,这块岩石有十几丈高,那汉子衣袂飘飘,便如御风而行,凌空而降,姿势美妙之极!这白衣汉子便是楚平原了。段克邪在轻功上有过人的造诣,也不禁暗暗赞叹,心道:“我只道本门轻功天下无双,却不道楚大哥之所学却又另有妙处,实不在我本门之下!只不过他功力未到,尚不足与我师兄比肩而已。”

  段克邪师兄(空空儿)的轻功天下第一,他本身的造诣也还略在楚平原之上,所以见了楚平原显露的这手轻功,虽然觉得它另有妙处,赞叹不已,但还不至于怎样惊奇,山头上这一班人却不禁看得呆了。那少女心中暗暗叹息,“似这等相貌英俊、本领高强的少年真是世间少有,可惜他偏偏是我的仇人之子!”

  就在楚平原从高处跳下之时,距离那座危岩最近的两个汉子已是疾奔过去,这两个汉子身高七尺有奇,熊腰虎背,一人手里提着一个大铁锤,端的是威风凛凛,便如金刚降世一般,那少女心头一震,樱唇微启,声音未曾吐出,那两个大汉已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两柄大铁锤朝着楚平原当头碰下。

  楚平原脚尖刚刚着地,立足未稳,便碰到这两个猛汉的暴袭,实是危险之极,难以避开。但楚平原就在这惊险绝伦之际,显露出卓绝非凡的功夫,他并不闪避,只见他衣袖一挥,轻轻一带,使出了“四两拨千斤”的巧劲,衣袖飞扬,把左边打来的那柄大铁锤一裹一送,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左边打来的大铁锤便恰好与右边打来的大铁锤碰个正着,楚平原却已从这两人中间穿了出去。

  这两个汉子功力悉敌,两柄大铁锤碰击之下所发出的巨响震耳欲聋,蓦地这两个汉子都是大叫一声,手中的大铁锤也都是脱手飞上了半空!

  楚平原早已走到前头,神色自如,朗声笑道:“我还未曾与你们小姐说话呢,何必急着动手?”楚平原神威凛凛,先声夺人,那少女手下不乏武功高强之士,但在这瞬间,却不禁为他惊人的武功所慑,登时鸦雀无声,谁都不敢上前拦阻,楚平原步履从容,走到了那少女面前。

  那少女怦然心动,想道:“他无论碰上什么危险,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气,和小时还是一模一样。刚才室韦兄弟那两柄大铁锤打下之时,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咦,我不是为了报仇来的吗?怎的却突然怜惜起来了?不,不对,我一定要硬起心肠才是。”

  楚平原仍是那副毫不在乎的神气,在刀剑环列之下,向那少女施了一礼,说道:“我自问并无冒犯姑娘之处,不知姑娘何以定要将我置于死地?姑娘可肯明白见告,免得我死了也是糊里糊涂,难以瞑目?”

  那少女咬了咬牙,冷冷说道:“楚平原,你不认得我了?”这已是她第二次向楚平原这样发问了,楚平原好生诧异,向那少女瞧了又瞧,只觉果然是似曾相识,但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只好说道:“请恕楚某记性太坏,实在想不起在那里见过姑娘?”

  那少女给他瞧得杏脸飞霞,忽地把嗓子迫尖,用一种娇嫩的孩子的声音说道:“我不要你用玉来交换,这两块贝壳是我送给你的。你瞧这贝壳有七种颜色呢,美不美?但在我们家乡,却是并不值钱的!”旁边的人(包括在树上偷听的段克邪与史若梅在内)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也不见她拿出什么宝玉或者贝壳。楚平原听了可是大吃一惊,叫道:“你、你是小霓子?”那少女点点头道:“不错,你想起来了没有?”

  楚平原想起来,这已经是十五年前的旧事。那一年他父亲楚充国新任安西都护使,驻节西域一个名叫“师陀”的小国,楚平原那时只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跟着他的父亲也到了师陀国。师陀国有位右贤王兼掌全国兵马,复姓宇文,双名扶威,宇文扶威有个女儿,名叫虹霓,比楚平原更小,只有五六岁,师陀国是大唐藩属,楚平原父亲在那里作“都护使”,等于是他们的太上皇,和掌管师陀国军政的宇文扶威当然是时常往来的了。宇文虹霓活泼可爱,楚平原把她当作小妹妹一般,时时逗她玩耍。师陀国出产玉石,但贝壳是海边才有的,宇文虹霓却未见过。她听得楚平原说贝壳如何如何美丽,便要拿宝玉来与他交换。楚平原不要她的宝玉,送了两块贝壳给她作玩物。刚才这少女所说的那些话语,便正是楚平原那时对她所说的话。

  楚平原在师陀国不到一年,离开之后,再也没有见过宇文虹霓,要不是她说出这件旧事,学他当年的口音,说出他当时的言语,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如花似玉的少女,便是当年那个还拖着鼻涕的小姑娘。

  宇文虹霓咬着嘴唇道:“你明白了没有?”楚平原道:“明白什么?小时候我可从没欺侮过你,最少我曾经送过你两片贝壳。”宇文虹霓冷冷说道:“谁和你说笑?我问你,你爹爹呢?”楚平原道:“十年前早已死了。”宇文虹霓道:“着啊,你爹爹死了,我不找你找谁?你们中国有句老话:‘父债子还’,今日,我就是来找你讨还血债的!”楚平原吃了一惊,道:“这,这话从何说起?”宇文虹霓厉声道:“还不明白?你想想你们是怎么离开师陀国的?”

  十五年前的一个意外事件在记忆中重现,那是一个无星无月之夜,宇文虹霓的父亲宇文扶威突然带兵攻围他父亲的衙门,黑夜中一场混战,楚平原和他父亲楚充国侥幸逃脱,天明时份查点人数,楚充国带来的大唐官兵,本来是三千人的,只剩下十八骑,事后始知,原来这场事变是回纥在师陀国的驻军发动的,当时回纥的势力在西域已大大扩张,和大唐帝国的势力发生了利害冲突,回纥以威迫利诱,唆使西域各国叛唐,在师陀国发生的兵变就是其中的一个事件。当晚攻击大唐“安西都护使”的兵士,就有一部份是回纥的骑兵。

  事件过后,师陀国成了回纥的属国。楚平原的父亲则回国请罪,并自动请缨,求朝廷派兵讨伐回纥。那知,朝议未定,安史之乱已起,大唐反以卑辞厚币,求回纥相助平乱。收复长安之时,子女玉帛被回纥军掳掠一空。一向被西域诸国奉为“天可汗”的大唐帝国,从此声威一落千丈,反而要向回纥低首称臣了。

  唐朝既定下向回纥求援的“国策”,楚充国所奏当然就遭受了朝廷的驳斥,而且还给他加了一个“处理失当,轻启边衅”的罪名,把他斥革。楚充国回到故里,过了几年,感时伤世,郁郁而终。

  楚平原给她引起这些惨痛的回忆,不觉热血沸腾,峭声说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一件事。我爹爹的部下在这一事件几乎尽数伤亡,不知你要向我讨什么血债?” 宇文虹霓怒道:“你只知你们的人有所伤亡,我们的人死了多少,你知不知道?”楚平原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罪魁祸首乃是回纥,你们在它控制之下,做出了这件两败俱伤的事情,实是令人痛心,不过我也不想责怪你的爹爹了。”宇文虹霓大怒道:“你还要责怪我的爹爹?你们那些士兵算得了什么,死了一千一万个也抵不上我爹爹一个!”楚平原怔了一怔,道:“什么,你爹爹——”宇文虹霓道:“你还问我爹爹,我爹爹在那一晚给你爹爹杀了!”

  楚平原呆了一呆,心道:“原来是这样糊里糊涂结了仇家。”当下说道:“我爹爹直到死时,还不知曾有误杀令尊之事。当然在黑夜之中混战,双方死伤实是难免,令尊也未必就是家父亲手杀的。”宇文虹霓道:“你爹爹乃是主帅,不论是否他亲手所杀,这笔账总是要算在他的头上。”楚平原心头怒起,想道:“天下那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人?是你爹爹先来偷袭,死了也是活该。”但他一来念在宇文虹霓已是国破家亡,大唐与师陀可说是同受回纥之祸;二来也念在与她乃是青梅竹马之交,这冤家实是宜解不宜结。于是强抑怒火,委婉说道:“你我两家本来交情不薄,当日之事,都是回纥挑拨所至。……”宇文虹霓厉声说道:“我不与你谈论国家大事、谁是谁非,我只知冤有头,债有主!”楚平原道:“即使你认定我爹爹是你仇人,我爹爹亦已死了,我愿到贵国,在令尊坟前,带孝上香,代我爹爹赔罪。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也总可以解恨了吧?”宇文虹霓道:“不能,你爹爹死了,还有你呢!我已在爹爹灵前洒过血酒,无论如何也是不能饶你的了!”

  原来师陀国的民风,最是好勇斗狠,父母之仇,子女必须代报,否则便要受亲友唾弃,宇文扶威没有儿子,复仇的担子便落在宇文虹霓身上。子女在被害的父母灵前洒下血酒,这是师陀国最郑重的一种宣誓仪式。那年宇文虹霓不过六岁,她在父亲灵前洒下血酒之后,日夕所受的教导就是如何替父亲报仇。因此尽管她听了楚平原的辩解,也觉得未尝无理,但这仇却还是非报不可。

  楚平原已是极尽低首下心之能事,那知还是得不到对方的谅解,当也不由得傲气勃发,冷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定要我填命的了?只不知当日枉死的大唐将士,却又向谁索命?”宇文虹霓怔了一怔,说道:“这个我管不着,我只知父债子还,我就要向你讨还血债!”楚平原仰天大笑道:“好呀,你既然蛮不讲理,那么我也只得明白的告诉你,这笔糊涂的血债,我可不想代父偿还!你有本领,你就来强讨吧!”

  宇文虹霓柳眉一竖,正要发号施令,叫手下把楚平原生擒,好拿到她父亲灵前活祭。忽地有个汉人军官,越众而出,说道:“宇文姑娘,下官奉命前来,听你差遣,请容我稍尽犬马之劳,将你所要的人犯拿来移交给你。”楚平原觉这话刺耳得很,睁眼一瞪,不觉大为惊异,原来这个军官竟是前任的宫中宿卫统领武维扬。

  楚平原大为奇怪,冷笑说道:“武维扬,你知不知羞?”武维扬道:“知什么羞?”楚平原道:“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是非曲直姑且不论,你是大唐一位扈从天子的军官,却来听一个外邦女子的差遣,还说要效什么犬马之劳,你丢了自己的面子不打紧,简直是有辱国体,腾笑外邦!”武维扬道:“哼,有辱国体?你知道什么,我这正是奉了朝廷之命!”楚平原道:“咦,这倒奇怪了,请问我犯了那条国法?”武维扬道:“你犯了上国贵人,就是一个天大的罪!”楚平原侧目斜睨,向宇文虹霓道:“失敬,失敬,我竟不知姑娘是一位上国贵人。”宇文虹霓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道:“我倒无意请贵国协助报仇,这是我母舅有一日与你们贵国的韦大总管谈起此事,他就派了这位武将军来说是帮我办案。嗯,武将军,我只愿按江湖规矩办事,不想惊动贵国官府,就由我与楚相公作个了断,不须你代劳了。”

  原来在回纥灭了师陀之后,宇文虹霓的母亲[舅]归顺回纥,在回纥出兵助唐平定安史之乱时,她的母舅也随同出征,官居左将军之职,最近又由回纥军统派他到长安来做军务联络使。唐朝天子势力日弱,各地藩镇形同独立,天子号令不出京畿,正要结纳回纥作为强援,是以对一个本属师陀籍的回纥降将,朝廷上下,也争相趋奉。武维扬因那日在秦襄的英雄大会,处置不当,被长乐公主告了一状,官贬三级,从宿卫统领贬作一个普通侍卫,因此他闻知此事,便自告奋勇,请禁军大总管派他来协助宇文虹霓查缉她的仇人。禁军总管也知此事有失朝廷体面,而且只是查缉一个楚平原也无须兴师动众。故此要他秘密从事,只能以私人的身份协助宇文虹霓。宇文虹霓因为人地两生,也正需要这样一个人给她做些带路、访人之类的事,便欣然接纳了。所以武维扬此次之来,其实并非奉有朝廷的明令,不过,得到他直属长官的默许与安排,却也是事实。

  武维扬一心藉此机会,巴结回纥“贵人”,以图升赏,听得宇文虹霓有拒他帮手之意,连忙说道:“这与江湖上一般的寻仇报怨不同,他是敝国子民,理当由小官捕拿,以尽主客之道。”宇文虹霓道:“好,既是大唐律例如此,我就让你先去拿他。但我可有言在先,要是你拿他不下,我可不管你们的律例了。”她还未领略武维扬欲图巴结的心意,却以为这是大唐的律例。

  武维扬不便多作解释,心想“只要总管知道我的功劳,也就是了。”于是一得宇文虹霓允许,立即便抵出长鞭,喝道:“兀你这死囚,不束手就擒,还要我动手吗?”

  楚平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竟是因此负上了叛逆的罪名!朝廷不思湔雪国耻,反而因为惧怕回纥,翻出我爹爹的旧案,将功作罪,糊里糊涂的要我作替罪的羔羊!”思念及此,悲愤莫名,虎威顿发,朗声说道:“我楚家无负朝廷,决不能奉此乱命。你这厮谄媚外人,无耻已极,我不理你是否奉有朝廷命令,你先吃我一刀!”

  武维扬暴跳如雷,“反了,反了!”一鞭便扫过来,楚平原的雁翎刀亦已横削过去。武维扬曾为宿卫统领,武功委实不弱,这一鞭打出,抖起三个圈圈,恍如狂涛骇浪,一个接着一个,疾涌而来,登时把楚平原身形罩住。

  那知强中更有强中手,楚平原的本领更胜一筹,他这一刀名为“三羊开泰”,也是一招三式,精妙无伦,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刀背拍下,解开了一圈,武维扬的长鞭迫得抖直,所蓄的劲道已是消了几分,说时迟那时快,楚平原刀背一翻,反手一挑,又把他的第二圈解了,刀光鞭影之中,楚平原的最后一式沿着鞭梢进削,一刀削过,带起了一道血光,原来武维扬一根指头,已是给他削下。

  以武维扬的本领,本来还可以多抵敌几招的,只因他急于邀功,一上来便使杀手绝招,却不料碰上了更强的对手,正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使的招数越凶,便败得越快。

  武维扬仅不过一招三式,便给对方削去了指头,当真是吓得魂飞魄散,楚平原大喝一声“撤手’,一刀又劈过来,武维扬那里还敢抵敌,长鞭果然应声脱手。

  宇文虹霓道:“武将军,你已尽本份,我领了你的情了。多谢你给我带路,我已找到仇人,你可以回去了。”声到人到,青钢剑扬空一闪,替武维扬拦着了对方的追击,武维扬贪功受辱,满面羞惭,急忙溜走,连那根镶金嵌玉名贵非凡的长鞭也顾不得拾起来了。

  楚平原凝眸止步,横刀当胸,说道:“小霓子,你的仇家应是回纥,你却来向我振[寻]仇,实是无理孰甚,恕我不能成全你孝女之名!”宇文虹霓只知她父亲是被楚充国杀的,她自小就受到要向楚家报仇的教导,因此,对楚平原所说的道理,一时之间,那想得通?楚平原话犹未了,她已“唰”的一剑,便刺过来,冷冷说道: “父仇不共戴天,任你如何狡辩,我总是不能将你放过!你小时待我不错,你横刀自刎了吧!我免你灵前碎剐之苦。”楚平原闪过她的一剑,纵声笑道:“小霓子,我不是怕你,我是和你说道理,你既不听,那只有迫我和你动手了!”

  宇文虹霓“唰”的又是一剑刺下,剑光闪闪,连袭楚平原上中下三处要害,楚平原回身滑步,反手一勾,施展大擒拿手法来扣宇文虹霓捏着剑诀的手腕,宇文虹霓那一剑贴着楚平原肋旁刺过,剑招已是使老,她应变也真机灵,身形微侧,将捏着的剑诀放开,立即便是一掌拍出。右手剑也不变招,顺势便是回锋反戮,一圈一带。

  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宇文虹霓连人带剑转了一圈,斜退三步,但她那柄长剑回锋反戳之时,也把楚平原的衣裳削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裂缝!

  两人都是暗暗吃惊,楚平原急忙趁着她退步之际,把纳回鞘中的宝刀再抽了出来,宇文虹霓身手之矫捷,竟是不在楚平原之下,楚平原宝刀刚一出鞘,她已是退而复进,先发制人,一招“玉女投梭”,来刺楚平原的虎口。

  楚平原赞声:“好快!”他称赞对方,自己也并不慢,宝刀倏地一圈,使了一招“长河落日”,宇文虹霓若不变招,长剑非给他绞出手去不可。但倘若变招,先手攻势也将被楚平原所夺了。

  宇文虹霓并不变招,却加上一掌,楚平原举手相迎,“蓬”的一声,这一次却是楚平原退了三步,那一招“长河落日”当然也圈不住宇文虹霓的长剑了。宇文虹霓身手何等迅疾,一抢得先手,立即运剑如风,向楚平原连施杀手。

  楚平原心里好生奇怪,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她刚才也未尽了全力。”因为楚平原在第一次和她对掌之时,怕掌力重了,宇文虹霓禁受不起,他固然不愿被宇文虹霓所杀,但也不愿杀她,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六七分力道。殊不知宇文虹霓心情也是颇为矛盾,她练的是金刚掌力,也怕掌力过量[重],一下子就把楚平原打死,故而也保留了两三成气力。

  对了一掌之后,她被震退三步,这才知道楚平原的掌力只有在她之上,决不在她之下,第二次出掌,力道便使到九分,楚平原却仍用六七分力道应付,结果就吃了点小亏。

  以往几次楚平原与她遭遇,楚平原都是尽量想法避战,这次才是真正较量,试出了对方的真实本领之后,心中彼此都是暗暗佩服。宇文虹霓心想:“他武功果然是比我高强,我想独自报仇,只怕是万万不能了。唉,真可惜他是我杀父仇人之子。”楚平原则在想道:“她比我年小四岁,掌力竟似不输于我,剑法的奇诡也大出我意料之外,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如此本领,确是世间少见。唉,可惜她蛮不讲理,硬要把我当作仇人。”

  宇文虹霓既是不肯放弃报仇的念头,她又自知本领不及对方,一抢得先手,那还敢手下留情,当下剑中夹掌,剑剑指向对方的要害,每一掌打出,也都用到了八九分功力,而且掌势飘忽之极,决不和楚平原硬碰。她是意欲凭藉先手之利,希望能够幸胜。

  楚平原被她占得了有利的形势,一时之间,倒也真不易转守为攻。但楚平原不只是本领胜她一筹,临敌的经验,武学的造诣,更要比她高出许多。他一步步的沉稳化解,到了四五十招之后,已渐渐摸熟了宇文虹霓剑招路数,扳成了平手。

  宇文虹霓急攻不下,连使险招,这更给了楚平原以可乘之机,激战中宇文虹霓唰唰两剑,欺身进逼,楚平原横刀削出,单掌一立,又作势击她命门要穴,宇文虹霓身形微晃,一招“金针度劫”,反挑上来,楚平原已摸熟她剑招路数,早料到她要使此一招,立即抢先一步,改下手刀为上手刀,猛的一招“举火撩天”,向上攻击,同时双指扣作环形,倏的便对着她脉门弹出!

  双方剑掌兼施,恰恰碰个正着,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响过,火星蓬飞!宇文虹霓用的是一把百鍊精钢的好剑,楚平原用的则是夺自前任九城司马杜伏威手中的宝刀,刀质比剑质还胜几分,刀剑相交,火星蓬飞,宇文虹霓的青钢剑损了一个缺口。

  宇文虹霓在兵器上的吃亏还小,掌心被楚平原以铁指弹切弹了一下,吃亏更大,登时手掌酸麻,还幸而不是正中脉门,否则更要不能动弹。

  楚平原趁着宇文虹霓大吃一惊之际,立即如影随形,反客为主,跟踪追击,闪电般的再补上一刀,只听得“叮”的一声,宇文虹霓头上的一根玉簪已是被他的宝刀削去了上半段!

  楚平原一招得手,立即凝身止步,冷冷说道:“承让了!这冤仇可解了么!”要知楚平原这一刀,实是可以取了宇文虹霓的性命,他如今刀下留情,若照江湖规矩,即使宇文虹霓的父亲就是给他杀的,(更不要说间接又间接,是他父亲手下杀的了。)这也叫做“一命还一命”,对方是不能报仇的了。若然定要报仇,那就要在杀了对方之后,自己自刎。

  宇文虹霓神色惨然,退出数步,青钢剑一指,说道:“我已在父亲灵前洒下血酒,父仇不能不报!罢,罢!,我杀了你,就陪你死吧!”她那青钢剑一指,乃是一道命令,本已散在楚平原四周的七个武士登时缩小了圈子,把楚平原围在垓心!

  这七个人都是师陀、回纥的著名武士,各使不同的兵器,占据不同的方位,向楚平原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楚平原喝道:“好呀,你们恃多为胜,可休怪我刀上没有眼睛!”大喝声中,脚踏“坎”位,转向“离”方,向着一个使戟的武士蓦地一刀劈去,意欲杀伤对方一两个人,便可突围而出。

  那知对方所布的“正反四象阵”十分奇妙,楚平原一刀劈去,使戟的那个武士已是转了方位,另外的两个武士从正中间硬接了他这一刀,这两个人一个使青铜锏,一个使练子锤,都是重兵器,招捷力沉,尤其那个使练子锤的更为敏捷,楚平原奋起神力,把使青铜锏的震退两步,练子锤却也和他的雁翎刀碰个正着,火星蓬飞中,练子锤的锤头被他的宝刀劈去了半边,可是楚平原的虎口亦已隐隐作痛。

  楚平原一个回身滑步,绕过一边的那个使戟武士正自向他左胁刺来,楚平原大喝一声“撤手”,左手一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抓着那人的戟尖,他看准了这人是最弱的一个,决意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说时迟,那时快,两侧使枪使斧的武士也已同时攻到,楚平原使了一招“夜战八方”,雁翎刀划了半道弧形,将这两般兵器都荡开了。他荡开这两般兵器,用到了八成的真力,剩下的两分力道却未能夺了那武士的长戟,但那武士也还挣脱不开。

  楚平原刀锋一转,正拟把使戟武士一条手臂劈断,忽见青光一闪,劲风飒然,一口明晃晃的利剑已是先发制人,堪堪刺到了他的脉门。这使剑的不是别个,正是宇文虹霓。

  楚平原深知宇文虹霓之能,她这一剑藏有金钢掌的后着,单刀决计对付不了,只得放开长戟,以刀对剑,以掌对掌,接过她的招数。

  宇文虹霓的本领与楚平原相差不远,加上了这七个武士相助,自是大占上风。她所布下的这“正反四象阵”,根据“八卦”的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个方位而来,即四个正方向和四个斜方向,虚实相生,正反互用,故此名为“正反四象阵”,宇文虹霓占了全阵枢纽的“乾”位,加上那七个武士,便正好是占了八个不同的方位,配合得妙到毫巅,楚平原攻向那方,宇文虹霓所占的“乾”位都可以来得及救援,何况任何一方都有两翼的武士相助,楚平原再想打开缺口,那是难上加难了。

  楚平原被她转动阵势,困在核心,包围圈给越缩越小,楚平原拼着豁出性命,高呼酣斗,兀是神威凛凛,毫无惧容!正是:

  可怜两小无猜日,怎料今朝作对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一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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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一回
       

  破阵挥刀怜弱女

  横空飞索救英豪

 

 

 

  “正反四象阵”越收越紧,楚平原一口雁翎刀抵御八般兵器,拼着豁了性命,使的也正是狠辣的招数。在这样情形之下,楚平原要想打开缺口,固是极难,那些人要想擒他也是不易。宇文虹霓一咬银牙,厉声叫道:“拿不了活的,死的也要!”这道命令一下,那七个武士放手攻击,形势更见紧张。楚平原双睛火赤,瞪视宇文虹霓,又是愤怒,又是怜悯,心想:“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不问是非,只知报仇,变成了一个狠毒的女人了!我楚平原要是便此糊里糊涂的死在她的手下,也真是太过不值了!”楚平原在愤怒之下,几次便想施展两败俱伤的刀法,与宇文虹霓同归于尽。但想到她已是国破家亡,自己若再取了她的性命,也还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宇文虹霓面对着楚平原那愤怒的眼光,想起小时候他是像哥哥一般对待自己,心中也不禁暗暗抱愧,“不是我狠心杀你,只恨上天安排不巧,偏偏叫你的爹爹杀了我的爹爹。唉,我已在爹爹灵前洒了血酒,你是我杀父仇人之子,叫我怎能饶你?”在最初的那一瞬间她也曾起过念头,想把楚平原放走,但终于还是狠起心肠,避开了楚平原的目光,仍然毫不放松的指挥手下,向楚平原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段克邪在树上看得清楚,见楚平原形势危急,已非自己出手不行,悄声说道:“梅妹,你在前头等我!”史若梅道:“你为何不要我给你做个帮手?”段克邪道: “敌众我寡,我此去只是助楚平原破阵,并非要和对方决战。”言下之意,即是有他一人,已足以助楚平原打开缺口,逃出阵来。但力量也还不足与对方决战,故此叫史若梅等下趁着对方混乱之际先走,免得陷入包围,反为不妙。史若梅虽是深知段克邪之能,但见那阵势如此凶险,总是放心不下,说道:“你一个人,这——”段克邪笑道:“你放心,这个阵势虽然厉害,谅也还难不倒我!”无暇多作解释,蓦地一声长啸,便如一头大鸟一般,倏的从林中飞出!

  若论本领,段克邪也胜不了楚平原多少,但他自信可以破阵,其中却有个原故。他以前曾被牟世杰的那八个侍者,用诸葛武侯遗下的、按着八门生克的阵势(俗称八阵图)围过,后来得他大师兄空空儿救了出来。宇文虹霓如今所布的“正反四象阵”,也是按着八门生克的方位布置,与“八阵图”有相同之处,但论到阵法的奥妙,却是远远不及牟世杰按照诸葛武侯古法所布的阵图了。

  段克邪在树顶居高临下,看了这许久,对这“正反四象阵”的阵式早已了然于胸,当下一声长啸,吸引了敌方的注意,好让史若梅悄悄溜走,随即以闪电般的身法,攻入阵中。

  段克邪也早已看出使戟的那汉子武功较弱,一出手就向他先行攻击,段克邪的功力与楚平原差不多,但出手却比楚平原更快,使戟的那汉子对付楚平原,还可以勉强单独抵御一二招,对出剑如电的段克邪,却是一招也抵御不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汉子左右两翼的伙伴还未来得及包抄上来,手腕已是中了段克邪一剑,长戟脱手飞出,恰巧向着另一个武士飞去,那武士功力颇高,反手一击,长戟飞出阵中,落于山下。但他突然遭这意外,阻了一阻,肩膊已是中了楚平原一刀,被楚平原打开了缺口。

  段克邪一招杀败了那使戟的汉子,身移步换,脚踏巽位,立即占据了“生门”,两侧武士,一刀一斧,这才攻到他的身前。段克邪双眼一瞪,认得这两个武士正是昨日偷他与史若梅坐骑的那两个胡人,段克邪喝道:“还我马来,否则要你性命!”横剑削出,一招“横云断峰”,他出手迅疾,宝剑又极锋利,只听得一片断金戞玉之声,那两个武士的一刀一斧,都已给他削去了锋刃。段克邪正要剑刺他们穴道,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宇文虹霓一剑刺到。

  段克邪身法比她的剑法更快,抢先一步,夺了“坤”位,横肱一撞,将占在原来这个方位的武士撞翻,这一着有个名堂,叫做“乾坤易位”,“正反四象阵”的阵势,至此已是被他完全破了。

  被段克邪撞翻的那个武士身躯倒下,恰恰做了同伴的“绊脚石”,自招拥塞,反而妨碍了宇文虹霓所采取的攻势。

  段克邪抡圆宝剑,使出铁摩勒教他的一招“独劈华山”的剑法,把长剑当作大刀来使,刚猛无伦!宇文虹霓练有金钢掌力,在女子之中,具有似她这样气力的,普天之下,也只是寥寥几人。但毕竟是个女子,怎比得上段克邪的气力,双剑相交,火星四溅,震耳欲聋,宇文虹霓虎口裂开,血丝沁出。

  段克邪见她剑未断、人未伤,叫道:“好剑,好功夫!再接一招!”抡剑又是朝头劈下,宇文虹霓已知这人本领比楚平原更高,她的气力不敢分开使用,剑中套掌的看家本领拿不出来,只好使尽气力,横剑接招,接不接得住,那却是毫无把握了。

  段克邪正要一剑劈下,楚平原忽地叫道:“段兄手下留情!”段克邪剑术精妙,早已到了运用随心的境界,剑势倏然斜展,不斩人而硬碰对方兵刃,只听得“当”的一声,双剑相交,火花飞溅之中,段克邪剑尖已是指到对方脉门,大喝一声:“撒手!”

  段克邪这一剑用到了八分气力,宇文虹霓虎口震裂,兵刃本来就已掌握不牢,那禁得惊魂未定,段克邪剑招又到,吓得她只好将剑扔出,转身便逃。

  段克邪见她接了自己这招,居然还能施展上乘轻功,一掠数丈,也不由得暗暗喝采,叫了一声:“徼幸!”心道:“幸亏我懂得破阵之法,先把她的羽翼剪除,要不然只怕胜败难料。”其实以宇文虹霓的本领,虽然不及段克邪,但即使以一对一,最少也还可以抵挡三二十招,只因她欠缺经验,忽然碰上个本领高强,胜过她不止一筹的对手,而她这七个最得力的手下,又有五个被段克邪所伤,其中一个还倒在她的身边,做了她的绊脚石,在这许多不利于她的情况之下,她早已心慌意乱,还焉能应付得了段克邪那快如闪电的剑招?所以只在三招之内,便给段克邪杀得她兵刃脱手,大败而逃。

    段克邪左手一抄,将宇文虹霓扔来的宝剑接到手中,朗声说道:“你的手下偷了我两匹坐骑,你若想要回宝剑,须得把我那两匹坐骑送到伏牛山的龙眠寨,和我交换!好,楚兄,走吧!”

    宇文虹霓站稳之后,惊魂稍定,怒气又生,心道:“我带了这许多人来到中原,连两个年轻人都奈何不了,还给这个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小子夺了我的宝剑,有何面目回国?更还谈什么为父报仇?”银牙一咬,发出一声号令:“追!”

    可是,段克邪轻功卓绝,普天之下,只有他大师兄空空儿胜得过他,这些人怎追得上?他有意让楚平原先逃出去,在山头上打了两个圈子,引得宇文虹霓的手下都来追赶他,他在人丛中穿来插去,那些人连他的衣角都沾不着。过了一会,段克邪估量楚平原已走出数里之遥,这才一声长笑,说道:“请恕我少陪了。宇文姑娘,这十天之内,我在伏牛山的龙眠寨等你,你随时可以前来找我段克邪,将我那两匹坐骑换回你这把宝剑。”说到“宝剑”二字,早已脱出重围,翻过山头去了。  

  这晚无月无星,天黑如墨,段克邪跑了一会,高声叫喊楚平原的名字,却听不到他的回声。

  忽地雷声殷殷,电光闪闪,下起雨来。段克邪心道:“这雨一下,天黑石头滑,山路是更难走了。楚平原轻功不下于我,可以无忧,梅妹的底子尚差,非得赶快找着她不可。”于是加快脚步,冒雨翻过山头,走了一程,忽地在电光一闪之中,似见一条黑影,还未看得真切,就在黑暗之中消失了。段克邪叫道:“楚大哥,我在这边!”他见那人轻功超卓,以为必是楚平原无疑,那知叫了两声,还是听不到回答。段克邪甚为诧异,心道:“难道是我眼花,嗯,也许是只猿猴,也说不定。”

  就在这时,忽听得史若梅的声音叫道:“克邪,是你吗?我在这儿!”段克邪大喜,向那声音来处飞步赶去,亮起火折,果然看见史若梅躲在石罅里避雨,那是两块大石,状如华盖相连,下面有很大的空隙,可以容得下两个人。段克邪也躲进去,史若梅道:“哎呀,你的衣裳都已湿了!”替他脱下上衣,绞干水份,铺在石上。

  段克邪道:“你没见着楚平原吗?”史若梅道:“楚平原没见着,我倒发现了另外两个人,你猜猜看,是谁?”段克邪没心情猜,笑道:“听你这么说,一定是我认识的了。是谁?”史若梅笑道:“岂止认识,还是你的好朋友呢。这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牟世杰,女的是史朝英。”段克邪吃了一惊,道:“怎的他们二人也在深夜赶路?他们没发现你吗?”史若梅道:“我当然不会让他们发现,不过,也险得很,他们就在我身边走过,要是他们也想到这大石的空罅避雨的话,我可就要落到他们手上了。”段克邪道:“天这么黑,你躲在这里面,怎么知道是他们二人?”史若梅道:“我听得那妖女的声音,那时她似乎是滑了一跤,正在叫牟世杰拉她一把。”段克邪心道:“莫非我刚才所见的黑影就是牟世杰?但何以只是一条黑影,史朝英呢?若然不是牟世杰,那黑影又是谁呢?”

  史若梅道:“克邪,怎的你手上也拿着一把剑?”原来段克邪夺了宇文虹霓的宝剑,因为没有剑鞘,所以拿在手上,他自己那把宝剑,则已插入剑鞘,挂在腰间了。

  段克邪笑道:“你看这把剑好不好?”史若梅接过去弹了一弹,声如鸣金戛玉,随手一挥,一根石笋登时齐根削去,史若梅赞道:“好剑,好剑!你怎么得来的?”段克邪道:“这是我从那胡女手中抢来的,可惜未曾得剑鞘。”当下将刚才破阵夺剑的经过讲给史若梅听。

  史若梅把玩这口宝剑,爱不忍释,笑道:“骏马我所欲也,宝剑亦我所欲也。我真不知是该盼望那胡女拿咱们的坐骑来交换的好,还是不来的好了?”段克邪道:“她未来交换之前,你就使用这口宝剑吧。咱们的坐骑是秦襄所赠,还有着秦襄一份情义的,当然是能够讨回的好。你怕没有宝剑,我把我这口送你便是。”史若梅笑道:“宝剑名马,武人见了都是欢喜的,但喜欢是一回事,贪图别人的东西又是一回事。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就拿来当真了?其实你的就是我的,你我从今之后永不分离,你有宝剑,不也就等于我有宝剑吗?”段克邪心里甜丝丝的,说道:“梅妹,咱们这次回去,见了铁表哥,就叫他给咱们主办婚事,我就可以天天伺候你了。”史若梅道:“呸,你扯到那里去了?不结婚,难道就不可同在一起,非得分离不成?”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雨已止了,段克邪伸出头来一看,东方天色已是微露曙光。段克邪道:“咱们可以走了。只是楚平原却不知如何,令人放心不下。”史若梅道: “或许他因未碰上咱们,先自到伏牛山去了?他年纪比你大,看来也要比你老练得多,既已脱险,大约不至于再出事了。”

  段克邪一想,楚平原的武功与自己不相上下,即使是碰上了牟世杰史朝英,打他们不过,也总还可以逃得了,便同意史若梅的意见,先往伏牛山山寨,看他到了没有。

  且说楚平原突围之后,跑了一程,未见段克邪来到,天已下雨,楚平原想起当年与父亲从师陀国逃出之夜,也是这样一个风雨如晦的黑夜,追思往事,心中怅惘,想道:“糊里糊涂结了这样一个仇家,真是好没来由。十五年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如今长大了,竟变得如此蛮不讲理,也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黑夜空山,风雨愁怀,楚平原正自怅怅惘惘,在风雨中踽踽独行,不知不觉已是衣裳尽湿,微微感到一丝凉意,正想找个地方避雨,忽见有条黑影,迎面而来,楚平原连忙叫道:“是段兄吗?”话犹未了,那黑影已是倏的到了他的面前,一句话也不说,蓦地寒光一闪,已是一剑向他刺来!

  楚平原大吃一惊,连忙闪躲,饶是他闪躲得快,衣襟也已被对方的利剑刺穿。楚平原这才看出来的是精精儿,用来刺他的也正是他家传的金精短剑。这口宝剑是空空儿以前从他家偷去,却送了给师弟精精儿的。楚平原前几年也是因为追查这口宝剑,与空空儿不打不成相识,终于结成好友的。

  楚平原看清楚了是精精儿,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好呀,原来是你这老猢狲,好不要脸!我还未曾与你算帐呢!”精精儿冷笑道:“不错,我正是听得你要找我晦气,所以特来会你,省得你到处乱跑。”话犹未了,“唰”的又是一剑刺来,这一回楚平原已有防备,一个闪身,亮开雁翎刀便是一刀斫去,刀剑相交, “当”的一声,双方各退三步。楚平原骂道:“不要脸的老猢狲,见了正主儿,还敢拿我的宝剑行凶!还我剑来!”精精儿大笑道:“什么正主儿歪主儿?宝刀宝剑,要有本领的人才配使用,你们楚家自己没有本领保得住它,给我师兄偷去,却来怪我么?你这口宝刀不也是从杜伏威手中夺来的?好,现在你要讨回这口金精短剑,就凭你的本领来讨吧!”

  两人一面交口,一面交锋,几句说话的时间,已斗了三五十招。精精儿剑招迅捷,身法轻灵,连抢攻势。但楚平原刀法沉稳,轻功虽略逊于精精儿,也不怎样吃亏;他还胜在年青力足,因此尽管精精儿闪电般的着着抢攻,他仍是能够从容应付。

  正自战到紧处,精精儿忽地虚晃一剑,一个转身,便向后跑,却招手叫道:“来,来,来!咱们找个宽广的地方再来拼斗,你敢跟我来吗?”楚平原与他交手了数十招,已知精精儿的本领与他乃是半斤八两,他要夺回宝剑,只怕大不容易,心中想道:“我若是与这老猢狲缠斗下去,只怕宇文虹霓这班人跟踪追到,对我可是大大不利。”方自踌躇,精精儿已在冷笑说道:“臭小子,你已知道了我的厉害了么?你只是恃着有我师兄助你,你才敢放出声气要向我讨回宝剑罢了。你说我不要脸,我说你才是不要脸!因人成事,算得什么好汉?也罢,你既然不敢与我再斗,从今之后,你就该向我服输,再也休提这宝剑是你家的了!”

  楚平原并不是个暴躁的人,但也有着几分傲气,给精精儿这么连激带骂,不由得动了真气,便即说道:“好,再斗那就拼个死活,我还怕你不成?要斗走远一些,到那边山头去拼个生死!”楚平原之想走远一些,乃是要避开宇文虹霓这一班人,最少也得让他们在一个时辰之后方能赶到。

  精精儿大笑道:“随你楚公子的意思,我在前头带路了!”楚平原紧紧相随,双方距离始终不出三丈开外,跑了一程,到了一个峭拔的悬岩下面,形势十分险峻,精精儿跳过一个山涧,楚平原跟着也跳过,石上青苔滑不留足,楚平原脚步跨得大了一些,不觉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精精儿好不狠毒,他背后就似长了眼睛似的,楚平原脚步一滑,他已是立即察觉,一个转身,闪电般的便扑过来,向楚平原施展杀手!

  楚平原脚步尚未站稳,索性使用险招,朝天躺下,使出“地堂刀”的变式,横刀向上招架,精精儿能够在一招之内,遍袭对方七处穴道,他使出刺穴绝招,乘危进袭,以为楚平原最少要被他刺中一两处穴道,那知大出他意料之外,楚平原技高胆大,竟敢躺在地上,使出一路地堂刀法,便将他这一招七式,尽都化解。

  精精儿心道,“这小子当真是不顾性命!”正拟再出狠招,楚平原猛地大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便跳起来,连环飞腿,踢他膝盖,手中的雁翎刀化作了一道银虹,拦腰疾斩。这一招两式,使得更是惊险绝伦,精精儿对他这种拼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倒还真有点儿顾忌,他轻功超卓,当下他既不敢拼命,便只好闪开,但这么一来,楚平原也已站稳了脚步,脱出险境!

  楚平原大骂道:“你这老猢狲真是无耻已极!”精精儿笑道:“你不是要和我拼命吗,在这悬崖下面,正是最好拼命的地方呀,可不必上这山头去了。”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以闪电般的剑法,从四面八方向楚平原进袭,但却又不是真个拼命,使的全是游身缠斗的招数,看这情形他只是想把楚平原困在这险窄的地形之内,不让他脱身。

  楚平原抑下怒气,冷静对付,刀光霍霍展开,一变而为大开大阖的正路刀法,索性和精精儿对耗精力。他要应付精精儿那样快速之极从四方进袭的剑法,固然是要提起全副精神,用尽心力。但精精儿要以上乘轻功配合剑法,那么不停的跳来跳去,所耗的气力,却也不在楚平原之下。

  转眼之间,双方已斗了百招以上,越斗越紧,越斗越险,饶是他们内功都极深厚,亦已禁不住额头见汗。精精儿不敢拼命,楚平原占到六成攻势,但仍是相持不下的局面。

  激战中精精儿忽地发声长啸,楚平原心中一凛,“难道他还有伏兵?”心念未已,只听得一声长啸,与精精儿的啸声应和,竟然比精精儿的功力还深厚一些,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楚平原吃了一惊,心道:“这是何人,有此功力?倘若这人竟是精精儿的助手,那就比宇文虹霓那一班人更难对付了。”黑暗中只见两条黑影,疾驰而来,一前一后,隐约看得出前头的是个男人,后头的是个少女。

  精精儿连忙叫道:“牟盟主,你来得正好,这份礼物我送给你啦!”这时已是雨过天青,虽然没有月亮,却有几点疏星,那一男一女已来得近了,楚平原目力异乎常人,凭着微弱的星光,仔细看去,果然认出了这一男一女正是牟世杰与史朝英!

  精精儿这两句话倒教楚平原有点奇怪,他虽然知道牟世杰倒行逆施,近来颇失人心之事,但自念他与牟世杰素无瓜葛,简直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却不解精精儿何以要把自己当作礼物送他?听这口气,竟似牟世杰和他有莫大的冤仇,非得他甘心不可了?楚平原心里自思:“这真不知是从何说起?但牟世杰好坏也是个盟主,难道他竟能不讲理由就与我为难不成?”

  心念未已,只听得牟世杰已在说道:“就只他一人么?”口气似是有点迟疑。精精儿道:“牟盟主,为大事者不拘小节,先把这份礼物拿到手中要紧,可不必讲究什么江湖上单打独斗的规矩了。”牟世杰是因为见楚平原只是一人,而精精儿又未罢手,他顾着身份,是以有点迟疑。而精精儿则在劝说牟世杰与他联手,夹攻楚平原。他深知牟世杰的武功比他也高明不了多少,以一对一,决计不能擒获楚平原。

  楚平原更是奇怪,心道:“我和牟世杰的‘大事’又有什么关联了?”

  史朝英道:“不错,精精前辈之言有理!咱们也不是要去巴结宇文虹霓,但从她身上却可以得到回纥之助,这份礼物的份量可还当真不轻呢。大哥,不必犹豫,出手吧!”精精儿哈哈笑道:“牟夫人见识果是高明!想她宇文虹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擒不住这小子,咱们将这份礼物给她送去,她还能不感激吗?她的母舅正是回纥一位很有权势的将军啊!”

  楚平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牟世杰是想将他当作礼物,通过宇文虹霓来讨好回纥,勾结外人,助他帝业。看来他们早已得知今晚之事,是以深夜上山,为的就正是要对付自己了。

  牟世杰怦然心动,想道:“机不可失,若是待宇文虹霓的手下来到,咱们就变成了只是助阵,即使把这小子擒获,人情也就不那么大了。”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唰”的拔出长剑,峭声说道:“楚平原,你休怪我,反正你也逃不了,不如让我做个人情吧!”

  楚平原气往上冲,大骂道:“牟世杰,你真是丧心病狂!……”牟世杰那容他再骂下去,唰的一剑,便刺过来,史朝英不自量力,也拔出佩刀,从旁夹击!

  楚平原猛喝一声,横跃丈许,一刀就向史朝英斩去。牟世杰吃了一惊,他那一剑本来是可以刺中楚平原的,这时却迫得他非迅速变招,先替史朝英招架不可。只听得“(口+克)嚓”声响,史朝英的佩刀被削去了刀尖,牟世杰长剑一指,一招“峰回路转”,刀剑相交,拐了个弯,卸开了楚平原的劲道,将他的宝刀引出外门。幸而有他这招及时解救,史朝英才不至吃更大的亏。

    楚平原也不由得心中一凛,要知牟世杰使的不过是把普通的青钢剑,他用的却是一口宝刀。牟世杰居然能运用上乘的“卸”字诀,将他的宝刀引开,青钢剑毫无损伤,武学的造诣实是非同小可,比精精儿更胜三分。

  牟世杰道:“朝英,你让我来,这小子决跑不了。”史朝英满面通红,退过一边,说道:“世杰,下手不必留情,反正那胡女是要将他活祭亡父的,你尽可将他伤成残废,只要留他三寸气在,也就行了。”

  牟世杰却道:“姓楚的,我看你也是一条汉子,你若想少受痛苦,快快弃刀就擒!”楚平原大怒道:“牟世杰,你还算得是什么绿林盟主,我真是替你害羞,看刀!”牟世杰本来也觉得此事做得有失身份,心中不无羞愧之感,但被楚平原这么一骂,却老羞成怒起来,冷笑说道:“你不领受我的好意,那可就莫怪我心狠手辣了。”当下运剑如风,竟以绿林盟主的身份,与精精儿联手攻击。

  楚平原的本领与精精儿是伯仲之间,比牟世杰则略逊少许,但他这时拼了性命,却是勇不可当。牟世杰解了他一口气攻出的十几招“两败俱伤”的刀法,也不由得有点心惊。

  史朝英悄悄的在掌心里扣了三枚透骨钉,觑个真切,一抖手就向楚平原上中下三路打去。楚平原在两个强手夹攻之下,那里还能尽数躲避?还算他刀法精严,上中两路的透骨钉给他宝刀磕飞,脚踝却已是中了一枚透骨钉了。

  楚平原大笑道:“你们恃多为胜,还要动用暗器,哈哈,我今晚可是识得你这位绿林盟主的威风了!”牟世杰道:“朝英,不必再发暗器了,我要让他输得心服。精精前辈,你——”他的意思是想请精精儿也退下。精精儿道:“盟主,别忘了宇文虹霓的手下就会赶来。咱们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候,否则这份礼物就值不得大价钱了。”牟世杰一想也对,当下也就不再言语。其实楚平原此际业已受伤,即使牟世杰以一对一,那也是不公平的了。

  楚平原嘿嘿冷笑,他在敌人猛烈攻击之下,已是分不出心神说话,也不屑于再斥骂牟世杰了。牟世杰运剑如风,着着进迫,精精儿更是仗着超卓的轻功,乘瑕抵隙,从四面八方袭来,试探楚平原的弱点,攻势当真是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楚平原脚踝受伤,跳跃不灵,但仍是兀立如山,一步也不退让!双方高呼酣斗,只见剑影刀光,俨似雷轰电闪,直打得沙飞石走,地转天旋!

  激战中精精儿看出一个破绽,身形一晃,抢进空门,短剑一指,疾刺楚平原腰胁的“愈气穴”,楚平原猛地一声大喝,反手就是一刀,这一招用得惊险绝伦,他是拼着被精精儿的短剑插入身体,也要卸下他一条臂膊,只听得“嗤”的一声,精精儿的短剑划破了楚平原的衣裳,楚平原已是一刀斜切下去!精精儿的轻功本领确是超卓不凡,也见机得快,就在这双方性命都悬于俄倾之间,他霍的一个“凤点头”,楚平原那一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肩头削过,刀锋未曾削下,精精儿已是退出了三丈开外。但因精精儿的进退如电,他那一剑,也就只能划破楚平原的衣裳,而来不及将他划伤了。

  史朝英跌足叹道:“可惜,可惜!”牟世杰忽地笑道:“没什么可惜的,咱们的阎王帖子已下,他躲得三更,躲不过五更。朝英,你瞧着!”唰的一剑刺去,楚平原一声怒吼,只见血光迸现,楚平原果然中了一剑!原来牟世杰聪明之极,打了几十回合之后,已想出制胜之法。楚平原脚踝受伤,弱点在于下盘,牟世杰趁着精精儿正在向楚平原攻击之时,倏地以奇诡莫测的剑招,佯攻中路,忽地变招,一剑就向他的脚踝受伤之处刺去。楚平原跳跃不灵,迫得弯腰用了一招“下手刀”招架,牟世杰剑锋斜掠而上,登时就伤了他的左胁。

  牟世杰哈哈笑道:“姓楚的,还充好汉么?”楚平原厉声喝道:“牟世杰,你好狠毒,好卑鄙!”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雁翎刀更是使得泼风也似,牟世杰笑道: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枉你行走江湖,这句话也没听过么?打架还能讲究什么仁慈的打法么?”精精儿见楚平原中剑受伤,想要邀功,也攻得更紧了。

  楚平原强提口气,猛烈反击,实是已到了回光反照的阶段,那能长久支持?过不多久,身上又接连中了精精儿的两剑,这两处伤口都有五寸来长,伤得更重,血流如注。牟世杰见他仍然不肯投降,还当真有点担心他流血过多而死。正想插剑归鞘,用擒拿手法拿他。忽听得精精儿喝道:“来者是谁?”

  史朝英在旁把风,吃了一惊,心道:“那有什么人来了?”原来这晚没有月亮,天边只挂着几点疏星,天黑沉沉,数步之外,寻常目力已难见物,但精精儿轻功超卓,听觉也特别灵敏,他隐约听得轻微的声响,似是有夜行人来到,但却也还不敢断定是人还是猿猴,是以手中扣了暗器,先行喝问。

  这时楚平原已是摇摇欲坠,但那柄雁翎刀仍是紧紧捏在手中,狂呼乱斫,他流血过多,本来早就应该晕过去了,只因强敌在旁,他心中存了与敌偕亡之念,精神才能维持紧张,未至晕倒。但虽然未曾晕倒,亦已近乎疯狂状态,挥刀御敌,只是出于本能而已,根本就已不成章法。

  牟世杰觑个真切,一招“伏虎降龙”的擒拿手法使了出来,眼看就要抓着了楚平原的琵琶骨,忽听得“呼”的一声,黑暗中突然有件东西向他横扫过来,听风辨器,似是软鞭之类,势道急劲无比,牟世杰无暇伤敌,先顾自身,反手一抓,这才看清楚是条拇指般粗大的绳索,夭矫如龙,牟世杰一抓抓空,那条绳索已是从他的头顶横扫过去。

  牟世杰大怒喝道:“是谁来此捣乱?”正要拔出剑来,将那条长绳削断,忽听得史朝英尖声呼救,原来她正自游目四顾,察看有没有人,那条绳索突如其来,已是将她拦腰卷起。

  悬岩上出现两条黑影,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叔叔,你救错人啦,这是个女的!”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笑道:“没错,先拿女的,再换男的!”牟世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是盟主身份,倘若给人将他妻子掳去,他还有何面目立足武林。

  悬岩上的那个飞索卷人的汉子,正是要把牟世杰引开,他那条绳索长达五丈有多,半空中蓦地一抖,把史朝英抛了出去,笑道:“大盟主,别心慌,谁要你的臭婆娘,掳人勒索的行径我还不屑为之呢!”史朝英是向着另一个方向抛出,牟世杰明知对方是要把他调开,但他又岂能坐视妻子摔死?牟世杰轻功不及精精儿,却也不弱,情急之下,双脚一撑,如箭离弦,三伏三起,及时追上了史朝英,史朝英正自头下脚上的摔下来,恰好得丈夫接着,拘若再迟片刻,她就要碰着岩石,摔得脑浆涂地了。牟世杰救下了妻子,离开楚平原,亦已是在十丈开外了。

  精精儿发现了悬岩上的黑影,虽是吃惊,却仍然不肯放过楚平原。

  精精儿脚步虽快,但那条绳索来得比他更快,绳索从悬岩垂下,五丈有奇,矫若游龙,“呼”的一响,便自半空横扫过来,使的竟是软鞭的招数。寻常的软鞭最多不过丈来长,太长了便挥动不灵,但这条绳索五丈多长,又是从那么高的悬岩上扫下来,竟然如臂使指,此人功力之高,也可以想见了。

  精精儿一生不知会过多少能人,那一样兵器没有见过?但有人能使这样长的“软鞭”,他却不但是“见所未见”,且是“闻所未闻”,更吃亏的是那人高踞悬岩之上,只有那人打他,他却打不到敌人。

  精精儿手握金精短剑,一提腰劲,“燕子钻云”,刷地平空跳起,避开正面,便要一剑削断那条长绳,但他轻功虽然超妙,却怎及得长绳在空中的挥洒自如,只听得“呼”的一声,那条长绳拐了个弯,又向他拦腰卷到,精精儿一剑切下,剑锋尚未触及绳索,脚踝先被抽了一“鞭”,精精儿跌了下来,生怕那条长绳还卷过来,未曾起立,便连忙在地上疾翻觔斗,几个觔斗翻出七八丈外,离开了那条长绳所能扫荡的范围,这才敢站起来,败得也可算是狼狈之极了。

  精精儿站了起来,只见那条绳索已把楚平原卷住,正在扯他上去。精精儿又惊又怒,将扣在掌心的三枚铁莲子疾忙打出,但也是迟了,只听得叮叮声响,精精儿的铁莲子打不得那么远,那么高,全都碰在岩石上,楚平原则早已被扯上悬岩。

  牟世杰接下了史朝英,这才匆匆赶到。精精儿道:“盟主,如何?”史朝英吃了那人大亏,又气又恨,说道:“世杰,咱们可不能让到口的馒头给人抢去。” 牟世杰面色一沉,挥手说了个字:“追!”其实牟世杰也已有几分怯意,但自己的妻子这么说了,他却不能不要这个面子。史朝英见识不广,只道丈夫本领非凡,当今天下,除了空空儿、铁摩勒等有限几人之外,牟世杰已是纵横无敌,却不知悬岩上这个汉子,即使比不上空空儿铁摩勒二人,本领也要在他丈夫之上。

  精精儿武学深湛,他是知道那人的本领胜于自己的。但心里还存着徼幸之想,因为楚平原已受重伤,不但帮不了那个人,反而是他累赘,他和牟世杰联手,只要能够追上,便是胜算在操。他自恃轻功超卓,料想可以追上那人。

    但精精儿却未曾估计到地形对他的不利,他初时将楚平原引到此地,为了防止楚平原逃走,有意挑选了这个险峻的地形,后面是峭拔的岩壁,教楚平原插翼难飞,不想如今这峭壁悬岩,却变成了他的障碍了。

  这峭壁上寸草不生,却长满了青苔,大雨过后,滑不留足,精精儿仗着绝顶轻功,兀自提心吊胆,好几次险些失足。牟世杰轻功较弱,不能像精精儿那样施展 “壁虎游墙”的绝技,只好摸索前进,抓着石头凸出来的棱角,一寸一寸的爬上去。有时抓不着棱角,就硬以指力插进石壁,艰难费力之处,实是难以形容。

  峭壁上那汉子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精精儿,你打我三枚铁莲子,我奉送你几块石头!”精精儿正爬到峭壁中间凸出的部份,无处躲藏,全身暴露,只听得呼呼声响,碎石已是纷纷打下,精精儿是个武学大行家,听风辨器,这些碎石竟然都是向着他的穴道要害打来!精精儿大吃一惊,连忙挥舞短剑拨打,他手上一使劲,脚下也就难免踏得重了一些,陡地一滑,石子未打中他,他已是四脚朝天的跌下来了。幸而他轻功超卓,在半空中翻了一个斤斗,使急坠之势稍为缓慢,跌到地上,这才不至伤得太重,但也伤了背脊,痛得他忍不住叫出声来,大叫过后,这才破口大骂。

  那汉子笑道:“我这手段就算阴毒了吗?哼,我还不曾把大石头推下来压死你呢!”

  精精儿心头一凛,不敢再骂,只听得那汉子哈哈大笑,去得远了。牟世杰只不过爬上三丈来高,连忙跳下,安慰精精儿道:“算了,这人武功太强,而且是他在暗处,也不知还有没有同党,咱们即使追上了他,也未必能占到便宜。且待天明之后再说吧。”精精儿背脊受伤,虽不很重,至少也要养息三天,方能施展轻功,只有自叹晦气,不必细表。

  且说楚平原被那人用长绳卷了上去,心中也是奇怪之极,那人将他揹在背后,楚平原也看不见他的面貌,但从那人高大的身材与超卓的武功看来,楚平原想来想去,他的朋友中却没有这样人物。

  一个少女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笑道:“叔叔,你也忒好心肠,只是使那老猢狲摔了一跤,太便宜他了。”那汉子笑道:“要是在平地之上,我只怕还未必打得过那两个人呢。我要赢就得凭着真实的本领赢他,待那老猢狲伤好了,我再去找他打一架。”

  楚平原不知这汉子是什么人,初时还有点担心,怕这人也是像牟世杰一般,不怀好意,要把他拿去送给宇文虹霓当作礼物,如今听了他和这少女的对话,这才知道他是真正为了救自己而来。楚平原想要道谢,但因伤得太重,有气没力,已是说不出话来。正是:

  却喜荒山逢异士,横空挥索救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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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二回
       

  瀚海风砂埋旧怨

  空山烟雨织新愁

 

 

 

  楚平原精疲力竭,又受重伤,实已疲劳不堪,因此紧张的心情一过,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楚平原渐渐恢复了知觉,床温褥软,十分舒服,似是睡在炕上。屋内有人正在说话,咭咭呱呱,娇柔清脆,正是昨晚那女孩子的声音,说道: “承弟,可惜你昨晚没有跟来,你爹爹在悬崖上吊下长绳,将这位楚相公救了起来,那才真叫好玩呢!和他打架的那两个人,有一个活像猴子,跳得比猴子还灵,形状滑稽得很,可是后来也给你爹爹一把石子就把他打得四脚朝天了。”一个稚嫩的童音说道:“褚姐姐,你昨晚又不帮我说话,我妈不许我去,有什么办法。那猴子模样的人,我知道他的名字叫精精儿,是个坏人。”那女孩子道:“你怎么知道?”男孩子道:“我外公曾上过他的当,我妈说的。”

  楚平原心道:“原来他们已知道我是谁了。听这孩子的说话,救我的这位恩公,似乎和精精儿也有点过节,不知是那位武林前辈?”慢慢张开了眼睛。只见那女孩子约摸已有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十分秀气,那男孩子似乎是十二三岁模样,黝黑茁壮,和那女孩子差不多一般高。

  那男孩子叫道:“爹爹,客人醒来啦!”那女孩子笑道:“他可是我家的客人呢!嗯,你躺着别动,待我去看我爷爷醒了没有。”朝阳初出,刚上纱窗,正是清晨时份。想来两位男主人昨晚给客人救治,折腾了一晚,已经睡了。这两个孩子是替代大人轮流守夜的。楚平原甚感过意不去,说道:“我很好,没什么事了,不必吵醒你的爷爷。”

  话犹未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已走了进来,楚平原倚着墙壁,连忙欠身说道:“多谢恩公相救,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他这么一动,只觉浑身疼痛,但楚平原还是忍着说完了那两句话。

  那汉子笑道:“不必客气,你躺下来吧,咱们不是外人。”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难道他是我爹爹的故旧?”那汉子接着说道:“我是铁摩勒的朋友,我姓展,名元修。你也许听过我的名字?”楚平原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原来是展、展大侠!”

  原来展元修的父亲是四五十年之前,江湖上闻名胆丧的大魔头展龙飞,他的母亲展大娘也是个本领极其高强的女魔头,展龙飞被江湖上的侠义道围攻而死,他母亲要他为父报仇。但他长大之后,和铁摩勒等人交了朋友,行径却一反父母所为,非但没有胡乱报仇,他本身也成了江湖上的一位著名游侠。

  展龙飞是上一代的大魔头,展元修则是当代游侠,他们父子二人的事迹,武林中人,大都耳熟能详,楚平原虽是“余生也晚”,展龙飞死的时候,他都还未出世,但却是听过不少武林前辈,谈过他们父子的故事。

  楚平原听得救他这人就是展元修,心里好生钦敬,不由得想道:“这位展大侠的父亲是个魔头,被人杀了,他母亲自小就教他报仇,他却能分清是非,不去寻仇,而用改邪归正,行侠仗义的行为来补父之过。明理之人,那个不称赞他这样才是真正尽了孝道!可惜宇文虹霓不知道他的故事。她的父亲也不知是不是我爹爹杀的,她却固执己见,一定要向我寻仇。真是可怜可笑,可气可恼。”想到这段烦恼之事,不禁黯然。

  展元修笑道:“大侠二字,实不敢当。楚公子,你是曾与铁摩勒、段克邪等人同被列名十大叛逆的人,当年在长安大闹较场之事,谁个不知,那个不晓,我也是久仰的了。”

  说至此处,有个美妇人忽地揭帘而入,笑道:“你们说起段克邪,我倒是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了。楚公子,听说你和他交情很是不错,这次不是和他同来的吗?怎的却不见他?”来的是展元修的妻子王燕羽。他们夫妻是铁摩勒非常要好的朋友,爱屋及乌,是以对段克邪也很关心,楚平原是段克邪的朋友,也沾了光。

  楚平原道:“段小侠不是与我同来,但我昨晚却多亏是遇上了他,要不然我早在遭受精精儿牟世杰围攻之前,已是性命难保了。”当下,将昨晚的遭遇说了一遍,王燕羽道:“克邪不知道这个地方,他一定是迳赴伏牛山的大寨去了。你放心在这里静养吧,山寨里时时有人到这儿来的,我可以叫人将你的消息带去。”

  楚平原道:“一切多谢前辈费心了。却不知前辈何以似是预知昨晚之事,救了我的一命?”

  展元修哈哈笑道:“铁摩勒和我们是平辈,段克邪是铁摩勒的表弟,和我们也是平辈论交。你怎能称我‘前辈’?我年纪比你大,你不嫌我高攀,你就叫我一声展大哥吧。”楚平原也是个豪爽的人,推辞不过,只好从命,改口称他“大哥”。

  展元修道:“昨晚之事,倒真是凑巧得很。待会儿褚老爹子来了,我们再与你细说。你不必多谢我,你倒是应该多谢褚老爹子。你受的创伤委实不轻,多亏了他秘制的金创药。”楚平原刚想问这“褚老爹子”又是什么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已在哈哈大笑,走进来了。

  那老人笑道:“小展,你又替我卖膏药了。”展元修是个年已四十的魁梧大汉,那老人叫惯了他“小展”,在客人面前,也没改口。王燕羽“噗嗤”一笑,那老人道:“你笑什么?你的丈夫在别人面前是大侠,在我眼中仍是小展。”王燕羽道:“我笑的不是这个,我笑你老人家怎的忽地谦虚起来了?你不是常常自夸你的补天膏是金创药中的极品么?那就不是小展替你吹牛了。”那老人道:“敢情你还不知道呢。说起来还是多亏楚相公的内功深厚。精精儿那把短剑是淬了毒的。我这补天膏虽能止血生肌,兼能拔毒,但要不是楚相公的内功相助药力,那能这样快就见效了?”说至此处叹口气道:“这精精儿最喜兴波作浪,煽风点火,从中取利。当年主公受了他的累,与窦家争夺绿林盟主,害死无数人,争到手了,但也给精精儿导入歧途,终于身败名裂了。如今听说他又依附新盟主牟世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这老人对精精儿深恶痛绝,却不知牟世杰的阴沉毒辣,更不在精精儿之下。

  楚平原请教姓名,才知道这老人原来就是绿林老盟主王伯通的副手褚遂,展元修的妻子王燕羽则是王伯通的女儿。

  原来展元修夫妇得了铁摩勒的请柬,来伏牛山参加绿林大会,伏牛山绵延数百里,褚遂住在前山,距离大寨不过两日路程。展元修夫妇遂提前到来,在他家作客。那男孩子名叫展伯承,是他们的儿子。那女孩子名叫褚葆龄,是褚遂的孙女。褚遂的儿子褚良在伏牛山雄老寨主手下当个大头目,是以他们褚家也等于大寨的一个密哨,与寨中常通讯息的。

  这两日褚老头发现有许多陌生人陆续到来,一面通知山寨,一面暗暗留心。昨晚风雨之中,隐隐听得厮杀之声,褚遂本想亲去察看,展元修因他年老,替代他去。褚遂怕他不熟山路,叫孙女儿给他带路,恰巧碰上了楚平原受精精儿与牟世杰的围攻,展元修伏在悬崖之上,从他们说话中弄清楚了被围攻的是楚平原之后,遂把他救了上来。

  楚平原知道了他们与铁摩勒以及山寨的关系之后,大为欢喜,说道:“我虽不是绿林中人,但也是接了铁摩勒的请柬,前来观礼的。就不知能不能如期参加了?”褚遂笑道:“你放心,我担保你不出三天,就可走动。七天之内,恢复如初。一定可以赶得上这个热闹。”

  果然到了第三天,楚平原精神已经渐渐恢复,可以扶着拐杖走动了。这日展元修夫妇一早外出,中午时份,楚平原见天色很好,他的精神也好了许多,遂扔了拐杖,到屋外晒晒太阳,试试活动筋骨。门外展伯承褚葆龄这两个孩子正在戏耍。

  只听得啪啪两声,原来天空正有两只鸟儿飞过,给褚葆龄用连珠镖法,以石当镖,打下来了。楚平原赞道:“好个暗器功夫!”褚葆龄面红红的说道:“楚大哥,我这孩子的玩艺教你见笑了。楚大哥,我才真是佩服你的功夫呢。听说那姓牟的是绿林盟主,你前晚一个人斗他还加上那个老猢狲,兀是攻多守少,我都看见了。当时真是看得我惊心动魄,又舍不得不看。”楚平原笑道:“你今年几岁?”褚葆龄道:“十六岁了,你问我的年纪干吗?”展伯承在旁“噗嗤”笑道:“楚叔叔是想给你说婆家。”褚葆龄作势揪他道:“小承子,你这人细鬼大的坏东西,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破你的嘴。”楚平原道:“我比你整整大了十岁呢。你现在已然这么了得,再过十年,本领一定胜我。”褚葆龄道:“楚大哥,你也和我开玩笑。”楚平原微笑道:“我不是小承子,我这是真话。”

  展伯承似乎有点妒忌,说道:“好啊,楚叔叔都这么称赞你,你可该得意了。”褚葆龄笑道:“你要人称赞,那还不容易?楚大哥,你还没有见过他的功夫呢,他今年只有十三岁,比我整整小了三岁,功夫可比我强得多呢!我刚才正要向他请教五禽掌法。”楚平原道:“是么?这倒是我打断你们的兴致了。我也想开开眼界,小兄弟,你就露两手吧。”展伯承又是得意,又是有点害臊,说道:“楚叔叔,你别听她胡说。”褚葆龄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学着楚平原的口气说道:“我这可是真话。你要楚大哥赞你,你可别像个大姑娘那样忸忸怩怩,推三托四了。”

  展伯承有着孩子的好胜心情,给他们两人一催,终于说道:“好,我就练给楚叔叔瞧瞧,练得不好,楚叔叔你别见笑。”楚平原道:“展家的五禽掌法,天下闻名,一定是好的。”

  展伯承更是得意,故意侧了头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怎么练呢?哦,有了,有了。褚姐姐,你刚才打下鸟儿,好是很好,可惜打下的鸟儿已是死了,我现在捉一只活的送给你玩!”

  在他们面前有棵大树,树上有个鸟巢,展伯承说到一个“玩”字,身形突起,跃起一丈多高,单掌在树叉一按,再一跃已是高过树梢,巢中有只刚学会飞的小鸟给他惊动,飞了出来,展伯承在空中一个翻身,姿势恰似兀鹰展翅,迎着那只鸟儿,只一抓就把它抓到手中。虽说是只刚学飞的小鸟,飞得不是很快,但到底还是会飞。展伯承小小年纪,居然能练到身子可以在空中回翔,手擒飞鸟,也确实是极不容易了!

  楚平原早已知道展家的“五禽掌法”是武学一绝,但却也还未想到这孩子这么一丁点年纪,居然便已得了真传,身手如此矫捷!不由得连声赞道:“五禽掌法,果然名不虚传。小兄弟,真是难为你了!”这次倒真是由衷的称赞了。

  褚葆龄笑道:“承弟,这你可该得意了吧?咦,你坐在树上干吗?怎的还不下来?”展伯承道:“褚姐姐,你也上来瞧瞧奇景!”褚葆龄诧道:“什么奇景?” 展伯承道:“那边山谷,平地涌起一片云霞,七彩斑烂,十分好看。你快来瞧呀!喂,咱们索性走近了去看好不好?真奇怪,平地怎的会涌起彩霞的?”

  褚葆龄吃了一惊,道:“承弟,你快下来,我不用瞧,我知道这是什么。你千万不能走近去看。”

  展伯承很是奇怪,跳下树来,问道:“为什么不能走近去看?”褚葆龄道:“这是桃花瘴,你懂不懂,有毒的!”展伯承道:“那么好看的东西,竟有毒的?” 诸葆龄道:“那谷底有千百树野生桃花,近日雨水多,谷底湿热,落花片片,积得厚了,湿热蒸郁,发为瘴气,吸了瘴气,不死也得大病一场。你当是好玩的么?” 展伯承伸伸舌头,道:“这么厉害?当真的吗?”言下之意,很是可惜不能去看。

  褚葆龄道:“你不怕生病,那就去看。嗯,还是玩玩这鸟儿吧。”展伯承说道:“那你们住在山中,为何不怕瘴气?”他只是想看“奇景”,心不在焉,听褚葆龄说要鸟儿,把手一张,那鸟儿已飞走了。

  褚葆龄道:“好啦,鸟也没得玩了。”展伯承抱歉道:“别急,我给你再捉一只。”褚葆龄笑道:“我是和你说来玩的,小鸟儿离开父母,也是怪可怜的。别捉它了。”展伯承道:“那桃花瘴,桃花瘴……唉,真是好看。”

  褚葆龄道:“你还不心息?”正说话间,忽地隐约似听得有人呼叫,正是发现桃花瘴的那个方向。褚葆龄吃惊道:“不好,不知是什么人,竟然这样糊涂,会走进那个地方,看来只怕是中了毒了。”

  展伯承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褚姐姐,你有办法救他吗?”褚葆龄道:“好,我回家拿药丸去。”展伯承笑道:“我早知道你们会有解瘴气的药的。”褚葆龄匆匆进屋,取了药丸出来,说道:“不错,我是有解药,但不许你跟去。”展伯承一把拉着她道:“为什么?”褚葆龄道:“你爹娘不在这儿,我带你去冒险,这我可担当不起。解药虽有,但万一你还是病了,这怎么好?”说罢,摔开了展伯承的手,便独自一个人去。展伯承忽地叫道:“喂,你再想想,你不要我帮手,你一个人能成吗?”

  褚葆龄道:“我又不是找人打架,为什么非你帮手不成?”展伯承笑道:“假如中毒昏迷的是个大胖子,你一个人能把他揹回来吗?最少我可以帮手抬他,省你好多气力。”褚葆龄怔了一怔,心道:“这层我可没想到。”要知她是个女孩儿家,也已经有十五六岁了,莫说中毒的是个胖子,即使是个瘦子,只要他是个男人,褚葆龄也不方便揹他的。何况说不定中毒之人,是陷在泥泞之中,拖拖拉拉,那就更不方便了。想到这些难处,褚葆龄只好答应了他,让他跟去。

  楚平原有点不放心,说道:“褚姑娘,你告诉了爷爷没有?”褚葆龄笑道:“我爷爷患了老年风湿,在屋里走走,倒没什么,上山下山,可不方便。我怕告诉了他,他撑着拐杖就要自己去了。我是瞒着他,悄悄拿了解药的。楚大哥,你给我遮瞒一二,救人要紧,救回来了再说。”展伯承道:“不错,要是给老爷爷知道,只怕他会拦阻我们,快跑,快跑!”两人手携着手,说到一个“跑”字,已是钻进了树林之中。

  楚平原心道:“这两个孩子倒是一副侠义心肠。”蓦地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宇文虹霓,也是时常一同玩耍,就像他们今日的情景,不过比他们年纪更小就是了。怎想得到童年好友,如今却成了生死冤家?

  楚平原怅怅惘惘,过了好一会子,还不见这两个孩子回来,正自放心不下,忽听得树林中有脚步声响,楚平原道:“你们这样快就回来了?”一个粗豪的声音笑道:“老弟,你也好得快啊,就能出来走动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所以就赶着回来了。”原来回来的是展元修夫妇。他们只道楚平原已从褚遂口中,知道了他们是因何事出去,故而对他的问话,并不觉得突兀。

  楚平原道:“有什么好消息?”展元修道:“你不是担心师陀国那班人会来搜索你吗?他们不会来了!”楚平原道:“为什么?”展元修道:“他们都给辛寨主赶下山去了。”原来伏牛山的大寨得到外路的许多陌生人聚集前山的消息,便派前金鸡岭寨主辛天雄,率领几十名得力头目,前来察看,刚好在楚平原出事的第二天赶到,发现了这班人乃是胡人,双方险些要打起来。后来辛天雄问明了他们是寻仇来的,辛天雄便发话道:“我不管你们外人的闲事,但我国的英雄好汉,正在这山上有事相聚,我们也不许你们在这山上多事。你们要寻觅什么仇人,先下山去,过了一个月后,方许踏进此山。再不然,你们若是不服,可以派一个人到我们山寨里来说,须得具备拜帖,按礼拜山。而且只许一个人!否则休怪我们刀枪上不长眼睛!”

  那些师陀武士见对方人多势众,而且他们昨晚刚吃了一次败仗,只是一个楚平原加上一个段克邪,便伤了他们十几个人,如今听说中原的武林豪杰,云集此山,他们还焉敢抗命?于是不待辛天雄用武力驱逐,他们就灰溜溜的下山去了。

  楚平原听到这里,问道:“这些武士的首领是个年青女子,她也下山了么?”展元修道:“我没有见着辛寨主,他已经回山寨去了。这些情形是今天来的一个头目转述的,他并没有提及你所说的那个女首领。”

  展元修又道:“还有个好消息,段克邪和他那位史姑娘前天晚上已经抵达山寨,我也把你在此养病的消息,告诉了那个头目,叫他带回去了。还有牟世杰已派人到山寨传话,说是这个绿林大会,他可以如期参加,但须得由他主持,他还以绿林盟主自命呢。忠心于他的那一帮人,在山寨对面的一座山头扎营,听说牟世杰和精精儿都已到了,但我们这边却还未有人见过他们。”

    原来展元修夫妇是一早出去探听消息的,因为褚家在山中深处,险峰之上,无路可通,附近又有桃花瘴的危险,所以山寨的人和他联络,通常都是在山峰之下的一个秘密地点。在展元修夫妇未来之前,是由褚葆龄担任联络的。

  楚平原听他带来的这许多消息,很为高兴,问道:“你说绿林大会已有定期,是那一天?”展元修道:“就在三天之后。”王燕羽笑道:“还有三天,你身体恢复得这么快,一定可以赶上的。你一个人在这里舒散筋骨吗?怎的不见承儿和葆龄,他们不知到那里玩耍去了,也不懂得要陪客人。”

  楚平原忙道:“大嫂可别怪他们,我正要告诉你呢,他们是救人去了。”王燕羽诧道:“救什么人?”楚平原道:“他们听得那边山谷似是有人呼喊,恐怕是中了桃花瘴的毒,褚姑娘说她有家藏解药,不怕瘴气,他们两个孩子就匆匆去了。”

  展元修笑道:“难得他们年纪轻轻,也懂得要做好事。只是他们全无经验,倘若遇上坏人,却难保不会上当。”王燕羽道:“褚家的解药虽是可辟瘴气,但他们年纪太小,也还得恐防有失。咱们去看看吧。”

  展元修道:“不必,他们已经来了。”楚平原病体未痊,听觉减退,抬头望去,却不见踪迹,过了一会,才听见脚步声。

  王燕羽诧道:“咦,中毒的是个女子!”楚平原心头一震,定睛看时,只见褚葆龄与展伯承搀扶着的那个女子,可不正是宇文虹霓是谁?

  这一瞬间,两人打了一个照面之后,都是大感意外,吃了一惊。宇文虹霓心中更有着死亡的恐惧,“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本能的就想逃走,但双脚软绵绵的,那还能听她使唤?

  宇文虹霓中了瘴毒,脸色本已是灰朴朴的,恐惧的神情看不出来;她失声惊呼,有气没力,声音也很微弱。展元修还不怎么在意,可是王燕羽心细如发,却听得出宇文虹霓的声音是在颤抖,再看一看楚平原的面色,楚平原的一对眼睛正在张得又圆又大。王燕羽心头一动,寻思:“难道当真有这样巧事?”连忙问道:“楚公子,这女子可是你认得的吗?”

  楚平原定了定神,说道:“不错,是认得的。她正是——”宇文虹霓心道:“糟了,糟了。我要杀他报仇,想不到反而落在他的手里!”她以为这一死已是决计难逃,心里反而没有先前恐惧,正想说几句硬话,展元修与王燕羽都已在紧张问道:“是谁?”楚平原道:“她正是我的邻居,她父亲姓文,是我爹爹的好友。我们自小曾一同学过武功的。”“宇文”是个胡姓,故而楚平原省去一字,把她说成汉人的“文”姓,免得展元修夫妇起疑。他说了之后,心中颇为抱愧,原来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说谎,他怕说出宇文虹霓的姓名来历,展元修就未必肯救她了。

  王燕羽松了口气,说道:“听说那晚率领一班胡人与你为难的是个女子,我还只道就是她呢。”展元修笑道:“那有这样巧事?辛天雄已把那一班人都赶下山去了,那女子料想也没有这么大胆,敢于单独再上此山?”

  殊不知正是有这样“巧事”,宇文虹霓因为要索还被段克邪所夺去的宝剑,段克邪临走时留下的话是叫她带了那两匹坐骑,到山寨去换取宝剑的。而辛天雄赶他们下山的时候,也曾说过,可以按照江湖规矩,准他们派出一人,依礼拜山。宇文虹霓报仇不成,宝剑又落在外人手中,无颜回国,想了又想,终于下了决心,再度上山。楚平原武功比她高强,她此次上山,孤掌难鸣,更是凶多吉少。这些她都想过了,她不是不怕,原来她的心情也是复杂得很,她本国的风俗,最重视报仇,她自小就受到仇恨的教育。她是打算一死报仇,即使白白送了性命,也可对死去的父亲有个交待,好过报仇不成,回国受人耻笑。

  她单独上山之后,路途不熟,这天早上,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走入了桃花谷,恰巧就碰着了春雨之后蒸发的瘴气。

  宇文虹霓中了瘴气之毒,仗着内功颇有根底,神智尚还清醒,但已是寸步难行。她孤身一人,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在深山穷谷之中遇难,自份必死。不料命不该绝,得褚葆龄与展伯承这两个孩子救了出来。更料不到的是,刚刚脱了险难,又落在“敌人”手中,这两个孩子的家人,正是楚平原的好友。她的生死,已是捏在楚平原的手心,但凭他一言而决。

  宇文虹霓虽说是下了决心,不顾性命,蓄意报仇,但求生乃是本能,在这生死关头,总是禁不住心里发慌,忽听得楚平原非但没有乘人之危,反而以德报怨,替她掩饰,让他的朋友放心收容她。这霎那间,宇文虹霓不由得心情激荡,也不知是愧是悔,还是自伤——自伤“命运”的安排,注定了她非复仇不可。她极力忍着眼泪,眼角亦已潮湿了。

  展伯承和褚葆龄这两个孩子更是高兴,展伯承拍手笑道:“原来是楚叔叔的好朋友,这可真是太巧了。楚叔叔,你拿什么谢我?”褚葆龄道:“楚大哥,你把你那晚使的刀法教我一路。你答不答应,否则我就不把这位姑娘交给你了。”她背着宇文虹霓,还悄悄的向楚平原扮了一个鬼脸,好似认定了宇文虹霓是他的情人一样,弄得楚平原啼笑皆非,只好连连摇手说道:“别开玩笑,我气力未长,你交给我,我也扶不动她。”原来褚葆龄已是装模作样的将宇文虹霓向他身前推来。

  王燕羽笑道:“交给我吧,别胡闹了。待楚叔叔病好了,你们要学什么本领,他还会吝惜不教吗?”当下,接过了宇文虹霓,将她扶进褚家。

  褚遂得知此事,出来亲自给宇文虹霓把脉,说道:“若在她中毒之初,立即得我解药,那就好得多了。”楚平原很是担心,连忙问道:“可碍事么?”褚遂道: “中毒的时间是长了一些,但也无大碍,不过要休息一两天。”王燕羽笑道:“这不是正好吗?给你请来了一位难得稀客,这位姑娘大约也是要去赴会的吧?那就索性多歇两天,和楚兄弟也正好有个伴儿同去。”当下褚家腾出一间静室,就在楚平原所住的斜对面。他们是有意如此安排,让两个养病的人住得近些,也好便于照顾。

  楚平原推说精神疲倦,在王燕羽他们忙着照料宇文虹霓的时候,他独自回房休息。黄昏时份,王燕羽给他端了稀饭进来,笑道:“楚兄弟,你为什么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去探望你的文姑娘?”楚平原道:“我不会服侍病人,她一个女孩儿家,我也不方便陪她。既是帮不了忙,那只好让大嫂多多费心了。”

  王燕羽看了楚平原一眼,如有所思,忽地笑道:“你不是和她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之交么?有什么不好意思到她房中陪她呢?”楚平原道:“虽是青梅竹马之交,但我浪迹江湖,彼此已有多年未见过面了。”王燕羽道:“依我看来,你似是有意避免和她见面,你有点怕见她,是么?我是你的大嫂,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对我讲讲。”楚平原吃了一惊,心道:“大嫂是前绿林盟主王伯通的女儿,听说她当年曾是她父亲的好助手,果然名不虚传,真个精明厉害。”连忙说道:“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什么心事。”

  王燕羽笑了一笑,说道:“你没有心事,那位文姑娘却有心事!”楚平原不禁又是一惊,却不得不问道:“大嫂知她有什么心事?”王燕羽道:“文姑娘服了解药,早已醒过来了。她精神也恢复得很快,我刚才正和她谈论家常呢。”楚平原又是吃惊,又是诧异,心想:“难道虹霓肯把她要向我报仇之事告诉大嫂?”问道:“她告诉了大嫂一些什么?”王燕羽道:“她气力还是衰弱,我不想她多说话,是她要我闲话家常,我把我的家事告诉了她。”楚平原吁了口气,心道:“原来如此。虹霓想是一半好奇,一半放心不下,故而查问大嫂来历。”王燕羽接着说道:“她听了我爹爹临终之际,始悟前非,与段大侠化敌为友的经过;又听了我丈夫,你展大哥改邪归正,违背母命,不肯糊里糊涂为父报仇的故事。她听着、听着,眼角便有泪珠,她悄悄的拉过被角,揩了眼泪,她以为我没留心在意,我都瞧在眼内了。因此,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心事。你知道她的底细,她是不是也有什么仇人的?”楚平原支吾说道:“我自小离家,对她的家事也不十分清楚。也许她听了大嫂所说的故事,很是感动,却未必真的是身世相同。”王燕羽笑道:“我和她是初初相识,不好问她心事,你应该多关心她才是。”楚平原道:“是。但现在天已黑了,待她再好了一些,明天我就过去看她。”王燕羽笑道:“是啊,也好探探她的心事。”

  王燕羽走后,楚平原心思不定,想道:“大嫂是绝顶聪明的人,莫非她已猜到虹霓是什么人了,有意和她说这些故事的?”又想:“虹霓听了之后流泪,但愿她真的是受了感动,从此不再把我当作仇人。”想至此处,楚平原几乎忍不住就想过去看她,但看着天色已黑,终于还是没去。心道:“管她对我如何,大丈夫光明磊落,只问事情当不当为,即使她仍把我当作仇人,我也不后悔这次救她。”

  春日多雨,三更时份,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楚平原倚枕听雨,心事如潮,睡不着觉。冷雨敲窗之中,忽听得房门也有点轻轻响动,似是有人推开房门,悄悄的走进来了!

  楚平原吃了一惊,随即心中雪亮,情知这偷偷摸进他房中的,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平原心里想道:“奇怪,她半夜三更,来做什么?难道她还想刺杀我不成?我且假装熟睡,看她如何?”当下面向外朝,侧身而卧,故意发出轻微的鼾声。

  黑暗中只见有白光闪烁,来的果然是宇文虹霓,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利剑。楚平原大为恼怒,心道:“岂有此理,她果然是要来杀我!”

  楚平原正要一跃而起,夺她宝剑,忽听得宇文虹霓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不能,不能这样。……”白光一闪即灭,想必是她已插剑归鞘,楚平原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总算她尚有点良心。”心念未已,黑影已是到了床前。

  外面正下着雨,房间里虽然黑暗,黑影绰绰的也还隐约可见。宇文虹霓到了床前,伸手一摸,忽地又自言自语道:“睡着了被没盖上也不知道。夜冷风寒,他还是在病中的呢!”幽幽的又叹了口气,竟是情不自禁的给楚平原盖上了被。

  楚平原伸了个懒腰,装作蓦然惊醒的样子,坐了起来,说道:“是你么,小霓子?多谢你了!”宇文虹霓羞得满面通红,黑暗中楚平原虽没看见她的面色,也听得她紧张的呼吸。

  楚平原道:“你坐下来歇歇,恕我招待不周。我本想明早去看你的,想不到你先来了。”宇文虹霓心慌意乱,过了半晌,心神稍稍定了下来,说道:“楚、楚大哥,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楚平原见她恢复了小时候的称呼,微笑道:“好,你说吧。”宇文虹霓道:“我已落在你的手中,你为什么不把我杀了?”楚平原道: “咱们本来无冤无仇,我杀你作甚?”宇文虹霓道:“可是你知道我现在来作什么?”楚平原道:“多谢你来探病。”宇文虹霓道:“不,不是。我是想趁你在病中,将你杀掉的。”楚平原笑道:“但你毕竟还是没有杀我,你还给我盖上了被,是么?”

  宇文虹霓道:“不,不,是的。我,我,我是觉得这次你救了我,我不应在你病中杀你。”楚平原道:“哦,这么说,你以后还是要杀我的?”宇文虹霓道: “不,不错!我本来是准备杀你不成,就让你杀我的。以后我也还是要杀你的。我不想骗你,你不趁这机会杀我,你会后悔的。”楚平原笑道:“我要想杀你,何必救你?我决不会后悔的。只是我觉得奇怪,你不是听了大嫂的故事么?为什么报仇之念,还是不能打消?”

  宇文虹霓凄然说道:“我与展大哥情形不同,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楚平原眉头打结,心道:“又是这一句话。她小时候无知无识,什么洒血酒,发誓言,还不是给大人摆布的,想不到她竟是如此认真?唉,但她既是执迷不悟,却怎生给她开解?”宇文虹霓似是料到他的心思,声音苦涩,接着说道:“洒过血酒的复仇誓言,那是决计不能违背的!倘若有违,在生的亲友不谅,死了的我爹爹的鬼魂也不会饶了我的!”楚平原给她弄得啼笑皆非,说道:“也许你爹爹的鬼魂早已明白了他的真正仇人是谁?”宇文虹霓怔了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以为我爹爹不是死在你爹爹手下的?”楚平原道:“小霓子,你有没有仔细想过,回纥才是杀害你爹爹的罪魁祸首?这道理也并不难懂,你……”宇文虹霓很是失望,叹口气道:“我只道你另有什么发现。唉,原来你还是要和我讲你早已经讲过的那番道理,也许你的道理很对,但除非、除非……”楚平原道:“除非什么?”宇文虹霓道:“除非你能拿出另外的证据,证明我的爹爹是给别人杀死的,不是你的爹爹。否则这笔账总是要算到你们楚家头上。”说到这里,忽地改用商量的口吻道:“大哥,你说过的,照当晚的情形而论,杀死我爹爹的很可能是你爹爹的部下。虽然这也和你爹爹脱不了关系,但只要你给我抓到一个真凶,我就无须非杀你不可了。”

  楚平原怫然不悦,说道:“小霓子,你这是教我掩耳盗铃。我尽可以买一个人顶替凶手,但我决不会这样做。我根本就反对这样不讲道理,糊里糊涂的报仇!” 宇文虹霓道:“但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非报了仇,我这一生不得安宁!”楚平原苦笑道:“你定要报仇才得心安,看来我只好让你杀我了!”宇文虹霓哭出了声,说道:“大哥,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想过你,若我徼幸报仇成功,我杀了你,我也立即自刎,陪你同死。要是不成功,我请你务必给我一个痛快,一刀将我杀掉,我是因报仇不成而死在你的刀下的,我也就可以心安理得见我爹爹了。”楚平原大声道:“我不想死,我也不要你陪我死。为什么咱们不能都活下去?”宇文虹霓眼泪直流,没有回答楚平原的问话。楚平原知道一时间实是难以将她说服,又怕惊醒众人,只好柔声说道:“小霓子,你也是病体未痊,夜已深了,你先回去睡一觉吧。明天我再和你长谈。”宇文虹霓掩袖而泣,缓缓退出房门。只听得她哽咽说道:“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了。”

  宇文虹霓走了之后,楚平原心里很不舒服,翻来覆去,将近天明,才朦胧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忽听得有敲门之声,楚平原醒了过来,只道是宇文虹霓又来找他,那知打开房门一看,来的却是王燕羽。

  王燕羽笑道:“昨晚没有睡好吧?”楚平原揉揉眼睛,只觉阳光刺眼,原来早已是日上三竿了。楚平原道:“多谢大嫂关心,我已经好得多了。”王燕羽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在他房中四看,楚平原有点奇怪,正想问她要找什么,王燕羽已在笑道:“我不是探病来的,我是要来看看这房间里有没有藏着一个人。”

  楚平原“做贼心虚”,面上一红,讷讷说道:“大嫂说笑话了,这里一目了然,焉能藏有外人?”王燕羽道:“这个人可不是外人,是你的好朋友。我只道她到你这儿来了。”楚平原吓了一跳,道:“大嫂,你说什么,那位文姑娘,她,她,……”王燕羽道:“她不见了。”

  楚平原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她昨晚临走之时,我约她今日续谈,她语气吞吞吐吐,说什么今晚你是我的大哥,明天你又是我的仇人?原来她已是打算今日不再见我的了,以后再见,她就仍然要向我报仇。”心头难过,不觉露出一丝苦笑。

  王燕羽道:“你这位文姑娘还未痊愈呢,她为什么就悄悄溜走了?”楚平原道:“我也不知道呀。这位姑娘的脾气是有点特别。”王燕羽笑道:“你也不知道么?我只道昨晚她已经告诉你了。”楚平原满面通红,道:“大嫂,你,你已经——”王燕羽笑道:“不错,我已经知道她昨晚到过你的房中了。”原来她昨晚听得声响,也曾偷偷起来张望,见是宇文虹霓的背影,正走进楚平原的房间,她暗暗好笑,就放心睡觉,以后再是听见声响也不注意,她还禁止她丈夫起来,恐怕撞上了不好意思。若非如此,宇文虹霓半夜溜走,焉能瞒过他们。

  楚平原知道瞒不过她,只好将昨晚之事,告诉王燕羽,宇文虹霓的身份当然也就揭露出来了。王燕羽笑道:“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到几分。我是有心和她说那两个故事的。”

  楚平原伸伸手足,说道:“大嫂,我想我今日可以走路了。克邪一定在记挂我,我也想早点到山寨见他。”王燕羽噗嗤一笑,说道:“你不是记挂段克邪,你是不放心宇文姑娘吧?这位姑娘武艺高强,长得又很好看,难怪你对她有情有义,她要向你报仇,你还是要护着她了。嗯,这也不错,你们两人若是能偕连理,什么冤仇也都解消了!”

  楚平原的心事给她一语道破,更是面红过耳,十分尴尬,连忙说道:“我是觉她可怜可悯,糊里糊涂把我当作仇人。我当然不能与她一般见识,嗯,我和她不过是兄妹之情。”

  王燕羽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昨晚就是只叙兄妹之情么?依我看来,她有勇气三更半夜到你房来,然后又悄悄溜走,她对你早已不是兄妹之情了。”楚平原苦笑道:“她是想来行刺我的,她溜走也正是为了仍把我当作仇人。我不是告诉了你,她临走之时所说的那两句话么?”王燕羽笑道:“楚兄弟,你虽是武艺超群,我敢说你还未懂得女孩儿家的心事。报仇是她从小所受的教导,给你盖被才是她的真情。她悄悄溜走,是为了躲避你,可以猜想得到,她心中正是十分混乱,不知如何自处。所以但愿以后不再见你,免得她报仇也难,不报仇也难。”楚平原笑道:“大嫂,你料人心事,倒似洞若观火。我不是她,可不知你料得对不对了。”王燕羽笑道:“我还可以料中你的心事呢。她躲避你,是为了早已对你情苗暗长。你现在想去找她,也同样的不仅是为了兄妹之情,你自己还未觉察么?”

  楚平原脸上发热,原来他这内心的秘密确实是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心想:“刚才大嫂说她对我不是兄妹之情,我非常留心听她说话,一面听一面想她这些话的道理说得对是不对。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小霓子对我的心事如何,恨不得有个人来帮我琢磨?嗯,只怕我对她也当真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了。”他要离开褚家,赶往山寨,也确是为了对宇文虹霓病体未痊,放心不下,即使在路上碰不见她,到了山寨,也可以早日知道她的消息。因为段克邪夺了她的宝剑,除非她在路上又遭意外,否则必到山寨无疑。楚平原不惯说谎,既给王燕羽说中心事,也就不再哓哓置辩了。王燕羽道:“倘若你和她由仇人变为夫妻,这倒也是武林佳话。”楚平原笑道:“世事难料,那里就说得到这个。”王燕羽给他触起旧事,心想:“不错,世事难料,当年我也曾对铁摩勒由恨生爱,结果还是嫁给了元修。”

  王燕羽触起旧事,也不觉脸上有点发烧,连忙接着说道:“我是想你们由仇人变作情人的,所以我不想阻拦你去找她。但我却也有点放心不下。”楚平原道: “怎么,宇文姑娘,她——”王燕羽道:“我倒不是担心宇文姑娘。她虽然身体未完全恢复,但她没有仇人要加害她。辛天雄已答应让她依礼拜山,山寨弟兄是不会难为她的。但你不同,精精儿牟世杰都是要加害你的,你武功尚未恢复一半,教我怎能放心?嗯,你若一定要走,待我和你大哥商量商量,请他送你一程,到了寨中有人接应,那就无妨了。”

  她正要去找丈夫,忽听得展元修的笑声,他和褚葆龄展伯承这两个孩子已走了进来。展元修道:“怎么,楚兄弟就要走了?”

  褚葆龄在一旁抿咀笑道:“我知道楚大哥为什么赶着要走,他那位文姑娘走了,他还能不走吗?”展伯承拉着他的袖子道:“楚叔叔,你可不能说走便走,你答应过要教我一路武功的呢。”王燕羽道:“承儿,别胡闹,只要你肯学,将来还怕没有日子向你楚叔叔讨教?你先把五禽掌练得熟了再说,别要贪多嚼不烂。元修,咱们说正经的,楚兄弟是想赶着到山寨去,你送他一程好吗?”

  展元修笑道:“不用我送他了。楚兄弟,有个人接你来了,你猜是谁?”楚平原大为奇怪,说:“有谁知我在此养病?”展元修道:“是段克邪。我昨日告诉山寨来此联络的弟兄,他们当晚回报,克邪连夜赶来了。他轻功超卓,听说他是三更动身,将近两百里的山路,天明便到,当真是令人佩服!”

  楚平原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出去与段克邪相会。只见褚遂已陪着段克邪在客厅里谈话。楚段二人双手紧紧相握,楚平原道:“段小侠,你那晚拔刀相助,我还未曾向你道谢呢。如今又累你连夜奔波,良友深情,教我既愧且感。”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这么说就是把小弟当作外人了。为朋友两胁插刀,尚且不辞,何况走几里路?听说你那晚激战之后,又碰到了牟世杰与精精儿,伤得不轻,好不教我担忧,我也真是后悔当晚没有仔细找你,只道你迳赴山寨去了。幸亏你是吉人天相,无巧不巧的又碰上了展大哥。”楚平原谢过了段克邪,再向褚遂道谢赠药之恩,褚遂笑道:“我的药固然不错,你的身体也是好得出我意料之外,我原先估计你至少要六七天功夫,才能恢复的,现在仅仅是第四天,你已是一如常人了。”

  段克邪道:“听说你还有个奇遇,你小时候相识的邻居姑娘也在这里养病,好了没有,可否请她出来相见?她这个时候上山,大约也是想去参与盛会的吧?”王燕羽道:“这位姑娘已先走了。”褚遂也是刚刚知道此事,有点不大高兴,说道:“这位姑娘的脾气也真是有点怪,楚相公,你可别怪我人老嘴多,别说我曾给她治病,就算我是个开客店的,她临走也该告诉一声。”褚遂一点不知他们之间的过节,累得楚平原只好为宇文虹霓向他道歉。段克邪也很是奇怪,情知其中定有蹊跷,却不便当众发问。

  王燕羽为了免楚平原受窘,拉开话头,说道:“克邪,你那位未过门的媳妇我还未见过呢,怎不和她一起来?”段克邪红了脸道:“她跑得没我这么快,这次没有跟来。我表嫂很喜欢她,这几天和她作伴,也不肯让她三更半夜跟着我跑。”王燕羽有点诧异,道:“哦,你表嫂也到了山寨了?”

  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是武林名家韩湛的女儿,铁摩勒再入绿林之后,他的妻子却没有跟随他,留在家抚养儿女,与父亲一同隐居盘龙谷。王燕羽与她从前颇有嫌隙,后来各自嫁了丈夫,交情反而亲密起来,因此听得韩芷芬来到,不由得大为高兴,笑道:“前几天我还与元修谈论,你表嫂曾是名震江湖的女侠,留在家里抱孩子不太可惜了么?而且也太冷落你的表哥了。”

  段克邪道:“我表嫂从前是因为顾虑孩子太小,在绿林实不适宜。如今大了一些,较易携带,就让他们出来随父亲见见世面了。”展元修道:“韩老前辈也出山了么?”段克邪道:“那两个孩子就是由他们外公护送来的。”展元修喜道:“有韩老前辈出山,更不怕牟世杰精精儿这一班人兴风作浪了。”

  王燕羽怅触前尘,喟然叹道:“时光过得真快,眨一眨眼,小的一辈,也都陆续长大了。你那两个侄儿,大的有十岁了吧?”段克邪道:“哥哥九岁,妹妹七岁。”王燕羽笑道:“承儿,过几天你又多两个小朋友了。”

  展伯承道:“咱们几时才去?”王燕羽笑道:“你急什么,过两天,你爹爹自会将你们带去。”原来展元修还要等两位朋友,他们不是绿林中人,也未到过伏牛山,须得展元修给他们带路。

  说了一些家常闲话,楚平原也已吃过了早餐,当下便与段克邪同走,向褚遂等人告辞。展元修知道楚平原已恢复了一半功力,有段克邪与他一道,即使再碰上牟世杰亦自无妨,也便放心让他们走了。

  路上段克邪问起那位“文姑娘”的事情,楚平原与他屡经患难,情如手足,当然不好瞒他,就告诉他那位“文姑娘”其实就是宇文虹霓。

  段克邪听了他的故事,惊异不已,笑道:“原来这里面还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情节。楚大哥,你的胸襟也真宽大,我是自愧不如。”楚平原笑道:“你们俩小口子,不再吵架了吧?”段克邪脸上一红,道:“你怎么知道?”楚平原道:“你的师兄空空儿曾和我说过你们的故事。那时,空空儿还很担心你被史朝英这妖女引诱呢!”段克邪大是尴尬,说道:“别提这妖女了。”楚平原道:“那晚我虽是险些死在牟世杰手下,但也摔了那妖女一个觔斗,算是给你出了口气。好,说到这里为止,再不提了。”

  段克邪笑道:“我那晚也几乎伤了宇文姑娘,幸亏没有真个伤着。否则就对不起你了。”楚平原苦笑道:“她现在还是把我当作仇人呢!”

  楚平原说至此处,不觉黯然。段克邪道:“你一次劝她不醒,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呢!多见几次面,这种糊里糊涂的冤仇总会解开。”楚平原喟然叹道:“我不想见她,我知道她也是不想再见我的了。”段克邪笑道:“你不是不想见她,你是怕她不想见你。你别担心,她还要向我讨还宝剑,到时我把这个人情奉送给你。”

  两人走了一会,已进入密林深处,忽听得前面似有人声。段克邪听觉非常聪敏,说道:“前面的一群人中,有两个女的。她们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待我看看是谁?”楚平原尚未完全康复,耳力不及段克邪,但见段克邪神色有异,不觉心头一动,“难道当真有这样巧事?”

  段克邪跳上一棵树上,聚拢目光,向前看去,只见前面有一小队人马,共是十人。八个男的是牟世杰那八个黄衣侍者,两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史朝英和宇文虹霓。

  原来牟世杰那晚捉不到楚平原,心里十分懊恼,但想与回纥结交之心,仍然未息。要结交回纥,先得结交宇文虹霓。牟世杰因为要准备应付绿林大会之事,忠于他的部下,虽然已为数无多,但也还有几帮人马,这几日正陆续到来,牟世杰在众叛亲离之下,对这些还肯忠心于他的党羽,自是必须着意拢络,是以不便离开。如何设法结交宇文虹霓的事情,就交给史朝英去办。宇文虹霓是个少女,由妻子出马,也比他方便得多。

  史朝英带了她丈夫的八个侍者,在山林里展开搜索,接连四天,都不见宇文虹霓这班人的踪迹,正自灰心,宇文虹霓可巧就单人来了。

  宇文虹霓病后身子虚弱,昨晚半夜离开褚家,又碰上一场大雨,淋得落汤鸡也似,还摔了几跤,正自狼狈不堪,坐在路旁喘息,史朝英一见了她,如获至宝,立即向她嘘寒问暖,大献殷勤。就地搭起帐篷,扶宇文虹霓进去歇息,又叫人烧起热汤[水],替宇文虹霓沐浴更衣。宇文虹霓在落难之中,对她自是感激不尽。史朝英说出自己的身份,又表示已知道她的事情,愿意助她报仇。宇文虹霓对报仇一事,心里混乱之极,但既然对方表示如此好意,她当然也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史朝英是个绿林盟主的夫人,宇文虹霓将她认作女中豪杰,也自是心甘情愿,愿意结交这样一位知心朋友。史朝英听得她的那班手下已被驱逐下山,便拿出了牟世杰的绿林箭,立即差遣一骑快马去追。

  宇文虹霓也幸而得史朝英的一番照料,否则她病后受寒,只怕还得再病一场。史朝英也由于服侍宇文虹霓的原故,待她精神恢复之后,方始起程,因而也就给段楚二人追上了。

  且说段克邪上树眺望,看见了史朝英,不由得也是蓦地一惊,他与史朝英之间,牵连着许多恩恩怨怨,过去的感情虽说已是一笔勾消,但段克邪也还不至于像史朝英那样,由爱生恨,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他对史朝英是只有憎恶,而无大恨,所以他也是想避开史朝英的。

  但现在他是与楚平原同行,而宇文虹霓却又刚好与史朝英同在一起,他想要避开,也是不能。楚平原在树下问道:“段贤弟,你看见了些什么人了?怎么你好似是在树上发呆?”段克邪心里自思:“史朝英与那八个黄衣侍者一道,楚大哥功力又未完全恢复,只怕不是他们对手。”要知段克邪上次与牟世杰遭遇之时,曾受过那八个侍者的围攻,深知他们的本领很是了得,当时若非空空儿及时赶到,他几乎有性命之危。他自忖对这八个侍者,他可以一敌四,但若以一敌八,他就没有不败的把握了(取胜那是更不可能),是以心中不禁踌躇。

    段克邪跳下树来,勉强笑道:“楚大哥,你可算得是缘份凑巧,你刚才还担忧见不着宇文姑娘,却原来她就在前面。可是,可是……”楚平原面红耳热,正想说道:“段兄弟休得取笑,我并不急于见她,避开了吧。”但听得段克邪接连说了两个“可是”,不由得心头一动,问道:“听脚步声,前面不止一人。她和些什么人在一起?”段克邪讷讷说道:“是,是史朝英。”

  楚平原大吃一惊,叫道:“不好!”拉了段克邪便跑,段克邪道:“楚大哥,你、你何事惊惶?”楚平原道:“不能让宇文虹霓和那妖女混在一起,那妖女是想利用她,她若上当,祸患非小!”楚平原此时已顾不得避嫌,非去劝阻宇文虹霓不可,至于宇文虹霓肯不肯听他,那已是在所不计了

  史朝英突然看见段楚二人如飞奔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她对段克邪是爱恨交迸,还兼有几分害怕。只是一个段克邪也还罢了,如今又多了一个楚平原,她不知楚平原的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见他奔跑如飞,心道:“这小子那晚伤得那么重,仅仅五天的时间,他怎的就完全好了?偏偏世杰又不在这里。”她不知楚平原的来意,只道他是要来伤害宇文虹霓,连忙发出命令,那八个侍者一字散开,遮在宇文虹霓面前,准备迎敌。正是:

  口似蜜糖心似剑,能言鹦鸪毒如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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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三回
       

  难辨恩仇心事涌

  未明善恶巧言多

 

 

 

  楚平原迈步上前,叫道:“虹霓,你怎的与这妖女同在一起?”宇文虹霓怔了一怔,说道:“楚平原,你休得无礼,这位姐姐是你们本国的绿林盟主夫人!”她只道楚平原不知史朝英的身份,还有点担心楚平原得罪了她呢。

  史朝英听得他们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不觉愕然,她看了宇文虹霓一眼,随即向着楚平原冷笑说道:“咦,这倒奇怪了,你难道不是她的杀父仇人?你不许她和别人一起,难道还想她跟你不成?”一连两个“难道”,其实是说给宇文虹霓听的,果然把宇文虹霓说得满面通红。

  宇文虹霓心中是爱恨混杂,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在父亲灵前洒过血酒,发过誓要报仇的,何况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岂能听一个“仇人”的劝告。

  楚平原再踏上一步,说道:“小霓子,你听我说,这妖女虽是绿林盟主夫人,但,……”话犹未了,史朝英早又在旁边冷冷说道:“哎吔,什么大石头、小泥子,叫得好亲热呀!杀父之仇,岂非等闲,姓楚的小子,你这么讨好人家,就想我的宇文妹子不报仇么?楚平原啊!哈,哈,你知不知道害羞?”

  史朝英咭咭呱呱的,一口气说了一大箩话,楚平原的说话给他打断,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嘴!”史朝英眼角一抛,笑道:“宇文妹子,他一心想和你说话呢,好吧,我就住嘴,不打搅你们了。”

  宇文虹霓被史朝英这么一挤,迫得也向着楚平原尖声喝道:“住嘴!我爱和谁做朋友,你管得着么?”楚平原道:“小霓子……”宇文虹霓道:“我叫你住嘴,你听见了没有?我不和你说话!”

  那八个侍者一齐亮剑出鞘,摆好阵势,剑锋都朝着楚平原。宇文虹霓连忙说道:“姐姐,多谢你保护我。但我想我身体好了,自己报仇。”

  段克邪上前说道:“不错,宇文姑娘,你应该自己报仇。我把宝剑奉还与你,你下山去吧。养好了身子,我敢担保楚大哥一定愿意会你,让你了却心愿。”

  史朝英怒道:“克邪,你别多管闲事!”段克邪淡淡说道:“我不说你,你反而说我了?宇文姑娘,你这位新朋友虽是盟主夫人,可没安着好心眼儿。这里的绿林纠纷,你也不宜插足其间,你听我劝告,下山去吧!”史朝英怒道:“岂有此理,克邪,你、你敢说我,不,不是——”段克邪道:“不错,还待我说么,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史朝英气得双眼耀[翻?]白,冲口便道:“你抚心自问吧,是你对不住我,还是我对不住你?你不怪责自己,反来骂我不是好人!”其实这些话正是应该段克邪说的,但在史朝英的想法,却是认为段克邪有负于她,故而侃侃道来,竟然不带丝毫愧色!

  段克邪给她弄得啼笑皆非,生气又不是,不生气又不是,若说要认起真来和她辩个是非黑白,又怕她缠夹不清,更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段克邪可没有这样的厚面皮,不怕人们笑话。

  段克邪自叹晦气,说道:“好,算是我怕了你。这位宇文姑娘……”段克邪一畏缩,史朝英气焰更高,说道:“你自知理亏,那就快快滚开!宇文姑娘的事与你何干?你是她什么人?你要在她身上打主意吗?”段克邪满肚子气,忍不住大喝道:“朝英,你再胡说八道,含血喷人,我,我认得你,我的剑不认得你!”史朝英道:“怎么,要动手么?”那八个侍者跟着她倏地转过阵形,剑锋都指向了段克邪。

  段克邪忍着气道:“我是看在铁大哥的份上,这笔账目前还不想和你们夫妇清算。但你要是想现在就算,我段克邪也一准奉陪。”原来铁摩勒曾有交待,因为牟世杰目前还是盟主身份,总得给他们夫妇几分面子,须待绿林大会过后,方许别人向他们寻仇。

  史朝英其实也有几分顾忌,正想趁势自下台阶。忽听得有人说道:“朝英,你害得段克邪还不够吗?不许你再向他胡缠!”人未露面,声音已是远远传来。

  这声音是史朝英最熟悉,也最害怕的,不由得颤声叫道:“师、师傅!”转眼间,一个中年妇人已来到她的面前,正是她的师傅“无情剑”辛芷姑!

  辛芷姑冷冷说道:“我只道你不认得师傅了?好,你还认得我,跟我回去!”史朝英吃了一惊,道:“师傅,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回山?”辛芷姑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不许你在此胡作非为,丢我的脸!所以要你回去!”史朝英道:“师傅,你老人家的命令,做徒弟的自当依从。可是我总得和世杰先说一声。”她是想用缓兵之计。辛芷姑道:“我知道你嫁了丈夫,你这丈夫也不是好人,要不要我看也罢了!”史朝英说道:“女子出嫁从夫,他是好是坏,我都得听他言语!”辛芷姑嘿嘿冷笑道:“你有几根肠子,我都清清楚楚,你居然和我讲起三从四德来了?” 史朝英一本正经的说道:“从前我给师傅宠坏,只知任性而为。如今嫁了丈夫,这三从四德,是要讲的了。”

  辛芷姑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我从前是宠坏了你,以至你变成了个邪恶狠毒的女人,如今可要好好教导你了。”史朝英淡淡说道:“师傅,你听信外人之言,将徒儿编派得一无是处,我知道,我要辩解,你也未必相信,我也无谓多说了。多谢你要给我教导,但如今我自有我的丈夫教导,不必你老人家劳神了!”辛芷姑气往上冲,冷笑道:“你嫁得好丈夫,他教导你些什么?教你害人,教你不认师傅,是也不是?”史朝英道:“世杰是绿林盟主,要是当真像你说得那样坏,他这盟主又焉能当上?师傅,你教我不要丈夫,这就不算邪恶了么!”

  宇文虹霓在一旁听她们师徒辩驳,大为惶惑。起初段楚二人说史朝英不是好人,她还是不大敢相信的,后来见史朝英的师傅也这样责备她,就不由得信了几分了。但史朝英能言善辩,驳得也似乎很有理由,宇文虹霓听到后来,可又不敢断定谁是谁非了,心道:“师傅教徒弟抛弃丈夫,这也真是稀奇。只怕她这师傅也是有几分疯的。”

  辛芷姑怒道:“好呀,你不想多说,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从夫还是从师?”史朝英道:“出嫁从夫,天经地义!”辛芷姑道:“很好,你要从夫,我也任由你去。咱们师徒之情一刀两断,你把武功还给我吧!”史朝英惊道:“师傅,你要废我武功?”辛芷姑道:“你不是我的徒弟,你还要我的武功作甚?”这句话一说,倏的便取下拂尘,向史朝英拂去。这一拂用的是分筋错骨的手法,若是给她拂中,史朝英便要变作废人。

  史朝英早有提防,说道:“师父,你不认我,请恕徒儿无礼了!”她说话之时,早已躲到后面,一声令下,那八个侍者八剑齐出,挡住了辛芷姑的拂尘。

  辛芷姑大怒,无情剑也倏地出鞘,只听得铮铮两声,有两个侍者的长剑已给她的拂尘卷出了手,另一个侍者又给她的“无情剑”刺伤,但辛芷姑的衣裳也被刺穿了几处,在那八个侍者联手围攻之下,饶是她轻功超卓,未曾丧命,亦已狼狈不堪。

  辛芷姑长剑划了一道圆弧,拂尘连连挥动,将那八个侍者迫退数步,冷笑道:“盟主夫人,你也来吧!”史朝英道:“徒儿不敢无礼。请师傅不要生气,还是下山去吧!”辛芷姑半攻半守,形势稳了一些,但以一敌八,仍是不免下风。那八个侍者恼她出手伤人,有意气她,齐声喝道:“盟主夫人叫你下山,你走不走?”

  辛芷姑怒道:“鼠辈胆敢侮人!”拂尘照顾左右,脚踏“洪门”(中路),欺身直进,一招“极目沧波”,无情剑就向那说话的侍者刺去。那侍者霍地一个“凤点头”,剑光过处,已把他头上的英雄巾削掉,头皮一片沁凉。

  可是辛芷姑忍不住气,出手一攻,登时也陷入了四面受敌之境,两翼的敌人包抄过来,辛芷姑的拂尘招架不住,左躲右闪,不知不觉就给引入阵中。这是扶桑岛主牟沧浪所传的阵法,师法诸葛武侯八阵图的变化,八个侍者,各占一个方位,分成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辛芷姑不懂阵法,不消片刻,已给他们引入死门之中。为首的那个侍者冷笑道:“你认不认输?叫你下山你不下山,如今你想出去只怕也难!除非你马上认输,向盟主夫人赔罪!”

  段克邪怒道:“牟夫人,你太过份了!”亮剑出鞘,剑光一闪,便指到了史朝英面门,史朝英单刀一立,“当”的一声,刀头已给削断,那八个侍者大惊,分出了四人回来救驾,阵式已是布不起来。

  史朝英冷冷说道:“克邪,你只会欺负我。世杰不在这儿,你杀了我也显不出你的威风。”段克邪给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霍然收剑,说道:“我还不屑杀你呢。好,到了正日,我再向你们夫妇领教。”转过头来,对辛芷姑道:“老前辈也不必生气了。这样的徒弟,认不认也罢。她现在还是盟主夫人,就让她多得意两日吧。”辛芷姑道:“好,看在铁摩勒与段克邪的面子,让你多做两日盟主夫人。”言下之意,即是要到了正日,再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废她武功。史朝英早已拼着豁了出去,但听了师傅这两句冰冷的说话,想起师傅的辣手,到时牟世杰和八个侍者有许多敌人需要应付,未必还能给她保驾,不禁不寒而栗。但她估计目前实力,这八个侍者最多能与辛段二人打成平手,加上一个楚平原,自己这边已是必败无疑。因此,也就只好趁势下台,将八个侍者召回。

  忽听得马蹄之声,急骤之极。段克邪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师陀武士,快马驰来,跨下的坐骑,正是秦襄赠与他与史若梅的那两匹骏马。原来史朝英传了牟世杰的绿林箭,派人去请宇文虹霓那班手下上山,牟世杰好坏也还是绿林盟主,有他的令箭,伏牛山的弟兄不便阻拦,只好让他们通过。这两个人骑的是千里马,最先赶了到来。宇文虹霓喜道:“你们来得正好!”

  楚平原吃了一惊,说道:“虹霓,你把部下召来作甚?你可不能这样糊涂,你要向我报仇,这还只是你我之间的私人仇怨,你若听这妖女唆摆,祸患可就大了。”

  宇文虹霓道:“我作什么,用不着你胡乱猜疑,也用不着你来给我出主意。”把手一招,命令那两个武士道:“赶快下马,把坐骑交还原主。”

  那两个武士正是那日盗走马匹之人,听了命令,大是尴尬,连忙下马,向段克邪唱了个诺,勉强笑道:“借了你的坐骑,不过两天,我们还给你配了两副马鞍,你也不会吃亏了。”

  那两匹坐骑认得旧主人,不待那两个武士牵牠,已是跑到段克邪身边,嘶鸣不已。宇文虹霓道:“好,你的坐骑我已经交还你了,彼此都没有受对方恩惠。”原来段克邪刚才要把宝剑还她,并劝她下山,她以有约在前,讲好了剑马互换的,是以未曾接受。她现在所说的这两句话,话中之意,除了向段克邪索回宝剑之外,还含有不受他劝的意思。

  段克邪解下宝剑,双手奉上,说道:“不错,物归原主,彼此都不必领情。但你和我楚大哥是青梅竹马之交,我和你也打过一架,俗语说不打不成相识,凭着这点交情,我有几句话是非说不可,当然,听不听也任从于你。”史朝英冷笑道:“克邪,你倒很会和人家大姑娘套交情呀!”段克邪双眼一瞪,说道:“你再乱嚼舌头,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史朝英见他动了怒气,还当真有点害怕,果然不敢再说。宇文虹霓道:“就让他说吧,反正听不听在我。”原来宇文虹霓不好意思与楚平原说话,她知道段克邪是楚平原的好朋友,倒想听听段克邪说的什么。

  段克邪道:“楚大哥是为了你好,你把他当作仇人,他可是只把你当作不懂事的小妹妹。我国绿林之事,你实是不宜过问,你又何必跟从这位盟主夫人?”

  段克邪不擅辞令,说得非常坦率,宇文虹霓从段克邪口中听到楚平原的心事,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但听得楚平原是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小妹妹”,可又有点不大高兴。当下淡淡说道:“段小侠,多谢你的劝告。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们绿林的纠纷,我不清楚,也无意插手。我虽然不懂事,但恩仇总是要讲个分明。”原来她认为史朝英对她有恩,总得报答了史朝英的一点恩情,才能将她抛下。她说了这几句话,便与史朝英一同上马走了。

  楚平原顿足长叹,却是无可奈何。辛芷姑道:“这女娃子和你有什么仇,你倒似乎很关心她?”辛芷姑和楚家颇有渊源,她父母早逝,哥哥在楚平原父亲手下当一名裨将,在一次与回纥的战役中阵亡。辛芷姑小时候在投师习艺之前,颇得过楚家的照顾。楚平原见她问起,便告诉了她。

  辛芷姑听得“回纥”二字,便自着恼,说道:“这女娃子好糊涂,她国破家亡,全是拜回纥之赐,她反而降了回纥,找你报仇,岂有此理?你怕她上我那逆徒之当,闹出祸事,好,我在清理门户之时,顺便替你杀了她便是!”楚平原连忙说道:“正是因为她年轻识浅,未有人给她开导,所以才这样糊涂。做回纥将军的是她的舅父,她父母双亡,不能不跟随舅父,咱们似乎也不应过于责备她。老前辈,你的无情剑可千万别要胡乱出鞘!”

  辛芷姑哈哈一笑,说道:“我用这无情剑吓一吓你,试你对她是有情还是无情,果然一试便试出来了。”

  楚平原尴尬笑道:“老前辈,你这无情剑的称号怕要改了。”段克邪道:“早就改了。聂隐娘曾有一句说话说她,说得很好……”辛芷姑道:“好呀,你们这班小淘气在我背后怎么说我?”段克邪笑道:“聂姐姐说你‘无情剑是有情人’,这可并没有说错你呀!”楚平原道:“哦,原来老前辈……”段克邪道:“你还称什么老前辈,她是我的师嫂,你再称她老前辈,岂不是自甘比我矮一辈了?”

  楚平原重新与辛芷姑见过了礼,问道:“空空大哥呢?怎么不与老,不,不与大嫂同来?”辛芷姑道:“油咀,这大嫂二字,现在还不能叫。”楚平原道:“反正都是的了,先定名份,又有何妨?”辛芷姑道:“小楚,不许你乱开玩笑。”楚平原笑道:“好,既是大嫂不喜欢,我就改称你辛女侠吧。”辛芷姑颇有感触,说道:“女侠二字,聂隐娘是当得起的。但愿我能学得她的一半,才无愧于女侠之称。”

  辛芷姑夸过了聂隐娘,这才接下去说道:“空空儿为了给你讨回金精短剑,到处找寻他那不肖师弟,却没找着。”楚平原道:“精精儿现在与牟世杰做了一伙,前几天已经来了。空空大哥总要来这里的吧?”辛芷姑道:“他恐怕还要迟两天。”楚平原道:“何以不与你同来?”辛芷姑道:“如今他倒不是为着寻觅精精儿了。他要为铁摩勒找几个帮手,请出几位前辈英雄来对付牟世杰。”

  楚平原诧道:“空空儿还怕对付不了牟世杰吗?何用费如许气力,到处邀请能人?”

  辛芷姑正色说道:“扶桑岛的武功是当年一代宗师虬髯客的一脉所传,博大精深,岂能小视?牟世杰所得不过十之一二而已,他的叔父扶桑岛岛主牟沧浪,十余年前曾一到中土,在金碧宫中显露绝顶神功,慑伏与空空儿师父齐名的转轮法王,空空儿如今的本领,是追得上他师父当年了,但他自问,只怕也还未必是牟沧浪的对手。”

  段克邪曾得过牟沧浪指点内功,深知此言不假,骇然说道:“牟沧浪是世外高人,难道会给侄儿煽惑,再履中土,助他侄儿为恶不成?”

  辛芷姑道:“你有所不知,扶桑岛的始祖虬髯客当年是因为自知无法与李世民逐鹿中原,因而远走海外,自立基业,做了扶桑岛岛主的。他的后代弟子继任岛主,认为这是师祖的一生憾事,总想等待时机,再至中原与群雄逐鹿。安史乱起,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故此才有派遣牟世杰来争绿林盟主之事。”

  段克邪道:“这么说,牟世杰的所作所为竟是他叔父授意的了?”辛芷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段克邪道:“这怎么讲?”辛芷姑道:“牟世杰来夺绿林盟主,想趁唐室衰落之际,兴兵起事,这是出于他叔父的授意。但牟世杰后来不择手段的种种作为,他的叔父远处海外,就一定是不知道的了。”

  段克邪道:“牟沧浪是识得大是大非之人,他即使想逐鹿中原,也会反对牟世杰之与胡人勾结。”辛芷姑道:“但愿如此。但疏不间亲,只怕他受侄儿蒙蔽,竟来与群雄为敌,那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辛芷姑歇了一歇,接着说道:“还有一层,海外有七十二岛的岛主,都是听扶桑岛的号令的。据空空儿探悉,牟世杰已派出许多使者,邀请这些岛主,前来助他了。他这举动,是否曾禀报他的叔父,不得而知。但他是岛主的侄儿,那七十二岛岛主多半会听他说话。”

  段克邪听了,说道:“这果然可虑,不可不防。师兄准备邀请那些前辈?”辛芷姑道:“有你的师父磨镜老人与聂隐娘的师父妙慧神尼,另外还有疯丐卫越等人。”

  他们一面谈论,一面赶路,段楚二人合乘一骑,另一骑让给辛芷姑乘坐,这两匹坐骑是日行千里的骏马,黄昏之前,便已赶到了伏牛山的大寨。铁摩勒得到消息,亲自率众出迎。

  铁摩勒得辛芷姑赶来相助,又见段克邪与楚平原平安归来,当真是喜上加喜。楚平原谈起那晚几乎丧命在牟世杰与精精儿剑下。听得众人惊心动魄,铁摩勒更是不胜慨叹。

  史若梅也随众出迎,她与段克邪相见,又是另有一番滋味。其他的人围着楚平原与辛芷姑说话,他们两个则在一旁喁喁细语。史若梅道:“你把这两匹坐骑找回来了,可是见着了那个胡女么?她的宝剑你还给她了?”段克邪道:“小声。那个胡女名叫宇文虹霓,原来是楚大哥的好朋友呢。”史若梅道:“怎么又是好朋友了?那胡女不是口口声声要向楚大哥报仇的么?”段克邪道:“这件事很是奇妙,待会儿我再详细告诉你。”他歇了一歇,又再悄声说道:“我还见着了史朝英呢,你可别要着恼,这一次我又没有杀她。”史若梅抿咀笑道:“你当我是醋娘子么,我不说你怜香惜玉,也就是了。”段克邪道:“哎呀,你还是要取笑我,你不知道——” 史若梅道:“我知道铁大哥曾有命令,要众人给这位绿林盟主夫人几分面子,不许在会期之前,向他们夫妻算账。其实,就是没有这个理由,我也相信你的。你不杀她,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只要你心里没有她,杀不杀她,那倒是无关轻重了。”他们二人自从误会冰消之后,感情一天比一天融洽,史若梅的气量也不似以前那样狭窄了。段克邪听了她这番通情达理的说话,心里甜丝丝的,要不是人多一起,段克邪几乎就要打从心里笑了出来。

  这晚铁摩勒给辛楚二人摆了接风酒,席上辛芷姑才把空空儿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铁摩勒。铁摩勒听说牟世杰已派人回扶桑岛请他叔父重履中土,还要邀请七十二岛岛主给他助阵,也是不禁心忧,说道:“胜负倒还在其次,但若是与扶桑岛无端端的大动刀兵,或死或伤,都是不值得之至。但愿这场武林浩劫,能消弭于无形。” 辛芷姑道:“这怕很难了,只求能够减少伤亡,已是万幸。”

  辛芷姑随后又谈到史朝英叛师之事,心中郁闷,难以言宣。铁摩勒忽地笑道:“我赔给你一位徒弟好不好?”辛芷姑道:“你是劝我另收徒弟?是谁家的女儿,不知资质如何?可得合我的意我才能收。还有年纪可不能超过十岁,你知道功夫是要自小教的。”铁摩勒笑道:“这女孩子今年七岁,倒也学过几天功夫,只不知中不中你的法眼。”当下吩咐一个护兵道:“叫夫人带铮儿和凝儿出来。”

  辛芷姑愕然之际,只见一个中年美妇,左手携着一个男孩,右手携着一个女孩,已是走了出来,一对小兄妹有如粉雕玉琢,好不可爱。

  铁摩勒道:“铮儿,凝儿,给辛姑姑敬茶。小孩子的玩艺,辛女侠,你可别见笑。”辛芷姑听他这么说,知道铁摩勒是要这双小儿女显露一手功夫,好奇心起,想道:“年纪这么小,不知能有什么本领?”便端坐不动,看这两个孩子如何给她“敬茶”。

  只见那女孩子斟了一杯茶,平放掌心,说道:“姑姑请用茶。”那男孩子,双指一弹,茶杯平平稳稳的向辛芷姑飞去。内功高明之士,可以百步传杯,这双孩子与辛芷姑的距离不过数步之遥,用的也不是内功而是暗器手法,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辛芷姑接了茶杯,乐得眉开眼笑,一饮而尽,说道:“真是难为这两个孩子了。”铁摩勒笑道:“这女孩子给你作徒弟,你可看得上眼么?”

  辛芷姑这才知道那美妇人是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这双孩子是他们的儿女铁铮铁凝。铁摩勒是要让他女儿拜她为师。

  辛芷姑笑道:“这倒真是使我受宠若惊了。你们夫妇都是武学大名家,我这点本领,怎配教你们的女儿?”铁摩勒道:“辛女侠的剑法天下无双,只怕你不收,却怎的说这些客气话。”辛芷姑道:“你不嫌我教得不好,我就收了。只是他们兄妹若要分开,岂不可惜?”铁摩勒笑道:“我早已想好了,让她哥哥拜空空儿为师,你先收了她做徒弟,空空儿就不能不收她的哥哥了。”辛芷姑笑道:“这倒使我放心一些,我教得不好,空空儿也还有一点本领可以拿得出来。只是——”杜百英在旁笑道:“辛女侠,你是怕铁寨主占了你的便宜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的孩子,将来也拜铁寨主为师,那就两不吃亏了。”辛芷姑道:“呸,你真是老不正经,不看你会给人医病,说不定我也要求你,我就拔掉你的须子。”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称赞这是个好主意。古人易子而教,事属寻常,当下就这样定夺。

  席散之后,已是二更时份。史若梅给了段克邪一个眼色,段克邪跟她出来。史若梅道:“我不想这么早就睡,和你到外面走走。这几日我在苦练你教给我的轻功,有些地方,还得请你指点指点。”段克邪笑道:“你肯这么用功,我就是一晚不睡,陪你也成。”史若梅道:“你别胡乱说话,给人听见,又要取笑咱们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树林。

  这时正是秋尽冬初的季节,山头已有积雪,雪月交辉,寒林寂寂,山景更觉清幽。夜风吹来,香气沁人肺腑,段克邪深深呼吸,赞叹道:“什么花,这样香?” 史若梅笑道:“这个时节有什么花?你连梅花的香都分不出来?那边有片梅林,咱们过去好吗?”段克邪笑道:“你名叫若梅,怪不得最爱梅花了。”远远望去,只见一簇簇梅花,就似在树林中挂起无数绣球,红梅如火,白梅如雪。史若梅道:“好不好看?”段克邪道:“好是好了,可还比不上……”史若梅道:“比不上什么?你说有那一种花能胜过梅花?”段克邪道:“我不是以花比花。嗯,你名叫若梅,其实梅不若你。你比梅花好看多了。”史若梅嗔道:“你几时也学得这样油咀滑舌了。说正经的,你别恭维我,我正是自觉比不上梅花,想以梅花为师呢!”段克邪笑道:“这话儿可真透着新鲜,梅花怎样为师?”史若梅道:“梅花欺霜傲雪,我想爹爹当初给我取这名字,就是要我学梅花这种品格。可叹我在薛嵩的节度使衙中长大,却几乎坠溷沾泥,忘了本来面目了。”段克邪又是欢喜,又是佩服,说道:“梅妹,你究竟是有慧根的人。你以梅花为师,我却要以你为师了。”

  两人把臂同行,心神如醉。段克邪忽地悄声说道:“表嫂问起咱们的事呢。”史若梅道:“问的什么?你告诉她,咱们早已不闹别扭了。”段克邪笑道:“表嫂问的不是这个。不过,她也正是因为知道咱们早已和好如初,所以,所以……”史若梅道:“咦,你说话怎的吞吞吐吐,所以什么?”段克邪道:“所以、所以……表嫂问我,咱们什么时候,这两支龙凤宝钗可以合成一对?她说表哥的意思,想,想在这次绿林大会过后,就,就要给咱们办,办喜事了。你,你的意思怎样?”史若梅红晕满面,低头不语。段克邪道:“表哥说咱们明年元旦,就满二十岁了。他受了咱们先人之托,也想早些了却这重心事。你意思如何,可得给我一句言语,我好回复表哥表嫂呀。”史若梅过了好一会子,才低低的吐出了一句话来:“但凭你表哥作主。”

  两人说定了终身大事,都是又欢喜,又害羞,手掌紧紧相握,目光却不敢相对。又过了一会子,还是段克邪先说了话:“嗯,你不是说要来练轻功的吗?”史若梅甩开了手,笑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好,如今我是以你为师,你这位老师可要用心教我才好。”她吸了口气,脚尖一点,飞身便纵上梅枝。正是:

  若是梅花能解语,也应低语慰相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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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四回
       

  太惜宗师偏护短

  怒挥宝剑荡妖氛

 

 

 

  那条树枝不过指头般大小,从树上横伸出来,约有五尺来长,史若梅足尖轻点梅枝,梅枝微颤,有几瓣梅花,从枝头落下。段克邪笑道:“只是掉下几瓣梅花,也真是难为你了。”史若梅红着脸道:“我练了几天,树枝总还是摇动,毛病在什么地方?”段克邪道:“你提一口气,将真气循着少阳经脉运行,眼观顶,顶观心,意存脑海之间,不必理会脚下,试一试看。”史若梅跳过另一枝梅枝,依法施为,这回树枝只是微微一颤,却没花瓣掉下。史若梅喜道:“成啦,我再练一次。”话犹未了,忽听得尖锐的暗器破空之声。史若梅一个倒栽葱,从树上跌了下来。

  段克邪武学造诣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听风辨器,已知是颗小小的石子,远远飞来,用意似乎不在伤人,而在吓史若梅一下,这石子恰从史若梅鬓边擦过,史若梅是在突然受惊之下,自己失足的。

  段克邪不知是友是敌,但即使只是开玩笑,这样的开玩笑也是很不应该。正自恼怒,只见那个人已是哈哈大笑,从林中跑出,说道:“好个标致的小姑娘,轻功也很不错,我正要物色一个女弟子给我红袖添香,你跟了我吧!”

  段克邪怒道:“你是什么东西?”那人头束方巾,身穿白绸长衫,似是个书生模样,但满脸邪气,说话带着淫笑,一看就知不是正人。

  这书生模样的妖人侧目斜睨,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是什么东西?哼,看你这臭小子如此生气,她是你的妹子、是你的老婆?好,不管是你妹子也罢,老婆也罢,我都是要定的了。我收了她,正是给你面子,你这小子还要生气?”

  段克邪气得七窍生烟,那人话犹未了,段克邪蓦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滚开!”闪电般便朝着那妖人一抓抓去!

  段克邪用的是大摔碑手法,意欲把那妖人摔个四脚朝天。但他虽在盛怒之中,毕竟还是心存宽厚,心想调戏妇女,固属可恶,还不至于该死。因此手法虽然迅捷,却只是用了三分劲力。

  只听得“嗤”的一声,那妖人的白绸长衫给他撕去了一幅,但却没有摔倒,段克邪只觉一股内力反撞过来,他的护体神功立生反应,但也不禁退了两步。

  这一来,两人都是不觉心头一凛。段克邪未能将他摔倒,知他功力实是不弱,那妖人平素风流自赏,给段克邪一出手就撕破他的长衫,狼狈不堪,更是又惊又怒,蓦地一个转身,拔出长刀,喝道:“好小子,你敢与我作对,我要你的性命!”一刀就向段克邪斩了下来!

  段克邪焉能给他斫中,身形一晃,“嗖”的一声,已如鹰隼穿林,倏的绕到了那人背后,喝道:“我打这不要脸的妖人!”反手一掌掴下,这一掌段克邪已用到七分力道,掌势飘忽不定,左闪则打右面耳光,右闪则打左面耳光,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做“金鼓齐鸣”,耳门是人身脆弱之处,仅次于天灵盖与咽喉,倘若给他以重手法掴了一下,非立时晕倒不可!

  这妖人也好生了得,他一听掌风,已知难以闪避,居然以攻为守,拼了个两败俱伤的打法,霍的一个凤点头,一招“苏秦背剑”,长刀使出剑术的招数,反手上撩,截斩段克邪的手腕。

  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但毕竟是段克邪更快一些,掌锋掠面而过,倏的收回,那妖人的长刀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膊削去,却没有削中。

  段克邪这一记耳光虽没打实,但掌锋掠过,那妖人的半边面孔,已是热辣辣作痛。那妖人大怒,一转身,刀光霍霍,便是一招“三羊开泰”,向段克邪猛扑过来。

  段克邪心道:“那里来的妖人,本领竟是不弱!”恨他无礼,决意给他一点厉害瞧瞧,以迅疾的身法,闪了他的连环三刀,蓦地一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看剑!”那人刀法已经使过,段克邪宝剑倏地出鞘,一剑向他咽喉刺去,唤声:“撒刀!”

  段克邪这时已制住对方要害,以他迅捷无伦的剑法,倘若剑势丝毫不缓,这一剑就能刺过对方的咽喉,但他毕竟还是心存宽厚,只是意欲要那妖人认输服罪,故而先喝一声,剑尖指到咽喉,剑势却缓了一缓。

  那妖人身形后仰,于间不容发之际,长刀往上一抛,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那柄长刀给段克邪的宝剑磕得飞过一边,但段克邪被对方的长刀这么猛力一震,也不由得退了一步。

  那妖人一跃而起,接下他的兵刃,蓦地发出一声长啸,挥刀又上。史若梅叫道:“克邪,这种无耻妖人,你还何必手下留情?”那妖人的长刀,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但段克邪的宝剑,竟然未能将他削断。

  那妖人识得段克邪的厉害,将长刀舞得风雨不透,只守不攻。他这口刀是用玄铁特别铸炼的,玄铁比同体积的普通铁矿沉重得多,段克邪的宝剑虽有断金削铁之能,削他这柄长刀,却是削之不动。那妖人只守不攻,一时之间,段克邪也难取胜。

  段克邪展开迅捷无伦的追风剑式,杀得那妖人气喘吁吁,正要乘瑕抵隙,刺他穴道,忽听得又是一个妖人,大笑而来。

  那妖人大笑道:“赫连岛主,我道你有这样好心,原来这朵花有刺是不是?好,且待我帮你采了吧!”

  这妖人鹰鼻狮目,拿着一根龙头拐杖,相貌甚是凶恶,笑声铿锵,宛如金属敲击,刺耳非常,声到人到,却不是来给那书生模样的妖人解围,而是向史若梅突然展开袭击。

  幸而史若梅新近学会了上乘轻功,一觉微风飒然,本能的身形一晃,恰恰避开。鹰鼻妖人“噫”了一声,笑道:“躲得好快!好个美人儿,别再东躲西闪了吧。我不是老虎,不会吃你,我是来带你去享福的。我住的桃源仙岛,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青之草。”他口中胡言乱语,手底却是丝毫不缓。说话之间,已是施展擒拿手法,向史若梅频频袭击,他的擒拿手法与中土各家各派的手法大不相同,史若梅好几次险险给他抓中。

  书生模样的妖人被段克邪攻得透不过气来,连忙叫道:“拓拔岛主,你别忙着采花,先来给我拔刺好不好?美人儿我与你共享便是,你可不能这样不讲义气。” 那鹰鼻妖人笑道:“这个美人儿我看中了,你另外再找一个吧!”“嗤”的一声,史若梅的衣角被他的长指甲勾破。

  原来这两个妖人正是东海七十二岛中的两个岛主。书生模样的那个妖人名叫赫连勃,鹰鼻狮目的妖人名叫拓拔辽。七十二岛岛主龙蛇混杂,有正有邪。但武功最厉害的七个岛主却都是邪派,合称“东海七妖”。这赫连勃和拓拔辽就是在“东海七妖”中名列第四第五的两位妖人,最为贪淫好色。牟世杰这次邀请七十二岛岛主相助,正派的岛主来的不多;邪派的妖人久慕中土繁华,趁这机会,想来兴风作浪,混水摸鱼,一受邀请,便都来了。

  段克邪见拓拔辽如此猖狂,勃然大怒,无暇取赫连勃的性命,身形一起,使出“俊鹃摩云”的轻功绝技,在半空中一个倒翻,头下脚上便向拓拔辽冲来。

  拓拔辽自恃本领高强,虽然对段克邪的轻功颇感惊奇,却也不以为意,心道,“你身子悬空,我只消一拐杖,就能把你打落尘埃。”那知段克邪的轻功已臻化境,那妖人龙头拐杖一起,段克邪的剑尖在他杖头轻轻一点,身形倏地翻了过来,便如大雁斜飞,剑光闪电般的便向着他的头颅削去。

  拓拔辽这一惊非同小可,也还算他应变得宜,百忙中双膝一弯,身躯矮了半截,段克邪的宝剑,在他头上削过,只差三寸,险险就要削去他的一层头皮!

  拓拔辽虽没受伤,但段克邪这一招来得有如雷轰电击,太过出乎拓拔辽意料之外,他在避招之际,双膝一弯,那时还未知道害怕,待到头皮蓦地一片沁凉,一惊之下,膝盖突酸软,禁不住“卜通”跪到地上。比之赫连勃刚才的受攻,更见狼狈!

  段克邪笑道:“你求饶了么?”拓拔辽满面通红,来不及跳起,急忙把龙头拐杖一竖,“当”的一声,挡了段克邪那一剑,这才跳起来大骂道:“好小子,你家岛主偶一疏神,你便敢说嘴。哼,哼,你求饶我也决不饶你呢!我与你拼了。”段克邪笑道:“原来你还不服输,你也真是嘴硬,好吧,那就走着瞧吧。看看谁要求饶?”运剑如风,使出一招遍袭九处大穴的袁公剑法,说话之间,已是接连攻出了四剑,遍袭拓拔辽周身的三十六处大穴。

  拓拔辽那根龙头拐杖重达五十多斤,但却比不上赫连勃那柄玄铁重刀的坚硬,叮叮当当四声响过,虽未至于给段克邪的宝剑削断,拐杖上已现出四道剑痕。可是段克邪的连环四剑,居然给他挡开,也不禁有点感到意外,心道:“这个妖人的本领比起刚才那个又强了一些,他们以什么岛主互称,想必就是牟世杰请来的七十二岛岛主中的人物了。若然那七十二岛岛主,个个都有这般本领,倒是不易对付。”

  拓拔辽自恃功力深厚,那知铁拐未能磕飞对方的宝剑,反而给对方的宝剑削得他的铁拐“遍体麟[鳞]伤”,每挡一剑,虎口就受一下震动,这才知道段克邪不但剑法精妙,功力也还在他之上,他使出了浑身本领,仍是被段克邪攻得透不过气来,不由得暗暗叫苦!

  拓拔辽暗暗叫苦,赫连勃却在暗暗得意。心道:“好,且待你也尝尝这小子的苦头,我擒了美人便跑。”他长于暗器打穴,一抖手便发出三颗铁菩提,打史若梅的麻穴。

  史若梅“哎哟”一声,脚步踉跄,似是摇摇欲坠。赫连勃大喜,生怕段克邪赶来救援,连忙一个箭步,便向史若梅抓来。

  那知他的手指堪堪触及,史若梅蓦地一声喝道:“狗爪子留下!”剑光一闪,疾切下来,饶是赫连勃缩手得快,手臂已给划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原来史若梅并未给他打中穴道,她早已用巧妙的身法避开,假装受伤的。

  史若梅本领虽比不上这两个妖人,亦实是不弱,她刚才险险被拓拔辽所擒,那是因为她剑未出鞘之故,否则纵然不敌,也至少可以抵挡个三五十招。

  史若梅气愤之极,心道:“你们这些妖人,只当我是好欺负的!”气愤之下,一招得手,立即挥剑疾攻,“嗤”的一声,赫连勃的衣襟又被她一剑穿过。

  赫连勃的真实本领究竟是比史若梅强得多,虽然受了一点伤,也不过稍减一两分功力,脚步一稳,救命要紧,也顾不得“惜玉怜香”了,心道:“这美貌的女娃儿伤了虽然可惜,但我不伤她,只怕反要给她杀了。”当下把玄铁重刀舞得呼呼风响,意欲把史若梅杀退,便好逃走。原来他对段克邪实在是已有几分忌惮,既捉不到史若梅,便打了逃命的主意。史若梅怎知他是只想逃命,见他凶狠杀来,越发不敢放松。

  史若梅的青钢剑被他的玄铁重刀碰击了几下,虎口酸麻,险些脱手。段克邪喝道:“妖人还敢逞凶!”身形一晃,如箭疾至,唰的一剑,便向赫连勃刺到,赫连勃横刀一挡,退后三步,段克邪反手一剑,又向拓拔辽杀来,喝道:“你们这两个妖人不向史姑娘磕头赔罪,一个都不许走!”

  拓拔辽吼道:“并肩子和这小子拼了!”他在小岛称王,横蛮惯了,初到中原,便吃大亏,凶悍之性一发,龙头拐杖打出,都是两败俱伤的招数。赫连勃较为胆怯,但他见段克邪轻功卓绝,生怕一落单给段克邪追上,更难活命。因此也只好豁出性命,与拓拔辽联手对敌。

  史若梅几曾经过如此凶恶的阵仗,不免有点心惊,十招剑法之中,总有一二招露出破绽,幸而有段克邪处处照顾着她,虽露破绽,也还不至给那两妖人所乘。

  可是段克邪以一敌二,也是感到颇为吃力,就在这时,忽地又见一条人影,从林中窜出,赫连勃叫道:“三哥快来,这小子扎手!”

  来的是个满头红发的老人,神情比这两个妖人更为傲岸,冷冷说道:“你们退下,待我对付这两个娃娃!”此时斗得正紧,这两个妖人怎能“退下”?

  拓拔辽道:“三哥,不可轻敌,还是让我们给你助阵吧!”红发老人“哼”了一声,道:“两个娃娃,也值得你们这样害怕。你看我的!”空着双手,突然加入战团,一抓就向史若梅抓来。史若梅一招“横云断峰”横削过去,那红发老人竟不缩手,硬接剑锋,双指一拑,手法古怪之极,一照面就把史若梅的长剑抓到手中。原来他戴着一对白金丝手套,手法又快,一触对方的兵刃,立即便把对方兵刃抢去,在这样短促的时间之内,对方的劲力未到,他有金丝手套护指,寻常刀剑,那是决计伤不了他。

  段克邪喝道:“撒手!”唰的一剑便刺过去,那红发老人哈哈笑道:“我正缺一口宝剑!”他已夺了史若梅的青钢剑,便一手持剑招架,使个花招,意欲把段克邪的宝剑引过一边,另一只手却以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抓无锋的一面剑脊。

  红发老人这一招夺剑的手法,本来极为巧妙,而且他只抓无锋的一面剑脊,亦已是加了几分谨慎。那知段克邪出剑如电,若臂使指,双方以快斗快,就在那红发老人抓下之时,段克邪剑柄陡地一翻,剑锋一转,“(口+克)嚓”一声,便把他一根指头削了。剑光如练,削了手指,余势未衰,兀自向他咽喉指去!红发老人大吼一声,双掌齐推,把段克邪剑尖荡歪,可是他双掌张开,史若梅那柄青钢剑便掉了下来。段克邪挥袖一卷,把剑夺回,交还史若梅。

  这红发老人乃是“东海七妖”位居第三的秘魔岛岛主贺兰蒙,平生极为自负,如今一出手便给段克邪削了一根手指,又给宝剑毁了他视同拱璧的金丝手套,暴怒如雷,改用劈空掌力,向段克邪猛击。

  贺兰蒙功力比前两个妖人又高得多,段克邪剑掌兼施,以单掌之力对贺兰蒙,堪堪抵敌得住,但他分了一半精神气力应付贺兰蒙之后,另一只手拿的虽是宝剑,对付赫连勃的玄铁重刀与拓拔辽的龙头拐杖,就不免更加吃力,处在下风了。赫连勃本来是想逃走的,此时得了强援,以为胜算在操,淫心又起,专找史若梅攻击。

  段克邪道:“梅妹,你紧靠着我,闭了眼睛出招!”史若梅与段克邪背靠着背,勇气大增,闭了眼睛,展开她最擅长的一套梅花剑法。

  赫连勃听得段克邪教史若梅闭了眼睛,大为奇怪,心道:“这是什么打法?哈,哈,你闭了眼睛,岂不是更方便我拿人了。”那知史若梅闭了眼睛,剑法竟是毫无破绽,而且比以前凌厉得多。赫连勃上来偷袭,破不了她的剑法,段克邪的反手剑迅速来援,要不是他躲闪得快,又有贺兰蒙的劈空掌相助,险险又要受伤。

  原来段克邪教史若梅闭上眼睛,其中大有道理。要知史若梅剑法本来不弱,她之所以频频露出破绽,那是因为她从未经过如此凶狠的恶斗场面,这几个妖人又是相貌狰狞,猛扑过来,她心里就难免害怕。如今闭了眼睛,就好似平时练剑一般,反而镇定多了。段克邪熟悉她的剑法,轻功又高,任她闭了眼睛出招,也不至受她误伤。

  段克邪不用多费心神照顾史若梅,剑法展开,如臂使指,威力大显。他与史若梅背靠着背,史若梅的轻功,得了他的真传,也可以紧紧跟随着他,只见两道剑光,忽东忽西,忽聚忽散,翩若惊鸿,矫如游龙。但不论如何移形换位,他们两人背靠着背的姿势始终不变,敌人也无法将他们截断,各个击破。

  这么一来,他们的形势也渐渐稳定下来,但要想突围,却也大是不易。赫连勃的玄铁重刀,拓拔辽的龙头拐杖,都是不惧宝剑的重兵器,贺兰蒙的劈空掌力也越发越猛,段克邪还不觉怎么,史若梅已是额头见汗,气喘可闻。

  段克邪杀得火起,蓦地纵声冷笑道:“牟世杰,你请来这些下三滥的无耻妖人,羞不羞耻?你若是个好汉,有胆量的就出来与我较量较量!”他以上乘内功,将声音远远送出,虽是在久战之余,兀是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林中宿鸟惊飞!

  拓拔辽怒道:“你这小子死在临头,还敢辱骂我们?”红发老人贺兰蒙则冷笑道:“你这小子还要向我们少岛主挑战?哼,哼,且待来生吧!”他们一来怕段克邪这边的好手赶到;二来也怕牟世杰来了,他们虽然不受牟世杰的管束,但以三人之力,战不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是不好看相。故此三人都是全力施为,要在双方的人都未来到之时,将段克邪打死,将史若梅捉去。

  那知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已接着说道:“可惜呀可惜!扶桑岛武学是虬髯客一脉相传,百多年来,中土武林虽没往来,也是对之颇为钦仰。那知今日所见的扶桑岛人物,却是如此不成体统,虬髯客地下有知,料难瞑目!”

  声音初起之时,似乎还在数里之外,说到最后一句,人影已现。来的是个背插拂尘,腰悬长剑的女人。段史二人喜出望外,心道:“这些妖人忒是可恶,正该叫他们尝尝辛芷姑无情剑的滋味!”

  那三个妖人不知辛芷姑“无情剑”的厉害,见又是个美貌的女人,虽知她的功力不凡,也不怎样放在心上。贺兰蒙道:“你这婆娘懂得什么,也来胡说八道!”赫连勃则在笑道:“三哥,这个婆娘年纪大些,正好配你!”

  辛芷姑大怒,无情剑倏的出鞘,喝道:“把舌头给我割下!”剑光一闪,已是向着贺兰蒙刺来。贺兰蒙大吃一惊:“这臭婆娘的本领怎的如此了得?”双掌齐出,要以劈空掌力化解辛芷姑这一招凌厉的剑招。

  辛芷姑取下拂尘,扬空一拂,发出一股劲风,将贺兰蒙的劈空掌力消去,长剑一圈,一招“龙引鼓浪”,连环三式,连袭贺兰蒙上中下三处要害,剑光闪闪,当真是有如惊涛骇浪,疾卷而来。贺兰蒙一记“手挥琵琶”,用的是未损坏的那一只金丝手套,饶是他有手套护指,只听得“(口+克)嚓”一声,右手的食指与无名指又已被辛芷姑削断。但辛芷姑的“无情剑”却也被他弹开,贺兰蒙这才免了杀身之祸。

  辛芷姑一剑未能取了对方性命,便不再追击,倏的转身,无情剑又向赫连勃背心刺到。赫连勃反手一刀,那知辛芷姑的剑法比段克邪还要狠辣,赫连勃的反手刀碰不上她的剑锋,她的剑锋微微一颤,却已刺中了赫连勃的手腕,赫连勃大叫一声,玄铁重刀脱手扔出。辛芷姑喝道:“还想跑么?”转锋一戳,赫连勃身形刚起,膝盖已是被剑尖戳穿,“扑通”跌倒!

  辛芷姑一脚踏着赫连勃,拂尘在他面颊轻轻一拂,赫连勃“啊呀”一声,吐出舌头,辛芷姑冷笑道:“看你还敢污言秽语!”正要割他舌头,忽听得“呼”的一声,一颗石子不知从那里飞来,力道大得出奇,竟把辛芷姑的“无情剑”荡过一边,辛芷姑虎口火辣辣的作痛,“无情剑”也险些脱手!

  辛芷姑大吃一惊,心道:“当今之世,是谁有此功力?看来空空儿也还不如他!”要知人还未见,那枚小小的石子当然是从很远的地方飞来的,以辛芷姑这样的本领,竟然闪避不开,无情剑还险些给他打出手去,则这人功力之高,也就可以想见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已在冷冷说道:“扶桑岛的人自有我来管束,不必你们代劳。”这两句话一说,身形亦已在梅林出现,是一个四旬开外的中年男子,轻袍缓带,举止甚是潇洒不凡。

  这人身形一现,接连有两个“啊呀”之声。一个是贺兰蒙的惊叫声,那人轻轻一指,喝道:“站住!”驾兰蒙如奉圣旨,登时动也不敢一动。后一个“啊呀”却是段克邪大出意外的呼叫,原来这个人正是扶桑岛的岛主牟沧浪。段克邪本来正在追击拓拔辽的,见牟沧浪到来,便即住手。

  段克邪惊喜交集,叫道:“牟岛主,是你来啦?这可好了!”牟沧浪淡淡说道:“好什么?十年不见,你的本领才真是好得很了!”段克邪听他语气不对,吃了一惊,连忙说道:“这都是得前辈当年指点之功。”

  牟沧浪冷冷说道:“哦,原来你也还记得我昔日指点之功?我只道你早已不把我扶桑岛放在眼内了!”段克邪惶然说道:“牟岛主,这次并不是我敢与你的属下为敌,是他们先来欺负我的。”

  辛芷姑一向心高气傲,明知不是牟沧浪的对手,听得他这么奚落段克邪,也禁不住动了火气,嘿嘿的冷笑几声,说道:“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可惜这个‘胜’字,却是‘恃强为胜’之胜!”牟沧浪面色倏变,道:“你这话说的是谁?”

  辛芷姑毫不退缩,冷冷的目光与牟沧浪正面相对,说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你,还何必多问?扶桑岛又怎么样?武功再高,难道就能不讲理了吗?这三个妖人是你管辖下的什么大小岛主不是?他们来调戏段克邪的未婚妻子,我请问你,段克邪该不该打他们?他们污言秽语的骂我,我该不该割他们的舌头?你倒是说句公道话!”

  牟沧浪面色十分难看,说道:“好,我先还你们一个公道,然后我也还要与你们讲一讲理。请你们先别走开。”辛芷姑冷笑道:“你别担心我们会跑,我们一定在此候教。”

  段克邪心里更是难过,牟沧浪的言语举动实是太过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暗自寻思:“牟岛主为什么对我生这样大的气?他本来是个侠义为怀,是非分明,令人钦敬的武林前辈,难道这十年来他竟变了?还是他也像他侄儿一样,当年的侠骨仁心,都是装出来的?”段克邪那里知道,牟沧浪之所以恼他,乃是另有原由,倒并非全然因为他与辛芷姑打那三个妖人,不给扶桑岛面子。

  只见牟沧浪面挟寒霜,眼光似利剪般的从那三个妖人面上扫过,厉声喝道:“过来!”贺兰蒙抖抖索索的说道:“我是听得他们二人发啸呼援,这才来的。我可没有调戏这位姑娘,我也不知道他们的事情。”他是想给自己洗脱关系,但他不敢给另外二人辩护,却等于是坐实了他们的罪状。

  拓拔辽不知牟沧浪是什么时候来的,心道:“要是他早已瞧见了我们的举动,我若说谎,刑罚只恐更是不轻。不如都推到赫连勃身上,反正这件事情,也确是因他而起。”当下便道:“我是赫连勃叫我来的。来的时候,他与姓段这小子已经交上手了。听这姓段的小子骂他的言语,他对这位姑娘不很礼貌,大约也是有的。” 赫连勃面如土色,又惊又怒,大叫道:“拓拔辽,你简直不是人!你胆敢在岛主面前胡说八道!”

  拓拔辽撕破了脸,大声说道:“我怎么是胡说八道了?哼,哼,我还未曾把你的丑态揭出来呢!我来的时候,你正给这姓段的小子打得手忙脚乱,你说这朵花有刺,要我帮你拔刺。你要采的是什么花?你说给岛主听听!”赫连勃大怒骂道:“好呀,你含血喷人,你就忘记了你自己的丑态了。我实话实说了吧,这位小姑娘在梅林里练轻功,我见她身手不凡,是曾上来和她搭讪,这小子误会我是调戏了她,迫我动手,我是打不过这小子,但总还比你高明一些。你来了,不敢惹这小子,也不讲弟兄义气,让我给这小子打得手忙脚乱,你却单独上去采花,如今你竟含血喷人,把这笔账算到我的头上!”

  这三个妖人都想减轻自己之罪,互相诋毁,辛芷姑忍住了笑,冷冷说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大哥也别说二哥了。嘿,嘿,牟岛主,你调教出来的好手下,当真是给你脸上贴金了。”

  东海七十二小岛,散处在扶桑岛周围千里方圆的海域之内,遥奉扶桑岛的号令,但究竟不是直接统辖,扶桑岛的岛主也决不能遍巡诸岛。所以七十二岛岛主的行为,牟沧浪也并不是个个都知道得清楚的。辛芷姑把这些妖人都说成是牟沧浪“调教”出来的“手下”,那是把事实夸大了的。但尽管如此,这七十二岛岛主毕竟是归属于扶桑岛的,外间也都是把他们算作扶桑岛这一系的人物。牟沧浪听了辛芷姑这几句刺耳的说话,心里不由得十分难过。

  这三个妖人蓦地一惊,省起了自己的糊涂,不约而同的一齐住嘴。牟沧浪双眉倒竖,目光缓缓的从这三个妖人面上扫过,沉声说道:“扶桑岛的面子都给你们丢尽了,你们还想活么?”手掌一举,正要向贺兰蒙的天灵盖拍下,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叔叔掌下留情!”

  只见牟世杰急步奔来,史朝英远远跟在后面。牟沧浪掌势一缓,这三个妖人“卜通”跪下,齐声说道:“请少岛主念在我们忠心耿耿的份上,赐予活命之恩。”

  牟沧浪道:“世杰,这三人乃是害群之马,你怎能为他们说情?”牟世杰道:“叔叔明鉴,他们的话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就凭他们对扶桑岛忠心的份上,责罚似可稍稍放宽。”他一面说,一面作手势比划,外人只道他是以手势加强语气,牟沧浪却看得出来,他的侄儿是在空中虚写了“大事未成”四个草书。

  牟沧浪怒火稍戢,登时省悟了侄儿的苦心。

  要知牟世杰现在已是处于众叛亲离的境地,中原的绿林豪杰,跟随他的,不过是盖天豪、杨大个子等寥寥几股了。后日的绿林大会,他的盟主之位是否能保得住也还未可知。处此境地,他唯一的靠山就只能是扶桑岛,而最可以信赖的心腹,也只能是这些听从扶桑岛号令的、从海外招来的这帮人了。

  贺兰蒙等人虽是犯了过错,但倘若杀了他们,只怕这帮人难免心寒,说不定更因为怕了牟沧浪的严刑峻法,而相率离开。所以牟世杰提醒他的叔父,大事未成,实是不宜过于对部下严苛。

  牟沧浪眉头紧皱,利害之念在心头交战,终于一咬牙根,沉声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武功废去,立即滚开。”闪电般的连环三掌拍下。贺兰蒙等三人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抱头鼠窜而去。看他们下山之时,脚步虚浮,摇摇晃晃,辛芷姑、段克邪二人都是武学行家,看得出这三个妖人的确是已被废了武功。

  牟沧浪回过头来,说道:“你们满意了么?”段克邪本来就并不是想要这三个妖人性命,便即说道:“牟岛主处事公正,晚辈敢不佩服!”辛芷姑则淡淡说道:“这还稍稍像个样儿。”

  牟沧浪忽地冷冷说道:“段克邪,你既然认为我这样处事还算公正,那你就过来受罚吧!”段克邪大惊道:“晚辈犯了什么罪了?”牟沧浪道:“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应该知道!难道你就只懂得指责别人的过错么?”段克邪道:“晚辈实是不知,还请岛主明示!”

  牟沧浪道:“你做的丑事,当真要我清清楚楚的说出来?好吧,我来问你,你既然还记得我指点过你的武功,也当记得我从前是将你怎样看待?我是不是把你当作子侄一般?”段克邪道:“牟叔叔,我因见你老人家刚才生气,我不敢以叔叔相称。”原来段克邪在小时候是把牟沧浪叫做叔叔的。

  牟沧浪冷笑道:“我并不稀罕你叫我一声叔叔,但你既然还是这样称呼,那我问你,世杰是我侄儿,你应该将他如何看待?”段克邪道:“我本来应该把他当作长兄,不过,不过,他——”牟沧浪道:“你要说世杰的坏话,暂且放在后头。依你说,最少你是曾经把世杰当作兄长的了?是或不是,我只要你说一句话!”段克邪只得说道:“不错!”牟沧浪面色发青,说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两句话你知道吗?你把世杰当作长兄,世杰的妻子是你什么人,你,哼,你——,还要我说下去吗?”正是:

  黑白倒颠真可叹,宗师竟也信谗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二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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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五回
       

  覆雨翻云淆黑白

  含沙射影害英豪

 

 

 

  牟沧浪绕着弯儿,把话说到这里,段克邪方始恍然大悟,把眼一看,只见史朝英正靠着牟世杰的肩膊,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装出一副又是气愤又是可怜的样儿。

  段克邪急怒交加,大叫道:“史朝英,你、你在叔父面前造了我一些什么谣言!”牟沧浪蓦地大喝道:“你不要脸,她一个妇道人家可还要脸。说出来污我的咀!论理你犯的罪比贺兰蒙等人更重,姑念你年幼无知,你就领受同样的处罚吧!”他一口气把这些话飞快的说出来,简直不容段克邪有插口分辩的余地,话声未了,倏地便一掌向段克邪拍来。用的正是处治刚才那三个妖人的手法,要废段克邪的武功。

  段克邪怎肯甘心,身形一晃,疾忙躲过一边,饶是他躲闪得快,掌风掠过,已是刮面生痛,牟沧浪一掌不中,更是生气,喝道:“好,我倒要领教你这一门的轻功了!”声到掌到,掌力排山倒海而来,竟似凝成实质一般,段克邪在他掌力笼罩之下,身形阻滞,轻功大大打了折扣。

  第二掌闪过,眼看第三掌堪堪就要打到段克邪身上,辛芷姑大怒喝道:“住手!”拂尘一挥,替段克邪消去了牟沧浪的几分掌力。段克邪这才得以脱身,跌跌撞撞的奔出了十几步,兀是未能稳住身形。

  辛芷姑给段克邪解了围,可是她自己被那掌力一撞,也禁不住身形摇晃。辛芷姑一不做二不休,无情剑倏的出鞘,疾刺牟沧浪的掌心,以防他掌力续发。牟沧浪道:“你这婆娘好没来由,你是什么人,也来多管闲事?”铮的一声,化掌为指,弹开了辛芷菇的长剑。这还是他手下留情,不想把辛芷姑伤了,所以只用上五六分劲力,否则辛芷姑的“无情剑”早已脱手飞去,虎口只怕也要裂开。

  牟沧浪一指弹开了辛芷姑的无情剑,身形如箭,立即又赶上了段克邪,辛芷姑大叫道:“克邪,他不讲理,你就不能还手吗?”段克邪道:“牟叔叔,你不容分说,请恕小侄无礼了。”反手一剑,迎截牟沧浪的手掌。

  段克邪的本领比辛芷姑尚稍有不如,比起牟沧浪来,当然差得更远。可是在他手中的是一把断金削玉的宝剑,剑法虽不及辛芷姑奇诡,出手却快如闪电,比辛芷姑迅捷得多。牟沧浪也不能不有些少顾忌,那一掌不敢打实,当下退开一步,掌势斜掠,衣袖一挥,以劈空掌力荡开段克邪的宝剑,跟着以“流云袖”的独门武功,反手又拂散了辛芷姑的拂尘。辛芷姑正要再度出剑,只听得牟沧浪已在说道:“且慢,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讲什么理?”

  辛芷姑冷笑道:“你问问你这位贤侄媳,我是她的什么人?”史朝英作出一副委屈的神气说道:“师傅,你不认徒弟,徒弟还是认你的。”牟沧浪怔了怔道:“哦,你是朝英的师傅?你为何不认她了?”

  牟世杰怒气冲冲的说道:“辛芷姑,你强迫朝英抛弃丈夫,朝英不肯依从,你就把徒弟当作仇人了!朝英,她不认你,这样的师傅你又何必认她?”辛芷姑也是怒气冲冲的道:“朝英,你不必假装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了,我替你说了吧,是你勾引段克邪,段克邪对你不理睬,你就含血喷人,倒过来说他勾引你了!牟沧浪,这不肖丫头是不是在你面前这样诬蔑段克邪的?”他们两个人都赶着说话,各说各的,牟沧浪都听进了耳中。

  牟沧浪呆了一呆,声音冷涩,说道:“什么,竟有这样的事?”这句话说得含混不清,也不知他指的是辛芷姑还是牟世杰所说的“这样的事?”

  史朝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抽抽噎噎的说道:“师傅,你老人家一心要嫁空空儿,当然是要帮他师弟的了。这也罢了,但你迫我抛弃丈夫却为何来?是不是也为了讨好空空儿的师弟?你徒弟但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恕我决计不能从命!”语气之间,隐隐含有辛芷姑迫她改嫁段克邪的意思。辛段二人都是气得七窍生烟,急切间竟是说不出话。牟世杰颜面丧尽,老羞成怒,喝道:“辛芷姑,天下竟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师傅,帮着外人,糟挞徒弟。你再胡说八道,朝英认你为师,我牟世杰的宝剑可认不得你!”辛芷姑大怒喝道:“住咀!天下竟有你们这样一对无耻夫妻!”身形一展,跑过去就要打史朝英的耳光。

  一来是先入为主,二来是疏不间亲。牟沧浪毕竟是相信自己侄儿和侄媳话多一些,当下大袖一挥,拦住了辛芷姑的去路,冷冷说道:“你待怎么?”辛芷姑双眼一翻,道:“你又待怎么?”

  牟沧浪道:“我不能偏听一面之辞,但你的话总是较难令人入信。我的侄儿是个堂堂的绿林盟主,他的妻子怎样下贱,也不至于,不至于……”他是长辈,这 “背夫偷汉”四字却不好意思在侄媳的面前来说,何况他本来就不相信。当下“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朝英虽是你的徒弟,但这种有玷闺阁的言语也不应出于师傅之口!”辛芷姑冷笑道:“你这还不是偏听一面之辞?哼,你倒要教训起我来了!”

  牟沧浪衣袖一拂,说道:“不敢。朝英是你徒弟,你要怎么作践她,我也只得由你,但请你站远一些,别污了我的耳。克邪是我小辈,我要教训他,你也管不着!”说罢,撇下了辛芷姑,举掌又要废去段克邪的武功。

  辛芷姑冷笑道:“你不过指点了他几句内功口诀,就以长辈自居,要废他的武功。你侄媳的所有本领都是我教的,如今师徒之义已绝,我要废她武功,你是更管不着!”趁着牟沧浪掌击段克邪的时候,倏地扑出,话声未了,已到了史朝英跟前。

  牟世杰一剑刺出,辛芷姑拂尘一展,荡开他的剑尖,唰唰唰连环三剑,杀得牟世杰手忙脚乱。史朝英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叔叔,叔叔!”其实,她夫妻合力,即使打不过辛芷姑,辛芷姑也不易取胜,实无须慌忙呼救。只是她深知师傅的辣手,做徒弟的本能害怕师傅,岂敢与师傅过招。

  牟沧浪喝道:“你们退下!”声到人到,衣袖如利刃一般的剖下,隔开了辛芷姑牟世杰。辛芷姑冷笑道:“怎么?你废段克邪的武功,我废史朝英的武功,两不相干!你又来多管了?”

  牟沧浪面色铁青,说道:“史姑娘是你徒弟,但她嫁到牟家,就是我牟家的人,你要辱骂她,我还可以勉强容忍,你要伤她,那可不行!好,你不是要较量我扶桑岛的武功吗?那就让你开开眼界吧!”衣袖卷出,辛芷姑无情剑一招横削,碰着他的衣袖,铿锵有声,竟似碰着硬物一般!

  辛芷姑本是“围魏救赵”之策,引开牟沧浪,好让段克邪逃跑的。她料想牟沧浪不敢无理杀她,至多是败在他的手下,那也不算耻辱。

  段克邪两次得辛芷姑援手,却怎肯抛下了她,让她单独去对付牟沧浪,当下朗声说道:“叔叔不肯饶恕我们,请恕小侄无礼了。”宝剑一招“星汉浮槎”,剑花朵朵,遍袭牟沧浪背心的九处大穴,他因为牟沧浪的武功实在太高,不能不使出最狠辣的本门刺穴剑法,才可以解辛芷姑之困。

  段克邪的刺穴剑法当然伤不了牟沧浪,但却激怒了他,反手一掌打出,冷笑道:“好呀,你的本领练得很高明了,不必我再指点你了吧?那你也不必再尊我前辈,咱们就当作平辈过招,认真的较量较量吧!”他这一掌打出,掌力已用到了七成,当真是非同小可!

  幸而段克邪轻功超卓,于间不容发之际,闪开了正面,但被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所震,虽然只是接了偏旁掌势,胸口也似突然受到了重物所压一般,隐隐作闷。段克邪要运气护身,已是不能分辩。

  辛芷姑喘过口气,连忙运剑疾攻,牟沧浪分出一掌迎敌,对段克邪的压力稍减。但掌劈袖拂,如刀如剑,仍是凌厉非常!要知他说出了“当作平辈过招”这样的话,那就是不再手下留情,可能不只废去段克邪的武功,甚或要取他性命的了。

  段克邪迫得全神应付,轻灵的袁公刺穴剑法既是抵敌不住对方刚猛的掌力,便转而使出铁摩勒所授的“龙形六十四剑”,这套剑法不及袁公剑法精妙,但却刚猛无伦,以刚敌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可以立定脚跟了。但牟沧浪也因此更为恼怒,出手越见凌厉。

  辛芷姑本领在段克邪之上,她单独对付牟沧浪的时候,因为彼此相差甚远,本领显不出来,如今得了段克邪牵制住敌人的攻势,她奇诡绝伦的剑法,威力便登时显出来了。只见剑光一闪,牟沧浪的长须竟被削去了几茎。

  虽然只是几茎须子,牟沧浪已禁不住勃然大怒,喝道:“好吧,那咱们也认真较量吧!”原来他刚才因为与辛芷姑无仇无怨,而且听说辛芷姑是要嫁给空空儿的,空空儿年过四旬,尚未成婚,他虽然对辛芷姑殊无好感,却也愿见老朋友早成家室,因此看在空空儿的份上,对辛芷姑也便手下留情。但辛芷姑的无情剑却是招招奇诡,一使开便不能自制的。这么样一个“留情”,一个“无情”,辛芷姑才能削去他几茎胡子,但也只仅仅几茎而已。

  牟沧浪动了怒火,对辛芷姑也不再手下留情。双掌盘旋飞舞,掌力扫数使开,辛段二人便似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虽还不至即时落败,但显然已处下风,连史若梅也看出来了。

  史若梅心道:“恐怕只有把铁摩勒请来,方可以解他们之困。”主意打定,悄悄溜出梅林,史朝英眼利,喝道:“往那里跑?”便要去追。牟沧浪道:“不干这小姑娘的事,让她去吧。”史朝英道:“这女的是段克邪的未婚妻子。”牟沧浪道:“丈夫做错了事,与妻子无关,何况是未婚的?咱们不可落人话柄,败了扶桑岛的名声!”声音已然很不高兴。史朝英满面通红,连忙停下脚步。他开口说话,掌上的威力稍减,辛段二人又得以稍稍喘了口气。

  辛芷姑性情冷傲,不能吃一点亏,手中的“无情剑”固然从来不肯饶人,连说话也是不肯饶人半句的。她喘过口气,忍不住又讥刺牟沧浪道:“扶桑岛端的是好名声啊,小一辈的寡廉鲜耻,老一辈的又横蛮又糊涂……”牟沧浪喝道:“住嘴,我不与你这泼妇逞口舌之利。看掌!”辛芷姑大怒道:“岂有此理,你,你骂我是泼、泼……”掌力已似狂飚卷地而来,辛芷姑迫着要全神应付,果然不想“住咀”也要“住咀”了。

  辛段二人苦苦支撑,眼看已是抵敌不住,忽听得有一个充满诧异的声音说道:“咦,你们怎么和牟岛主打起来了?克邪,你也怎可这样无礼。”声音一到,人影已现,正是空空儿来了。

  牟沧浪不禁一愕,心道:“这可真是不巧,空空儿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要知牟沧浪虽然不惧空空儿,但毕竟是颇有交情的朋友,如今他正在与空空儿的师弟及未婚妻子交手,给空空儿撞见,难免有些儿尴尬。

  牟沧浪攻势略缓,段克邪道:“不是我敢无礼,是牟叔叔要废我武功!”辛芷姑道:“空空儿,你不给我出这口气,你就休要做我丈夫。你交的好朋友,他竟敢骂,骂,——”牟沧浪道:“空空儿,你另找一个妻子吧,我看这个女人配不上你。你这师弟也是行为不端,非处罚不可。你知道吗?他竟敢对世杰的妻子无礼!”段克邪见师兄到了,心头稍宽,不料牟沧浪说得性起,猛地一掌打来,段克邪闪得稍慢,肩头给他掌锋划过,衣裳破碎,皮肉也稍稍刮穿,虽未伤着筋骨,亦已鲜血淋漓!

  空空儿平生最敬爱的是辛芷姑,最疼爱的是段克邪。听得牟沧浪骂了辛芷姑又打了段克邪,禁不住也是心头火起。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火性一发,“哼”了一声,登时撕破了脸,喝道:“牟沧浪,你也太欺负我了!”身形一晃,闪电般的一剑便向牟沧浪攻来!

  同样的一招袁公刺穴剑法,在空空儿手中使出,比起段克邪,威力已不知大了多少,他力透剑尖,不但轻灵翔动,而且虎虎生风,势劲力雄,牟沧浪连忙双掌齐出,化解他这一招,辛芷姑趁势一剑削来,牟沧浪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是避开了,但须子又遭了殃,这次不只削去几根,而是削去了一绺。还幸段克邪没有乘机攻他,要不然只怕吃亏更大。牟沧浪气呼呼的道:“空空儿,你——”

  空空儿瞋目道:“我怎么样?你欺负我的师弟,辱骂我的妻子,我还能把你当作朋友看待吗?看剑!”牟沧浪道:“你先别发横,你师弟做错了事,我——”空空儿火气一发,除非他师父重生,谁也难以抑制他的脾气,他听了牟沧浪的话,更如火上浇油,也不待牟沧浪把话说完,登时便骂他道:“你不识分辨是非,我懒得和你多说。我师弟即使做错了事,我是他的掌门师兄,也用不到你来替我清理门户!”他口中说话,手底却是毫不放松,就在说这几句话的时间,他已攻出六六三十六剑,而且每一剑都是在一招之间,刺对方九处穴道。牟沧浪武功虽然是登峰造极,但以一双肉掌去接空空儿这快如闪电的袁公刺穴剑法,又要应付辛芷姑那奇诡绝伦的剑法,也是不禁给杀得手忙脚乱!

  段克邪退过一旁,他念着牟沧浪过去指点之恩,又知他是受了牟世杰夫妻的欺蒙挑拨,虽是给他打伤,心里倒不怨恨,正待出言劝解,忽听得史朝英道:“世杰,你还能容得这小子活在人间?”牟世杰本来还有几分良心,但心里一想:“不错,若不杀这小子,大是损我颜面。”听从妻子指使,果然便拔剑来攻段克邪。

  牟沧浪给空空儿杀得手忙脚乱,不禁也是动了火气,他一掌拍出,化解了空空儿的剑势,“铮”的一声,另一只手已是解下腰带,这是他的百炼精钢炼成的软剑,不用之时,是束腰的腰带,一解下来,就是一件厉害的兵器了。

  牟沧浪喝道:“好呀,空空儿你既无情,也别怪我牟沧浪无义了!”手腕一翻,软剑抖得笔直。他武功太高,平生从未用过兵器,这次第一次出剑攻敌,当真是非同小可,只见剑光一闪,辛芷姑使个“风飐落花”之式,要想避招还招,招数尚未来得及施展,剑光过处,已是削去了她一大片头发,比牟沧浪之被她削断须子更为狼狈。幸好空空儿闪电般的剑招迅速来援,要不然她吃亏更大。

  “当”的一声,两大高手,双剑相交,空空儿的剑招一招能刺九处穴道,若论轻灵迅捷,当世无人可以与他比肩。但也正因他是一剑分刺九处,劲力却不如牟沧浪之凝聚雄浑,双剑一交,牟沧浪使出隔物传功的本领,内力震得空空儿的剑招散乱,空空儿的虎口也隐隐作痛。空空儿大吃一惊,心道:“怪不得我师父生前对扶桑岛的武功推崇备至,果然厉害!”

  空空儿固然是大大吃惊,牟沧浪也是心头微凛,心道:“空空儿果然是武学奇材,看来他的本领已是青出于蓝,胜过他师父盛年!”

  辛芷姑被削去了头上青丝,恼怒不堪,空空儿正面抵挡牟沧浪的招数,她便从两翼助攻,运剑如风,招招都是杀手。她的本领,比起牟沧浪、空空儿二人是差得颇远,但若只论剑法,其奇诡精妙之处,却是比他们二人还要胜过一两分。牟沧浪迫得腾出一只手,以劈空掌力对付她的奇诡剑招,不让她欺到身前。他一掌之力亦已是非同小可,辛芷姑和他绕身游斗,从两翼寻瑕抵隙,兀是无隙可乘,跨不进他离身六尺的范围之内。但牟沧浪因要分神对付辛芷姑,空空儿却是可以跨进他掌力笼罩的范围,以闪电般的剑法与他对攻,这么一来,他们两夫妻联手对付强敌,才稍微占了一点上风。

  这一边他们两夫妻不过稍占上风,那一边段克邪却是险象环生,有性命之危!他与牟世杰的武功本来是差不多的,但因他受了牟沧浪的一掌,虽不是伤得很重,功力亦已减了几分,轻功也打了折扣,当然就不是牟世杰的对手了。

  牟世杰一心要取段克邪的性命,出剑辛辣无比,段克邪气怒交加,激战中使了一招“雷动九天”,剑如飞凤,自上向下斜掠,这本来是一招攻势极强的剑法,但可惜他功力不够,使这种威猛的剑法反而露出防守上的破绽,怎应付得了牟世杰这样的高手?

  牟世杰横剑一拍,段克邪虎口酸麻,宝剑险险脱手,牟世杰一个跨步进掌,“嘭”的一掌,击中了段克邪。他的掌力远不如他的叔叔,但这一掌用足力道,亦是委实不轻,段克邪“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史朝英口口声声要丈夫去杀段克邪,这时见段克邪口吐鲜血,却竟禁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声音颤战,听在牟世杰耳中,更是妒恨交迸,恶狠狠的又是一剑刺来。空空儿被牟沧浪的剑势与掌力罩住,彼此正在全力争持,他的轻功虽是世上无双,也不敢放开防御就跑过去,何况他若跑开,辛芷姑也是立即便有性命之危。

  空空儿着急之极,眼看段克邪便要丧命在牟世杰剑下,空空儿正要不顾一切,冲出去救他,忽听得“当”的一声,一颗石子飞来,把牟世杰的剑尖震歪,段克邪一个“倒翻云”的身法,已是向后纵跃出了数丈开外,离开了牟世杰剑势可以追击的范围。

  牟世杰这一招力道十足的攻势,竟给远远飞来的一颗小石子解了,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只见铁摩勒已是大踏步的走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史若梅。铁摩勒哈哈笑道:“牟岛主远来,我有失远迭[迎]了。空空师兄,牟老前辈,请看在小可面上,住手如何?”

  牟沧浪空空儿辛芷姑三人,对铁摩勒的到来,恍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见剑气纵横,掌影翻飞,双方兀在恶斗不休,谁也没有回答。史若梅忧心忡忡,说道:“铁寨主,看来是非你出手,替他们解开不行了。”铁摩勒道:“不必着急,你去替克邪裹伤吧。”史若梅见段克邪身上血迹斑斑,又是惊慌,又是心痛,也顾不得人前羞涩,就把段克邪揽入怀中,撕下一段袖子,先替他揩去血污,颤声问道:“你怎么啦?”段克邪道:“一点点伤,不碍事的。好在牟岛主和大师兄都卖我表哥的面子,我可以安心了。”其实他内伤外伤均是不轻,只是不想史若梅担心罢了。

  史若梅一面替段克邪包裹伤口,一面把眼望去,只见双方并未住手,心道:“他们根本就不理会铁摩勒的劝解,怎说已经是卖了面子?”心念未已,只见牟沧浪掌势渐缓,空空儿的剑光划着圈圈,不多一会,辛芷姑先收了剑,退过一旁,却在闭目养神,并不和铁摩勒说话。

  原来他们并非不理会铁摩勒的劝解,而是因为他们都是当世的顶儿尖儿的高手,正在以全力恶斗之际,谁也不能立时收手。必须你把力道稍减一分,我把剑势略缓半点,这样才能慢慢收势。否则,即使铁摩勒以全力化解,也未必能把他们双方分开。三人中辛芷姑是最弱的一个,所以反是她最先能够收手,不过,她的气力也最为耗损,在恶斗之后,胸口发闷,气血不舒,必须默运玄功,调匀气息了。

  不多一会,牟沧浪与空空儿也相继撤剑收掌。空空儿叫道:“铁摩勒,你不能眼看你表弟受人欺负!”牟沧浪道:“铁摩勒,你是武林众望所归,我就等着看你能否做到帮理不帮亲了。”空空儿怒道:“什么帮理不帮亲?你偏听你侄儿侄媳的说话,这才是有失一派宗师的身份!”牟沧浪怒道:“我侄儿有什么不对了?要是他处事不公,还能做绿林盟主吗?你们两个才是受人挑拨,偏听谗言,来与我侄儿作对!”原来他早已听信了史朝英的话,认为铁摩勒之所以召集绿林大会,意图废去牟世杰绿林盟主之位,这都是段克邪从中鼓动的关系,所以他刚才要废去段克邪的武功,还不仅仅是因为他相信段克邪会对史朝英无礼。

  空空儿忍不住道:“你侄儿的绿林盟主,那是铁摩勒让他的。你当他真是有德有能,得到同道的推戴么?”空空儿只着眼于武功的高低,虽然揭破了牟世杰的徼幸成事,却没有打中他的要害,反而又激怒了牟沧浪。牟沧浪面色铁青,冷笑道:“空空儿,你与我交手之后,居然还敢小觑我扶桑岛的武功么?”

  空空儿傲然说道:“扶桑岛武功我是一向佩服,却也不至于就怕了你了。”史若梅道:“武功还在其次,人品最为紧要,令侄与安史遗孽合伙,勾结胡人,入侵中国,又用卑劣的手段对付聂隐娘等等事情,牟岛主可知道了么?”牟沧浪远处海外,对中原之事并不熟悉,是他命牟世杰逐鹿中原的,他当然是相信侄儿的说话,牟世杰能言善辩,也早就对这些事情交待过了,他有他的一套歪理,说来头头是道,牟沧浪初到中原,那能分别是非。

  牟沧浪冷冷说道:“多谢你空空儿还看得起扶桑岛的武功,咱们今日未分胜负,后日在英雄会上再见输赢吧。至于说到我侄儿的人品,史姑娘,我对我的侄儿比你总要清楚一些,不必你来与我议论了。”他似乎根本就不屑于与史若梅辩驳,史若梅大是尴尬。

  铁摩勒道:“牟岛主,且慢!”牟沧浪停下脚步,峭声说道:“铁大侠有何指教?”铁摩勒道:“我想与牟岛主明日约个地方,就是咱们两人,叙叙如何?”原来铁摩勒情知有牟世杰史朝英在旁,就很难把事理说得清楚,故此想约牟沧浪单独相会,才好与他以诚相见,披肝沥胆的剖陈利害。

  史朝英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了铁摩勒的心思,说道:“叔叔,后日就是会期,铁大侠既是有心赐教,我以为咱们就该在天下英雄面前向他领教,这才见得光明磊落!”牟沧浪也误会铁摩勒是要约他单独比试武功,心里想道:“铁摩勒敢情是因自忖没把握胜得了我,故此要暗地里比试,免得在天下英雄之前丢脸。我与铁摩勒虽无过节,他的为人也称得上‘大侠’二字,我本不该将他挫辱;可是空空儿口口声声说他让了我的侄儿,我若不将他当众打败,怎显得我扶桑岛的绝世武功?”可怜他以一派宗师的身份,为了一个“名”字,竟然一时糊涂起来,当下便即说道:“不错,铁大侠有何指教,那也不迟在一天。后日我一准在会上恭候便是。段克邪该当如何惩处,后日也一并在会上听候公议,再行发落吧。这两颗丸药,红的外敷,白的内服,你先替他治了伤。我让他有出场的机会,若然不服,还可以按江湖规矩,用武功来与世杰了结他们之间的过节,这总可以说是得公平了吧?双指一弹,把两颗药丸向铁摩勒弹出。他不坚持废掉段克邪的武功,这已经是卖了铁摩勒的账了。那知空空儿却不愿领他这个情,“呼”的就是一掌拍出。

  两股掌力在空中激撞,空空儿是想把丸药打回头的,但他功力稍逊,那两颗丸药在空中突然停了一下,却并未跌落,又向着段克邪缓缓飞去。

  空空儿正要再加一掌,铁摩勒忽地虚空一抓,那两颗丸药立即落到他的手心。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功力还胜得过牟沧浪,而是因为牟沧浪与空空儿的掌力在空中对消,铁摩勒因利乘便,那一抓便恰到好处,毫不费力的就显了一手空中取物的功夫。但虽然如此,他拿捏时候,妙到毫巅,运劲用力又恰到好处,在两大高手以真力拼斗之下,将丸药抓到手中,这份功力,即使比之牟沧浪还稍有不如,但已不在空空儿之下。牟沧浪也不禁暗暗佩服,心道:“空空儿说他当年有意让我侄儿做绿林盟主,看来此说是当真不假。铁摩勒今日的武功,只怕也已超过了他师父盛年。倘若他与空空儿联手,我是决计胜不过他们的了。”

  铁摩勒道:“克邪,还不多谢牟岛主赠药之恩。”铁摩勒是个胸襟宽广的领袖人物,牟沧浪既然赠药,他就大大方方的接下,免得空空儿与牟沧浪再赌气争强。段克邪本来对牟沧浪并无怨恨,也乐得领这个情,向牟沧浪谢了一声,将白色的丸药服下,史若梅再把红色的丸药捏碎给他外敷,扶桑岛的灵丹妙药,果然功效神奇,段克邪胸中的烦闷之感登时消散,痛楚也大大减轻了。牟沧浪“哼”了一声,说道:“我不是你的叔叔,我是按武林规矩给你赠药,这一个‘谢’字你收回去吧。你有什么分辩,后日到会上来说。”段克邪本来还要说话的,也只好不说了。

  牟沧浪叔侄与史朝英一同回去,铁摩勒这一行人也走出梅林。空空儿余怒未消,一路上默不作声,倒是段克邪劝慰他道:“师兄你削了他的须子,他是一派宗师,和我受的这点伤相比,他已经是更丢脸了。他打伤我,其实也怪不得他。”空空儿道:“哦,我给你出气,你反而给仇人讲起好话来了。”段克邪道:“我只怪那妖女挑拨是非,至于牟岛主嘛,依我看来,还是不应把他当作仇人看待。”史若梅听他口口声声只是怪那“妖女”,心里很是高兴,说道:“不错,克邪,你现在是明白道理多了。”

  空空儿更是恼怒,但史若梅是他弟妇,他不便向她发作,却向铁摩勒冷笑道:“你们不把牟沧浪当作仇人,只怕他要把你们当作仇人。”铁摩勒叹道:“怎生使得他明白过来才好!”空空儿道:“他已不愿在会前见你,那还有何法可想?他武功虽强,咱们也不能示弱于他,只好与他拼了!”

  铁摩勒闷闷不乐,说道:“想不到牟沧浪如此不明是非,咱们也不是就怕了他,但他并非罪魁祸首,只是执迷不悟而已,若然拼个两败俱伤,却是殊不值得。” 要知他是这次绿林大会的首席主持人,必须顾全大局,岂能似空空儿的但求一拼了事?牟沧浪武功奇高,手下又有七十二岛岛主,双方动起手来,胜负实难预料,即使胜了,中原的绿林豪杰,只怕也要伏尸遍野,流血成河!假如避开混战,单打独斗的话,更没一人是牟沧浪的对手,即使自己亲自出马,顶多也不过斗个两败俱伤,本是同道中人,斗个两败俱伤,那又何苦来由?

  段克邪更是难过,牟沧浪是他最尊敬的一位前辈,又曾有过指点他内功心法之恩,如今却竟然不分皂白,定要将他“惩处”,当真是教他欲哭无泪,心头郁闷,难以言宣。史若梅恨恨说道:“这都是那妖女害你的,后日你斗牟世杰,我便斗那妖女,好让给你出一口气。”段克邪苦笑道:“牟老前辈偏听他们的说话,这可不是但求出一口气便可了事的了。咱们可得想个办法,使牟老前辈明白过来才好。”空空儿怒道:“还有什么办法好想,莫不成咱们去向他求饶么?后日我和芷姑无论如何也要斗他一斗。他是一派宗师,我不怕别人说我与芷姑联手,有失身份。”

  众人各怀心事,却都想不出应付牟沧浪的适当办法,也只好准备在迫不得已时,再和他狠斗一场了。

  第二天已是会期前夕,各路英雄陆续到来。段克邪在静室里运功疗伤,史若梅在旁陪伴着他,铁摩勒早已吩咐过不必去打扰他们,他们也就没有出来接待客人。

  段克邪内功深厚,牟沧浪所赠的灵丹,经过他运功催行药力,见效极速,到了中午时份,他已好了七八分。忽地有个女孩子的声音拍门道:“史姑姑,爹爹叫你们出来会客。”这是铁摩勒的女儿铁凝的声音。史若梅诧道:“是什么客人?”铁凝道:“我不认得的,是一男一女,我师傅和那女的很是亲热,称她做聂女侠。”

  史若梅大喜道:“是聂姐姐来了!”段克邪道:“隐娘姐姐足智多谋,咱们的为难事正好和她商量。”两人匆匆走出大堂,只见方辟符聂隐娘二人正在与铁摩勒辛芷姑等人叙话,他们两人的衣衫上都染有血污。史若梅吃了一惊,道:“聂姐姐,你们和谁打架来了。受了伤么?”聂隐娘道:“我们倒没受伤,只可惜我们的坐骑却都中了暗箭,只怕要三五天才能复原,实是令人心痛。”

  方聂二人的坐骑都是秦襄所赠的大宛良驹,史若梅道:“什么人射伤你们的坐骑,当真是可惜、可恨!”方辟符道:“他们不但要夺马,还要伤人呢。我也莫名其妙。那妖女也还罢了,另一个女子,却是我们素不相识的。”史若梅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妖女?你们也碰上史朝英这妖女么?那扶桑岛的岛主牟沧浪在不在场?”

  聂隐娘道:“我们不认识那一个是扶桑岛的岛主,不过我们是碰上了几个胡人,说不定也有那岛主在内。”她并不知道牟沧浪乃是汉人,段克邪无暇向她说明,连忙问她是怎么回事。

  聂隐娘道:“我们大清早进山,经过一座树林的时候,发现有一群人在那里打猎,看形貌装束不似汉人,绿林大会期间,怎么会有胡人在这山上?我们觉得很是奇怪,便停下马来,想向他们查问,那知林中传出一声号角,他们已先围拢了来。史朝英和那个不知名字的女子也在这个时候出来了。那女子倒是汉人装束,但这群胡人对她十分恭敬,看来却似是这群胡人的首领。”

  聂隐娘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低低“噫”了一声,段克邪抬头一望,原来是楚平原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

  方聂等人和楚平原都是在大闹校场之时见过面的,聂隐娘道:“楚大哥你也来了?你和这女子是相识的吗?”段克邪笑道:“何止相识,还是好朋友。楚大哥,这女子一定就是你的小霓子了?”

  聂隐娘好生奇怪,把眼望着楚平原,楚平原红了脸道:“段兄弟休要说笑。这女子是我小时候认识的,她是师陀国人,名叫宇文虹霓。家父十五年前曾出使师陀国,小弟随侍家父,在师陀国住过两年。我离开师陀国之后,直到最近才和这位宇文姑娘重新见面的。这些事情说来话长,聂女侠还是先说你的吧。”

  聂隐娘不知宇文虹霓与楚平原之间有着微妙的关系,一听他们是十五年前认识的,两年之后便即分开,心想:“那时候这位宇文姑娘大约也不过是六七岁,那就不会是什么好朋友了。”她本来有点怕楚平原难堪的,如今抛开了顾虑,便接着说下去道:“这位宇文姑娘和史朝英很是亲热。史朝英道:‘妙得很,你不是想要两匹骏马吗?恰恰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宇文姑娘摇了摇头,说道:‘上次抢那两匹马弄出许多麻烦,我可不想再惹了。’史朝英忽然叽哩咕噜的和她说了几句番话。……”史若梅诧道:“这妖女还会讲番话?”聂隐娘道:“是呀,她叽哩咕噜的讲了那么几句,那位宇文姑娘就拍马上前,并且指挥她的那群手下围攻我们了。” 楚平原道:“你可大致记得几个字音么?”聂隐娘笑道:“她讲得又快,我又不懂,那会留心?不过,其中有几个相连的字音,她是先后说了两遍的,倒还有点记得,好像是什么朴哈罕儿?”楚平原道:“她说你们是大坏蛋。”聂隐娘道:“岂有此理,她才是大坏蛋。”段克邪笑道:“这妖女真聪明,和宇文姑娘相处不过两天,就居然学会了番话了。你那位小霓子也真是容易受人哄骗,那妖女不知给她吃了点什么甜头,她就听她播弄了。”史若梅似笑非笑的望了段克邪一眼,低声说道: “你如今才知道那妖女的手段厉害了么?”段克邪想起从前屡次上了史朝英之当,不觉满面通红,低下头去。

  聂隐娘继续说下去道:“那群胡人竟是个个武功不弱,宇文姑娘的剑法尤其高强,我们的坐骑受射伤了,我和宇文姑娘堪堪打个平手,方师弟独自抵挡那群胡人,形势十分危险。”史若梅道:“后来你们怎么突围?”方辟符接下去说道:“后来那牟世杰也来了!”段克邪吃了一惊,虽然明知方聂二人已经脱险,也不禁失声叫道:“牟世杰来了,那岂不更是糟糕?”

  方辟符道:“恰恰相反。不但你以为糟糕,我也料想不到。牟世杰到来,向那妖女说道:‘叔叔叫我来看你和谁打架,他随后就来。我看,我看——’他吞吞吐吐说了两遍‘我看’,那妖女倏然变色,马上便跟牟世杰走了。嗯,我真不懂——”聂隐娘道:“你以为牟世杰是念着旧日的交谊,有心支走那妖女,好让咱们逃走的么?”方辟符的确是有此想法,但聂隐娘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方辟符倒是不敢回答了。

  铁摩勒道:“牟沧浪不许她胡作非为,昨晚她想追击若梅,已经受过一次教训了。牟世杰说他叔叔就来,史朝英当然要急着走了。”当下将牟沧浪的身份、为人和昨晚发生之事,约略的告诉方聂二人。方辟符方始释然。

  聂隐娘续道:“那妖女临走时又向宇文姑娘说了几句番话,她走了之后,宇文姑娘仍然和我们纠缠。我说我和你无冤无仇,我们绿林中的纷争,你为何要来插手?”楚平原道:“问得对呀,她怎么说?”聂隐娘道:“她没有说。只见她如有所思,过了片刻,她把手一挥,命令她的手下退开,我们也就走了。”楚平原吁了口气,低下头来,亦似如有所思。

  段克邪笑道:“看来你的小霓子虽是受了那妖女的煽惑,也还不算太过糊涂,她只是一时不明真相而已。”楚平原问道:“聂女侠,你们是在那儿遇上她的,离这里有多远?”聂隐娘道:“是在前面的一座山峰,那山峰一角凸出,形似一张犁耙,离这儿约有十多里路。”铁摩勒道:“那山峰就叫做铁犁峰。你们可见到山峰上有篷帐么?”聂隐娘道:“是有一列帐房。”铁摩勒道:“看来牟沧浪还未知道有这班胡人来给他侄儿助阵。牟世杰的人马是驻扎在对面的一座山头的,离铁犁峰也还有十里左右呢。这必是出于他妻子的安排,她要宇文姑娘这班人另外住在一处,和本部隔开,恐怕就是为了不让牟沧浪知道之故。”段克邪道:“明日就是会期,牟世杰夫妻若是要他们助战,岂能一直瞒得过他的叔叔?”铁摩勒道:“他们夫妻善会言辞,总会想出理由来欺矇牟沧浪的,可能现在还没砌好理由,是以暂时不让牟沧浪知道。也可能史朝英不一定是要宇文姑娘助战,而只是想利用她来巴结回纥的掌握兵权的将军。”

  说话之间,有巡山头目回来报道:“有一个老头子和一个老叫化来到,那老叫化疯疯癫癫的背着一个大葫芦,酒意喷人,说是要见铁寨主。”铁摩勒喜道:“是疯丐卫越来了。那位老前辈却不知是谁?”正要出去迎接,便听得卫越的声音哈哈笑道:“是你的师父。你师父就怕你们大举出迎,他可不喜欢这些俗礼,所以没有表白身份,就和我闯进来了。”笑声中两个老人已走进了聚义厅,和卫越同来的,果然是铁摩勒的师父磨镜老人。

  卫越一眼瞥见段克邪,诧道:“小段,你怎么似是受了点伤。”铁摩勒说明原故,卫越皱眉道:“哦,原来牟沧浪也来趁这趟热闹了。好,明日我老叫化可要斗他一斗。”磨镜老人替段克邪把了把脉,说道:“这伤已好了八分,但你明天若要斗牟世杰,只怕还得好好养伤。”卫越道:“还有两分未曾复原么?好,小段,你来喝几口酒!”史若梅道:“卫老前辈,他要养伤,你怎么叫他喝酒?”卫越哈哈笑道:“我这酒可不同凡酒,这是何首乌浸的酒,喝了之后,就不用养伤了。”段克邪不大会喝酒,捏着鼻子,喝了几大口,卫越道:“好,你现在去睡一觉,睡醒了包你武功恢复如初。”

  段克邪一觉醒来,已是二更时份,史若梅找聂隐娘谈话去了,不在房中。

  段克邪想道:“若梅定是找隐娘去了。她们姐妹俩隔别了这许多时日,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说,我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们的好。”心念未已,忽听得有轻轻的敲门声,段克邪笑道:“你怎么就舍得回来了?”打开房门一看,只见门口站的却是楚平原。

  楚平原道:“我是专诚来探望你的,我可没有去那儿呀。嗯,大约你把我当作你的梅妹了吧?”段克邪笑道:“我只道你悄悄的去偷会你的小霓子了呢。你刚才向聂隐娘打听得那样仔细。”

  楚平原低下了头,半晌说道:“段兄弟,实不相瞒,我是想去会一会宇文姑娘。可不是为了私情,而是想再劝她一劝。”段克邪吃了一惊,道:“这个太冒险了吧?你和摩勒大哥说过没有?”楚平原道:“没有。我先来和你商量商量。你怎么样?可全好了没有?”

  段克邪吸了口气,舒舒手足,笑道:“卫老前辈的药酒真是效验如神,我睡了一觉,就像没受伤以前一样。不,好像比以前还精神了。对啦,楚大哥,我陪你去。”楚平原正有这个意思,说道:“这是最好不过。但我却有点担心你碰上了牟沧浪。”

  段克邪道:“这个你倒可以放心。牟岛主虽是对我诸多误会,但他说过明天才‘处置’我的,今晚即使碰上了他,最多是被他赶跑。他是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总不成便取了咱们小辈的性命。楚大哥,实不相瞒,我心里也难过得很,要是碰上了牟岛主,他不肯听我的话,我还是要和他说说的。”

  楚平原道:“只要牟沧浪不与你我为难,咱们两人联手,有甚危险,大约也总可以闯得过去。你和牟沧浪这个结子,一时是解不开的,最好今晚还是别要碰上他。”正是:

  英雄儿女关情处,虎穴龙潭走一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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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是非真伪应分辨

  友敌恩仇总惘然

 

 

 

  段克邪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好,今晚我只是陪你去找宇文姑娘,决不特别去找牟岛主便是。”

  楚平原道:“你不要先告诉史姑娘么?”段克邪沉吟半晌,说道:“我留字给她。倘若是见了她,她定加劝阻,那就去不成了。”

  两人商量定妥,便即动身。铁犁峰山形奇特,名副其实,便似一张横空伸出的铁犁,很易辨认。这晚月淡星稀,他们展开了绝顶轻功,一路上无人发觉。

  距离铁犁峰还有四五里,是一个山坳,楚段二人刚刚穿过一片树林,走近这座山坳,忽见前面有三条黑影,似是有两个人从山坳那边走来,却被这边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拦住。段克邪视力极佳,正觉这三个人影似是熟人,便听得一个粗里粗气的女人声音说道:“好呀,哥哥,你当真不放我们过去。”

  段克邪笑道:“原来是这位莽娘子来了。”楚平原道:“是谁?”段克邪道:“是盖天豪的妹子盖天仙。盖天豪是牟世杰最得力的手下,但他的妹子却是反了牟世杰的。她也是聂隐娘的好朋友。”楚平原道:“那么咱们是应该帮妹妹的了。可是——”段克邪道:“她哥哥料想不至伤她性命,这位莽娘子的武功也不弱于她的哥哥。他们兄妹争执,咱们外人,暂且不必理会。”楚平原正是怕露了行藏,当下说道:“如此最好,先看看再说。迫不得已时,咱们再动手吧。”原来要上铁犁峰,必须经过这座山坳,他们既不愿露出行藏,那只有暂时躲起来以观动静了。

  楚段二人走近几步,跳上一棵树上,居高临下,前面的情景是看得较为清楚了。只见盖天豪站在一边,对面是盖天仙和一个相貌奇丑的男子,楚平原道:“这男的又是谁?”段克邪道:“是盖天仙的丈夫,奚族的土王子卓木伦。此人力大无穷,有他在此,盖天豪就是要伤他的妹子,也办不到,咱们更可以放心了。”楚平原笑道:“他们两夫妻倒是天生一对。”段克邪道:“你别笑这位盖姑娘名唤天仙,相貌丑陋,她实是貌丑心慈。”

  只听得盖天豪说道:“不是做哥哥的不放你们过去,这是为了你们的好。”盖天仙冷笑道:“我如今不是小孩子了,是好是坏,我比你分得更清楚了。”盖天豪“哼”了一声,说道:“好,那么你说实话,你来此意欲何为。”盖天仙道:“我光明磊落,何须瞒你,我来参加绿林大会。”盖天豪道:“你是到铁摩勒这边,还是到牟盟主这边?”盖天仙道:“哥哥,你好糊涂,你还甘心听牟世杰使唤吗?我眼中早已没有这个牟盟主了!我当然是投到铁摩勒这边,何须多问!”

  盖天豪道:“你为何要反对盟主?”盖天仙道:“你先说你为何要帮牟世杰?”盖天豪道:“牟盟主雄才大略,识见非凡,这个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我只与你说绿林道义吧,咱们是他下属,他待咱们又是倚若腹心,岂可叛他?”

  卓木伦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地大怒说道:“盖大哥,我是看在天仙份上,叫你一声大哥的。你若是只知胳膊向外弯,帮那姓牟的大混蛋,欺压你的妹子,哼,哼,我认得你,我这杆枪可认不得你!你要放我们过去,我还不肯放你过去呢!”

  盖天豪曾和他交过手,吃过他一点小亏,怒道:“你做你的王子,这不是很好么?我们绿林之事,你来多管作甚?哼,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卓木伦道:“你妹妹是女强盗,我娶了你的妹妹,我就管得你绿林之事了。你再说一句什么牟盟主,我就一枪——”

  卓木伦抖起铁枪就要搠去,盖天仙喝道:“且慢动手,我还有话要说。”卓木伦道:“是!”枪尖垂下,便即退过一边。别看他性似蛮牛,对妻子倒是百依百顺。

  盖天仙道:“哥哥,你说牟世杰将你当作心腹,所以你不愿叛他。我且问你,他和聂隐娘聂女侠的交情,比起你来,又是如何?”盖天豪道:“这个,这个——他们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你也何必去理人家的私情。”盖天仙道:“哦,你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一段私情吗?但你说这是私情,也不见得全对。你不清楚,我却是十分清楚的。不妨说给你听听。牟世杰起初对聂隐娘曲意逢迎,巴不得娶她为妻,为的什么?就为了她是聂锋的女儿,她父亲掌有兵权,可以利用。后来他碰上史朝英,马上就移情别恋,为的什么?就为了史朝英是史朝义的妹子,更可以利用。你说是私情,我看只是利害!”

  盖天豪呆了半晌,心道,“这丫头一向浑浑噩噩,怎的突然间变得伶牙利齿了?说的对不对姑且不论,倒是有条有理。”他怎知道盖天仙是受了聂隐娘的薰陶,明白了许多道理。而且盖天仙久已想劝告她的哥哥,这番说话,她早就打好腹稿,是想过千百遍的了。

  盖天仙又道:“还有你不知道的呢。牟世杰若只是移情别恋,那也罢了。但后来聂隐娘到吐谷堡找他,他还要陷害她呢。又是威胁,又是利诱,那里像个盟主所为,简直就是卑鄙。”盖天仙一五一十将所知道牟世杰对聂隐娘的种种手段说了出来,听得她的哥哥目瞪口呆。

  盖天仙道:“哥哥,你今日和牟世杰的交情,总比不上他往日和聂隐娘的交情吧?他可以那样对待聂隐娘,也就可以同样对待你。他今日要利用你,因为你还是江北十三家山寨的总寨主,倘若你扶助他,他当真做了皇帝,他用不着你了,只怕第一个就要拿你开刀!”

  盖天豪沉声说道:“你这丫头,别,别来挑拨是非!”话虽如此,声音已是微微颤抖。盖天仙冷笑道:“这是挑拨是非吗?他起初与史朝义合伙,说是要和他平分江山,后来和他火倂了。还有他哄骗我的公公。卓郎,你说来与他听听。”

  卓木伦怒气冲冲的说道:“他要我爹爹帮他打江山,说是他做了皇帝,就让我爹爹做一字并肩王,不分彼此,同掌江山。哼,哼,害得我们族人好惨!要不是我爹爹及早觉悟,吐谷堡几乎玉石皆焚。”盖天豪听到此处,不觉心头颤慄,原来牟世杰也曾亲口对他许愿,说是事成之后,要封他作一字并肩王,同掌江山的。

  盖天仙道:“大哥,牟世杰是个假仁假义的奸徒,你还看不清他的面目吗?”盖天豪心里动摇,但还是给牟世杰辩护道:“这是盟主的雄才大略,他要骗胡人给他出力,用点奸诈的手段,那也算不了什么。”卓木伦大怒道:“岂有此理?他骗我们奚族人给他打江山,害死我们无数百姓,你还说是应该的?”盖天仙道:“胡人中也有好有坏,我公公幸而没有上他的当,这且不说。史朝义与他不过是互相利用。试想,假若不是吐谷堡一战,聂锋击溃了史朝义的部属,史朝义也终于被擒授首的话,牟世杰并吞了史朝义,用胡骑来入寇中原,中原父老能不恨他入骨?哥哥,只怕连你也逃不了汉贼的骂名?”

  盖天豪长叹一声,说道:“妹妹,是谁教你说这番说话的?你平时不似这么能说会道,我倒给你说得莫知所从了!”盖天仙道:“这也不是什么艰深的道理,我又何须人教?哥哥,你再想想,牟世杰对聂隐娘也用奸诈的手段,聂隐娘难道也是胡人么?”

  盖天豪冷汗涔涔,答不出话。盖天仙道:“哥哥,你还不放我们过去吗?”盖天豪退了数步,忽地又拦住了盖天仙道:“不行,我还是不能放你们过去!”

  卓木伦举起长枪,说道:“仙妹,你哥哥一定要帮那姓牟的小子,咱们还何必多费唇舌?他不放我们过去,难道咱们就过不去了?”盖天仙叫道:“哥哥,你怎的还是这样糊涂?”

  盖天豪叹口气道:“妹妹,我是为了你们的好。大道理我暂且不和你说,只是你们若和盟主作对,我即使放你们过去,牟、牟世杰也不会放过你们。他手下能人甚多,有七十二岛岛主,还有他的叔叔牟沧浪,武功之高,更是难以思议!只怕你们还未能投到铁摩勒那儿,两条小命,先就要断送了!”

  卓木伦怒道:“你把牟世杰说得那么厉害,我偏不怕他。哼,他要取我的性命,我也要取他的性命呢!”盖天仙却大喜道:“哥哥,你不与我们作对了?好,那你就不用给我们担心了。”

  盖天豪闪过一边,说道:“你们定要过去,也罢——”底下的那句“我就放你们过去”还未曾说出,忽听得有人喝道:“盖将军,你要放谁过去?”

  树林里突然窜出四个黄衣人来,正是牟世杰从扶桑岛带来的侍者,为首的瞪了盖天仙一眼,哈哈笑道:“原来是盖将军的妹子。我家主母早已候你多时了!哈哈,卓木伦王子你也来了?我家主人也是正想和你见面呢。咄,你还要我们动手么?”

  卓木伦大怒,抡起长枪就是一招“翻江倒海”,刺将出去,只听得当当当当四声,四柄青钢剑都砍在枪杆上,卓木伦双臂一振,长枪拨开四柄青钢剑,四个黄衣人都向后退了几步,暗暗吃惊,“好大的气力!”卓木伦大喝道:“挡我者死,你们还是赶快回去,叫牟世杰这小子来纳命吧!”

  为首的黄衣人笑道:“你要见我们的主公那也不难,你当我们当真无能请你么?”剑光一闪,走偏锋疾上,卓木伦一枪搠空,那黄衣人已欺到身前,唰的一剑便刺他穴道。卓木伦的长枪利于马上交锋,近身肉搏,却甚是不便。盖天仙拔出厚背朴刀,一刀将剑格开,说时迟,那时快,另外三个黄衣人的剑尖也都已指到了他的背后,盖天仙一招“夜战八方”,可只格开了三柄青钢剑,卓木伦的背上还是中了一剑。

  幸而卓木伦身披重甲,这一剑未曾令他受伤,但背脊亦已隐隐作痛。卓木伦怒火冲天,蓦地一声大吼,就似发了疯的野兽一般,手握长枪中部,一个风车疾转,把四个黄衣人又再迫开。

  盖天仙用朴刀在丈夫身前防护,她的短刀利于近身作战,敌人若是欺到身前,就由她抵挡,卓木伦把长枪抡圆,虎虎生风,方圆丈许之内,泼水不进。

  这四个侍者的武功是牟沧浪所传,虽然都只不过得了牟沧浪的两三分本领,亦已大是不弱。他们试了几招,已知卓木伦力大无穷,不可硬碰,转用轻灵迅捷的剑法,与卓木伦游斗,卓木伦杀他们不退,倘若冒险冲击,他未曾练过轻功,跳跃不灵,势将中剑。只好在妻子防护之下,兀立如山,与那四个侍者恶斗。可是这么一来,对方是以逸待劳,卓木伦虽是力大无穷,久战下去,也必将力尽神疲。

  盖天仙叫道:“哥哥,你究竟是帮牟世杰还是帮你妹夫?”那四个黄衣人也叫道:“盖将军,你是为公还是为私?为公就该把你妹妹绑了,盟主看你份上,料不至于将她处死;为私你就上吧,但只怕你们纵然冲得过去,也逃不过主公布下的地网天罗,白白多赔你一条性命!”盖天豪双目火红,青筋暴现,可是心里踌躇,一时间竟也拿不定主意。

  段楚二人躲在树上,楚平原道:“如何,该出手了吧?”段克邪道:“且看看盖天豪帮那一边?盖天豪若是帮他妹子,咱们就不用露出行藏。”

  盖天豪猛地一咬牙关,喝道:“放过他们夫妻,主公面前,有我担待。咄,你们不肯给我面子,那就休怪我盖某刀下无情了!”盖天豪正要上前助战,忽听得一声喝道:“住手!”

  盖天豪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叫道:“妹妹,快,快,——”一个“跑”字还未曾出口,那人已经来到。楚段二人在树上居高临下,也只是觉得眼睛一花,那人就出现在面前,也不知他是从那儿钻出来的。

  楚平原也是大大吃惊,悄声问道:“这人是谁?”段克邪在他耳边说道:“是牟沧浪!他不会蛮不讲理的,咱们不可露出声息。”

  牟沧浪喝道:“都给我住手!”那四个侍者,见是岛主亲自来到,岂敢抗命?连忙四下退开。卓木伦却正杀得性起,收不住势,长枪向前猛冲,正朝着牟沧浪的面前挑来。牟沧浪伸手拿着枪头,卓木伦出尽九牛二虎之力,竟是不能将枪抽回。

  盖天仙跑到牟沧浪背后,喝道:“撤手!”举起朴刀,对准牟沧浪的后脑,牟沧浪头也不回,理也不理。盖天仙喝道:“你不撤手,我就一刀把你劈了!”

  盖天仙不肯偷袭,接连两次警告,牟沧浪却似听而不闻,只是对着卓木伦笑道:“你服我了吗?”盖天仙救夫心切,举刀便劈,盖天豪大叫道:“妹妹,不可造次!”声还未了,盖天仙那一刀已经劈下,牟沧浪反手一拿,伸出中食二指,恰恰拑着刀背,盖天仙登时也是不能动弹。

  牟沧浪道:“你们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双手松开,却把四个侍者招到跟前,喝道:“是谁叫你们来的,是世杰吗?”为首的侍者颤声说道:“是侄少奶。她吩咐我们分班巡逻,特别要注意这两个人的。一发现这两个人,就要给她拿下。”

  牟沧浪“哼”了一声,面色铁青,说道:“胡作妄为。你们都给我滚开,可不许去告诉侄少奶,连世杰也不许告诉!”那四个侍者齐声应道:“是!”垂头丧气的都跑开了。

  盖天仙大为惊诧,说道:“你是谁?”盖天豪道:“牟岛主请恕我这妹妹鲁莽。嗯,你们见了牟岛主还不行礼?”盖天仙道:“哦,你就是牟世杰的叔叔?你要把我们怎样?”盖天豪喝道:“无礼!”

  牟沧浪微微一笑,说道:“怪不得他们无礼。”盖天仙道:“咦,你倒似个好人。”牟沧浪道:“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还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随我来吧。”

  卓木伦道:“好,你本领比我高强十倍,我听你的话。”牟沧浪道:“盖寨主,你也一道走吧。有几件事情,我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盖天豪这才知道牟沧浪并无恶意,放下了心。

  牟沧浪边走边说道:“那位江湖上的朋友是要投铁摩勒的尽可过去。前面不会有人阻拦你们了。”

  原来牟沧浪早已察觉树林中藏有人,但他却不知道是段克邪和楚平原,只道是铁摩勒这边的绿林好汉,赶来参加大会,见了自己,故而不敢露面,他交待了这几句说话,便带了卓木伦与盖天豪兄妹走了。

  段克邪笑道:“好险,几乎脱不了身。”当下两人施展绝顶轻功,迳上铁犁峰。山峰上有一块平地,搭有七座帐篷。段克邪悄声说道:“你搜东边的三座帐篷,我搜西边的四座。”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说道:“咦,似是有什么声息?”段克邪吃了一惊,心道:“这人的耳朵倒是挺尖,我只是悄悄的耳语,他居然听出声息。”便随手在地上拾起两颗小石子,楚平原也如他所为。

  只见两个黄衣人在东张西望的走来,段楚二人捷如飞鸟的倏地掠出,在那两个黄衣人未及叫嚷之前,石子已打中了他们的穴道,这两个黄衣人登时有如着了“定身法”,僵立如石像。

  段克邪飞石打中对方穴道,反而吃了一惊。原来这两个黄衣人也正是扶桑岛的侍者。牟世杰自扶桑岛带出来八个侍者,其中四人刚才被牟沧浪赶跑,另外两人则跟在牟世杰身边。段克邪心道:“这两个侍者在此发现,只怕史朝英也在这儿了。”铁摩勒曾吩咐过不许在会期之前与史朝英为难,段克邪心里也实是不愿和她见面。

  一阵山风吹过,风中送来兰麝幽香,段克邪说道:“这香气是从那边的一座帐篷吹过来的,料想一定是你的小霓子在那座帐幕中了。我在外面给你把风,你过去偷会佳人吧。”

  楚平原悄悄的走到那座帐篷后面,用宝刀弄穿一道裂缝,张眼一看,只见里面烛光明亮,烛台上还有炉香袅袅,两个女子正隔着烛台对面而谈,一个是宇文虹霓,另一个果然是史朝英。

  楚平原皱了眉头,就似在饭碗发现一条毛虫似的,有说不出的憎恶,心里想道:“真是不巧,又碰上了这个妖女在这儿。”要知以楚平原的本领,虽然可以制服史朝英有余,但一动起手来,惊动众人,他就没有和宇文虹霓私下谈心的机会了。但既然史朝英已在这儿,他心中憎恶,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在帐幕后头,偷听她们说话。

  只听得史朝英说道:“宇文姑娘,明日就是你报仇的好日子了。怎的你却愁眉不展?”宇文虹霓道:“这是你们中原的绿林之会,我一个异国女子,只怕不便插足其间。”楚平原听了暗暗欢喜,心道:“原来我和她所说的,她也还听得进去。”

  史朝英道:“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你再想报仇,只怕就很难了。”宇文虹霓心中七上八落,默不作声。史朝英道:“你是听信了他的一番花言巧语,不想报仇了么?我知道楚平原这个人,他倒是很能说会道的。”楚平原心里暗骂,“见鬼,你这妖女总共不过和我见过两次面,就能知道我的为人了?”

  宇文虹霓只道史朝英已察觉她心中秘密,不由得满面通红,连忙分辩道:“我怎会不想报仇,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只是,只是,这个——”史朝英笑道: “你还是觉得不便插手,是么?我给你想个计策,明日一早,你单独约他在后山相会,说明是向他报仇。他心高气傲,又想和你见面,一定会赴约的。这样,你报你的仇,就与我们绿林之事无关了。”宇文虹霓迟迟疑疑说道:“我和他单独见面?这个、这个,哎,我也不是他的对手。”史朝英“噗嗤”一笑,说道:“好妹子,你怎么这样死心眼儿,这是骗他的呀。你约他在后山相会,那里地形险峻,我叫人在那里埋伏,用毒箭将他射伤。你再割下他的首级!”楚平原听到这里,不寒而懔,心道:“好狠毒的妖女!”他极力抑制,忍住了气暂不发作,听宇文虹霓如何回答。

  宇文虹霓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过了半晌,忽地问道:“牟夫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史朝英道:“一来我与你一见投缘;二来,呀,不瞒你说,我与这姓楚的小子也有一段深仇大恨。他实在是个大坏蛋。”楚平原气得半死,心道:“且听你还有什么谎话,慢慢再和你算账。”

  宇文虹霓不觉愕然,问道:“牟夫人,你也和他有仇?他怎的是个大坏蛋呢,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史朝英道:“今晚我到这里来,就是想把楚平原的为人告诉你的。他最会哄骗年青的姑娘,我有一个师姐,就是给他骗上了手,诱奸成孕之后,又把她遗弃了的。可怜我师姐投河死了,害了两条性命!”

  史朝英聪明绝顶,她已有点察觉宇文虹霓对楚平原似有情意,这一番话正是对症下药,攻其心病。宇文虹霓听了,果然忍不住又是伤心,又是生气,柳眉倒竖,说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坏人,我本不愿用诡计伤他,但他既是这样,牟夫人,我也愿意听从你的计策了。”

  史朝英眉开眼笑,说道:“对啦。对付这样的大坏蛋,你一定要狠得起心肠才是。”宇文虹霓道:“姐姐,我不能白受你的恩惠,你帮我报仇,我却不知如何报答?”

  史朝英道:“好妹子,咱们是一见投缘,而且除奸锄恶,也正是我辈份内所当为,客气的话,那是不必多说的了。”宇文虹霓道:“你给我这样大的帮忙,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无论如何,我也要略表寸心。”史朝英这才吞吞吐吐说道:“好妹子,我将来要你帮忙的还多着呢,你可不必现在就和我客气。”宇文虹霓道:“不知牟夫人有甚要我效劳之处?可以早点说给我听吗?”

  史朝英道:“贵国铁骑,天下无敌。唐朝天子全靠借了你们的精兵,这才保住了江山。听说你母舅身居左前锋之职,现在就驻在长安,是吗。”宇文虹霓怔了一怔,说道:“牟夫人,你错了。”史朝英不觉愕然,说道:“怎么错了?”

  宇文虹霓道:“你们大唐是借回纥之兵,敝国乃是回纥的属国,虽也随同出兵,那是迫于回纥之命。而且我听得人说,贵国平定内乱,大部份是郭子仪的功劳,牟夫人,你完全归功回纥,那也是错了。”

  史朝英大是尴尬,干笑几声,掩饰窘态,说道:“反正你们和回纥都是一家,你母舅做的不也是回纥的官吗?”宇文虹霓自从听了楚平原的话之后,心中已隐隐感到母舅做回纥的将军乃是可耻之事,而且她小时候也曾多少听过一些回纥官兵欺压她的本国百姓之事,对回纥也是素无好感的。不过以前还未激起仇恨之心,只是对回纥个别作恶的军官不满,在听了楚平原的话后,开了心窍,这才知道要憎恨回纥的统治。

  宇文虹霓胸无城府,不觉满面通红,大声辩道:“回纥占我国土,欺我百姓。谁和他们是一家?我母舅不明是非,我正要劝他呢!”

  史朝英想不到宇文虹霓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所对。但她毕竟是个聪明之极的人,一计不成,即生二计,哈哈笑道:“好妹子,你果然是爱国的女英雄。我刚才的说话是试探你的。”

  宇文虹霓愕然道:“你试探我做什么?”史朝英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若想要复国,咱们倒可以同心协力,共图大事。这就是我说的要你帮忙的地方了。”宇文虹霓莫名其妙,说道:“牟夫人,请你说得明白一些。”史朝英道:“你母舅率领的军队,都是你们师陀国的骑兵吧?”宇文虹霓道:“监军仍是回纥人。”史朝英道:“那不碍事,举事之时,可以把他杀了。”宇文虹霓道:“哦,你是要我们反叛回纥。我们国小兵微,只怕我舅舅不敢。我原来的意思,只是想劝舅舅不做回纥的官的。”史朝英忽地笑了起来。

  宇文虹霓道:“牟夫人因何发笑?”史朝英道:“我笑你是巾帼英雄,却任凭回纥的铁骑践踏你的国土!”宇文虹霓给她一激,果然热血沸腾,红了脸大声说道:“牟夫人教训得不错,好,我拼了这一条命,报了父仇之后,再反回纥。”史朝英拍拍她的肩膊,柔声微笑道:“好妹子,我怎舍得你拼命呢?不必拼命,我也能教你报了国家之仇。”宇文虹霓连忙说道:“请牟夫人指教。”

  史朝英缓缓说道:“这就是我说的咱们要彼此帮忙的地方了。实不相瞒,李唐无道,我辈绿林豪杰,实是欲取而代之。你母舅现正驻军长安,要是你肯相助我们一臂之力,就请你劝说你的母舅,与我们携手。世杰待这里的事情了结,便即领兵去攻长安,到时与你母舅里应外合,取长安易于反掌。京城一下,大事可成。待世杰做了中国的皇帝,用中国的兵力,助你驱逐回纥,重光故国,那也是易于反掌。不但如此,我们还要立你的母舅为王,玉门关外的土地,尽归你师陀国所有。这可是彼此帮忙、彼此有利的事啊!好妹子,你心意如何,若是赞同,这就得靠你来穿针引线了。”史朝英口中甜言蜜语,心里可在打着狠毒的主意:“只要取了长安,立即将她舅甥二人缚送回纥,再借回纥的大兵,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宇文虹霓见事无多,年轻识浅,见史朝英样样替她尽心策划,大义私情,两都兼顾,不由得感激非常,说道:“姐姐才不愧是中原的盟主夫人,当世的女中豪杰!我但求故国重光,于愿已足。称霸西陲,那是不敢奢望了。”史朝英眉开眼笑,说道:“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明日我帮忙你先报家仇,杀了那姓楚的小子!”

  楚平原在帐外偷听,听到这里,不由得气炸了心肺。他不但是恨史朝英要暗算自己,更恨的是她教唆宇文虹霓,要用借外人之力,来给中国造成祸害。他怒气冲天,禁不住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史朝英喝道:“谁?”话犹未了,楚平原已揭开帐幕,大踏步走了进来,骂道:“好无耻的妖女!虹霓,你可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宇文虹霓怒道: “你怎可以乱骂人!”楚平原气往上冲,骂道:“我不只要骂,还要把她抓起来呢!”要知楚平原的行藏已被发现,倘若不把史朝英抓作人质,势必又要遭受围攻。所以不单是为了恨史朝英而已。但史朝英也早有了准备。楚平原一抓落空,她双刀已出了鞘,隔着烛台,就斫楚平原的手腕。

  楚平原把烛台一掀,“(口+克)嚓”一声,史朝英双刀都砍在桌上,刀锋嵌入木头,楚平原便即伸手夺刀。

  宇文虹霓忽地一剑刺来,喝道:“撒手!”剑尖直指到了他的脉门。楚平原迫得缩手纵开,叫道:“小霓子,这妖女说的全是谎话!”史朝英也叫道:“好妹子,你别要上他的当!他最会花言巧语哄骗女人!”

  宇文虹霓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她有几分相信史朝英,但心里却也念着楚平原对她的好处。史朝英道:“好妹子,你忘记了你在你父亲灵前洒过血酒吗?”宇文虹霓心头一震,想道:“不错,不管牟夫人的话是真是假,我总是要为父报仇。”

  宇文虹霓喝道:“楚平原,你还不拔刀?”楚平原道:“我的刀不用来杀你!”倏的一个转身,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仍然来夺史朝英的双刀。史朝英的功夫与他相差颇远,但楚平原要想三招两式将她制服,却也不能。

  宇文虹霓剑光一闪,“嗤”的一声,剑尖穿过了楚平原的衣裳,喝道:“你不杀我,我便要杀你了。牟夫人,你闪开,让我和他拼命。”原来宇文虹霓正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宁愿丧在楚平原刀下,以求心安。

  楚平原叹道:“小霓子,你好糊涂!”宇文虹霓道:“你不还手?好,你不还手,我杀了你,我再自刎报你!”她把头转过一边,不敢与楚平原的眼光接触,但手中的长剑,仍然是着着向楚平原进攻。

  史朝英道:“好妹子,我是一诺千金,答应过帮你报仇,决不能让你孤身应敌!”她口中说话,手底也是丝毫不缓,双刀盘旋飞舞,刀刀斫向楚平原的要害。史朝英的刀法是从辛芷姑的剑法上化出来的,奇诡绝伦,功力虽然较弱,也不能不小心应付。

  楚平原在刀剑夹攻之下,若不拔剑抵挡,势必丧命,楚平原道:“咱们谁死了也是死得不值。也罢,我且把这妖女除了,那时我再让你杀吧!”剑光一闪,出鞘便攻,十招之中有七八招攻向史朝英,杀得史朝英手忙脚乱,大叫道:“来人哪!”

  但楚平原对宇文虹霓手下留情,宇文虹霓却是剑剑指向他的要害。这是因为她一来感激史朝英的“义气”,不愿见史朝英被楚平原所杀;二来她也确是打定了主意,杀了楚平原便即自刎的。

  楚平原心道:“段克邪应该听见这里的厮杀之声了,怎的他还不来?有他来制服这个妖女,事情就较易办了。”心念未已,忽听得段克邪的一声长啸,啸声微颤,似乎是碰到了什么意外,以啸声示警的。正是:

  恩怨无端难自解,刀光剑影又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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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双侠被擒逢旧友

  群雄聚会定新盟

 

 

 

  楚平原正要发啸相应,段克邪的啸声突然中断。楚平原大吃一惊,心道:“段克邪轻功卓绝,难道竟会给敌人突然擒了,逃也逃不开么?”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史朝英双刀一招“龙飞凤舞”,倏的斫来,宇文虹霓“唰”的一剑,也指到了他腰胁的“愈气穴”。宇文虹霓本领比史朝英高得多,攻的又是他的要害穴道,楚平原尽管对宇文虹霓毫无敌意,可不愿死在她的剑下,当下使了一招“上下交征”,这是一招两式的刀法,先斫“下手刀”,再斫“上手刀”,楚平原是打算格开宇文虹霓的长剑之后,再举刀削断史朝英的兵刃。可是由于他心神不宁,动作稍缓,宇文虹霓的长剑是格开了,史朝英的双刀却也劈面斫到,来不及举刀招架了。楚平原霍的一个“凤点头”,史朝英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双颊削过,险险削下他的耳朵。

  楚平原大怒,把心一横,想道:“小霓子若然狠得下心肠杀我,就让她杀吧。说什么我也得把这妖女毙了!克邪武功远胜于我,倘若他已被敌人所擒!我出去也是无济于事。”

  史朝英给他闪过,暗叫“可惜”,正要趁他脚步未稳,再砍一刀。楚平原蓦地一声大喝,风车般的疾转过来,连人带刀,向史朝英冲了过去,就在这时,宇文虹霓的剑尖也指到了楚平原的背心大穴。

  眼看楚平原与史朝英便要同归于尽,忽地一股劲风扑到,史朝英就似给一只无形的巨手推开几步,恰恰避开了楚平原这一刀。也就在这同一时间,宇文虹霓的虎口一麻,长剑“当啷”坠地。

  楚平原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来了劲敌,不及回头,反手便是一刀。那人笑道:“刀法忒也不弱!”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楚平原虎口酸麻,叫道:“你是牟沧浪!”那人道:“不错。你胆敢点我侍者的穴道,又闯到这里来欺负我的侄媳,也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就在说话之间,已接连在楚平原的刀背上弹了三下,楚平原虎口发热,再也把握不住,宝刀脱手,给牟沧浪将他一把抓住。

  楚平原道:“你知道你侄媳干的好事,你怎的不问青红皂白。”牟沧浪道:“我的家事不用你管。你也怎知我是问也不问?”史朝英上前道:“叔叔……”牟沧浪面色一沉道:“你也不必多说!”史朝英讪讪退下,就在此时,只见那两个黄衣侍者,揪着段克邪走进帐来,说道:“这小子如何处置,请岛主发落!”

  段克邪叫道:“牟叔叔,你如今总该明白谁是谁非了吧?”牟沧浪神情懊丧,挥手说道:“你暂且不必多言。侍者,将这两人押下去。”那两个黄衣人躬身说道:“遵命。”一个揪着段克邪,一个揪着楚平原,走出帐篷。段楚二人都是给牟沧浪点了软麻穴的,不能动弹,但却还可以说话。楚平原道:“宇文姑娘,这妖女适才的说话都是骗你的。她实在是想借回纥之兵,为了你母舅是回纥的将军,才巴结你的。你倘是不信,我还有证人……”史朝英喝道:“快快把他押下去,别让他胡说八道。”

  宇文虹霓道:“谁是证人?”揭开帐篷,便追出去。史朝英道:“唉,好妹子,你怎么相信他的鬼话。”正要也追上去。牟沧浪衣袖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推了回来。史朝英道:“叔叔,你——”牟沧浪道:“你留下,我正要和你单独说话。”

  史朝英心知不妙,说道:“叔叔,你有什么吩咐?难道你、你也相信了他们的,——”牟沧浪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道了。不错,我是相信他们的话。你,你自寻了断了吧!念在你与我侄儿夫妻一场,我可以让你留个全尸,说你是暴毙的,彼此保个面子。”

  史朝英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叫道:“叔叔,你要我自尽?不,不,我不肯死,宁可你杀了我!”

  牟沧浪一咬牙根,说道:“也好,你不敢自己动手,我就成全了你吧!”随手取过几上的拂尘,缓缓举起,一柄拂尘,在他手中,就似千斤重物一般。牟沧浪的内功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这柄拂尘,若是打在史朝英身上,登时便可令她闭气而亡。

  史朝英将肚皮一挺,忽地说道:“你打吧!我这肚皮里有世杰的孩子,这是你牟家的骨肉!”

  牟沧浪怔了一怔,慌忙收回拂尘。史朝英说道:“叔叔,你好糊涂!”牟沧浪道:“我不知道你有身孕。也罢,那我就——”史朝英不待他说出如何处置,便即打断他的话道:“我不是说你这个糊涂。你是对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这两句“评语”倒是很出牟沧浪意料之外,牟沧浪道:“我怎么对大事糊涂了?”史朝英道:“是非之际,实亦难言。成则为王,败则为寇。你既有意叫世杰逐鹿中原,那么他能替你打下江山便是好的,你又何必管他如何行事?当今的大唐天子,又何尝不是借了回纥之兵才保住江山?”

  牟沧浪“哼”了一声,说道:“唐朝天子做的事情,我就要跟他学样吗?盗亦有道,何况是取天下。借了外兵蹂躏中原,哼,哼,即使做了皇帝,那也是受百姓唾骂,英雄耻笑!我志已决,你不必和我再多说了。念在你有身孕,免你一死。你和世杰都随我回扶桑岛去吧。”

  史朝英道:“叔叔,你回去就不怕天下英雄耻笑吗?人人都知道你此次来助世杰,是要保他绿林盟主之位,江山你可以不打,但你这么临阵退缩,撒手不管,别人只怕都要说你是怕了铁摩勒、空空儿了!”

  牟沧浪道:“这个,嗯,别人要怎样说,那也就由他去吧。”语气之间,已不似刚才坚决。史朝英缓缓说道:“咱们即使要回扶桑岛,也应过了今天才走。皇帝可以不做,盟主当然更可以不当,但你这扶桑岛的绝世武功,岂可以不在天下英雄之前显一显?”

  牟沧浪多少还有点好胜之心,听了史朝英的话,也觉得似乎言之成理,不禁心里踌躇,想道:“不错,我万里迢迢,来到中原,若然一事无成,悄然而去,那岂不是负了此行?我若打败了天下英雄,那时再与世杰一同回去,那不是更显得我的胸襟磊落,气度非凡!”

  正在踌躇未决,忽听得声如裂帛,帐篷顶突然裂开一道缝,跳下两个人来。一个是空空儿,一个是辛芷姑。空空儿喝道:“牟沧浪,你自恃天下无敌,我空空儿偏要和你再斗一斗!”辛芷姑见了史朝英,更是怒从心起,说道:“好,我本待在英雄会上再废去你的武功,你却又在害人,我须饶你不得!”

  这两人动作都是快如闪电,一个扑向牟沧浪,一个扑向史朝英。史朝英叫道:“叔叔,救——”辛芷姑的拂尘已是当头罩下。

  牟沧浪一掌拍出,荡开了空空儿的剑尖,他手上的拂尘还未放下,当下也用拂尘挥出,他拿的不过是一柄普通的拂尘,辛芷姑的拂尘则是百炼的乌金玄丝,但两柄拂尘一缠上,辛芷姑却几乎把握不住,拂尘险些就要给对方夺去。空空儿飞身跃起,短剑当中一划,这才把两人分开。牟沧浪的马尾拂尘已给根根绞断,不能复用。立即抢过了史朝英的一柄短刀,怒道:“空空儿,你胆敢又来生事!”空空儿道:“你把我的师弟怎么样了?快快交回给我!你若伤了他一根毫发,我空空儿今日决不与你干休!”

  本来空空儿倘若平心静气与牟沧浪说话,这事情不难解决,但他性急如火,一到便大发雷霆,牟沧浪可也给他惹起了怒气了。

  牟沧浪动了怒气,冷笑说道:“不错,你师弟是被我所擒,你待怎样?”空空儿道:“你放不放人?”牟沧浪道:“你若不来吵闹,我倒可以放他。如今吗,嘿,嘿,可得看你的本领了。昨日咱们雌雄未决,你还有什么本领未曾使出来吗?”

  空空儿大怒,更不打话,身形一晃,挥剑复上,一招便刺牟沧浪九处穴道。牟沧浪淡淡说道:“也没有什么新奇的招数!”挥袖一拂,空空儿身法如电,倏的已是移形换位,片刻之间,从东南西北四方,连接四招,遍袭他全身三十六道大穴。辛芷姑则尘剑兼施,招数奇诡绝伦,寻瑕抵隙。牟沧浪给他们联手急攻,一时间竟是有点应付不暇。空空儿冷笑道:“我就是这套袁公剑法,新奇的招数是没有的。你不放在眼内,那我就等着看你的本领。”这套剑法,他前日也曾使过,不过,今日使来,却又比前日更快捷了。原来空空儿经过前日的一次较量,已知功力不及对方,因此再度交锋,便尽力发挥自己之长,以制敌人之短。他轻功天下第一,这是牟沧浪所不及的,空空儿改用闪电般的游斗剑招,际时可以化虚为实,虽是同一套剑法,对牟沧浪的威胁,却比前日大大增强了。

  牟沧浪怒道:“空空儿你如此狂妄,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运剑成风,呼呼数剑,将空空儿迫出一丈开外,剑中夹掌,劈空掌也使出了十成力道,登时帐篷如受狂风,摇动起来,空空儿也还罢了,辛芷姑在他的掌力笼罩之下,却已有点感到呼吸困难。原来牟沧浪前日只是使到八成功夫,如今出尽全力,自是大不相同。这么一来,双方各尽所长,结果仍是和前日一样,牟沧浪以一敌二,不免稍处下风。但空空儿与辛芷姑要想取胜,那也极不容易。

  结果与前日一样,但却凶险得多。那一方稍有不慎,都有血染尘埃之险。史朝英躲到帐篷一角,吓得发抖,忽地想道:“空空儿若然胜了,我师傅定要下手害我;但若叔叔胜了,他也要迫我跟他回转扶桑,从此难有出头之日。总之,谁胜谁败,对我都没好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的便揭开了帐篷溜走。帐中激战方酣,牟沧浪与辛芷姑都无暇拦阻。

  史朝英出了帐篷,叫道:“宇文妹子,宇文姑娘!”游目四顾,都已不见宇文虹霓的影子。原来宇文虹霓已在追赶那两个侍者去了,那两个侍者奉了牟沧浪之命,将楚段二人押走,而宇文虹霓则还想见楚平原一面。

  且说宇文虹霓出了帐篷追赶,那两个黄衣人已走了一段路程。但因他们是奉命押解楚段二人的,而楚段二人都被牟沧浪点了穴道,不能自己走路,那两个黄衣人只好将他们用粗绳捆缚起来,像拖着一件东西似的,将他们拖着走路,走得当然不会很快,宇文虹霓追过一个山坳,已是可以看见他们了。

  宇文虹霓见此情形,大为生气,扬声喝道:“你们不能将他们揹起来走路吗?牟岛主只是要你押解他们,并不是要你将他们当作犯人看待。”

  那两个黄衣人笑道:“宇文姑娘,你的心肠倒是软得很啊!不会弄伤他们的,你放心吧。听说这个姓楚的是你的杀父仇人,哈哈,你倒为他求起情来了。”这两个黄衣人是扶桑岛的侍者,生平只听牟沧浪叔侄的命令,对宇文虹霓的话竟是不加理睬。

  这时已是天色濛亮的时候,宇文虹霓动了怒气,正要加快脚步,上前干涉,忽见前面来了一个女子,正好拦住那两个黄衣人的去路。那女子“咦”了一声,忽地拔出佩刀,叫道:“这不是段小侠吗?岂有此理,你这两个强盗竟敢欺侮段小侠?”一刀便劈过去,要斩断拖着段克邪的那根绳子。

  拖着段克邪走路的那个黄衣人喝道:“瞧你是个黄毛丫头,我不将你难为。快快走开!”将长绳一抖,那女子一刀劈空,却被绳索绊了一跤。那女子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骂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你们盟主夫人的师姐!”原来这女子正是史朝英的师姐龙成香,她在长安卖艺之时,曾得过段克邪之助,故此一见段克邪被人捆缚,便要上前解救,以报答他的恩情。龙成香是来找寻师傅师妹的,她只道这两个黄衣人是她师妹的手下。

  那两个黄衣人笑道:“你是盟主夫人的师姐又怎么样。我家的侄少奶和她的师傅都反了脸了,她也未必就认你这个师姐。”段克邪叫道:“龙姑娘,你别找你的师妹了,赶快去向铁摩勒报讯吧。你也不必为我担心,我是被牟岛主所擒的,决无性命之忧。”段克邪这几句话不啻证实了那黄衣人所说,提醒她的师妹早已坏得不可收拾,叛了师门。

  龙成香怔了一怔,叫道:“这是怎么回事?”那黄衣人道:“叫你走开,你还要纠缠。”长绳一挥,“啪”的一下,打中了龙成香膝盖的环跳穴,龙成香双膝一软,倒下地来。那两个黄衣人不想给宇文虹霓赶上,再受纠缠,便把楚段二人揹起来飞跑。

  那两个黄衣人功力颇高,揹了个人,也比宇文虹霓跑得还快。龙成香被点了穴道,倒在路旁,宇文虹霓追到该处,那两个黄衣人已在山腰,回头笑道:“宇文姑娘,我们已听了你的话,好好服侍你的朋友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宇文虹霓追赶不上,心里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便把龙成香扶了起来,替她解开穴道,问道:“你是牟夫人的师姐吗?”龙成香道:“不错。多谢姐姐援手。你认得我的师妹吗?”宇文虹霓点了点头,忙着问道:“你还有没有师姐?”龙成香道:“没有了。我师傅门下,就是我和史师妹。”宇文虹霓道:“这么说,牟夫人也就是只有你这个师姐了。”龙成香心道:“这女子怎的如此啰唆,翻来覆去,就是问一句话?”当下笑道:“一点不错。你认得我的师妹,她没有和你说过吗?”

  宇文虹霓道:“说过了。我正在奇怪呢!”龙成香道:“奇怪什么?”宇文虹霓道:“你为什么救段克邪,却不救楚平原?”龙成香道:“那个楚平原?我不认得!”

  宇文虹霓诧道:“你不认得?你师妹说,你上了那姓楚的当,怀了身孕,投河自尽。我以为你是投河被人救起,来找楚平原的晦气的。谁知你却不认得他。”

  龙成香莫名其妙,禁不住无名火起,说道:“这是什么话?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种污言秽语,也是女孩儿家可以胡乱捏造的吗?”

  宇文虹霓忙道:“这不是我捏造的,是你师妹说的。嗯,你看你师妹已经来了,你问她去吧。”

  史朝英正在跑来,见龙成香与宇文虹霓站在一起,吃了一惊。龙成香气冲冲的上去便道:“师妹,你和这位姐姐说了我一些什么事情?”史朝英讷讷说道:“我不知你们说的什么事情?”龙成香怒道:“你说我和什么姓楚的男子勾三搭四,有这事吗?”

  史朝英道:“这个,这个——哎呀,这里头有点误会了。我还有要紧之事,师姐,你和我一同去见你的妹夫吧,这些闲话,慢慢再说。”

  宇文虹霓道:“牟夫人,你这话说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我决不至于听错,那有什么误会?牟夫人,你为什么要捏造楚平原和你师姐的谣言?”

  史朝英满面通红,正自下不了台,忽见一骑快马驰来,正是史朝英的贴身侍女,这侍女下马禀道:“姑爷请小姐快快回去,大会已经就要开始了。还有岛主也还未见,小姐可知他在何处么?”史朝英忙即飞身上马,也不答那丫头的问话,便即疾驰而去。

  宇文虹霓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我只道牟夫人是女中豪杰,谁知她也会骗我。楚平原早劝过我不要相信她的说话,唉,只怪我却不相信楚大哥。”心念未已,忽听得“呜呜”的号角声,宇文虹霓扬声叫道:“我在这儿!”原来她的手下已是倾巢而出,正在觅她踪迹。

  不多一会,师陀国的武士数十人都已赶来,领队的说道:“郡主,你的那座帐篷已倒塌了,有几个怪人正在那里厮杀,可厉害得很呢,我们不知道郡主已走了出来,生怕你被帐篷压伤,想过去察看,那知在三丈之外,已被他们的掌风震得立足不稳,有两个人还跌伤了。”

  宇文虹霓尚未知道此事,诧道:“什么怪人?”为首的武士说道:“相貌最特别的是个大头娃娃,说他是娃娃吗,额角又已有了皱纹的了。”龙成香道:“这是空空儿。他是天下第一神偷,年纪已有四十开外了。”那些武士道:“哦,原来是妙手空空,果然名不虚传。”原来“妙手空空”的声名早已传到西域诸国,只不过这些武士还未知道他的相貌。

  宇文虹霓道:“还有什么怪人?”为首的武士道:“有一个女人一手拿剑,一手拿着拂尘,似是一个道姑,装束也很奇特。”龙成香吃了一惊,心道:“这不是我的师傅吗?”

  宇文虹霓见过辛芷姑,知道是史朝英的师傅,说道:“你的师傅和你的师妹已是反目成仇,她是要来废你师妹的武功的。”

  那为首的武士接着说道:“还有一个相貌清癯的长须男子,相貌不特别,武功却最厉害。空空儿和那道姑联手打他。”宇文虹霓道:“这是牟岛主。”原来史朝英将宇文虹霓这班人安排在铁犁峰扎营,与牟世杰的总部隔开二十余里,为的就是不想过早给牟沧浪知道。所以宇文虹霓也是刚才才认识牟沧浪的,她的手下都未见过。

  领队的武士道:“咱们该怎么办?请郡主示下。”宇文虹霓叹口气道:“咱们本不应该来的。这是他们中原的武林纷争,与咱们无关。咱们回国去吧!”她的侍女已把她的坐骑牵来,宇文虹霓跨上坐骑,一声令下,众武士都随她走了。龙成香则独自跑去看望师傅。

  且说空空儿与辛芷姑合斗牟沧浪,越斗越烈,帐篷倒塌,空空儿与牟沧浪合力撕裂帐篷,跑了出来,三个人兀自苦斗不休。这时他们已斗到五百招开外了。

  空空儿与牟沧浪,一个是轻功天下第一,一个是内功世上无双,但斗到五百招开外,空空儿亦已是跳跃不灵,牟沧浪也禁不住吁吁气喘!

  双方心里都暗暗有了悔意,可是谁都不肯罢手。牟沧浪一掌拍出,说道:“空空儿,你认不认错?”空空儿道:“牟沧浪,你交不交人?”牟沧浪在拍出一掌的时间,他已还刺了三剑,他虽然气力不加,但剑招仍是十分迅捷。

  牟沧浪怒道:“你先认错。”空空儿道:“你先交人。”双方心高气傲,都是不肯忍让,只好依然苦斗。

  辛芷姑道:“牟沧浪,你不认输,只怕要悔之莫及!”唰的一剑,欺身疾刺。牟沧浪掌力已是大不如前,阻她不住。辛芷姑剑法奇诡绝伦,牟沧浪飘身一闪,那知她中途剑锋一转,似左实右,“唰”的剑光过处,竟把牟沧浪的长须,尽都削去,报了前日削发之辱。

  牟沧浪大怒道:“好呀,你这泼妇,我教你识得厉害!”“砰”的一掌打出,辛芷姑那一剑是欺到他的身前进招的,她只道牟沧浪已是强弩之末,那知虽然如此,牟沧浪的本领还是远胜于她,给牟沧浪一掌击个正着,辛芷姑“哇”的一声厉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空空儿叫道:“你、你伤了芷姑,我与你拼了。”一怒之下,也不知那里来的气力,击上前去,闪电般的便是连刺了六六三十六剑,牟沧浪不能全数闪开,身上受了七处剑伤。

  可是双方近身肉搏,空空儿的功力究竟还是稍逊一筹,只听得“当”的一声,双剑相击,空空儿的短剑脱手飞出,但他这短剑削铁如泥,牟沧浪用力磕飞他的短剑,自己的长剑,也已断为两截。

  空空儿被他的内功一震,也是“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伤得比牟沧浪更重。辛芷姑挥舞拂尘,脚步歪歪斜斜的又攻了下来,说道:“好呀,咱们三人今日同归于尽!”

  龙成香赶了到来,见这三个人都已变成了血人,吓得她魂飞魄散,叫道:“师傅师傅。……”

  辛芷姑道:“成香,你来得正好。我死之后,你可以将我的剑谱取去。我要你为我清理门户,杀掉你的师妹。”

  龙成香放声大哭,辛芷姑怒道:“我还未死,你哭什么?”她说话分神,又给牟沧浪打了一掌,但牟沧浪被她拂尘一击,肋骨也断了一根!

  牟沧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道:“想不到我绝世武功,竟然命丧于此。”空空儿也不禁暗生悔意,心道:“我与牟沧浪本属故交,他也只不过是偏听侄儿之言而已,并非就是坏人。今日我与他同归于尽,实在是太不值得了。”可是两人心中虽有悔意,口头上仍是谁也不肯先行道歉。

  眼看双方就要同归于尽,忽听得有人哈哈笑道:“你们都是小孩子吗?什么事情,值得这样拼个你死我活的?真是好没来由!”声到人到,是两个须眉皆白的老头。说话的这个是疯丐卫越,另一个则是铁摩勒的师傅磨镜老人。

  磨镜老人道:“牟岛主请给老朽几分薄面。谁是谁非,慢慢再谈。”将牟沧浪一把拉开。那一边疯丐卫越,则一手一个,将空空儿与辛芷姑一齐拉开,大声斥骂道:“你们两人是就要成亲的了,怎能糊里糊涂的白送性命,难道你们要到地府去成亲么?”也幸亏牟沧浪空空儿都已精疲力竭,磨镜老人与卫越才能够轻易的将他们分开。

  辛芷姑被卫越一骂,面上一红,心里倒是甜丝丝的,想道:“是啊,我好不容易盼到空空儿心回意转,与我成亲,今日若然死了,岂不是死有遗憾?”

  空空儿本来就有悔意,但仍是要争口气,说道:“牟沧浪,你交不交人?”牟沧浪道:“空空儿,你认不认错?”两人伤得都很不轻,说了这两句气话,同时又都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磨镜老人道:“治伤要紧,请你们两人暂息口角之争吧。”一面说一面便给牟沧浪推血过宫,又要过了卫越的葫芦,给牟沧浪灌了一口参酒。

  牟沧浪道:“磨镜前辈,你是铁摩勒的师傅,你不知道我此次重履中土,就是为了助我侄儿,与令徒作对吗?”磨镜老人道:“小徒对岛主一向尊敬,他可从不敢将你当作对头。据小徒说,令侄有些事情只怕做得有点差错,他怕你不肯相信他的说话,叫我来和你说说。……”

  牟沧浪大为感动,要知他现在已是精疲力竭,磨镜老人只要轻轻一掌,就可以取他性命,他若一死,铁摩勒在绿林大会之中,也就可以稳操胜算,但磨镜老人非但不乘危下手,反而给他治伤。

  牟沧浪咽了眼泪,涩声说道:“磨镜前辈,你不必说,事情的真相我都已明白了。是我那侄儿不好。段克邪刚才是为我所擒,我也没有将他难为,我本来是准备将事情都弄得一清二楚之后,就将他释放的。”

  空空儿道:“好,你既然答应交人,那我也就向你认错。我空空儿太过鲁莽,不合一进来就和你动手。”牟沧浪道:“我也有不是之处,我不该得罪了嫂子。” 卫越哈哈笑道:“前事都不必提啦。现在我请你们喝酒,待这件事情过了,咱们再喝空空儿的喜酒。”他这一葫芦的参酒,给牟沧浪等三人同喝,喝得点滴不留。牟沧浪再把他秘制的小还丹,分赠与空空儿辛芷姑二人。

  扶桑岛的小还丹医内伤最具灵效,卫越那一葫芦用千年老参所浸的酒,更是功能补气培元。但他们三人实在伤得太重,一时之间,仍是不能走动。

  辛芷姑道:“咦,我那逆徒呢?”龙成香道:“禀师傅,我刚才看见师妹,她骑马追赶段小侠去了。段小侠和另外一个姓楚的正被两个黄衣人揹着跑。”龙成香知道史朝英与段克邪之间曾有过一段瓜葛,是以史朝英虽然是给她丈夫派人请她回去的,龙成香仍是怕她去追段克邪。

  辛芷姑吃了一惊,道:“牟岛主,你这侄儿媳妇,你是否还要庇护她?”牟沧浪对史朝英也实在感到头痛,说道:“你的徒儿,由你管教,但她身上有三个月的身孕,我求你稍稍留情。”

  辛芷姑道:“好,成香,你赶快找一匹马,拿我的无情剑去追你师妹,只许擒她,不许伤她。这一路上都有喽兵,找不到马就抢一匹。务必要把你的师妹拿回来。”辛芷姑当然知道她两个徒弟的功夫,若然当真动手较量,史朝英比龙成香还要稍高一线,但若龙成香手中拿了她的无情剑,那就可以胜得史朝英了,不过也还未有把握能够将史朝英捉拿,只因辛芷姑自己不能走动,无可奈何,才只好叫龙成香替代她。

  龙成香道:“那两个黄衣人,本领很……”牟沧浪解下一块佩玉,说道:“你拿这块玉召他们回来。他们是我侍者,见了这块玉,一切都要听你吩咐。”辛芷姑听得此言,心上的一块石头也就立即放了下来。这么一来,不但段楚二人可以回到此地,龙成香有那两个黄衣人相助,再多几个史朝英也都可以拿下了。

  龙成香是否能够赶得上史朝英和那两个黄衣人,暂且按下不表。且说铁摩勒等到天色大亮之后,仍然不见段楚二人回来,连去探听消息的空空儿、辛芷姑也不见回来,不禁大为焦虑,但大会原定在天亮之后即开,此时两方面的人都已纷纷来到场地,只等牟世杰与铁摩勒来主持了。铁摩勒心想有他师父和卫越已赶去会牟沧浪,即使有甚意外,大约也可无妨。便把焦虑暂且抛开,与众人一同赴会。

  铁摩勒固然是担着心事,牟世杰也并不轻松,他心中的焦虑只怕比铁摩勒还要沉重得多。要知他是把叔父当作靠山的,但牟沧浪却不知到那里去了。这还不止,连他的妻子史朝英也是影沓踪沉,他所派出的到铁犁峰去催促他妻子回来的侍女,也是去如黄鹤,时间已到,仍是不见回来。

  牟世杰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无可奈何,只好带了扶桑岛的一班人“上阵”,幸而七十二岛岛主来的已过半数,除了前晚给牟沧浪逐走的三妖之外,还有四十二个岛主跟着出场,愿意听牟世杰的指挥。盖天豪、杨大个子等好几家寨主也还跟随着他。牟世杰暗暗比较一下双方的实力,觉得自己这一方也还不算太弱,这才稍稍宽心。心想,若然是非迫得和铁摩勒动手不可,只要能支持一个时候,但盼叔父与妻子及时赶到,那便可以“逢凶化吉”了。

  会场是伏牛山上的一片大草坪,黑压压的坐满了人。牟世杰先到,虽有采声迎接,却并不怎么热烈。过了片刻,铁摩勒到场,各路绿林豪杰的人数比牟世杰的手下,当然是不知多了几倍,登时采声雷动,把牟世杰吓得个胆战心惊。

  伏牛山的老寨主雄巨元是地主身份,扶着拐杖出来,向四方作了个罗圈揖,朗声说道:“多谢各位赏面,驾临敝寨。这次绿林之会,是铁寨主与老朽联名发出的请帖,老朽之所以在帖上具名,是因为铁寨主借我这个地方。老朽唯铁寨主马首是瞻。如今我的开场白已经表过,便请铁寨主的正戏登台吧。”

  鼓掌欢呼声中,铁摩勒刚自起立向四方作揖,牟世杰已抢先走了出来,大声说道:“我忝属绿林盟主,请各位恕我僭越,我可要先说几句了。”言下之意,实是指铁摩勒“僭越”,他的几个手下,也帮腔道:“是呀,既是名为绿林之会,却不请盟主主持,实是太没规矩。”

  群雄按奈不住,许多人便要发作,铁摩勒连忙说道:“不错,我正是要请牟盟主主持此会。我不过是倡议招开的人而已,决非意图僭越,请盟主不可误会。”

    牟世杰如今还是盟主身份,铁摩勒也不愿马上和他决裂,那么此会该由盟主主持也是道理。群雄听了铁摩勒的话,鼓噪之声渐息,但仍是有几个人咕咕哝哝的说道:“你就要倒台的了,还要摆什么架子?好,好,他喜欢说,就让他说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正是:

  可知众怒终难犯,盟主威风使不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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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挥剑自惊亲众叛

  举棋翻误霸图空

 

 

 

  牟世杰面色铁青,指着铁摩勒道:“铁摩勒你知罪么?”铁摩勒道:“不知。铁某有何不是之处,请盟主指教。倘若众家兄弟公认铁某有罪,铁某甘心领罚。”

  牟世杰站在场心,说道:“世杰多蒙众家弟兄抬举,要我做你们的头儿。世杰也愿意为各位效劳,打出一个天下,大家都有好处。说老实话,咱们都是迫着走上黑道的,难道还能当一辈子强盗,做个永不能见天日的‘黑人’?”

  牟世杰是想先来一套花言巧语,晓以利害,说动群雄。这篇“文章”还正开头,老英雄金刀董钊已在说道:“多谢盟主为我们打算。但这和铁寨主有何关系,还是请盟主言归正传,别扯得太远啦。我们可还有大事要商讨呢。”

  董钊在绿林中的辈份很老,威望也高。牟世杰不敢得罪他,说道:“世杰表白这点心意,就是想请各位判断是非。去年我在幽州举事,传下了绿林箭,请绿林同道,协力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谁知铁摩勒不接令箭,还阻挠别人助我。我功败垂成,弟兄们也全无好处。嘿,就是不讲这些,你不听号令,我也该办你的罪。”

  铁摩勒道:“你在幽州举事,是和什么人合伙的?和你勾结的是安史遗孽,你还要借外兵,弟兄们即使要打江山,也不能跟你如此!”

  牟世杰道:“你这是一孔之见,你可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想搬出他的一番道理,群雄已在鼓噪起来,纷纷说道:“不错,咱们中原豪杰,要打江山,也不能倚靠胡人。”“是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你家。造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我们就是偏偏不捧你姓牟的做皇帝!”

  金鸡岭寨主辛天雄是火爆的性子,蓦地把一杆大旗往场中一插,叫道:“牟世杰不孚众望,这个绿林盟主我说不应该再让他当了。赞成我这说话的,站到这边来!”

  牟世杰的一班手下本来还有十多家寨主,听了辛天雄这么一喊,竟然就有五六个走了过去。杨大个子拍了一下脑袋,说道:“牟盟主,这回似是铁寨主有理,对不住,我可也要过去啦!”他叫惯了“盟主”,一时未能改口,但却站到了那杆旗下,反对牟世杰当盟主了。群雄哈哈大笑。

  盖天豪也站了出来,牟世杰又惊又怒,说道:“盖天豪,你、你也叛我?”

  盖天豪并不向那杆大旗走去,却到了牟世杰面前,沉声说道:“盟主,你可肯听我一言?”

  牟世杰听他仍是口称“盟主”,执礼甚恭,放下了心,温言说道:“天豪,你我交情非比别人,你虽是我下属,我却一向把你当作大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叛我,大哥,你有话尽管说吧。”盖天豪是十三家总寨主,牟世杰的手下占了八成也就是盖天豪的部属,所以牟世杰想要笼络他。

  盖天豪道:“盟主,我一向佩服你是个英雄。大英雄应该提得起,放得下,今日之事,我劝你、劝你还是放手了吧!”牟世杰道:“哦,原来你要说的就是这一句话,你是来给铁摩勒作说客么?”

  盖天豪心情甚是沉痛,说道:“盟主,铁摩勒若是想作绿林盟主,他早就已经作了。何须要我劝你放手?我是为了你好,咱们走错了一步棋,如今已是难求天下英雄原谅,倒不如趁早收篷,闭门思过,还可算是不失英雄本色,来去光明。”

  原来盖天豪听了他妹妹的说话之后,昨晚想了一晚,本来他可以带了妹妹妹夫,连夜投奔铁摩勒的(监视他的那两个侍者已给牟沧浪调开了),可是他为了一点朋友之情,仍然想对牟世杰作最后一次劝告,也是他第一次向牟世杰的劝告。

  牟世杰感到了众叛亲离的危险,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恐惧,他极力抑制自己,不让这份心情在神色上表现出来,淡淡说道:“这么说,你是认为人家理长,咱们理短了?唉,连你也这么说,想必我牟世杰当真是走错了这着棋了。好,我听你的忠言!去吧!”蓦地一掌就向盖天豪的天灵盖拍下!

  牟世杰的武功本来就比盖天豪高得多,而且他口口声声说是要听从盖天豪的忠言,盖天豪当然是做梦也想不到他会突施杀手!

  眼看盖天豪就要毙在牟世杰掌下,千钧一发之际,忽地里有人“嗖”的一箭,向牟世杰射来。

  这枝箭是盖天仙所发,她和她丈夫卓木伦混在她哥哥的手下头目之中,有众人给她掩护,牟世杰又一直是全神注视着铁摩勒,因此毫无发觉。

  盖天仙所在之处和牟世杰距离很近,她力大无穷,这支箭急劲之极,又是对准了牟世杰的咽喉射的,牟世杰举起的手掌正要拍下,那枝箭也已射了到来!

  距离太近,躲闪不及,牟世杰武功确也高强,掌锋一偏,把箭拍落,可是他解了利箭穿喉之灾,也就无暇取盖天豪的性命了。盖天豪倒纵出一丈开外,戟指骂道:“牟世杰,你、你好狠啊!”

  说时迟,那时快,卓木伦已跳了出来,“哼”了一声道:“你如今才知这小子不是人么?”挺起长枪,就向牟世杰冲去。原来他也是与妻子一同混在人丛之中,他身材高大,为了怕牟世杰发觉,一直是弯着腰矮着半截身子的。他正蹩着一肚皮的气,一旦到了可以“出头’之时,就恰如蛟龙出海,猛虎下山。

  牟世杰剑未出鞘,卓木伦的长枪已经当胸刺到,牟世杰使了一招“斗转星移”,把枪头一拨,这是一招化解敌人猛劲的高招,但卓木伦是天生神力,牟世杰这一拨,虽能把他的长枪拨开,但那股猛劲却未能全数消解,只听得“咕咚”一声,牟世杰跌了个四脚朝天,卓木伦的七成以上的力道,给他反震回来,也是觉得虎口酸麻,长枪险险脱手。

  盖天仙挥舞双刀奔出,牟世杰滚出数丈开外,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他性命幸得保全,但以盟主的身份,在地上打滚,也实是狼狈已极。牟世杰大怒道:“把他们拿下!”

  牟世杰身旁的六七个岛主上来拿人,卓木伦舞起长枪,喝道:“牟世杰,你出来与我决一死战。”他长枪使开,数丈之内,泼水不入。那几个岛主虽是武功高强,但近不了身,要想把他的长枪夺下却也不易。对他的神勇也不禁骇然。

  牟世杰若是使用兵器,可以打败卓木伦,但他是盟主的身份,吃了一次亏之后,可不愿再“自贬”身份,与卓木伦交手。

  群雄尽都激怒,纷纷喝道:“牟世杰,你好不要脸!”牟世杰那边的人跑上来;辛天雄一马当先,也率领群雄杀了出去,眼看双方混战的局面就要展开,铁摩勒大叫道:“住手,住手!咱们要讲的是一个‘理’字!”

  牟世杰冷静下来,也知难犯众怒,当下把手一挥,说道:“放开他们!”群雄听铁摩勒的约束,也都住手。牟世杰犹自强辩道:“我对盖天豪恩义如山,他背叛我,我如今还是盟主,就不能惩罚他么?”

  盖天豪满腔愤怒,横刀说道:“牟世杰,如今我才知道你的为人。不错,我是应受惩罚,因为我受你之骗,令我许多绿林兄弟,枉送性命!从今之后,我与你恩断义绝,你也休想我捧你再当盟主了!”

  盖天豪站到了那杆大旗底下,他手下的十三家寨主也跟着走了过去。牟世杰这边,除了听命于扶桑岛的四十二岛岛主之外,剩下来的已是寥寥无几!

  辛天雄哈哈笑道:“牟世杰,你睁眼瞧瞧,还有谁甘心受你支使?大伙儿都不要你当盟主了,你还有脸皮自称盟主吗?”

  牟世杰面上一阵青一阵红,可是他犹自不肯服输,冷笑说道:“这么说,你们是要另推新盟主了?”辛天雄道:“不错,我们大伙儿推戴铁摩勒作盟主,你有罪该受惩处,你快向铁盟主磕头请罪吧。”群雄轰然欢呼,一致表示欢迎铁摩勒作新盟主。

  牟世杰双眼火红,大声说道:“且慢,我本来不稀罕当这盟主,但要我如此下台,我可不能让你们称心如意!”辛天雄怒道:“你还要怎么?”牟世杰道:“你忘了绿林相传的规矩了?当日我是与铁摩勒比试三场,夺来了这盟主的。今日要我让出盟主之位,可还得依照这个规矩。铁摩勒胜了,我无话可说,甘受新盟主处置!否则,你们叛上作乱,我也不能饶你!”

  这规矩从窦王两家互争盟主之时定下,行之已久,当时窦王两家讲究的是以力服人,绿林中人明知很不合理,也只得遵行,老例相沿,传到了牟世杰这届,仍未废止。

  详细的规定是,双方比试三场,得胜者可以连续与对方比试两场,任由他的意思继不继续,败的一方则必须换人。但争夺盟主的候选人则规定必须在三场中亲自比试一场,其他两场则可以派人出阵。

  牟世杰打的是个如意算盘,要知他虽然还有四十二岛岛主助他,这些岛主武功也很不弱。但与对方的人数相比,究竟差得太远,混战起来,决计讨不到便宜。但若是比试三场,牟世杰自忖还可以有一线希望。第一场他准备挑选四十二岛岛主的第一高手出阵。第二场则由他与铁摩勒交手。只要第一场得胜,第二场他就用拖延战术,只守不攻,他估计败是一定要败给铁摩勒的,但只要拖到百招开外,待到他叔父牟沧浪一来,这第三场就一定是可以得胜的了。

  杜百英道:“姓牟的这小子明知不能以德服人,就只好抬出这条规矩了。也罢,咱们就照他划出的道儿吧,让他输得服服贴贴。”铁摩勒想起自己当日让牟世杰作这盟主,只道可以从此消弭绿林纷争,不料今日仍是要与他对垒,心头无限感慨。

  牟世杰道:“桑岛主,你去立个头功。以你的绝世神功让他们开开眼界。”当下便有一人应声而出。

  群雄一看,只见这人是个五短身材的汉子,相貌也不算怎样奇特,但一脸青气,却是透着古怪,原来这人乃是东海日照岛的岛主,名叫桑石公,所练的武功甚为怪异,本领之高,在扶桑岛属下的七十二岛主之中,首屈一指。

  铁摩勒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此人满脸青气,不觉皱了眉头,心里想道:“看来此人甚是邪门,偏偏空空儿和段克邪都不在这里,我又要留待下一场和牟世杰交手,却教谁去应付他呢?”

  正自踌躇,已有一人走了出来,说道:“铁兄,小弟向你讨令,对付这个妖人。”这人是展元修。他和妻子王燕羽刚好是今早赶到的。

  展元修的父母生前乃是邪派中顶儿尖儿的高手,他自己后来又学了正派的内功,可说是正邪兼通,对各种邪派武功,更是见闻广博。铁摩勒大喜道:“展大哥,第一场由你出马,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牟世杰一见展元修出场,认得他就是那晚在悬崖上横空飞索,救了楚平原的那个人,也不觉吃了一惊,悄悄嘱咐桑石公道:“此人功力极深,不要和他硬拼掌力。”

  桑石公丝毫不以为意,哈哈笑道:“少岛主放心,这小子纵有几分本领,又何足惧哉?”大踏步走出场心,“哼”了一声道:“我就是一对肉掌,你用什么兵器?”

  展元修道:“随你划的道儿,你不用兵器,展某自然也是一对肉掌奉陪。”桑石公道:“好,那就接招吧!”二话不说,脚踏洪门,一掌便是当胸劈下。

  展元修见他如此傲慢,勃然大怒,力透掌心,立即还招。

  双掌一接,展元修觉得对方的掌心冷冰冰的,简直不似是血肉之躯,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心头一凛,“敢情这是中土失传的修罗掌的功夫?”他小时候曾听父亲谈过这种邪派毒掌,能令人身受阴寒之毒,除非自己功力比对方高出许多,能够在十招之内打败对方,否则时间一长,被阴寒之毒侵入经脉穴道,那便是不治之症。他父亲也只是知道有这门功夫,却不懂如何破解。

  双方交了一掌,桑石公退了两步,展元修则不过晃了一晃。可是桑石公虽然稍稍吃亏,却并未跌倒,足见功力也不是差得很远。展元修吃了一惊,自忖在十招之内,实是极难取胜。桑石公也是吃了一惊,心道:“怪不得少岛主叫我不可和他硬拼掌力。”

  桑石公身躯肥矮,却是甚为矫捷,当下使出一套游身八卦掌的功夫,不待掌力接实,一沾即退,一退复进。如此打法,他掌心所蕴的寒毒,虽然不能迅速侵入对方身体,但却是个有胜无败的安全战术,时间一长,展元修必将因中毒而功力削弱。

  展元修心里想道:“这第一场可不能折了铁大哥的威风。好,拼着得个不治之症,非把这妖人击倒不可!”主意打定,蓦地一声大吼,双臂箕张,掌力有如排山倒海的疾涌出去,方圆数丈之内,都在他掌力范围笼罩之下,桑石公无可闪避,只好硬接了他的一掌!

  桑石公功力稍逊一筹,接一掌,退一步,接连退了五步,到了第六掌,“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展元修上身微幌,手指也微微发颤,桑石公却已站稳了脚步,不用后退了。

  原来这样剧烈的对掌,侵入展元修体内的寒毒扩散得极为迅速,到了第六掌,只觉血液都似乎快要冻得凝结了。幸亏他功力极厚,还不致于给寒毒侵入经脉穴道。

  转瞬之间,只听得“蓬”“蓬”两声,双方又对了两掌,展元修退了两步,脸上也开始出现青气。

  铁摩勒看出不对,叫道:“展兄,胜负不必太过看紧,还有第二场,第三场呢!”

  话犹未了,只见展元修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蓦地又是一声大吼,跳将起来,双掌以“力劈华山”之势劈将下去,桑石公还了一招“天王托塔”,身躯一矮,双掌向上一推,他只道展元修元气大伤,到了此际,功力已不如他,那知四掌碰个正着,对方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只听得“喀喇”一声,桑石公双臂齐折,倒了下去!

  原来展元修自忖在十招之内,决计胜不了桑石公,但若一满十招,自己的功力已是封闭不住穴道,势将被寒毒侵入,变了个终身残废,他权衡利害,索性冒险用了邪派中的一种怪异的功夫,最为耗损元气的“天魔解体大法”。

  “天魔解体大法”在自伤身体之后,功力可以骤然增加一倍,那口鲜血是展元修自行咬破舌尖喷出去的。他硬接了桑石公的九次毒掌,功力虽然是大不如前,但在增强一倍之后,却又要远胜于桑石公了,桑石公如何还能招架?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群雄一惊之后,正待欢呼,忽听得展元修闷哼一声,也倒下去了!

  铁摩勒大惊,连忙奔出将展元修抱回来;那边牟世杰的手下,也把桑石公抬了回去。他们两人都是伤得很重,昏迷不醒人事。不过桑石公是给展元修的掌力震伤了内脏的;展元修虽也受到寒毒,但主要却是由于他运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的。两方的人都忙于救治。

  铁摩勒这边,空空儿,辛芷姑,磨镜老人,疯丐卫越等人都不在场,群雄之中,高手虽然不少,但却找不到第二个人具有像铁摩勒这样的上乘内功,而展元修的内伤,却必须有第一流内功的高手推血过宫,铁摩勒丝毫也没想到本身利害,立即便给展元修运功疗伤。

  幸亏展元修本身功力也很深厚,过了片刻,便醒转来,见铁摩勒正在给他推血过宫,吃了一惊,说道:“铁大哥,你就要下场了,怎可为我耗损功力?行啦,我已经可以自己运功了。”

  桑石公双臂断折,牟世杰理也不理,只叫手下给他敷药驳骨,便即出场。大声说道:“刚才这场谁胜谁败,还未判定呢。铁摩勒,咱们可先得议论议论。”

  辛天雄冷笑道:“这还有何可议之处?在场的人人都有一双眼睛,你们的桑岛主双臂断折,重伤倒地,谁不瞧见?这一场当然是你们输了!”

  牟世杰大声说道:“你们的展元修不是也重伤倒地了么?不错,我们的人是折臂在前,但你们的人口吐鲜血,却又在我们的桑岛主之前。若以受伤先后来判胜负,还应该是你们输了!”

  辛天雄大怒道:“放屁,这也有得混赖的么?受伤也有个轻重之分……”牟世杰喝道:“我好歹如今还是你们的盟主,你怎可出言不逊,无礼执甚!”辛天雄忍着气道:“牟世杰,你讲不讲理?”牟世杰道:“我正是要与你们讲理。论到受伤轻重,他们都是内伤,谁轻谁重,实是难以判定。依我之见,公平来说,即使不算你们输了,最多也只能算是打个平手。”

  铁摩勒不愿和他纠缠不清,当下走出场来,说道:“好吧,就依从你,这一场算是打个平手。”

  牟世杰哈哈笑道:“铁摩勒,到底是你懂得一点道理。好,那么这一场就该我与你交手了!”

  铁摩勒叹了口气,说道:“世杰,你当真是直到如今还未悔悟么?”牟世杰冷笑道:“你要说的话我早已听得厌了。我不想再听你的教训,别再啰唆,亮剑吧!”原来牟世杰看出铁摩勒给展元修疗伤,已耗损了不少功力,他心存徼幸之想,故此要趁铁摩勒未恢复功力之前,赶快迫他动手。

  铁摩勒抱剑立在下首,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你既然定要动手,我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请!”在双方胜负未决之前,铁摩勒严格遵守绿林规矩,仍然待牟世杰以盟主之礼。故此立在下首,让他出招。

  牟世杰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要趁着铁摩勒气力未恢复之前,先发制人,铁摩勒一个“请”字刚出口,他已迫不及待的一剑便刺出去。

  虽是迫不及待,亦是蓄势已久,一剑刺出,只见精芒电射,剑尖刺穴,剑锋切肋,剑柄撞腰,一招三用,把扶桑一脉的上乘剑术发挥得淋漓尽至,群雄中不乏剑术名家,但看了他这一招,都是不禁惊心骇目!有的想道:“若是我用这招,至多只能兼用剑尖刺穴,决不能似他这样招里藏招,再用剑柄撞腰。”有的想道:“这一招真是匪夷所思,扶桑岛的剑术果然名不虚传!”有许多参加过上一次绿林大会的更是暗暗吃惊:“这小子的剑术从前虽然也很不凡,但究竟还有脉络可寻,如今却似神出鬼没,叫你怎也猜想不到它的变化!嗯,铁寨主可不知是否应付得了?”

  原来牟世杰自从上次与铁摩勒交手之后,心里也自明白是铁摩勒让他,他才得以幸胜的,故此对铁摩勒的剑法,日夕筹思破解之道,待到他叔父重履中原,他又向叔父请教,创出了许多专为对付铁摩勒的新招,在他说来,倒是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的。

  就在群雄惊心骇目,屏息而观之际,只听得金铁交击之声,宛如虎啸龙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铁摩勒竟然接连退了三步。在这一仗未开始的时候,人人都以为铁摩勒是必胜无疑的,如今却又不禁暗暗为他担心了。

  但群雄固然是暗暗吃惊,牟世杰心里也是暗暗颤栗。铁摩勒退是退了,但却隐隐藏着反击之力,牟世杰那么凌厉的攻势,竟似碰上一堵无形的墙壁,无法突破。

  牟世杰原定的战略本是以守代攻,拖到他叔父赶来的,后来看见了铁摩勒运功为展元修疗伤,牟世杰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知道如此一来,铁摩勒必要大耗真气,这才临时改变战略,想来个速战速决。

  如今双方交手三招之后,牟世杰试出铁摩勒的功力确是减了许多,但潜力还是极为深厚,并不如自己所想像的那样不堪一击,要想速战速决,只怕难以实现。这时牟世杰端的似是骑上了虎背,不知如何才好,但倘若时候一长,铁摩勒功力渐渐恢复,牟世杰更难侥幸。因此,牟世杰只好硬着头皮,仍然采用快速进攻的战术。

  牟世杰攻势展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铁摩勒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步步后退。每退一步,就消去了牟世杰的一分攻势。但由于双方用的都是世所罕见的上乘武学,而牟世杰正当盛年,气力也不至于一时衰竭。因此在场的群雄,除了铁摩勒的岳父韩璇一人而外,其他的人,都是看不出其中盈虚消长的巧妙,只是看见铁摩勒步步后退,都不禁为他担心。

  牟世杰越攻越狠,奇招妙着,层出不穷,铁摩勒则只是使出一套大开大阖的家传剑法,相形之下,更显得牟“巧”铁“拙”,但不论牟世杰使出如何奇诡莫测的剑招,却都给铁摩勒一一挡了回去。

  场中武功最高的人,除了韩璇之外,就要数到展元修,他甦醒之后,顾不得回去治伤,仍在场中观战。看到精采之处,不禁叹道:“我学了十七家剑法,而今才知道都是野狐禅。但牟世杰的剑法虽然精妙无比,却也还不及铁摩勒的重拙。精妙的境界,只要有一份聪明才力,还不难达到,重拙的境界却非加上苦功,还得心地宽宏才行。只是重拙胜于精巧的奥义,却非等闲人所能领略了。”他看了这一场斗剑,得益甚多,后来也成为一派宗师,那是后话。

  就在他说这几句话的时间,铁摩勒又已接连退了七八步,看来已被牟世杰的剑势罩住,情形似乎越来越是不妙。王燕羽在丈夫身旁,担心说道:“元修,只怕铁大哥气力不够,重拙的剑法,难以发挥。”展元修看得出铁摩勒的剑法可以克制得住牟世杰,但也还未看得出此消彼长的盈虚消息,王燕羽所说的也正是他担心之处:“铁摩勒若是输了这场,那就真是我连累他了。”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说话,只是凝神观战。

  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也在场观战,她听了展元修夫妇这一番议论,更是担心,正想问她父亲,忽见韩璇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韩芷芬心道,“摩勒正在不住后退,怎的爹爹却高兴起来了?”心念未已,只见牟世杰唰唰两剑,左一招“万里飞霜”,右一招“千山落叶”,两道剑光,交叉穿插,“嗤”的一声,剑光过处,铁摩勒的衣襟已被削去了一幅!

  韩芷芬大惊道:“爹爹……”她底下的话未曾说出,韩璇已在笑道:“牟世杰的攻势至此已尽,你看摩勒已在转弱为强了。”话犹未了,韩芷芬抬头望去,只见铁摩勒剑光霍霍,果然是有了转机,虽然还未能迫使牟世杰后退,但已是站稳了脚步,有守有攻了。原来经过了数十招之后,铁摩勒已是恢复了八成功力,稍稍胜过了牟世杰了。

  铁摩勒沉声喝道:“牟世杰,你认输了吧。”要知高手比斗,实是难以让招。第一次铁摩勒与牟世杰争夺盟主之时,牟世杰与他相差尚远,剑法也没有如今狠辣,铁摩勒勉强让他一招,还险险给他失手伤了。如今铁摩勒的本领虽然仍是胜过他不止一筹,但功力未曾完全恢复,铁摩勒若然手下留情,牟世杰焉能将他放过?铁摩勒自忖没有把握可以恰到好处的将他打败而不至令他受伤,所以叫他认输,这实是念着旧日情份,不愿伤他的一番好意。

  牟世杰在众叛亲离的境遇之下,已是丧失了理智,那里就肯拱手认输?铁摩勒的一番好意,反而给他当成了奚落。当下哼了一声,不予答复,趁着铁摩勒说话的当儿,唰唰唰又是连环三剑。

  牟世杰咬紧牙根,心里想道:“如今已是日上三竿,叔叔也应该来了。我即使输了这场,第三场也可以由叔叔扳回,仍然可以保住盟主之位。”正是由于还存着一线希望,牟世杰已拼着豁了出去,和铁摩勒厮拼,使的竟是最狠辣的一套伤残剑法。

  这连环三剑凌厉非常,剑剑都是指向铁摩勒的要害穴道。铁摩勒见他如此冥顽不灵,难以理喻,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祸福无门,由人自召。好,你既是执意违背绿林公意,还要贪恋盟主之位,我也只好把你打败再说了。”

  牟世杰一口气攻出了七七四十九招,铁摩勒兀立如山,沉着应付,一一化解。待他攻势告一段落,正要变招之际,铁摩勒蓦地一声长啸,把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这是铁摩勒自创的一套剑法,当日在大校场中,就是用这套剑法杀了“七步追魂”羊牧劳的。

  牟世杰沉声喝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心里则在不断叫道:“叔叔,快来,快来!”他展开了游斗的战术,将准备好的对付铁摩勒的一套剑法使将出来,当真是瞬息百变,奇诡绝伦!他意欲以游身缠斗的战术来捱多一些时候,而且这段剑法既是专为应付铁摩勒而准备的,他也就难免还存有一点侥幸的念头,说不定还可以将铁摩勒伤了。

  那知铁摩勒这套自创的剑法,刚猛无伦,任是牟世杰的剑招奇诡百出,依然是一点用处都没有。铁摩勒的长剑抡圆,泼水不进,那里有隙可乘。

  正在激战之中,忽听得牟世杰手下轰然大呼:“岛主来了!”铁摩勒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也早已远远看见了牟沧浪的身形出现,而且和他一同来的还有空空儿、辛芷姑与他的师父磨镜老人。

  铁摩勒怔了一怔,又惊又喜,要知他最担心的就是牟沧浪不明是非,万一恃强行事,那就要造成武林浩劫;另外他也放心不下空空儿与辛芷姑,这两人都是火爆一般的性子,只怕他们要与牟沧浪拼个你死我活。如今见着牟沧浪与空空儿等人竟是一同回来,当然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心道:“看这情形,难道他们早已化敌为友了?”铁摩勒猜中了一半,他们确已是化敌为友,但他们亦是早拼过了你死我活了。

  高手比拼,那容稍有分心?铁摩勒只道牟沧浪等人一来,就可以进行调解,因而对牟世杰的防备也就没有先前那么凝神注意。牟世杰趁着他一怔之际,突然使出杀手,唰的一剑,便向着铁摩勒胸口刺来。

  这一剑是最凶狠的拼着两败俱伤的剑法,铁摩勒侧身一闪,唰的一下,肩头已着了一剑。牟世杰的攻势还有伏招,未曾使尽,剑锋一转,又抹向他的咽喉。铁摩勒在性命俄顷之际,无暇思索,迫得也使出救命的绝招,长剑抡圆,“呼”的便劈下去!

  牟沧浪失声大叫道:“铁大侠,剑下留情!”话犹未了,只听得,“(口+克)嚓”一声,火花四溅,牟世杰那柄青钢剑已是断为两截。铁摩勒削断了牟世杰的兵刃,余势未衰,他那口剑仍是直劈下去,牟世杰只觉头皮一片沁凉,暗叫“我命休矣!”忽地只觉剑风掠面而过,却不见动静,睁眼看时,只见铁摩勒已在数步之外,早已插剑归鞘了。铁摩勒倒不是因为听得牟沧浪的叫喊这才收手的,他本来就无意伤害牟世杰的性命,因而才能够及时撤招。要不然若是听到呼喊这才收手,早已迟了。

  双方用的都是一柄普通的青钢剑,但铁摩勒在受伤之后还能够将牟世杰的剑削断,功力之高,有目共睹,胜过牟世杰何止一筹。这一场不用宣判,当然是铁摩勒赢了。

  牟世杰败得如是之惨,当然是面目无光,但心里却也是又惊又喜。心里想道:“毕竟把叔叔盼到了。这最后一场,他们那边无人能敌。”

  心念未已,牟沧浪已是到了他的面前。牟世杰还未来得张口说话,只听得牟沧浪已是沉声说道:“孽帐,到了这个田地,你还不认输么?”

  牟沧浪在重伤之后,精神还未完全恢复,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牟世杰听来,却宛如晴天霹雳,他当作唯一靠山的叔叔,竟然要他认输!牟世杰张大了咀巴,却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问道:“叔叔,你说什么?”

  牟沧浪面挟寒霜,“哼”了一声,冷冷说道:“我要你向天下英雄谢罪,你跟我回转扶桑,从今之后,不许再履中原!”

  牟世杰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说道:“叔叔,你武功盖世,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牟沧浪道:“你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道了,你不用再矇骗我,也不用再激恼我啦。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并不是只凭武功就可以服人的。若论武功,咱们的师祖虬髯客胜过咱们不知几十百倍,但他见李世民便即推枰敛手,这才是大英雄、真豪杰的胸怀!我小觑了当世英豪,命你逐鹿中原,这是我的过错。如今看来,即使李唐可以取而代之,也还轮不到你。就说此刻在场的铁摩勒、铁大侠吧,论武功,论气度,你自问可以有那样比得上他吗?你听我的劝告,快快向天下英雄谢罪了吧!”他说话多了,禁不住连连咳呛。牟世杰这才知道,他叔叔原来已是元气大伤。

  牟世杰登时如坠入冰窟之中,最后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心道:“连叔叔也要迫我谢罪,哎,天下之大,只怕只有朝英才是与我同心的了。”

  他正在想起妻子,忽听得马铃声响,正是史朝英的心腹侍女赶了回来。

  牟世杰连忙问道:“我叫你去接小姐的,小姐呢?”

  那侍女下了坐骑,走到牟世杰跟前,讷讷说道:“小姐她抢了我的坐骑,我以为她早已回来了。我连忙抢了别人的坐骑……”

  牟世杰大为着急,说道:“快去打听,快去打听……”刚说到这里,史朝英的另一个心腹侍女,亦已回来,接着说道:“不用打听了,小姐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

  牟世杰道:“怎么样?快说,快说!”那侍女道:“在这里不方便说,请姑爷进帐说话。”

  牟世杰怒道:“我要你说,听到了没有?”要知他此刻已是神智混乱,陷入了半疯狂的状态中,心中只是想道:“我处境已是如斯,什么坏消息我也不在乎了。”因此急于知道妻子的结果,非迫那侍女说话不行。

  那侍女神态尴尬,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我在半路碰见小姐,她,她和段克邪两人合乘一骑,跑了!”牟世杰大叫道:“什么,她和段克邪跑了?”他本来是准备接受任何坏消息的,却不料是这么样的一个坏消息,是出乎他想像之外的坏消息!当真是比听到史朝英死了,还更难受!一个打击之后接着一个更重的打击,他的精神,意志登时全都崩溃!

  这消息突如其来,人人都是意想不到。给这消息大大震惊了的,除了牟世杰之外,还有一个史若梅。不过牟世杰是由震惊而至绝望,史若梅则是从惊奇之中感到恐惧。

  史若梅失声叫了出来,也似突然给人重重击了一下似的,摇摇欲坠。聂隐娘、方辟符在她身边,连忙将她扶住。史若梅颤声道:“克邪,他,他怎么会,……”聂隐娘道:“你不可疑心克邪,这一定是,是——”史若梅道:“我知道,一定是那妖女作弄他的。唉,不知给他吃了些什么迷魂之药?”要知段克邪武功远远在史朝英之上,史若梅怎知他是给牟沧浪点了穴道在前,这才给史朝英所擒的。

  会场为这消息引起了一阵骚动,倒把牟世杰的事情暂时撇开了,牟沧浪难过之极,说道:“世杰,你娶的好妻子!好吧,有妻如此,不要也罢!你先办了正事,再去清理家门吧。”

  牟世杰一片茫然,这一瞬间,他脑子里空洞洞的似乎连思想也没有了。场中的骚动,他叔父的说话,他都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过了半晌,辛天雄大喝道:“牟世杰,你老婆的丑事你自己去理,这与我们无关。如今就等你一句话,这盟主你还有脸再做吗?你出不出来赔罪?”

  牟世杰缓缓走出场心,心中苦笑:“说什么一条红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到头来看我是冰山已倒,她就投到别人的怀抱去了。”

  众人都以为他是出来赔罪,人人的眼光都注视着他,牟世杰的眼光却缓缓的从众人面上掠过,终于停在一处,在那地方,聂隐娘与方辟符正是肩并肩的站在一起,他们正在喁喁细语,并没有正眼看他。

  牟世杰心中一阵凄酸,“要不是我当日走错一步,我与隐娘岂不是神仙眷属,武林侠侣?嗯,是我利用了朝英呢,还是朝英利用了我呢?此刻,隐娘的心中,除了姓方这小子之外,还有没有我呢?”他把眼望去,聂方两个人靠得更近了,两个头并在一起,他根本无法“捕捉”聂隐娘的目光,当然更无法“捕捉”她的心思了。

  牟世杰忽地叫道:“这着棋我是走错了。一子错,满盘落索,夫复何言!”抽出剑来,猛地就朝着自己胸口一插!

  这一下变出意外,连牟沧浪都想不到侄儿会自杀的,过去救时,已是来不及了!

  牟沧浪大吃一惊,飞奔过去,用封穴止血之法,点了牟世杰脑后的“神庭穴”,只见插入他心脏的那柄长剑,只剩一截短短的剑柄露在外面,纵有华陀再世、扁鹊重生,那也是难以挽回他的性命的了。

  牟世杰如此下场,虽说是罪有应得,但关系叔侄之情,牟沧浪毕竟还是十分难过,想道:“这孩子自小聪明,自幼又失了父母,我只道他材堪大用,不免姑息了些,唉,他今日落得如此下场,这也是我教导不周之故。”

  牟沧浪咽住了眼泪,在牟世杰耳边说道:“你还有什么事要交待么?”牟世杰的利剑插正心房,本来要立即身亡的,却因得他叔父封穴止血,还留着一口气,当下嘶声说道:“待她孩子养了出来,要孩子,不要母亲。……叔叔,你——哎呀,我、我好痛苦,你给我——”牟沧浪道:“好,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你好好去吧。”一指点了他的“死穴”,将剑拔了出来,牟世杰登时气绝。

  牟沧浪抹了眼泪,将一个侍者招来,吩咐他道:“你把少岛主抬去火化,将骨灰带回扶桑。”

  铁摩勒念起往日的交情,也不禁有点怆然,心道:“你若能听我几分劝告,何至便有今日?”但在这样的场面之下,他却不知如何去安慰牟沧浪。

  就在此时,两个黄衣人匆匆跑进场来,正是奉了牟沧浪之命,押解楚段二人的那两个侍者。他们见着同伴正在将牟世杰的尸体抬出去,不觉愕然。

  牟沧浪沉声道:“你们为何不听我的命令?段克邪呢?”那两个侍者道:“侄少奶说是你叫她提人的。我,我们不知道她是假传命令。”

  牟沧浪无心再问楚平原的下落,便对那两个侍者说道:“我给你们三年期限,你们务必要找着侄少奶,倘若她养下孩子,你们把孩子抱回来,至于侄少奶,你们就不必管她了,让她师父惩处她。”那两个侍者莫名其妙,相顾骇然,不敢多问,只好唯唯遵命。

  牟沧浪一声悲啸,面向着那四十二家岛主,蓦地喝道:“你们都随我回去,从今之后,不许再到中原生事!”

  铁摩勒空空儿上前送行,铁摩勒道:“牟老前辈,我很抱歉。……”牟沧浪道:“铁大侠,你对世杰已是尽了心了。我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很欢喜。但今后我大约也不会再履中原了。空空儿,对不住,你们这杯喜酒,我也不能喝啦。”正是:

  血洒中原王气黯,推枰敛手最怆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第十三集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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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十九回
       

  灾祸频来遇魔女

  死生与共劫情郎

 

 

 

  牟沧浪一走,扶桑岛的侍者和那四十二家岛主也都跟着他一同走了。这绿林大会便出乎意外的匆匆结束,群雄一致拥戴铁摩勒作新盟主,自是不在话下。

  段克邪未见回来,众人正在担忧,忽听得展元修说道:“咦,那不是平原吗?他回来了!”

  只见楚平原衣裳破碎,身上带伤,脚步踉跄的跑进场来。铁摩勒等人又惊又喜,连忙扶他进帐敷伤。楚平原道:“我这点伤不要紧,你们快去追那妖女,她把克邪劫走了。”

  原来段克邪与楚平原都是被牟沧浪点了穴道的,但轻重却有所不同。牟沧浪深知段克邪的内功已到一流境界,所以用的是重手法点穴;重手法点穴若是施之于功力稍弱之辈,会造成很大的伤害,楚平原的功力其实与段克邪乃是在伯仲之间,但牟沧浪未曾见过他的功夫,而他的用意本来又不在于伤害他们,他怕楚平原受不起,用的只是普通手法的点穴。

  那两个侍者揹着他们下山,刚到铁犁峰下,楚平原已经自行运气冲关,解开了穴道。揹着他的那个侍者武学造诣亦颇不凡,听得他呼吸气息有异,正待放他下来察看,楚平原陡地大喝一声,缚着他手足的粗绳已是寸寸断裂。展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就在铁犁峰下,与那侍者打将起来。

  十招之后,楚平原血脉渐渐舒畅,功力已恢复了五六分,掌力加强,打来得心应手。迫退了那个侍者,便冲上去对付另外一个侍者,意欲解救段克邪。

  揹着段克邪那个侍者十分狼狈,他眼看同伴抵敌不住,要想放下段克邪上前助战,又怕被人抢去。但若揹着段克邪,功夫却怎能施展得开?只怕连自己也要被对方伤了。

  楚平原正在把那两个侍者迫得手忙脚乱,眼看就可以把段克邪解救下来,忽听得马蹄声响,史朝英飞驰而来,她一看这个情形,已知段克邪定是被牟沧浪以重手法点了穴道,所以尚未能解开,心中大喜,连忙叫道:“把这姓段的小子交与我!”

  那侍者只听命于牟沧浪,史朝英要他交人,他不敢立即答应,问道:“侄少奶,你这是可曾得到岛主的允许?……”楚平原大为着急,加紧进招,那侍者话犹未了,“嗤”的一声,衣襟已被他扯去一幅。幸而楚平原的目的只是要把段克邪抢过来,他也怕误伤了段克邪,不敢施展杀手,要不然这一抓就可把那侍者胸膛抓裂。但也正由于他不敢施展杀手,也就抢不到段克邪。

  但虽然如此,那侍者已是吓出一身冷汗。史朝英假装发怒,说道:“当然是叔叔叫我来提人的,你竟敢来盘问我么?你眼中还有我这个主子没有!”

  史朝英毕竟是牟沧浪的侄媳,那侍者一来不敢疑心她会说谎;二来他着了楚平原一抓,也巴不得抛开这个“包袱”,既有史朝英奉了岛主之命,要他将段克邪移交,正是最好不过。

  那侍者叫道:“好,接住他!”反手将段克邪抛开,楚平原急怒交加,骂道:“好个妖女,你还害得他不够吗?”纵身去抢,史朝英一手挥刀劈下,一手接人,那两个侍者也从两侧攻他,楚平原抢不到人,险险又着了史朝英一刀。史朝英哈哈大笑,接过了段克邪,如获至宝,立即快马加鞭,一溜烟的跑了。

  段克邪已给史朝英抢去,楚平原无心恋战,杀退那两个侍者,便即回来。

  众人听了楚平原的报告,都是忧心不已。辛芷姑道:“真是孽障,都怪我从前宠坏了她。”史若梅道:“克邪他穴道未解,不能动弹,岂非要任凭那妖女摆布,这可如何是好?”聂隐娘却小声笑道:“克邪是因穴道未解,这才受她劫持,我以为你倒可以放心。”史若梅最怕的是段克邪给史朝英花言巧语所诱惑,聂隐娘说中了她的心事,倒去了她心上一块石头,粉面微红,不再言语。

  卫越道:“既是如此,事不宜迟,那就快去追赶吧。”楚平原敷上了金创药之后,也要同去追赶。当下五个人分成三路,卫越、楚平原本领高强,不怕史朝英伏有帮手,他们各自一路。史若梅则与聂隐娘方辟符一路。伏牛山大寨是在北方,料想史朝英不会向这个方向逃跑,他们分作三路,便向东南西三路搜寻。

  且说史朝英骗得了段克邪作为俘虏之后,便快马加鞭,急急逃跑。她这匹坐骑是牟世杰当年所劫的一匹御马,脚力不在秦襄赠与铁摩勒诸人那匹骏马之下,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伏牛山绵延五百里,她一路马不停蹄,饿了就吃干粮,到得黄昏时分,已经走了三百多里,高处望下,已经可以看到山下的平原了。史朝英笑道:“料你的表哥铁摩勒插翼难追。且在这松林里过一晚,明早再和你下山吧。”抱起段克邪进入松林,段克邪穴道未解,但神智却很清醒,心中暗暗叫苦,不知史朝英要如何磨折他。

  松林里还有未曾溶化的积雪,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漏下来,俨如铺了满地银霜。史朝英柳眉微蹙,在月光下若有所思,竟是一副满怀幽怨,楚楚可怜的样子。

  段克邪闭了眼睛,索性不去看她,心里想道:“这妖女不知又在打什么怪主意了?真想不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却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忽听得史朝英幽幽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世杰,不是我想做对不起你的事情,你可得原谅我的苦心才好。”

  段克邪颇觉诧异,心道:“原来她还记得她的丈夫,却又为何要捉弄我?论理来说,今天是她丈夫的成败关头,她若然心里还有丈夫,就该与他共同患难才是。她把我挟持到这里来,却把她丈夫抛下,真不知是什么心思?”

  心念未已,只听得脚步声似乎渐渐远了,段克邪大为奇怪,睁眼一看。史朝英果然已经离开了他,连背影也不见了。

  段克邪心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只是为了与我开一场玩笑?”

  段克邪默运玄功,将真气凝聚,冲击受封的穴道。但牟沧浪的重手法点穴非同小可,段克邪虽然已经可以运气冲关,但迫切之间,还是未能解开穴道。

  过了约一枝香的时刻,段克邪看看已有成功之望,忽听得树林沙沙作响,史朝英分枝拂叶,又回来了。只见她提着一个皮袋,刀尖上穿着两只山鸡,段克邪这才知她刚才是去猎取食物。

    段克邪心道:“可惜功亏一篑。我穴道未能解开,她也毕竟不肯放过我。”

  史朝英忽地柔声说道:“你一天没有喝水,也没有吃过东西,一定是又渴又饿了。你先喝一口水,我再烤山鸡给你吃。”

  段克邪心道:“我才不要你这样好心。”可是他穴道未解,只能任她摆布。史朝英解开皮袋,原来里面盛的乃是清水。史朝英托起他的下巴,用巧妙的手法一捏,段克邪的嘴巴不由得大大张开,史朝英就灌他喝了几大口水。

  段克邪一着急,真气猛地一冲,竟然把被封的穴道解开,立即施展轻功,向史朝英那匹坐骑奔去,那知跑了几步,忽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乏力,不禁连连喘气。史朝英突然悄悄的来到他的身边,轻轻一推,便将他推倒了。

  史朝英笑道:“你歇歇吧,你已经不能使用气力了。”段克邪又惊又怒,挣扎起来,骂道:“你,你这妖女,你捣什么鬼?”

  史朝英在他肩头一按,又把他按了下去,缓缓说道:“也没什么,我不过在水里放了一撮酥骨散。你还记得吗?你从前也是曾给我用酥骨散活擒过一次的,这回我可不能轻易给你解药啦!”

  段克邪怒道:“史朝英,你为何要屡次三番害我?”

  史朝英道:“我的丈夫死在你们手里,你难道还不能为我受些儿委屈?”

  段克邪道:“你怎知你丈夫已死?你一早就与我上马奔驰,又没有参加绿林大会。”

  史朝英道:“老实告诉你吧,世杰的叔叔已不肯帮忙他了。”段克邪道:“那也不见得你的丈夫就会死啊。我知道我表哥铁摩勒的打算,他只想你的丈夫悔改前非,并不想要他性命。即使他不肯悔改,也只是不要他当盟主而已。谁说铁摩勒就要杀你丈夫?”

  史朝英叹口气道:“你只知道你表哥的打算,你却不知道我丈夫的性情。他是心高气傲的人,岂能受得折辱,我料想这个时候,他一定已经自杀了!嘿,嘿,如今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把你抓来了吗?”笑声凄厉,听得段克邪也不禁有点毛骨耸然。说道:“你待怎么?你要杀了我为你丈夫报仇?”

  史朝英冷冷说道:“论理世杰虽然不是死在你的手上,至少也有一大半是因你而亡。但,我不杀你,我还要留着你伴我呢!”

  段克邪大吃一惊,道:“我宁愿你杀了我!”

  史朝英“飘”他一眼,眼角隐含笑意,却又似笑似讽的说道:“克邪,你以为我是顾念旧情,不杀你吗?不,我嫁了世杰,我就要做他的好妻子。我这是为了世杰的原故。”

  段克邪莫名其妙,心道:“只要她是全心全意为她丈夫,我倒是可以原谅于她,只不知她是真是假?”当下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明白。”

  史朝英面上一红,道:“那我就老实对你说了吧。我肚子里有着牟世杰的孩子,我已经怀了三个月孕了。我知道,你们那些人恨极了我,我的师傅,你的师兄,铁摩勒,疯丐卫越这些人全要杀我。……”

  段克邪忙道:“不,他们若是知你有孕,一定不会杀你!”

  史朝英冷笑道:“我不相信任何人。到人家杀我之时,那已迟了。你以为就凭你一句话,便可保得我的性命,我也就会轻信于你,放了你么?我只知道,我只有牢牢把你抓在手中。才能保得我母子的平安。”

  段克邪心里想道:“她性情刻毒,也就难免多疑。怪不得会以为人人都是像她这样。看来我要除去她这层忌刻之心,只怕不是短时间内所能做到的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史朝英说道:“克邪,可真是要屈委你了。我要你伴着我,这酥骨散的厉害你是知道的,你若得不到解药,会在一个月之内,慢慢死去。但你跟着我,我可以每隔半月,给你服半颗解药,让你延续性命。你不能使用武功,但你还会有普通人的气力,可以跟着我一同走路。到了我的孩子出生,三岁之后,我再给你服足量的解药,让你回到你那位史姑娘的身边。

    我把你牢牢抓在手中,他们投鼠忌器,料想不敢杀我!嘿嘿,要是他们对我不利,那我就把你杀了。待过了三年,我把孩子安顿好了,那时给你解药,你若要杀我泄这三年软禁之恨,我也由你。”

  段克邪道:“你不用如此猜疑心重。倘若牟世杰真是死了,你肯洗心革面,抚养孤儿,那就是个贤母了。我尊敬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想到杀你泄怨。”

  史朝英道:“好,难得你还能同情我、怜悯我,那么,你再依我一件事情。”段克邪道:“什么?”史朝英道:“一路之上,你须得与我夫妻相称。”

  段克邪大惊道:“这、这如何使得?”

  史朝英道:“你真是不通人情世故,你试想想,咱们孤男寡女,一路同行,老实说,我也不放心让你离开我的跟前,晚上投宿客店,我是必须与你同住一间房的。若不冒充夫妻,岂不叫人生疑?”

  原来史朝英的心情是十分复杂,她把段克邪俘为人质,为的是保护自己与及未出世的胎儿,这倒不假。但若说她是真的忠于牟世杰,那却未必尽然。她对段克邪总还是未能忘情,也未始没存有“弄假成真”的希望。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牟世杰,那不过是为了解除段克邪心中的防范而已。

  段克邪满面通红,说道:“不可,不可!不管你怎么说,我决不能与你夫妻相称!”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噗嗤”一笑,接着说道:“史姑娘,这小子不愿作你丈夫,就让我来充当吧!”

  树上跳下一个人来,头尖腮削,活像一头弥猴,不是别人,正是精精儿。

  史朝英怒道:“你这老猴儿,敢讨我的便宜。”精精儿道:“反正你要找个丈夫,假的也好,真的也好,我都愿意。”

  史朝英道:“亏你还是世杰生前的好朋友呢,好不要脸!”段克邪也斥道:“精精儿,师门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你怎能欺负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大师兄若知此事,定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精精儿道:“你这小子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里,还要啰唆!”段克邪无法抵抗,给他一指点了哑穴,做声不得。精精儿回过头来,冷笑说道:“牟夫人,你迫这小子做你丈夫,倒是很要面子呀!哼,哼,咱们老大别说老二,你不是正人,我也不是君子。八两半斤,彼此,彼此!”

  史朝英又气又恼,又是恐惧,饶她智计多端,急切之间,也想不出办法对付精精儿。

  精精儿哈哈笑道:“到底是小白脸占便宜,你嫌我貌丑,看不上我,是吗?”

  史朝英道:“你别乱说,我将他俘为人质,这是要将他当作护符。精精叔叔,俗语说得好,留得一线,日后好相见。请你高抬贵手,说不定日后咱们也还可以彼此帮忙呢。”精精儿笑道:“这才像个话儿。好吧,咱们就正正经经的谈一桩交易吧,我不做你的丈夫也成,但这小子我可得把他带走了!”

  史朝英大吃一惊,说道:“什么,你要将他带走?原来你也在打他主意!”

  精精儿道:“不错。这小子刚才说得很对,我是怕空空儿辛芷姑与我为难,所以我也要把这小子抓来当作护符。”

  史朝英连忙叫道:“精精叔叔,且慢!咱们再商量、商量!”精精儿吡牙露齿的笑道:“商量什么?你愿意与我作冒名夫妻了。”

  史朝英无可奈何的说道:“叔叔请别说笑,我想,你我既然都是要把这小子紧紧抓牢,那就不如咱们同一路吧。”要知精精儿武功远胜于她,她心里虽然极不愿意,也不能不自动的提出这个办法。

  精精儿道:“你准备带这小子上那儿?”

  史朝英道:“我想去投靠我的另一个师父幻空法师。”

  原来这幻空法师乃是青海鄂克沁寺的主持,当年史思明驻军青海,与他结纳,幻空喜欢史朝英的聪明,曾收她为记名弟子,不过这种师徒关系只是佛门的一种 “结缘”,与普通传授技艺的师父不同,而史朝英当时年纪也小,幻空武功虽是不凡,她却没有跟他学过武功。她的全副本领都是后来跟辛芷姑学的。但虽然如此,幻空却是很疼爱她,前几年,当史朝义图谋起兵作乱之时,幻空还曾经来看过她,那次史朝英活擒段克邪,也曾得过他的助力。

  精精儿与幻空法师也是旧时相识,但交情不算深厚。听了史朝英的言语,心中暗暗欢喜:“我正苦于无路投奔,灵鹫上人本来与我有点交情,但他那次败给辛芷姑,已不愿与我师兄作对,看来是多半不会收留我的了。幻空法师武功颇高,他还有几个师兄师弟,本领也与他不相上下,躲在他的寺中,正是最妙不过。史朝英虽是诡计多端,但只要我把这小子牢牢捏在手心,谅她也不敢加害于我。”

  史朝英瞧他神色,知他已是愿意。心道:“我受你这老猴儿的气也受够了,我也得报复你一下。”当下说道:“精精叔叔,这小子我可以与你共同看管,但咱们一路同行,你还得依我一件事情。”

  精精儿道:“哦,你还有什么条件么?”史朝英道:“咱们三个在路上须得装作一家人,委屈叔叔些儿,你就扮作我家的仆人吧。”

  精精儿跳起来道:“什么?你要我作听你使唤的仆人?为什么不可以作丈夫,不然也可作父女?”

  史朝英道:“我已说过我不能与你作冒名夫妻。作父女吗,你我的相貌又差得太远,你照照镜子看看,你像什么?所以最合适你的身份,便是扮作仆人了。”

  精精儿“哼”了一声,还未言语,史朝英又道:“这小子已服了我的酥骨散,只有我有解药。你若要撇开我,独自将他抓去,不出一月,他就要无疾而终。精精叔叔,我怕我师傅杀我,你怕你师兄杀你,咱们都是同样存心,只是要把这小子俘为人质,当作护符,你稍受些儿委屈,这也是双方有利的事情呀。”

  精精儿哈哈笑道:“好,牟夫人,你也真有一手,我依你就是。只是这小子呢,他又扮作什么?有我与你一起,你总不成还要他作你丈夫吧?”

  史朝英道:“他是我的哑巴弟弟,在住店之前,你可以点了他的哑穴。你就以仆人身份伺候他,与他同宿。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精精儿一来也怕一拍两散,史朝英撒起泼来,毁了解药,害死了段克邪对他也无好处;二来他也要藉史朝英的关系投靠幻空法师。当下转而讨好史朝英道: “好好,牟夫人,咱们是义气博义气。牟世杰生前是我知己,我为你受点委屈,也算不了什么。这桩交易,就是这么定夺好啦!”说罢,就把段克邪揹了起来,哈哈笑道:“好小子,二师兄待你很不错吧,你屡次辱骂于我,我却还愿服侍你呢。”

  段克邪落入精精儿手中,自是极为气恼。但转念一想,反正已是不能脱身,有精精儿一路同行,却是要比与史朝英单独相对好得多,最少可以避开了史朝英的纠缠,也未始不是一件幸事。这么一想,也就心平气和,索性听天由命了。

  精精儿展开绝顶轻功,与史朝英那匹骏马的脚程也差不了多少。两人连夜奔驰,走出了伏牛山,向青海而去,按下不表。

  寻找段克邪的人分为三路,现在单表楚平原这路。他的坐骑也是一匹骏马,但却比不上史朝英的坐骑,走的方向,倒是他这一路对了,但双方距离,则是越来越远,他是第三天才走出伏牛山的。在山脚碰上一个樵夫,楚平原向他打听,恰巧那樵夫在史朝英这一行人下山的那个早晨,曾经看见他们,他远远看去,看见“一头大猩猩”揹着一个人追逐骑着马的少女,还惊为怪事呢。楚平原从樵夫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猜想“那头大猩猩”定是精精儿无疑,更是担忧。

  一日,楚平原正在沿着岐山山脚的驿道前行,忽见前面有两匹马跑得很快,马背上的两个骑士竟是胡人装束。

  楚平原催马赶了一会,那两个骑士的背影看得更清楚了。楚平原不禁又惊又喜,原来这两个胡人正是宇文虹霓的手下,也就是从前在路上曾盗过他和段克邪坐骑的那两个胡人。楚平原心里想道:“史朝英这妖女曾极力笼络小霓子,说不定会去投靠她?”正要飞马赶上前去,向那两个人打听宇文虹霓的消息,忽听得马铃声响,背后又是两骑马赶了上来。马上的骑士也是胡人装束,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少年,衣服丽都,似是个贵介公子,另一个中年的粗豪汉子,似是他的随从。楚平原从没见过他们,心想:“不知是不是小霓子的一伙?”

  前面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慌慌张张的快马加鞭,后面那个少年大喝道:“还不给我停下!”前面两骑给他一喝,跑得更快。少年大怒道:“岂有此理,胆敢违抗我的命令!”唰唰两鞭,他那匹坐骑飞一般的直追上去。

  楚平原心道:“原来不是一伙的。这小子敢对小霓子的手下如此呼喝,想必是回纥国大有来头的人物了。”当下也快马加鞭,随后追赶。

  赶到林边,只听得林中隐隐有吵闹之声。少年发怒的声音说道:“你们这两个奴才,你们是吃了老虎的心,还是吃了豹子的胆?快说,你家小姐现在何处?否则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那两个家丁道:“我们宁可断头,小姐的去处决计不能说与你知道!”那胡服少年大怒道:“岂有此理,你这两个奴才,反了,反了!”

  那两个家丁忽地大声说道:“不错,我们是奴才。但只是我们小姐的奴才,不是你们回纥的奴才!”

  那胡服少年大喝道:“反了,反了!给我把这两个奴才抓下!”

  那两个家丁倏的就扑过去,那胡服少年冷笑道:“你们还不配与我动手!”只见他一个转身,那两个家丁就扑了个空,向前冲出了十数步。楚平原偷看了他的身法也有点暗暗吃惊。

  那粗豪汉子喝道:“躺下!”趁他们脚步未稳,左脚一勾,右掌一劈,一个家丁跌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家丁则给他劈得矮了半截,弯腰捧腹,挺不起身。

  那胡服少年冷笑道:“知道厉害了么?你们要想找死,我可还要慢慢消遣你们呢!我这条蛟鞭可以打得你们皮开肉烂,看你们说是不说!”

  楚平原起初本来还不想插手,但听了他们的说话之后,可不禁怒火勃发,登时就跑了出去,喝道:“你凭什么欺负人?”

  那小王爷见树林里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敢来多管闲事!”唰的一鞭,就朝着楚平原打去。

  楚平原喝道:“滚开!”左手一抄,就要夺过他的马鞭,不料那小王爷鞭法甚是精奇,呼的打了个圈,夭矫如龙,竟从楚平原意料不到的方位打来,楚平原一个 “盘龙绕步”,在间不容发之际,化掌为指,“卜”的一声,将他的马鞭弹开,但饶是如此,衣襟一幅,已给鞭梢扫着,撕裂成了碎片。

  那粗豪汉子扑上前去,说道:“小王爷,何须为这臭蛮子动怒,待奴才替你收拾他吧!”那小王爷喝道:“乙辛,小心了!”楚平原空手接了他一招,他已看出楚平原的武功实是非同小可。

  乙辛是回纥著名勇士,但对于上乘武学的造诣,却并不怎么高深,他见楚平原被他的小主人一鞭打碎了衣衫,根本就未曾把楚平原放在眼内。

  楚平原卖了个破绽,容他扑到身前,横掌如刀,一掌就朝着他臂弯切下。乙辛精通摔跤绝技,右臂中掌,左臂一弯,穿过楚平原肘下,居然把他举了起来。他右臂痛如刀割,但皮粗肉厚,也还可以抵受。

  乙辛哈哈笑道:“这臭蛮子不过……哎呀!”原来就在此时,楚平原已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反手扣了他的脉门,一个旋风急舞,不待那小王爷扑上,已用 “大摔碑手”的手法,把乙辛抛出了数丈开外,恰好掷进了一丛荆棘之中。乙辛手舞足蹈,衣裳皮肉,给荆棘的倒刺勾住,急切间,那里挣扎得起来?

  那小王爷喝道:“你这汉人,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们的皇上见了我也得礼敬三分,你竟敢来冒犯我?嘿,嘿,你要抢夺财物,我倒可以接济你几两银子,或者你不如就跟了我吧。”他不知楚平原何因而来,还只道他是个剪径的强盗,但也颇忌惮他的武功,故而先表露身份,再诱之以利。

  楚平原冷笑道:“管你是什么人,别人怕你,我偏不怕你。你仗势欺人,我就看不过眼!”

  那小王爷“哼”了一声,一脸轻蔑的神情说道:“师陀国是我们的属国,这两个奴才是我们治下的贱民,生杀之权尚且由我,你却来怪我恃势欺人,嘿嘿,这真是太可笑了!”

  楚平原大怒道:“闭上你的乌[鸟]咀!我不识你们什么主子奴才,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朋友,你敢欺负他们,我就要你笑不出来!我叫你滚开,你听见没有?”

  那小王爷冷笑道:“你和他们是朋友?嘿,嘿,这真是自甘下流,哼,我明白了,只怕宇文姑娘才是你的朋友吧?”

  楚平原道:“是又怎样?废话少说,滚!”

  那小王爷满肚皮醋意,冷笑道:“怪不得她一直躲开我。哼,好小子。我要你的命!”他妒火一起,蛮性发作,本来对楚平原有点忌惮的,这时已是被愤怒所遮盖,不理三七廿一,“唰”的向楚平原便是一鞭!

  楚平原这时有了防备,焉能给他打中,脚跟一旋,转了一圈,那小王爷趁他立足未稳,急三鞭“回风扫柳”,卷起一团鞭影,向他猛扫。楚平原见他了得,不敢轻敌,掣出宝刀,喝道:“你是主子也好,奴才也好,这是汉人的地方,不能让你行凶。你的威风回国去使吧。看刀!”

  瞬息之间,楚平原一口气削出了六六三十六刀,刀光电舞,鞭影翻飞,双方都是快到了极点。刀光鞭影中只听得噼啪声响,楚平原背心着了两鞭,但小王爷那条蛟鞭亦已被他削去了三段,短了一尺有多。

  楚平原背上起了两道血痕,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叫道:“楚相公,你大仁大义,我们感激不尽。我们为小姐而死是应该的,你不必为我们拼命了。” 

  楚平原道:“不碍事。”猛地喝道:“咄,叫你再打!”暴风骤雨般的紧接着又是三十六刀。小王爷那条蛟鞭短了一尺有多之后,长鞭威力减了几分,使起来也没刚才那么得心应手,再也打不着楚平原了。

  楚平原的快刀法以三十六刀为一段路,第二次三十六刀削出之后,小王爷的蛟鞭打不着他,他却把那条蛟鞭又削去四段,先后共削短了它三尺有多了。

  楚平原片刻不停,只是换一口气,第三次的三十六刀又再削出,这一次更占上风,已是把那小王爷笼罩在刀光之下。

  长鞭越削越短,越短就越难避免与刀锋相砸,这一次的三十六刀,几乎每两刀之中,就着一刀,把那条蛟鞭削得寸寸断裂!

  转眼之间,第三次的三十六刀削过,小王爷手上的蛟鞭已剩下不到一尺长。楚平原大喝道:“还不撒手么?”横转刀背,一刀拍下,正中小王爷的手腕,腕骨也拍断了一根,那短短的一截蛟鞭当然也就脱手飞出了。这还是楚平原不愿给朝廷挑起事端,要不然若是用刀锋削下,那小王爷的一条手臂定然要与身体分家。

  楚平原插刀归鞘,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么?”那小王爷面色铁青,狠狠的盯了楚平原一眼,一言不发,转身便走。这时他的随从乙辛才刚从荆棘丛中挣扎起来,懵懵然的问道:“小王爷,你不惩处这两个奴才了么?”小王爷“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喝道:“快快上马。”乙辛还莫名其妙,嘀咕道:“你不打那两个奴才,怎的却打起我来了?”

  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叫道:“楚相公,不能让他们这样便宜便跑,他们杀了我的坐骑……”楚平原猛然省起,说道:“不错,要他们把坐骑留下。”可是已迟了一步,小王爷已是飞身上马,乙辛再笨,这时亦已知道是他主人打输,连忙跟着上马。

  那两匹坐骑是久经训练的战马,驮了主人,立即冲出树林。楚平原笑道:“这小王爷已是断了一根腕骨,至少在这一个月之内,他是不能使鞭的了。就让他去吧,给你们治伤要紧。”

  宇文虹霓那两个家丁身上满是伤痕,鲜血淋漓,却幸亏都是外伤,看来可怕,实无大碍。楚平原随身带有上好的金创药,给他们敷上,流血立止。

  那两个家丁甚觉迷惘,禁不住问道:“楚大侠,我们小姐要杀你报仇,我们也曾奉小姐之命,围攻过你,何以你以德报怨?”楚平原笑道:“我与你家小姐其实并无仇恨,当年之事,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若然追究罪魁祸首,她的爹爹实是死在回纥人手上。”那两个家丁曾无数次受过回纥人的凌辱,听了这话,都是点头说道:“不错。我们的小姐一时不明道理,错怪了你了。”

  楚平原道:“这回纥小王爷是不是要迫婚你们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那两个家丁叹气说道:“说来也是我们小姐的不幸。这小狗子的爹爹乃是回纥可汗的叔父,名唤拓拔赤,官居回纥兵马大元帅之职,正是回纥最有权势之人。这小狗子名唤拓拔元,前两年我家小姐打猎,不幸遇上了他,之后,他就一直纠缠不休,要娶小姐作他的妃子。我家小姐借口我们师陀国的风俗,以父仇未报,不能成婚,就拖延了下来。今年大唐请回纥出兵助它平乱,这小狗子保举小姐的母舅作一路将军,说是让她母舅到了大唐之后,就不难给她报仇。他有了这个“理由”又来强逼小姐先穿孝服过门,待父仇报后,再脱孝成婚。我家小姐不愿受他迫逼,就扬言要自己报仇,带领我们,也逃到大唐来了。”

  楚平原道:“原来她找我报仇,还有这一层原因在内。”

  那两个家丁接着说道:“不料这小狗子也跟着追来,非把小姐抓回去不可。我家小姐听得风声,不敢回国,也不敢回长安见她母舅。她把我们分成几路,好叫那小狗子捉摸不到她的行踪。我们两人一路,不幸遇上灾星。楚大侠,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楚平原连忙问道:“你们小姐逃往何处?我必须去见一见她。”那两个家丁面面相觑,半晌之后,毅然说道:“楚大侠,你于我们有救命之恩,我们也信得过你对小姐决无恶意。好,我们就如实告诉你吧!”

  那家丁接着说道:“小姐是去投奔伊克昭盟的萨巴王公去了,萨巴王公是我们主人生前喝过血酒的盟兄弟,他有个女儿和我们小姐一般年纪,两人也是如同姐妹一般。前几年我们的地方给回纥军队占领之后,他们父女还曾经来过一次,王公可怜我们的小姐国破家亡,想接小姐到他那儿,和他女儿作伴。那时还未发生那小狗子迫婚之事,回纥又正在重用她的母舅,小姐舍不得远离家乡,只好多谢了他们的好意。唉,若是早知有今日之事,当时走开,倒可以避过一场灾祸。”

  楚平原道:“那么如今发生了回纥的小王爷迫婚之事,他们会不会害怕回纥,不敢收留?”

  楚平原小时曾随父亲出使师陀,路途经过伊克昭盟,隐约还记得那个地方。心里想道:“史朝英未必知道小霓子的所在。不过,人海茫茫,既然得不到段克邪的消息,那还是先去见一见小霓子吧。她也实在可怜,说不定我可以助她一把,化解了这本来是莫名其妙的冤仇。”于是在和那两个家丁分手之后,楚平原遂单人匹马,迳向西行。

  伊克昭盟在祈连山西边,所占的地方是一块方圆相近千里的大草原。楚平原走了一个多月,一路无事,终于绕过了祈连山,来到了伊克昭盟。

  伊克昭盟还是一个原始的牧民部落,牧民居无定所,他们的王公也没有固定的宫殿,而是以帐幕为家,随处流动。平时传达政令,乃是由王公委派的“行人”(官衔)快马向四方驰报。草原上往往几天碰不见一个人,碰见的人也不知道王公现在何处。

  楚平原事先没有想到有此困难,但他并不灰心,仍然在大草原上到处寻找。这一日他正在策马前行,忽听得马铃声响,有一队驼马在草原出现,楚平原正想向他们打听,只见前头的几骑快马你追我赶,有两骑马将到他的身边,后面的一骑突然追上,“唰”的一鞭打了过来,他是挥鞭打前面的一个同伴的,却不想他那同伴骑术很好,刚好擦着楚平原的坐骑驰过,那一鞭却打中了楚平原。

  背后那几骑马都是年青的小伙子,有男有女,轰然大笑,有个小伙子唱道:“小伙子骏马跑得快,姑娘的皮鞭打得凶。打在郎身上你心不心疼?哎哟,打得轻了,我只怕他跑掉像一阵风。”

  楚平原这才看清楚,原来鞭打他的是个健美的女郎,那女郎绯红了脸,说道:“这位大哥,我不是成心打你的。”回头骂道:“讨厌,现在又不是玩刁羊,你怎么胡说八道?这支歌你留待今晚向格格唱吧。”那唱歌的小伙子笑道:“你都不肯听我的歌,贝格格面前我还敢唱吗?”

  “刁羊”是游牧民族的一种风俗,也是一种将“骑术”和“求爱”联在一起的游戏。每一年在新年的时候或“团圆节”(八月十五)的时候举行,青年男女,骑上骏马,男的在前,女的在后,男的若给追上,可得任由女的鞭打。看来很是吃亏,但在这狂欢之夜,许多小伙子们还巴不得有姑娘鞭打他。原来姑娘们的皮鞭也不是乱打的,她们打的只是自己心爱的人。有首“竹枝词”道:“秋夜鸣芦管,歌声遍草原,姑娘骑骏马,长鞭打所欢。”就是描写这种风俗的。

  楚平原知道此一风俗,说道:“哦,原来今晚就是团圆节吗?”他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日子都记得不很确实了。但“刁羊”只在新年与团圆节举行,不是新年,当然就是“团圆节”了。

  刚才唱歌那小伙子道:“这位大哥,看你装束,你不是我们的族人吧?你是从那里来的?”楚平原道:“我是从南方来的汉人。”他小时到过伊克昭盟,虽然只是路过,未曾住下,但却知道这一族人最为好客,决不会因他是汉人而有所岐视。

  那小伙子道:“哦,怪不得你不知道了。今晚是萨巴王公举行‘刁羊’,要我们年青人都到他那里去玩,听说他是有意思给贝格格选女壻呢。”旁边有个人怕他不懂,说道:“我们尊称王公女儿做‘格格’,香贝就是萨巴王公的独生女儿。”

  那姑娘误打了楚平原一鞭,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说道:“汉人大哥,你做我们的客人吧。你会不会唱我们的歌?我教你唱。”草原上的女儿性情爽朗,她知道那小伙子是在取笑她,也毫不在乎。

  楚平原笑道:“我今晚只是去看热闹,‘刁羊’我是不玩的了。但你们的歌很好听,你肯教我,那是最好不过。”这群人中本来有个小伙子暗地里喜欢那姑娘的,听说楚平原不玩“刁羊”,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也参加进来教楚平原唱歌,一路上歌声飘荡,嘻嘻哈哈,十分高兴。

  黄昏日落,草原上新月升起,楚平原随着这群人进了一个山谷,山谷是一大块盆地,绿草如茵,有一种不知名字的野花,喇叭形的白色小花朵点缀在绿草丛中,月光下一眼望去,就似缀在锦缎上的珍珠。

  靠山的那边,有一排篷帐,帐幕外的草地上烧起一堆野火,草地上满是年青的男女和他们的马匹,有人已经在那里弹着各种乐器,唱歌跳舞,远远就可看到听到。那姑娘笑道:“咱们来得正是时候。再迟一些就赶不上看摔跤了。”歌舞、摔跤、刁羊是欢度“团圆节”的三项主要项目。

  楚平原心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萨巴王公就在这儿,不过半天功夫就到了。要是我没有他们带领,找不着这个所在,可又得在草原上大兜圈子了。”

  楚平原系好坐骑,和同来诸人挤进里面一圈。那姑娘小声说道:“你看,我们的香贝格格美不美?喏,就在那边。对了,你看见了。那老年人就是我们的萨巴王公。”

  正中帐幕之前坐着王公和他的女儿,楚平原聚精会神的看过去,只见香贝格格披着一袭轻纱,白衣如雪,丰姿绰约,果然是罕见的美人儿。

  那姑娘见他如此出神,格格笑道:“汉人大哥,你也给我们的格格迷上了?我们的格格可是不能嫁给汉人的哟。她那里知道,楚平原的一对眼睛是在寻觅宇文虹霓。香贝格格身边有几个侍女,但却都不是宇文虹霓。正是: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见伊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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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回
       

  莽莽乾坤谁作主

  茫茫恩怨此从头

 

 

 

  楚平原甚是失望,心里想道:“小霓子若在这儿,应该与王公父女同在一起,却怎的不见她?难道她又到别处去了?”

  那姑娘笑道:“别想心事了,咱们去吃东西吧。”原来王公举行的“刁羊”,同时也就是一个通宵的欢宴,树上挂着无数烤熟了的小羊,还有皮袋盛着的马奶酒,随人任意饮食。

  楚平原拔出佩刀,学那姑娘的样子,割羊肉来食,那姑娘捧起皮囊,喝了一口,递给他道:“这酒有点酸的,你喝得惯吗?”楚平原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笑道:“很好呀!”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低低“噫”了一声,楚平原心头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四面张望。那皮袋没有拴上,马奶酒倾泻如泉。

  那姑娘忙不迭的接过皮袋,说道:“你怎样啦,失魂落魄的!”楚平原道:“我,我想过那边看看。”原来他听到的竟似是宇文虹霓的声音,但看过去却又不见她的背影。

  那姑娘道:“看什么?别乱跑,摔跤开始了!”只见场中歌舞已止,腾出一大片空地,有一对小伙子已经上场。摔跤开始,人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观看,楚平原自是不好到处走动,扰乱人家的视线。

  那姑娘道:“今晚安排的八对摔跤,都是我们族中挑出的好手。有人猜测,王公也许要在这十六个年青人之中,选一个做他女壻。”

  那对小伙子扭着扑打,有时脑袋顶着对方的小腹,有时弯腰抬足,剪刀似的双脚夹对方的脖子,花样百出,技术确很高明,但楚平原却是无心观看。

  络绎有人骑马到来,场内看热闹的人围成一个圆圈,后来的人就站在后边,旁人都在全神注视摔跤,也不理会他们。摔跤是很快就能分出胜负的,不到一支香时刻,经过淘汰,只剩下两对了。就在这时,有一行四骑来到。旁人没注意,楚平原见了却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四个人中,一个就是回纥的“小王爷”拓拔元,一个是他的随从乙辛,这两个是楚平原所认得的。另外两个,一个是年纪似乎比拓拔元还小几岁的少年,衣服丽都,神气十分傲岸,与拓拔元走在前头,另一个则与乙辛同样装束,似是他的随从。

  楚平原心里想道:“莫非这厮也得到了消息,是来抓小霓子的?暂且不必理他,且看他有何动静?”拓拔元等一行四人来到,也不惊动众人,系好马匹,便挤进人丛之中,观看摔跤。

  这时已淘汰至最后一对,两个摔跤好手相扑,果然十分精采,巴山扭着卢石的手臂,卢石脚尖一勾,巴山身向前倾,却忽地另一条手臂从对方肘底穿出,横肱一压,两人倏地分开,这几个回合打得不分胜负,众人都是喝采叫好。

  不知怎样一来,众人都未看得清楚他们的动作,卢石突然身躯一矮,把巴山扛在肩上,将他头下脚上的摔下去。这是卢石最拿手的绝招“肩车式”。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众人眉飞色舞,采声如雷。

  众人正在以为卢石赢定了,那知又有出人意外的变化。就在巴山头颅已将着地的时候,他的脑袋,突然从卢石胯下钻过,反手一掌,抓着卢石脚踝,大喝一声,一个觔斗翻了起来,卢石给他高高举起,再也无能为力,只好认输。

  众人呆了一呆,轰然叫好。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也在叫道:“好,好!我也来凑凑热闹!”声音有如金属交击,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场里场外,目光都集中在这人身上,却原来就是与拓拔元同来的那个少年,其他三人跟在他的身后。萨巴王公一见,面色倏变,慌不迭的起立相迎。众人方在诧异,只听得萨巴王公说道:“拓拔王子光临,请恕小王有失远迎。”

  原来这少年乃是回纥可汗的弟弟,名叫拓拔雄。拓拔元的父亲是他叔父。他比拓拔元小两岁,但身份更为尊贵,是以由他作为主体,晋见萨巴王公。

  回纥铁骑纵横长城内外,伊克昭盟的领土虽未受到强占,却也曾被他们骚扰,因此众人知道他是回纥的王子之后,礼貌上虽然不能不欢迎他,心里可着实不高兴。萨巴王公不知他来意如何,更是担了一重心事。

  拓拔雄道:“今天是团圆节,我听说你在这里举行刁羊,我特地赶来的。你们这位壮士,摔跤的本领很是高明,倒引起我的兴致来了。我也来和他玩玩吧。”

  萨巴王公道:“这个,恐怕不大好吧。王子是千金之体,万一失手,……”拓拔雄哈哈笑道:“王公放心好了。我只怕他摔不倒我。他若能摔我一跤,我赏他一百两金子!”

  他说了这话,又走到香贝格格面前,鞠了个躬,说道:“久仰格格美若天仙,今日幸会,果然胜似闻名。要是小王徼幸得胜,可得请格格赏我一点彩物。”

  众人见这王子如此无礼,心里都是愤怒。香贝格格淡淡说道:“王子赢了再说好吗?”拓拔雄笑道:“好,好,好!那就马上开始吧,来呀,来呀!”

  巴山心道:“拼着给王公怪责,我也不能让这回纥蛮子侮辱了我们格格。”当下摆了个架式,说道:“王子是远来的宾客,请!”

  巴山只道一个王子能有多大本领,胜他还不是易如反掌。那知这回纥王子却是非同小可,一个“穿手”,便欺身直进,来抓他的肘骨,要是给他抓着,向后一拗,巴山这条手臂可非折断不可。

  巴山双臂一分,铁钳一般反箍过来。拓拔雄的手臂却似涂上了油一般,一沾手便即滑开。双方都没有占着便宜,巴山已是吃惊不小。

  两方你来我往,忽合忽分。交手了十多个回合,大家都未能把对方摔倒。好几次似是巴山占了上风,却都给拓拔雄在紧张关头连消带打的化解开去。观战的都觉得诧异,不禁担忧。连巴山也是莫名其妙。

  这其中的奥妙只有楚平原看得出来。

  原来这回纥王子竟是具有上乘武功,他在招架巴山的摔跤攻势之时,用了卸力化劲的功夫,还夹杂着擒拿手法。不过,他对于摔跤,也的确颇有研究,不懂上乘武功的人,决看不出他是用别种功夫冒充。

  楚平原心道:“这贼王子摔跤不及巴山,武功却比巴山高明得多。再打下去,巴山定要大大吃亏。只是他是萨巴王公的贵宾,我若喝破他,只怕萨巴王公也难处置。”

  心念未已,只见巴山又使出他的绝招,身躯一矮,铁塔般的压下来,只待那王子使出“肩车式”时,他便双手反拿对方的脚踝。不料那王子双足钉牢地上,巴山的身躯压下去,他动也不动,突然反手一抓,使的分筋错骨手法,巴山一声厉叫,腕脉被他抓断一根,登时给他举了起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伊克昭盟族人大惊,连忙跑去抢救巴山,巴山双眼火红,嚷道:“他,他不是……”他本是想指出拓拔雄不是依照摔跤的规矩胜他,但说了半句话,已经晕了过去,众人只好抬他到帐篷医治。有几个摔跤好手虽觉可疑,但拓拔雄的确是把巴山摔倒,而且他又是回纥王子的身份,这几个人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拓拔雄得意洋洋,走回去向萨香贝道:“格格,小王徼幸得胜,可要来向你讨赏了。”萨巴王公心里气愤,可还不能不装作笑面道:“王子摔跤本领天下无双,佩服,佩服!你们挑出十匹骏马,交给王子,权作彩物。”

  拓拔雄哈哈一笑,说道:“骏马,我们回纥多的是!我不是要马!我要人!”伸手便要拉扯香贝格格。

  香贝面色一沉,说道:“王子,请尊重!”拓拔雄笑道:“格格,我只是想请你与我一舞。我们的规矩,摔跤胜了,他请那一个女郎共舞,都不可以推辞的。你们的规矩不也是如此吗?”

  楚平原突然站了出来,和他同来一起的那个女郎大吃一惊,道:“你,你要干嘛?”事出意外,谁都来不及上前拦阻,说时迟,那时快,楚平原已来到香贝格格面前,按照他们的礼节,垂手过膝,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香贝格格抬起头来,楚平原以为她一定也会惊诧的,谁知她却是神色如常,脸上还似有一丝笑意,说道:“你是汉人吧?你有什么事情?”

  楚平原道:“我想请问格格,不知可否准许我也参加摔跤?”

  拓拔雄大怒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这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朝着楚平原的背心猛的就是一拳!

  楚平原跨上一步,拓拔雄一拳打空,重心不稳,险些跌倒。楚平原用的是“四象步法”,避得恰到好处。拓拔雄却还不知道他身负上乘武功,还只道是事出偶然。站稳脚步,正要转身再打,香贝格格面色一沉,说道:“到我这儿的不论贵贱,都是我的客人。我愿客人们彼此尊重,同享今晚的欢乐。”拓拔雄满面通红,姑且忍住怒气。

  香贝格格转过头来,对楚平原和颜悦色的说道:“你也懂得摔跤吗?你是想和王子比试?”楚平原道:“不错。若蒙格格允许,我愿尽力而为,博格格一笑。我不求彩物,也不敢求格格共舞,倘若侥幸得胜,我只想与格格单独说几句话。”

  香贝格格道:“你们都是我的客人,王子参加了摔跤,你当然也是可以。你们那个得胜,我都答应你们的要求。只不知王子可愿和你比试?若是王子不愿,那就两作罢论。”

  拓拔雄为香贝格格的美色而来,怎肯放弃与她共舞的机会?他对楚平原恨之切骨,也想把他痛打一顿,立即便道:“好,你这小子不自量力,那就来吧!”

  拓拔元认出了楚平原,叫道:“好呀,你这小子也到这儿来了,我正要找你算账。”楚平原道:“很好,那你们两个就一齐来吧!我一个人和你们两个摔跤。” 拓拔雄怒道:“你敢藐视于我。阿元,你让开,你找你的姑娘,别来打岔。”拓拔元吃他一顿排揎,只好退过一旁。

  拓拔雄迅若怒狮,不待楚平原摆好架式,猛的便是一记勾手兼用肘锤。楚平原使出卸字诀,单掌一拨,将他的勾手带开,膝盖便朝他小腹一顶。拓拔雄吃了一惊,连忙吞胸吸腹,横掌削他膝盖。楚平原脚跟一旋,双方招式都落了空。

  这一来双方都是不敢轻敌,拓拔雄退而复上,双臂箕张,抱成半个圆圈,朝着楚平原双臂迳直压下,楚平原认得这是大擒拿手法中“苍鹰展翅”的招数,但经过他别出心裁的变化,看起来却又完全是正宗的摔跤手法。

  楚平原步法轻灵,倏的转身,用了一招“斜挂单鞭”,猛切对方的脉门,拓拔雄“啊嚇”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手法?”楚平原五指一拢,倏的拿下,拓拔雄一个肘锤,身形左俯,强攻之中,含有化势,楚平原的指锋从他的小臂斜斜划过,竟差半寸没切着他的脉门。楚平原冷冷说道:“你这又是什么手法?”双方一合又分。

  楚平原那招“斜挂单鞭”本来是少林派“天罡掌法”中的一招杀手,但因他手法迅疾,而且变招也快到极点,他变招之后,那五指一拿却是如假包换的摔跤手法。在场旁观的香贝格格的族人,人人都是恨不得回纥王子给这汉人打败,替他们出一口气。莫说他们看不出楚平原用的不是摔跤手法,即使看出,也必定是偏袒楚平原的。

  拓拔雄对摔跤这一门功夫,练习有素,虽然不是一流高手,但却中规中矩,十分熟练。楚平原则是小时候在师陀国练过半年摔跤,当然不如他的熟习。虽然楚平原也是一样的在摔跤手法中藏着上乘内功,但因为他不敢使摔跤之外的招数,相形之下,却是拓拔雄大占上风,步步进迫。

  楚平原正在苦思取胜之策,冷不防拓拔雄一个穿掌勾手,将他一推一压,楚平原打了一个车身,险险跌倒,场中许多人禁不住失声惊呼,其中一个声音清脆尖锐,显然是个少女的声音,犹其凸出。

  楚平原心头一震,“决不会错了,是小霓子!”他脚步未稳,听得这个声音,眼光不自觉的又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要寻觅宇文虹霓。心神一分,这就给了敌手一个最好的机会。

  拓拔雄趁着楚平原一呆之际,故技重施,闪电般的足尖一勾,楚平原一个踉跄,身向前倾,拓拔雄立即使出分筋错骨手法,刁着他的手腕。但楚平原却非巴山可比。巴山不会内功,所以给拓拔雄的分筋错骨手法,一抓就抓断了腕脉。楚平原则不过虎口一阵酸麻而已,并未受伤。

  双方动作都快,楚平原蓦地大喝一声:“倒下!”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拓拔雄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是楚平原乘着拓拔雄欺身进扑的时候,用重手法点了他腰胁的“愈气穴”。拓拔雄内功虽然也颇有根底,急切之间,却那能自行解开?

  伊克昭盟族人恨不得拓拔雄被人击倒,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欢呼喝采,但待到发现拓拔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竟似动也不会动了,又不禁大惊失色。回纥王子若然死在他们那儿,这可怎么得了?

  拓拔雄的堂兄拓拔元也吓得慌了,他本是要待摔跤结束之后,便去搜查宇文虹霓的。如今只好先去把拓拔雄扶起来,他是会家,一看便知是遭了点穴。当下在相应的穴道一捏,拓拔雄自己也在运气冲关,两相凑合,穴道解开,拓拔雄“啊呀”一声叫了出来。但因这是重手法点穴,穴道虽解,气血尚未畅通,一时间还是没有气力说话。

  但拓拔雄既是叫得出声,那就证明他还在活着。伊克昭盟族人胆气顿壮,纷纷帮楚平原说话。“摔跤当然有输有赢,给摔倒了只能自怨本领不济,怨得谁来?”“摔跤场中,动手就不分贵贱,岂能仗势欺人?”有的斥责,有的冷嘲。

  香贝格格忽地站起来道:“贵宾没事,大众不必惊扰。刁羊开始!”一骑马“嗖”的便从她身后的帐幕中飞驰而出,香贝格格宣布“刁羊”开始之后,也立即飞身上马,追赶那人。

  众人见香贝格格跨上骏马,挥舞皮鞭,追赶一个青年男子,都是大为诧异。要知按照他们的风俗,在“刁羊”中女的追赶男的,就是表明她要“捕捉”那个男子,当作她的情郎。好些小伙子暗暗失望,“原来我们的格格早已经是有了意中人。”

  楚平原眼光锐利,一眼就认出了萨香贝追赶的那个“少年”,乃是女扮男装的宇文虹霓。

  场中的姑娘们纷纷上马,追赶她们喜欢的小伙子。混乱中楚平原也飞身上马,旋风似的跑出峡谷,驰向草原。

  牧民们为了尊敬他们的格格,不愿打扰她与她的意中人幽会,在辽阔的大草原上,都是各自寻觅处所。只有楚平原一人一骑,向着萨香贝所走的方向追去。

  宇文虹霓蹙眉说道:“你追来干什么?”楚平原道:“我给你报讯来的。你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那日我碰到你的两个随从……”

  宇文虹霓道:“你赶走拓拔元,救了我的家丁,这事情我已知道了。”楚平原道:“我赶来报讯,谁知他们也到了这儿。小霓子,你准备如何应付?”

  宇文虹霓道:“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你已经报了讯,那就走吧。”

  楚平原想不到她如此冷淡,一股热情,便似刚燃起的火苗,给她一盆冷水泼了下来。不觉僵在当场,不知再说些什么是好。

  香贝格格道:“小霓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万里远来,满怀好意,你连谢也不谢人家一声,就要赶人家跑,那有这样的道理?楚大侠,你今晚为我解围,我先谢你。”

  楚平原心灰意冷,说道:“小霓子,你不再要杀我报仇,我已经是感激你了。我怎能再求你把我当作友人。好,我走啦!”宇文虹霓眼角红润,忽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楚平原呆了一呆,连忙回过身来,道:“小霓子,别哭!有话好好的说!”

  宇文虹霓抹了眼泪,哽咽说道:“楚大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平原道:“咱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你受人欺负,我怎能不帮你呢?”

  宇文虹霓幽幽说道:“楚大哥,你以德报怨,万里远来,给我报讯,我其实也是感激你的。但无奈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

  萨香贝道:“小霓子,你又来了。我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了吗,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你爹爹未必是死在他的父亲手上;即使当时在混战中是曾受了误伤,楚相公的话也说得很对,追源祸始,也只能怪回纥人。”原来她们亲如姐妹,楚平原与她的恩怨纠纷,对她说过些什么话,她都已经告诉了萨香贝。

  宇文虹霓默然不语,萨香贝又道:“我还有个疑心,说不定你爹爹根本就是回纥人害死的。当时是在黑夜,回纥的骑兵押住阵脚,帮你爹爹作战。回纥要灭师陀,你爹爹是个障碍,趁这机会,他们放一枝冷箭,不就是可以暗杀了你的爹爹么?”

  楚平原道:“对呀!这层道理我怎么早没想到?这正是一石两鸟之计,他们除去了障碍,又可唆使你们师陀仇恨汉人。”

  宇文虹霓道:“我也但愿如此。不过即使不是如此,楚大哥,从现在起,我也不会再把你当作仇人了。唉,有什么闲话我也不理了。楚大哥,我多谢你。”

  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双手紧紧相握,香贝格格掩咀偷笑,躲过一边。

  楚平原道:“小霓子,你准备怎样对付回纥那小王爷?”

  宇文虹霓道:“我给他迫得东躲西避,实在没有办法应付。楚大哥,你给我出出主意。”

  楚平原道:“躲避不是办法,最根本的办法是把回纥人从你们的土地上驱逐出去。”宇文虹霓道:“这个——,嗯,你难道不知我们师陀小国寡民,怎打得过虎狼般的回纥?”楚平原道:“回纥在你们国内有多少驻军?”宇文虹霓道:“有铁骑三千。”楚平原道:“你们可以打仗的男子有多少?”宇文虹霓道:“不过三万。我们女子也可以打仗的,但合起来也不过五万。”楚平原笑道:“不过五万?嗯,这已经比回纥驻军多了十几倍了。”宇文虹霓道:“回纥可以从西域各国抽调驻军,他们的骑兵若是从我们的邻国调来,朝发夕至。”

  楚平原在地上划了十几个圈圈,说道:“回纥的骑兵虽然骁勇善战,但他们分驻在这十几个国家里面,等于划地自囚。要是你们西域各国联合起来,何难将他们一鼓而歼。”宇文虹霓道:“只怕难以众心如一。”楚平原道:“西域各国百姓,谁愿意受回纥铁骑的践踏,只要你们敢首先发难,各国定然响应。你们可以先派使者和各国联络。”

  宇文虹霓叹口气道:“你说得很好,只是,唉,我们拿什么力量发难?”楚平原道:“你的舅舅现在不正是统率师旅,驻在长安么?你若能说动他叛了回纥,举起义旗,班师回国,这于回纥大唐两皆有利。”

  宇文虹霓眼圈一红,凄然说道:“我的舅舅他已经被回纥的监军软禁了。回纥的兵马大元帅拓拔赤正是贼子拓拔元的父亲,前日我的家丁前来报讯,说是拓拔赤下了命令,要我回去嫁给他的儿子,才能放我舅舅。”

  楚平原道:“好,咱们现在回去!”宇文虹霓道:“回那里去?”楚平原道:“回转萨巴王公那儿,马上将回纥的小王子、小王爷全都拿下来。换你的舅舅。”

  香贝格格道:“待我吹起号角,叫那些刁羊的小伙子都回去帮你们捉人。”楚平原笑道:“别做这煞风景的事,他们不过一共四人,用不了那么多人对付他们。”

  他们正要上马,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远远的听得拓拔雄大叫道:“别给他们跑了!”

  楚平原只道这回纥王子着了自己的重手法点穴,最少也得一个时辰,方能走动的,不料拓拔雄练的内功,出于西藏密宗,甚为怪异。虽然比不上中原各大正派内功的深奥纯厚,但对于解穴,却有特殊功效,又得屈突通给他推血过宫,故此就在楚平原离开之后,不到半枝香的时刻,他便已恢复如初,立即快马追踪。

  若然照楚平原原来的如意算盘,回去捉人,有香贝格格命令族人相助,那是不必怎么费力,便可将他们一网成擒。如今对方先赶了到来,却是主客易势,敌众我寡了。

  楚平原却也傲然不惧,当下悄声对宇文虹霓道:“你保护格格。”拔出雁翎刀,便上前迎敌。

  拓拔雄的坐骑最为神骏,先冲了过来。楚平原一声大喝,挥刀便斩马足。那匹坐骑久经训练,四蹄离地,竟从楚平原头上跃过,楚平原刀锋一撩,没斩断马足,刀尖却刺着了马腹。[那马]跌了下来,将拓拔雄跌了个觔斗。

  拓拔雄的随从屈突通大叫道:“休得伤我小主!”不待收缰勒马,便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势疾如箭,挺枪向楚平原刺来。

  此人是回纥国第二高手,一杆枪使得如蛟龙出海,猛虎离山,楚平原的快刀碰上了对手,连斩了六六三十六刀,都给他长枪架开,双方虎口,均感隐隐作疼。

  拓拔雄跳了起来,哈哈笑道:“你们两个小娘儿就嫁了我们两兄弟吧!香贝格格,你不必回去了,待咱们成婚之日,我再把你爹爹接来。”

  香贝格格气得柳眉倒竖,骂道:“小贼,你敢在我的地方侮辱于我!”拓拔雄大笑道:“你虽是王公的女儿,我也是回纥的王子,你做我的妃子,正是门当户对,难道还辱没你吗?”

  宇文虹霓叫道:“休得欺侮我的姐姐。”赶去刺他背心。拓拔元已经快马驰来,挥舞长鞭,拦住了她的去路。笑道:“小霓子,这次你走不了啦,乖乖的跟我回去吧。”他的长鞭在马背上打下来,纵横驰骤,数丈之内,都是长鞭所及的范围,宇文虹霓仗着身法轻灵,左躲右闪,一个马上,一个马下,鞭剑交锋,宇文虹霓的青钢剑虽没给他卷去,但要想冲过去援救香贝格格,却是力有不能了。

  眼看拓拔雄就要追上香贝格格,楚平原陡地大喝一声,抛下了屈突通,箭一般的就向他追来。屈突通轻功不及楚平原,追他不上,扬手掷出一柄飞叉,楚平原道:“来得正好!”头也不回,反手接过飞叉,却向拓拔元掷去。

  拓拔元在楚平原手下吃过大亏,知道他的本领,不敢接叉,连忙一个“镫里藏身”,脚尖倒挂马鞍,飞叉插进马背,拓拔元跌了下来,宇文虹霓挥剑就斩,拓拔元来不及跳起,躺在地上举鞭护着面门,架住了宇文虹霓的青钢剑。

  此时若是楚平原马上赶来,不难一刀取了他的性命。但此时拓拔雄距离香贝格格也不过数丈之遥,楚平原只好先去救她。

  楚平原叫道:“小霓子,你先抵挡一阵。”他口中说话,脚底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话声未了,已追到拓拔雄背后。拓拔雄听得背后风声,慌忙回身招架。他的武功不及楚平原,但相差也不太远,楚平原一口气劈出了十八刀,拓拔雄连连后退,却也未曾给他劈着。屈突通急急赶来,抖起长枪,与拓拔雄前后夹攻楚平原。

  这时拓拔元也已翻身跳起,再度与宇文虹霓在草原上交锋,两人都是步战,一个鞭法纯熟,气力沉雄,一个剑招精妙,身法轻灵,恰恰打成了平手。

  宇文虹霓叫道:“姐姐,快跑!”香贝格格飞身上马,摸出号角,“呜呜”的便吹将起来。

  拓拔雄冷笑道:“待你招得人来,你已是我的俘虏了。反手一柄飞叉掷出,把香贝格格的号角打落。便与屈突通与拓拔雄两人联手,恶斗楚平原。尤其是屈突通那杆长枪,施展开来,数丈之内,都是他的枪尖可以挑及的范围,另一面又有拓拔雄挡住,楚平原若要逃跑,必须把拓拔雄杀退,他杀退拓拔雄不难,但却如何应付背后挑来的长枪?

  楚平原眼观四面,只见香贝格格东躲西闪,已有气力不支的迹象。而宇文虹霓因为时间长了,气力不及拓拔元,也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楚平原无法脱身帮助她们,焦急之极。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极为刺耳的笑声。霎一霎眼,只见一头“大猩猩”已出现在眼前,正是精精儿。

  精精儿轻功卓绝,在草原上只是跑了一个圈子,就追上了香贝格格的骏马,脚尖点地,身子凌空,倏的就把香贝格格揪下马来,交给了乙辛,哈哈笑道:“姓楚的,上次给你徼幸逃生,这次看你还能逃得出我的手心?拓拔王子,我有幸给你效劳,不敢讨赏,只求借一技棲。”

  拓拔雄道:“好,你给我把这小子杀了,我保荐你做禁军教头。”

  楚平原暗暗叫苦,他本来是要找精精儿史朝英等人的下落的,却想不到他竟在这样的场合之下,突如其来,这可真是对他大大不利。

  楚平原当机立断,拼着豁了性命,冒险进招,横刀一挡,托起长枪,倏的反手一拿,他听风辨器,准确之极,拓拔雄也想不到他敢如此冒险,使出“空手入白刃” 的功夫,一个不留神,他手中的单刀已给楚平原抢过手来,顺手一抹,拓拔雄藏头缩颈,饶他立即躲闪,咽喉没有给刀锋割断,肩上已是着了一刀。这一刀伤得很重,肩胛骨都给剖开。楚平原正要再补一刀,精精儿已经来到,金精短剑扬空一划,把楚平原夺来的这口单刀削断。

  乙辛慌忙过来将拓拔雄扶起,拓拔雄已成了一个血人。乙辛给他敷药止血,拓拔雄年轻体健,内功也颇有根底!晕过去一会,也就醒转来了。咬牙切齿的叫道:“你们务必给我把这小子碎剐千刀。哎哟,哎哟!”他这一叫牵动伤口,痛澈心脾。

  精精儿道:“王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报这一刀之仇。”

  你道精精儿为什么要讨好回纥王子?原来他上了史朝英的大当。到了鄂克沁之后,精精儿也算得防范周密,他和段克邪同住一个房间,史朝英派人送来的饮食,他都先给段克邪尝过,然后自己再食,不怕史朝英暗中下毒。

  可是史朝英每月一次给段克邪所吃的药,精精儿总不能自己拿来先尝,史朝英就在药中变出花样。这一次她配的是一份解药和另外一种迷药混合,让段克邪服了之后,可以恢复本领,但过了半支香的时刻,又要再度昏迷。

  只是一个段克邪,精精儿还容易对付。他们两人的本领乃是伯仲之间,在半支香的时刻之内,段克邪还是不能摆脱精精儿的。但史朝英正是要他不能摆脱,她说动了师父幻空,合谋对付精精儿。精精儿已经算得很细心了,他要史朝英把段克邪“该吃”的药给他,却不许她进房。段克邪服药之后,发觉本领突然恢复,立即和精精儿打将起来。史朝英和她师父早已埋伏在外,当下合力把精精儿打得狼狈而逃,精精儿给赶跑之后,不过一会,段克邪又重新昏迷,仍然是落在史朝英手中。

  精精儿这口怨气如何咽得下去,而且他也要找个可以庇护他的地方,一想想起了宇文虹霓,他不知宇文虹霓与回纥小王爷的纠纷,便迳去投奔回纥,说出他认识宇文虹霓,希望回纥的主帅收容他,并求与宇文虹霓一见,以作证明。

  回纥的主帅正是拓拔元的爹爹拓拔赤,他们父子正是要把宇文虹霓找回来强迫成婚的,一听说精精儿识得宇文虹霓,立即喝令把他拿下。精精儿轻功超卓,跑了出去。几经打听,才知道其中原故。于是在一个晚上,再跑去偷见拓拔赤,表明自己的心意,愿替他们父子把宇文虹霓捉回来。拓拔赤见精精儿果然是诚心效忠,他也愿意得到这样一个大有本领的人相助,便与他立约,要他先去助自己的儿子捉拿宇文虹霓,事成之后,他们父子也派人助他去鄂克沁寺将段克邪与史朝英捉来,并答应让他住在回纥的王宫。这样他有段克邪作为人质,又有回纥的庇护,就不用怕大师兄空空儿了。

  其时,拓拔元与王子拓拔雄已经往伊克昭盟去了,精精儿辞别了拓拔赤,日夜兼程,赶来寻找,无巧不巧,恰好在这儿遇上。

  精精儿与楚平原有宿怨,听得回纥王子要杀楚平原报仇,正合他的心意,于是立心把楚平原置之死地。

  楚平原经过了一场恶斗,气力已是耗损不少。精精儿的本领本来与他不相上下,各有擅长,如今以逸待劳,当然是大占便宜。再加上一个屈突通,枪重力沉,也是一大劲敌,楚平原应付他们的夹攻,登时陷入了非常险恶的境地!

  精精儿以超卓轻功,使出袁公剑法,一招之内,遍袭对方七处穴道,楚平原的刀法也是快到极点,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瞬息之间,刀剑已碰击了七次,宝刀碰上了宝剑,各无伤损。

  屈突通抖起了碗口大的枪花,朝心便刺,楚平原的宝刀无暇招架,腾的飞起一脚,踢开他这杆大枪,但屈突通枪重力沉,楚平原虽然踢开了他的枪尖,已禁不住脚步跄踉。精精儿何等矫捷,猛地喝一声:“着!”剑光疾闪,已在楚平原背脊划开了一道伤口。

  楚平原大吼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豁出了性命,受伤之后,愈战愈勇。回纥人最崇拜勇士,屈突通心道:“这厮倒是一条好汉,可惜他伤了我的主人,决难让他活命。不过,反正他也是难以活命的了,我就让这大猩猩杀他吧。”

  屈突通不愿亲手杀楚平原,舞动长枪,十之七八是护身的枪法。精精儿看出了楚平原是打算两败俱伤的最后挣扎,也不愿与他拼命。他轻功远胜于楚平原,当下展开绕身游斗的战术,耗损楚平原的气力。楚平原挥刀狂劈,渐渐双眼模糊,眼前只觉满天星斗。

  宇文虹霓叫道:“楚大哥,咱们死在一起!”唰唰几剑,迫退了拓拔元,冲过去要与楚平原会合。拓拔元妬意大发,冷笑道:“怪不得你不肯嫁我,原来你是看上了这小子!”挥刀隔断她的去路。宇文虹霓气力不及他强,冲了几次,锐气顿挫,虽然冲出了十来步,与楚平原却还有一大段的距离。不过拓拔元志在将她活捉,宇文虹霓每一剑都是拼命的招数,拓拔元也不能不顾忌三分,且战且退。

  楚平原听得宇文虹霓如此关心,精神陡振,叫道:“小霓子,你能够逃就赶快逃吧!”本来他已是气衰力竭,即将不支的了,这时居然又稳住了脚步,一口气斫下了十七、八刀,迫得精精儿不敢近身。精精儿冷笑道:“就让你多挣扎一会,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话犹未了,忽听得马铃声响,三骑快马飞来,前头那个女的大叫道:“那不是楚大哥?呀,还有宇文姑娘也在这儿呢!”原来这三个人正是史若梅、聂隐娘与方辟符。他们也是想往师陀国寻觅宇文虹霓打听消息的,路经此地,听得号角,赶来察看,恰好碰上。

  香贝格格大喜道:“你们原来是相识的吗?这就好了,快去救他!”

  方辟符纵马上前,唰的一鞭打出。乙辛气力虽大,却怎及得上方辟符的巧妙武功,方辟符用了借力打力的手法,双鞭纠结,只是轻轻一拉,就把乙辛拉下马来,鞭梢一颤,点了他的穴道。解开了香贝格格的束缚。

  方辟符道:“史师妹,你去助宇文姑娘。”他与聂隐娘跳下马来,喝道:“好呀,老猴儿你竟敢又在这里行凶!我们正要拿你!”登时双剑出鞘,夹攻精精儿。

  精精儿大笑道:“凭你们这两个娃儿就想拿我?”岂知方聂二人的武功今非昔比,聂隐娘已练成了师傅的独门剑法;方辟符是妙慧神尼的侄儿,又是磨镜老人的关门弟子,最近也已把这两家上乘剑法,融会贯通。而且他们两人一路同行,彼此切磋,既是同出一师,剑法也配合得非常巧妙。

  他们若是单独一人,那还不是精精儿对手,但两人配合,却要胜过精精儿了。精精儿欺负聂隐娘是个女子,金精短剑扬空一闪,以闪电般的刺穴剑招,准备攻她个措手不及。那知聂隐娘也练成“飞花扑蝶”的身法,精精儿一剑刺空,正拟变招,方辟符已是一招“横云断峰”,将他格开,聂隐娘反手一剑,与方辟符配合得妙到毫巅,双剑一合,俨如两道银虹,合成了一个弧圈,把精精儿身形罩住。

  精精儿展开腾、挪、闪、展的小巧身法,在对方的剑光笼罩之下,依然有攻有守,但亦已是守多攻少,不免稍处下风。楚平原得到援兵,精神大振,虽是伤得不轻,单独对付屈突通,也还可以战个平手。

  他们这一边暂时未能分出胜负,宇文虹霓那边,得到史若梅相助,却已是杀得拓拔元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史若梅跟段克邪学了上乘轻功,这次还是第一次正式对敌施展,轻功剑法两相配合,使来得心应手,剑招越展越快,拓拔元暗叫不妙,便想逃走,他身形方起,史若梅已是唰的一剑,剑尖颤动,在他身上刺了三个伤口。宇文虹霓恨极了拓拔元,再补了一剑,剑尖刺穿了他的膝盖,拓拔元一声惨叫,倒在地上,再也不能动弹。宇文虹霓冷笑道:“不是留下你还有用处,我就把你一剑杀了。”

  两人转过身来,史若梅相助方辟符、聂隐娘,三个人联手围攻精精儿。宇文虹霓则助楚平原双战屈突通。

  屈突通欺负宇文虹霓力弱,长枪向她一挑,怎知宇文虹霓气力虽弱,身法却很轻灵,只一闪就闪开了。屈突通用力太猛,重心不稳,身向前倾,楚平原横转刀背,以巧降力,在枪杆上横刀一磕,那杆长枪,当啷坠地。宇文虹霓如影随形,跟踪急上,一剑刺中了他的穴道,说道:“屈突将军,我知道你是一条好汉,但你要效忠主子,我也只好委屈你啦!”她这一剑,手下留情,只是轻轻点了他的穴道,并没有伤着他的筋骨。

  楚平原叫道:“好,就只剩下这老猢狲啦,别让他跑了!”精精儿力敌方辟符等三人,已是应付艰难,那禁得又添了两名好手,登时杀得他只有招架之功。对方五人,合围之势已成,他想要逃跑,也很难了。

  只听得号角声声,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草原上已有无数快马奔来。精精儿心道:“不好,若不赶快突围,只怕当真要栽在此地了!”眉头一皱,忽地朗声说道:“段克邪的消息,你们要不要知道?”

  聂隐娘不理会他,与方辟符双剑合壁,一左一右,同时攻到。精精儿轻功确是高明之极,身形一飘一闪,竟在双剑交叉的缝隙之中穿过,短剑一磕,又荡开了宇文虹霓的兵刃,说道:“史朝英这贱人欺我太甚,我是诚心指引你们去对付她的。说的决非假话!你若不信,后悔莫及!”

  史若梅道:“好,管他是真是假,就让他先说。”攻势稍缓,精精儿道:“仔细听着!段克邪在青海鄂克沁寺!”

  史若梅极是关心,禁不住凝神细听,忘记出招。精精儿陡地一剑向她咽喉便刺!方辟符、楚平原一刀一剑,连忙过来防护史若梅。精精儿声东击西,倏地一个变招,剑尖指到了聂隐娘面前,聂隐娘横剑急护面门,禁不住连连后退,精精儿亦已无暇伤她,“嗖”的就从她头顶飞越而过。

  香贝格格的号角引来许多“刁羊”的小伙子,月光下见着一头大猩猩模样的怪人,在草原上纵跃如飞,都是哗然大呼,有人掷出飞刀,有人抛出用来捕捉野兽的绳圈,精精儿展开绝顶轻功,舞剑防身,数十柄飞刀在他身后落下,只有两三柄飞刀追得上他,也给他打落了。转瞬之间,精精儿的影子已在草原上消失。

  小伙子们随即发现了满身血污,躺在地上的回纥王子与小王爷,这一惊比刚才发现状似猩猩的怪人更甚。香贝格格道:“这几个人对我横加侮辱,你们给我把他缚了,有事由我担承。”拓拔雄嘶哑着叫道:“你们胆敢缚我,我回纥铁骑,把你们的篷帐踏平,你们一个也难活命!”

  那知草原上这一族牧民,民风最是顽强,吃软不吃硬的。拓拔雄加以恫吓,登时把小伙子们全都激怒,异口同声说道:“我们把你当作客人款待,你却侮辱我们的格格,不把我们当人。好,任凭你们的回纥铁骑来吧,我们偏要把你缚了。”当下一齐动手,将拓拔雄两兄弟与他们的两个随从都缚了起来。

  宇文虹霓满怀高兴,正要多谢史若梅相助之恩,忽听得楚平原“哇”的一口鲜血狂喷出来,摇摇欲坠。原来他受伤之后,又激战了这许多时候,激战时强自支持,如今危险一过,精神松散,却是支持不住了。宇文虹霓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将他扶着,问道:“楚大哥,你怎么啦?”

  楚平原道:“受了点伤,没什么要紧。”话虽如此,已是面如金纸,冷汗如雨。

  方辟符在磨镜老人门下多年,懂得一点医道,过来替他诊了把脉,说道:“楚兄气力消耗太甚,幸亏内功深厚,没有伤及脏腑。不过,恐怕也得调养十天、八天。我这里有师父所赐的小还丹,功能固本培元,请楚兄先服一颗。”

  众人听得并无性命之忧,方始放下了心。小伙子们因为楚平原救了他们的香贝格格,对他十分敬爱,当下大家动手,斩下树枝,做成担架,把楚平原抬回萨巴王公的营地。这时已是清晨时份了。

  萨巴王公苦笑道:“这场祸事可闯得不小!”宇文虹霓道:“都是侄女不好,连累了叔父。”香贝格格道:“那贼王子要把女儿抢走,咱们不惹他,他也是要犯咱们的了!”

  萨巴王公毅然说道:“咱们的族训是,有人送咱们一头羊,咱们就还他两匹马;有人踢咱们一脚,咱们最少还他两拳。我以前对回纥事事忍让,那是不愿轻启战祸,并非怕了他们。如今他们无礼在前,咱们虽然是势孤力薄,也必须和他们干到底了。虹霓侄女,你别多心,事既如斯,咱们是同一命运,我也决不能让你受回纥的欺负。”

  香贝格格与宇文虹霓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的,想不到萨巴王公早已与族人商量定妥,决意抵抗回纥,都是喜出望外。香贝格格道:“咱们也并不势孤力薄。”当下将楚平原刚才对她们的献议转述给老父知道。

  萨巴王公道:“与西域诸国联络,共抗回纥,此事即可进行,如今正是机会。虹霓,刚才探子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宇文虹霓道:“什么消息?”王公道:“吐谷浑不甘臣服回纥,今年已经罢贡,两国正在备战之中。”原来吐谷浑乃是西域的一个大国,占有今青海的一大部份与新疆的一小部份地方,国中出产良马。回纥赖以纵横西域的骑兵,将近半数的马匹就是吐谷浑进贡的。三年前吐谷浑新君即位,励精图治,国势复增,是以不甘再做回纥属国。

  萨巴王公道:“这消息来得正是合时,回纥有后顾之忧,决不敢对师陀大动干戈。”楚平原躺在地上,一直静听他们的说话,这时忽地欠身而起,说道:“这消息不但对宇文姑娘是个喜讯,对你们也是一个喜讯。”他是朝着史若梅这边三个人说的。

  史若梅道:“此话怎说?”楚平原道:“鄂克沁寺正在吐谷浑的地方,吐谷浑与回纥已成敌国,那就不怕幻空法师把段克邪交给回纥。”要知精精儿已经逃走,他一定是回去给回纥元帅通风报讯,双管齐下,一面要对付伊克昭盟,一面要去鄂克沁寺索取段克邪。倘若吐谷浑仍是回纥属国,鄂克沁寺受不起压力,最多只能包庇史朝英,段克邪是必须交给精精儿的了。如今已成敌对,这层顾虑就可以免除。

  史若梅道:“这么说、你是相信精精儿的说话,段克邪是在鄂克沁寺的了?”楚平原道:“据我所知,史思明以前驻军吐谷浑,和幻空法师颇有交情。前两年幻空法师还曾在史思明军中住过一些时候,精精儿说他是史朝英的师父,可能并非假话。”方辟符道:“反正咱们现在别无线索可寻,就往鄂克沁寺走一趟吧。”

  楚平原道:“鄂克沁寺的僧侣都有惊人的武功,我惭愧不能帮助你们,你们此去,须得小心从事。”

  聂隐娘道:“宇文姑娘,拜托你一件事情,给伏牛山铁寨主捎一个讯。”这是双管齐下之策,一面由他们三人先往鄂克沁寺见机行事;一面派人给铁摩勒报讯,好让铁摩勒知道他们的踪迹。宇文虹霓自是一口应承,计议已定,第二日一早,方辟符一行三骑,便离开了伊克昭盟,向吐谷浑而去。

  两地相隔数千里之遥,还要经过许多草原沼泽沙漠等等天险地带,他们的坐骑虽然都是擅走长途的骏马,来到了吐谷浑的地方,也走了差不多一个月。若从他们离开伏牛山开始找寻段克邪的时候算起,已经是有七个月的时间了。

  这一日正行走间,忽地遇上暴风雪,狂风卷起地上的积雪,与天上落下的大雪混成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人马如同陷入五[云]里雾中,十步之外,景物看不清楚。

  三人将斗篷罩过头面,只露出一对眼睛,冲风冒雪,仍然继续行进。方辟符道:“我问过土人,此去鄂克沁寺,不过百里之遥,这段艰苦的路程,至迟明日,就可以走到尽头了。”

  史若梅想到明日便有可能与段克邪相见,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说道:“聂姐姐,到了鄂克沁寺,该怎么办?”聂隐娘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晚间偷去探个虚实。”史若梅道:“唉,我可在担心呢!”方辟符笑道:“还有一天时间,你就心绪不宁了?我如今只担忧这场风雪。”聂隐娘理解史若梅紧张的心情,柔声说道:“你担心什么?”史若梅道:“我担心给那妖女发觉,她把钢刀架在克邪的脖子上,那时……”风雪中两匹坐骑不知不觉的离开,聂隐娘听不清楚,道: “你说什么?段克邪……”史若梅道:“我是怕那妖女万一狠了心,(口+克)嚓一刀将段克邪杀了!”

  史若梅一来是掩饰不了心中的恐惧,二来是怕聂隐娘听不见,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是尖锐,“(口+克)嚓一刀,将段克邪杀了”那一句话,更是刺耳非常。

  话犹未了,忽听得“呜”的一声,一枚飞锥突然向她射来。史若梅连忙一个“镫里藏身”,避开暗器,那枚飞锥刚好穿过她手握的缰绳,将她打下马来。

  史若梅轻功了得,在半空中已是一个筋斗,翻转身形,脚尖落地。但对方也来得快极,她还未及拔剑,那人已是飞身下马,刀光一闪,就向她劈来。

  史若梅怒道:“岂有此理,你是什么人,一照面就施暗算,这是什么好汉行径?”她说这一句话的时间,那人已是闪电般的劈出了十八刀。若非她已学会了段克邪所授的上乘轻功,决计躲闪不了。

  刚才在白茫茫的风雪之中看不清楚,如今交上了手,这才看见了来人的庐山真貌。史若梅不禁诧异之极。

  你道是什么人?原来是个比她还矮半个头、至多只有十四五岁的大孩子,根本还未成年,更谈不上是什么好汉。

  可是这大孩子刀法却是极为精妙,而且老气横秋,“哼”的一声,说道:“你敢小觑我不是好汉?除奸锄恶,正是好汉所为,你心肠狠毒,我还和你讲什么江湖规矩么?”虽是老气横秋,要充江湖“好汉”,但仍是不脱孩子口脗。

  史若梅又好气、又好笑,又诧异,这大孩子,她根本就不认识,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她莫名其妙。可是尽管好气好笑,她还真得当心给这大孩子的利刀斫伤。

  史若梅没法,只得拔出剑来招架,这大孩子用的是把宝刀,“当”的一声,竟把她的青钢剑斫了一个缺口,史若梅不敢轻敌,使出上乘剑法的“引”字诀,将他的宝刀带过一边。这才抽出空来问道:“你是谁家孩子?你知道我是谁?为何骂我心肠狠毒?”

  那大孩子“呸”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个坏女人!”史若梅道:“你怎见得我是坏女人?”那大孩子道:“你是姓史的不是?”史若梅道:“不错,我姓史又有什么不对了?”那大孩子道:“那你就不用狡辩了。你坏,坏透了!看刀!”他摆脱了史若梅的长剑,一口气又砍了十八刀。

  这时风雪已经渐渐减弱,方辟符与聂隐娘也都已赶到。但见对方是个孩子,当然不便上去助战,他们心里也很诧异,不知这是谁家的孩子。那大孩子明知方聂二人是史若梅同伴,却也傲然不惧,力战不休。

  史若梅心中已明白了几分,想道:“莫非又是旧事重演,这孩子把我当作那妖女了?但他乳臭未干,却怎的会与史朝英这妖女结下仇冤?”

  这大孩子的刀法又快又狠,竟是史若梅从未见过的上乘刀法,他气力虽小,但使到急处,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史若梅也是犹有童心,见这孩子的刀法精奇,有心引他使出全套本领。因此她虽然想得到这是误会,却不立即点破。

  那大孩子年纪小,心性傲,想到了对方拿他戏耍,不禁满面通红,喝道:“好妖女,你这是什么打法?为何不敢与我认真较量一场。有本领你尽管把我杀了!”

  史若梅笑了一笑,正想适可而止。那大孩子忽地笑道:“妈,快来!我碰上这妖女了!”

  话犹未了,一骑快马已是旋风似的来到,只见一个美貌的中年美人,自马背上一跃落下,脚未点地,剑已出鞘,一招“玉女投梭”,剑光如练,便指到了史若梅咽喉。

  史若梅这一惊非同小可,幸而段克邪教她的一套轻功,她已练得十分纯熟,百忙中一个“细胸巧翻云”,堪堪避开。那美妇人的长剑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门削过。

  史若梅一个翻身,脚步未稳,那美妇人的剑招又到,快、狠之处,比她的儿子还要不知厉害多少。史若梅那里还有空闲分辩,只好出尽本领招架。她的穿花剑法属于柔弱一路,只挡了两招,已是抵御不住,那美妇人唰的一剑,刺穿她的衣襟,幸而她还算躲闪得快,要不然这一剑便是肋折腹破之灾。

  史若梅青钢剑陡地一震,使出段克邪所授的“飞龙剑法”,这套剑法属于刚猛一路,双剑相交,“当”的一声,史若梅虎口痛得几乎就似要裂开一般,但那中年美妇一招非常狠辣的剑招也已给她化解了。那美妇人“咦”了一声,面有诧色,剑势突缓。史若梅喘过口气,说道:“小女子史若梅,不知何事得罪前辈?还请明示!”

  那美妇怔了一怔,道:“你叫史若梅?你不是史朝英?”聂隐娘笑道:“她们两人都是姓史,可是一个是要害段克邪的,一个却是段克邪的未婚妻子!”

  那大孩子“啊呀”一声,叫了起来,道:“什么,你是我克邪哥哥的未婚妻子么?”史若梅满面通红,道:“小哥儿,你与克邪兄弟相称,你是——”

  那美妇人收回了青钢剑,道:“原来你是克邪的未婚妻,怪不得你会使段家剑法?克邪是我抚养成人的。”

  史若梅又惊又喜,道:“你是南婶婶。”那美妇人道:“正是!”史若梅也忍不住“啊呀”一声,叫了出来,跪下去便要磕头。

  那美妇人衣袖一带,将史若梅扶住,说道:“且慢。给你头上的玉钗与我一看。”史若梅呆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将玉钗取下,交给了那美妇人。

  那中年美妇眼眶含泪,说道:“不错,这正是段家的那支凤钗,你当真是我的侄儿媳妇了!”一把就把史若梅搂入怀中。

  原来这美妇人乃是南霁云的妻子夏凌霜。

  南霁云是段克邪父亲段珪璋生前最要好的异姓弟兄。生前并驾齐驱,人称两大游侠。后来又是同在安史之乱中,在雎阳一战,为国捐躯的。

  段克邪十岁那年丧了父母,由夏凌霜将他抚养成人,十六岁那年,夏凌霜将他与史家的婚事告诉了他,说出他父母的遗命,要他下山去找未婚妻子。段克邪那支作为定婚信物的龙钗,就是由夏凌霜代他保管,到他下山之时,才交给他的。龙凤宝钗,一支雕龙,一支描凤,但形式却是一模一样。所以夏凌霜验过了史若梅的凤钗,立即便知她所言不假。

  史若梅行过了大礼,眼圈一红,说道:“婶婶,克邪哥哥亏你将他抚养成人,却不知将来能不能报答你的恩惠。他被那妖女掳去,如今——”夏凌霜道:“这些事情我都已知道了。我就是来寻找他的。怎么,如今你们还未打听到他的下落么?”

  原来是夏凌霜爱护段克邪有如己出,她与铁摩勒夫妻一别十年,也很记挂,早就想到铁摩勒处探访他们了。只因孩子未曾长大,所以迟到如今。

  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今年十五岁,因为纪念与他父亲一同殉国的同门师弟雷万春,便将三个姓氏——南夏雷——合起来作为他的姓名,依次第二个儿子叫南春雷,女儿叫南秋雷,第四个儿子叫南冬雷。南冬雷是遗腹子,今年也有十岁了。

  十五岁的南夏雷已经练成了家传武功,因此夏凌霜带他出来练历,家中三个子女,二儿子南春雷十四岁,女儿南秋雷十二岁,武功虽未大成,等闲三二十个大人已是近他们不得。夏凌霜可以放心让他们看家,照顾十岁的弟弟了。

  夏凌霜是见了铁摩勒之后,知道了段克邪被史朝英所掳的事情,母子两人,便重入江湖,找寻段克邪的。

  聂隐娘喜道:“南婶婶,你此来正是最好不过。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他被那妖女囚在鄂克沁寺,离此不过一百多里。鄂克沁的僧侣武功很强,我们正愁人少力薄,南婶婶,有你同往,我们的胆子可就大啦。”

  夏凌霜道:“可惜,可惜。我前日在路上碰到空空儿和辛芷姑,他们也是出来寻找邪儿的。空空儿与我相约,各向一方寻找,若是早知这个消息,叫空空儿进鄂克沁寺把邪儿盗出来,那就根本不用惊动寺中僧众了。也罢,咱们无暇等待空空儿了,就拼着与鄂克沁寺大动干戈吧。”

  风雪已止,当下一行五人向鄂克沁寺前进。史若梅得遇夏凌霜,救段克邪的成功机会又大了许多,但心里仍是难免忐忑不安。正是:

  只是姻缘天注定,钗分怎得不关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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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一回
       

  且作沙弥权礼佛

  何来使者动屠刀

 

 

 

  夏凌霜这一行人暂且按下不表。且说段克邪被软禁在鄂克沁寺,不知不觉已过了七个月了。这七个月中,他和幻空法师倒是相处得很好。

  在精精儿被幻空驱逐之后,段克邪曾一度担心史朝英再对他纠缠。幸而鄂克沁寺虽然不算戒律精严,但也是西域一个颇具规模的佛教丛林,主持的僧人,决非邪派妖僧可比。史朝英因为是幻空的记名弟子,她能说会道,把自己的为难之处,对幻空说了;又捐了一大笔钱给鄂克沁寺重修佛殿,再塑金身,有这两重原因,鄂克沁寺才收容她的。鄂克沁寺是西土佛教的一支,和中土严修戒律的寺院不同,西域对于男女之防,也比中土要随便得多,所以在寺中一角,拨了一间独立的房子给她,并雇了一个农妇来服侍她。但虽然寺中并不怎样严于男女之防,究竟还是不能容许史朝英将段克邪软禁在自己的房中。所以自从精精儿被逐出寺之后,段克邪就交由幻空看管。

  幻空替段克邪削了头发,把他扮成了一个小沙弥,他是中了史朝英“酥骨散”之毒的,在药力未解之前,气力还比不上一个普通人。鄂克沁寺千门万户,也不怕他逃得出去,所以幻空对他的看管,并不怎样严苛,常常任他在寺中走动。

  两人相处了七个月,大家又都是喜好武学的,段克邪武功虽失,仍然可以和幻空谈论武学。双方各有所长,一老一少,交换平生所学,彼此都是得益不少。鄂克沁寺,每一年的佛祖诞辰,都有一个隆重的典礼,寺中僧众都要聚集在三大殿之中,举行种种仪式。过了七个月,这一天又到了佛祖诞辰,这本是本寺弟子举行的典礼,一向没有外人参加的。段克邪喜欢热闹,要求“观光”,幻空因他已是小沙弥装束,准他随众礼拜。

  段克邪在寺中七个月,还未到过大殿,他无心礼佛,浏览四壁的绘画。这些壁画,绘的是佛经中的故事,人物景象,奇奇怪怪,生动非常。幻空见他心不在焉,正要说他几句,忽地有个知客僧进来报道:“布达拉宫金轮广德法王座下弟子驾临,意欲与本寺同参大典,请方丈示下,是否请他们进来,一体同参?”

  布达拉宫在西藏拉萨,乃是藏王松赞干布娶了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儿文成公主之后(公元六四一年),应文成公主所请而建的。唐朝的势力其时虽已渐渐衰弱,但布达拉宫由于历史的传统关系,在西域各国的寺院中还是地位最高,它的主持号称“法王”,更是远在各寺主持之上,尊贵无比。

  鄂克沁寺与布达拉宫并无从属关系,但方丈幻灭法师,听得是布达拉宫的广德法王,派遣使者前来,参与他们的佛祖诞辰开光大典,还是不禁受宠若惊,连忙吩咐知客僧道:“布达拉宫使者远道而来,你还不快快请他们进来?何须禀报!”他的师弟幻寂法师一向小心谨慎,心中有点怀疑,说道:“布达拉宫何以会突然派使者到咱们这里来?师兄,你不要先问个清楚么?”幻灭道:“有谁敢假冒布达拉宫的使者?本寺是吐谷浑第一个大寺院,广德法王派遣使者前来联络,这事也是情理之常。”幻寂道:“我总是觉得有点跷蹊,吐谷浑与回纥闹翻,双方正在秣马砺兵,准备兵戎相见,布达拉宫却在此时派遣使者前来,不是有点出乎常理吗?” 幻灭方丈道:“道路遥远,消息阻隔,布达拉宫派遣使者之时,也许还未知道。回纥的兵士虽然凶残,对布达拉宫派出来的佛门弟子,料想不敢阻难。师弟,你不必多疑。再说以布达拉宫的地位,咱们是宁可信其真,不可疑其假。若加盘问,对方真是广德法王的使者,那咱们就是对布达拉宫大大的不敬了。”

  幻寂见师兄如此说,便不敢多言。过了一会,知客僧已把布达拉宫的使者引进大殿。

  来的共是四位僧人,其中一个头尖肩削,形状鬼祟,进来之后,一双骨碌碌的眼睛,就四处张望。段克邪心里忽地一惊,“此人面孔陌生,但这神态却似颇为熟识,他是谁呢?”段克邪想起了一个人来,却也还不敢十分肯定。

  方丈幻灭法师合什说道:“小寺何幸蒙广德法王青眼,座下弟子,法驾光临。贫僧幻灭,法事在身,未能远迎,还乞恕罪。”

  为首那喇嘛僧道:“好说,好说,同是佛门弟子,何用客气。广德法王有度法旨由我带来,请方丈一阅。”幻灭怔了一怔,心道:“布达拉宫虽是地位崇高。究竟与本寺并无从属关系,怎能用‘法旨’二字?这人的口脗也不似有道高僧!”

  幻灭招呼那为首的喇嘛僧,幻空、幻寂与另一位戒律堂职位高的执法僧也在招呼另外三个胡僧。幻空招呼的正是那头尖肩削,令人一看就浑身不舒服的那个僧人。

  幻空虽是讨厌那个僧人,依然还是恭恭敬敬的上前与他见礼。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尖声叫道:“这是精精儿,别上他当!”

  揭穿精精儿底细的不是别人,正是段克邪。要知精精儿不但相貌似个猴子,神气、动作,也似猴子,段克邪与他做了多年的师兄弟,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很熟悉,越看越是起疑,只不知他相貌何以改了?

  幻空幸得段克邪提醒,精精儿出手如电,本来非抓着他的琵琶骨不可,幻空一听到段克邪的叫声,百忙中一个“脱袍解甲”,一沉双肩,脚跟一旋,恰恰避开。

  精精儿在面上一抹,现出本来面目,哈哈笑道:“好小子,你倒是眼尖得很,看出师兄来了,那就乖乖跟我走吧,还想逃么?”原来精精儿是戴着一张人皮面具,大笑声中,他身形已是疾掠而前,朝着段克邪所在的方向扑去。可是寺中僧众拥挤,他一时间也还未能抓着段克邪。

  精精儿掌劈指戳,碰着他的,不是给他一掌打翻,就是给他点中了穴道。转眼之间,已有十几个僧人倒在地上。

  幻空见状大怒,抢了一根禅杖,朝着精精儿背心便戳。殿中人多拥挤,精精儿的轻功施展不开,只好拔出金精短剑,回身接招。他听到了段克邪的声音,却还未见到段克邪,段克邪已躲到人丛中了。

  殿中僧众忽地发出惊骇的叫声,幻空回头一看,不由得心头大震,暗暗叫苦。原来已有两人被对方所擒,一个是戒律堂的执法僧,这人职位虽高,也还罢了。另一个却是阖寺之首的方丈幻灭法师。

  原来与精精儿同来的这三个番僧,都是回纥的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两个本来是和尚,另外一个则与精精儿一样,是临时削发,假冒为僧的。那两个和尚属于西藏密宗,一个法号无妄,一个法号无咎。他们虽然来自西藏,投效回纥,但与布达拉宫却是毫无关系。

  他们冒充布达拉宫的使者,这是精精儿与回纥元帅拓拔赤所定的计策。算准了在佛祖诞辰的时候到来,料想鄂克沁寺必然接纳。他们就可出其不意,擒拿寺中的首脑,威胁阖寺僧众服从他们。这个计策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因为鄂克沁寺的僧侣都会武功,吐谷浑已经与回纥为敌,回纥只怕战事一起,鄂克沁寺的僧人会给本国所用,故此要来一个奇袭,令鄂克沁寺瓦解。二来则是为了精精儿个人的原故,他要在捉了方丈之后,威胁鄂克沁寺交出段克邪来。拓拔赤要倚靠精精儿,精精儿也要倚靠拓拔赤,两人遂互相利用。精精儿与另外一位回纥高手为了要与那两个藏僧一起,实现这个计划,甘愿削发,假冒僧人。

  方丈幻灭法师招呼的那个喇嘛僧,就是回纥高手假冒的。此人名叫曲离,是回纥第一名武士,本领之强,比之精精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幻灭法师武功本来极高,可是他以为来人是布达拉宫的使者,毫无戒备。曲离突然出手,一下子就点中了他的麻穴,将他擒了。

  那戒律堂的执法僧也是因为没有防备,不过一招,便给无妄所擒。鄂克沁寺的四大高僧之中,只有幻寂法师,早已生疑,有所戒备,未遭毒手。与藏僧无咎打得难解难分,不分胜败。

  曲离哈哈大笑,把幻灭高高举起,朗声说道:“你们方丈的性命在我手中,谁还敢动手?”

  寺中僧众,本待群起而攻,但已迟了一步。此时方丈落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如何还敢上前动手。

  精精儿哈哈笑道:“第一件事,先把段克邪这小子交出来!”

  段克邪心道:“我可不能连累了老方丈。”正待挺身而出。忽听得曲离一声大叫,陡然双臂一抛,把方丈幻灭法师抛出数丈开外!

  原来幻灭功力深湛,早已运气冲关,自行解了穴道。他双脚被拿,身子悬空,使不出力。情急之下,把膝盖一弯,就向曲离的天灵盖撞去。

  曲离是回纥国的第一高手,武功也是非同小可,换是别人,给幻灭这么出其不意的一撞,天灵盖非得裂开不可,他一觉不妙,立即身躯一矮,将幻灭拉下数寸,幻灭的膝盖没撞着他的天灵盖,却撞着了他的肩头。但曲离虽是免了杀身之祸,疼痛亦是难当。不由自己的双臂一振,把幻灭法师抛出。

  这一抛曲离也是使出了全身气力,有两个僧人想把幻灭的身子接下,却挡不住那股大力,两人都被碰得变了滚地葫芦,发出了裂人心肺的呼喊,五脏震裂,同时死了。

  幻灭单掌按地,翻身便跳了起来,他幸而得那两个僧人给他挡了一挡,消去了曲离这一掷的几分力道,得免重伤。但饶是如此,一震之下,也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被无咎上人所擒的那个执法僧,就在此时,也是发出了一声骇人心魄的尖叫,原来他不愿意被敌人作为人质,威胁本寺,他功力不如方丈,自知挣脱不了敌人掌握,索性自断经脉而亡。

  幻灭大怒,接过了弟子递来的一柄方丈铲,沉声说道:“内三院八大弟子留下,其余的人尽都出去。鄂克沁寺决不能受人侮辱!”内三院八大弟子武功都是出类拔萃的高僧,幻灭情知今日来的敌人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所以只要八大弟子留下,与他们师兄弟三人共同对付强敌。其他弟子,本领差得太远,留在此地,自相拥挤,于事无补,反而容易受到误伤。故此他要其余的弟子退出,那正是要与敌人决一死战的意思。

  曲离狞笑道:“莫说你八大弟子,就是你阖寺僧众齐上,我亦不惧!”他夸下海口,武功确实也是非同小可。拔出宝刀,迎战幻灭的方丈铲,“当”的一声巨响,火星蓬飞,幻灭重伤之后,抵挡不住,铁铲损了一个缺口,竟然给他震退三步!

  幻空幻寂两翼疾上,挡了曲离、无妄的一招,阵势一转,散而复合,变成了方阵。幻灭退入阵中,在左右两个弟子辅助之下,精精儿连冲三次,冲不动阵脚。

  但可惜武功最强的幻灭受了伤,八大弟子中也有两人受了轻伤,在四大高手强攻之下,渐渐显出不能支持的形势。

  段克邪心里想道:“可惜我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了方丈的忙。嗯,要是我功力恢复,最少可以敌得住精精儿。”蓦地起了一个念头:“精精儿不但要捉我,也要捉史朝英。鄂克沁若然战败,史朝英也逃不过他的魔掌。对啦,她如今与我已是利害一致,我何不问她讨解药去?”

  段克邪打定了主意,连忙走出佛殿。幻空当初将他与史朝英收留寺中,只有极少数职位高的僧人知道,其他的人只当他是新来的小沙弥。何况此时正在慌乱之中,更没人注意他了。

  可是他却不知史朝英藏在何处。他听得幻空说过,方丈拨了寺中一幢单独的房子给她,不许她出来走动的。料想是在寺后园子里偏僻的地方,此时,阖寺慌乱,那容他找人仔细询查?普通的僧人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段克邪只好根据自己的猜想,溜到后园找寻。

  园子里有十多间僧舍,段克邪正想逐个去查问,忽见一个女子,匆匆忙忙的迎面跑来,几乎与他碰个正着。

  这是一个当地农妇装束的女人,段克邪气力已失,给她碰跌,那农妇忽地“咦”了一声,转过身来,将段克邪拉起,唏哩哗啦的说了一串话,这是当地的土话,段克邪一句也听不懂。

  寺中会出现这样一个女人,段克邪当然猜想得到她的身份,当下问道:“你可是服侍史姑娘的么?”那农妇也听不懂他的话。她直上直下的打量了段克邪一番,脸上现出惊喜的神情,拿出了一张图画。

  这次轮到段克邪惊诧了,图中是个少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相貌。

  那农妇口讲指划,连说带做,段克邪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史朝英画了他的相貌,要那农妇来找他的。

  段克邪指指自己,又指指她,说道:“是史姑娘要我去见她么?”那农妇也看懂了他的手势,点了点头,拉着他就跑。

  这座园子倚山修建,他们走到了山边,前面已无去路。那农妇带他穿过一山洞,前面豁然开朗,却原来还有一幢房子在园中一角。那座山峰正恰似一座屏风,把园子隔成两半。

  段克邪暗叫徼幸,心道:“要不是巧遇这个农妇,我怎也找不着史朝英了。”心念未已,已到了那幢房子前面,忽听得史朝英的呻吟呼唤之声,呼喊声中,还夹着叫他的名字。

  段克邪大吃一惊,“难道她也遇上敌人,受了伤了?”连跑带跌的冲了进去,推开房门,只见史朝英躺在床上,面如黄腊,她见了段克邪,也是猛可里一怔,尖声叫道:“出去!”

  段克邪楞在当场,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我要解药!”史朝英似乎根本未听见他的说话,呻吟得更厉害了。那农妇把他一推,把他推到了门外,这才拍拍自己的肚子,作了一个手势,“乓”的又把房门关上了。

  段克邪不由得满面通红,这才心中明白,原来是史朝英要生产了。

  段克邪急着要取解药,却偏偏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碰上史朝英生产,这真是叫他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鄂克沁寺的僧人也正是临到了生死关头!

  激战中,精精儿运剑如风,冲破了一个缺口,杀伤了鄂克沁寺的两个弟子。至此,尚堪一战的已是只有幻灭了。

  幻灭见己方一败涂地,不禁一声长叹。他不堪受辱,正要自尽。忽地有一伙人冲了进来。原来是夏凌霜母子与方辟符等人到了。

  夏凌霜等人闯进大殿,见此情形,大出意外。聂隐娘当机立断,柳眉一竖,说道:“助鄂克沁寺,先除妖人!”夏凌霜道:“不错!”一招“玉女投梭”,如影随形,刺到了精精儿的背心。

  精精儿的短剑未能削断她的兵刃,反而险些给她绞脱了手,吃了一惊,心道:“这婆娘不知躲到那儿苦练了十年,竟是今非昔比了。”连忙抽出剑来,仗着超卓的轻功,使出迅捷绝伦的袁公剑法,与夏凌霜游斗。精精儿的本领从前是要比夏凌霜高出一筹,但这十年来他到处兴风作浪,武功却是并无多大进境。在此消彼长的情况之下,如今反是夏凌霜比他稍胜一筹了。夏凌霜攻守兼顾,剑法是绵密凌厉,两俱有之。饶精精儿运剑如风,竟也找不到她一丝破绽。

  但这边的几个人中,也只有夏凌霜一个是稍占上风,其他的人或则是仅能自保,或甚至险象环生,连招架都很吃力。

  史若梅和曲离交上了手,曲离最初太过轻敌,想把史若梅生擒,给史若梅轻灵迅捷的剑法,出其不意的一剑刺来,挑破了他护肩软垫,要不是他沉肩缩肌得快,这一剑就险些穿过了他的琵琶骨。

  曲离一声笑道:“好个小娘儿,果真是有两下子。”脚跟一旋,月牙弯刀一拨,“当”的一声,史若梅的青钢剑几乎给他打落。曲离那一刀横削而过,随即左臂暴伸,仍然是想活擒史若梅。

  聂隐娘一声叱咤,剑光如练,跳上前来,倏的就朝着他这条手臂削下,喝道:“狗爪子给我缩回去!”聂隐娘的功力比史若梅更高,剑势也更凌厉,曲离心头一凛,“这两个女娃儿倒也不可太过轻敌。”果然便似接受聂隐娘的指挥似的,乖乖的把手臂缩回。

  但曲离的真实本领毕竟是远在她们二人之上,他一去了怜香惜玉,打算活擒的念头,刀光霍霍展开,使到紧处,劲力激荡,竟是隐隐带着风雷之声。

  幸而聂史二女,同出一师,剑法配合得很好,而史若梅的上乘轻功,也派上了用场。两人以巧降力,倏进倏退的和曲离周旋,虽然胜不了曲离,却也还能自保。

  方辟符要来帮手,藏僧无妄上人拦住了他。聂史二女还能自保,他则连招架也颇吃力。无妄上人的“大手印”功夫是西域的武林绝学,掌力之刚猛足以与中土少林寺的金刚掌并驾齐驱,方辟符连接了十多招,已是不禁气喘汗流。幸亏他也是学了妙慧神尼与磨镜老人的两家武功,揉合了轻灵雄浑的两派武功之长,以一剑对双掌,无妄上人也不能不有点儿顾忌。因此,方辟符虽然感到应付为难,也还不至于即时落败。

  形势最恶劣的还是幻灭法师和他的三个弟子,幻灭已受重伤,他的三个弟子也或多或少带了一点伤,但鄂克沁寺只有他们四人尚堪一战,他们怎能袖手旁观,让外人给他们拼命?精精儿这边还有个藏僧无咎上人,幻灭只有率领弟子,拼命与他缠斗,不让他上去助阵。

  夏凌霜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此情形,焉能不又忧又急?她本人是大大占了上风的,但精精儿轻功超卓,她想要摆脱精精儿的缠斗,冲出去援助同伴,却也不能。

  正在形势万分紧张的时候,忽听得有人一声长啸,啸声初起之时似乎是在很远的地方,转瞬之间,就似在耳边发啸,震得众人的耳鼓嗡嗡作响!

  精精儿大吃一惊,连忙虚晃一招,抽身便跑。夏凌霜又惊又喜,叫道:“空空儿,是你来了?”

  不错,是空空儿来了。精精儿跑得快,空空儿来得更快。他前脚踏出门坎,后脚还未曾起步,已与空空儿迎面碰个正着。

  空空儿喝道:“孽障,还想跑吗?”劈手夺了精精儿的短剑,一把就把他揪着。本来以精精儿的本领,至不济也还可以在师兄手下过三二十招的,但他生平最怕的是大师兄,见了空空儿早就吓得软了,还焉敢与空空儿动手。

  精精儿吓得魂飞魄散,颤声说道:“师兄,请念在同门之谊,饶……”话犹未了,辛芷姑已随着到来,冷笑道:“即使你师兄饶你,我也还不能饶你呢!”反手一记耳光,把精精儿打得半边面孔青肿,门牙落了一根[颗]。说道:“他欠我的一记耳光,我已经打了。他是你的师弟,现在该由你处置啦。”

  空空儿叹了口气,说道:“精精儿,你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只好将你捉回去交给师娘,是死是活,但凭你的运气了。”用重手法点了精精儿的穴道,便把他扔过一边。

  空空儿这才问夏凌霜道:“这几个秃驴是要来抢段克邪的,咱们先助鄂克沁寺如何?”

  空空儿辛芷姑一齐动手,不消片刻,把曲离,无咎,无妄等人全都击倒。幻灭方丈道:“这几个秃驴是回纥国派来的,请空空施主允许老衲将他们押赴敝国京都,让国王处置。”空空儿道:“精精儿是我师弟,除了精精儿一人之外,其他的人,任从于你。”

  幻灭伤得很重,仗着内功深湛,还能勉强支持,过来向空空儿等人道谢。空空儿道:“我不要你空口道谢,我的小师弟段克邪是在你寺中不是?”

  幻灭道:“不错!老衲正巴不得空空施主早日到来,好让你把师弟领回去。”当下吩咐几个认得段克邪的弟子,再去寻找。

  过了半个时辰,众弟子陆续回来,都说没见着段克邪。

  段克邪此时正在史朝英房外,独自徬徨,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呜哇”一声,是婴儿的啼声,正是:

  恩怨情仇俱往矣,只求怜惜此孤儿。

  欲知事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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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8-11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十二回
       

  翠袖香消留一脉

  玉钗缘缔证三生

 

 

 

  段克邪脸上发烧,心中想道:“原来她已生下了孩子了。我守在产妇的房外,这算什么?”要想走开,但又不知外面闹得如何,自己还未曾取解药,如何可以助鄂克沁寺抵御强敌。

  正自踌躇未决,忽听得“呀”的一声,房门打开,那农妇走了出来,指指门外[内],示意叫他进去,段克邪满面通红,讷讷说道:“这,这,这恐怕不便吧。”那农妇不知他说什么,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几分,作了一个手势,表示房中已经收拾干净,一把就将他拖着。

  段克邪还在挣扎,史朝英微带颤抖的声音已传了出来:“克邪,你可以进来了。我有话和你说,这个时候,你也不必忌讳这么多了。你愿意进来见见我吗?我求求你!”声音微弱,但也还可以听得清楚。

  段克邪听她说得可怜,油然起了恻隐之心,就不再挣扎,让那个农妇将他拉了进去。只见史朝英面如黄蜡,半坐半躺的靠着床壁,床上有一个用大红缎子包裹着的初生婴儿,啼哭已经止了。房中焚着一炉檀香,地下早已打扫干净。

  段克邪道:“牟夫人,恭喜你母子平安,你,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史朝英并不回答他这句问话,却向那婴儿指了一指道:“你抱起来,让我瞧瞧。”

  段克邪依了她的吩咐,将婴儿抱到她的面前。史朝英道:“是个胖小子哩,你瞧可不可爱,像不像我?”段克邪道:“可爱极啦,也很像你。”其实这孩子更像牟世杰。但段克邪心急如焚,只想史朝英早点把她的话结束,自己才好说话,所以不假思索,就随着她的口气答她。

  史朝英憔悴的脸上绽出笑容,说道:“当真是似我么,你喜不喜欢我的孩子?”段克邪道:“喜欢,喜欢!”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抱一初生的婴儿,毫无经验,生怕跌落,抱得可能紧了一些,那孩子忽地又“呜哇”啼哭起来,小手抓他的脸。

  史朝英道:“男人样样能干,就是不能替代女人抚养孩子。”向那农妇说了一句土话,那农妇将婴儿接了过去,喂他羊乳,那婴儿的啼哭登时止了。段克邪这才如释重负。

  段克邪正想说话,史朝英却又抢着先道:“克邪你也该成亲了。唉,你那位史姑娘却不知还是不是那样恨我?”

  段克邪心道:“你用手段将我掳来此寺,若梅只怕还未知道我是否还活在人间,当然是恨死你了。”但看着史朝英在产后颜容憔悴,气息奄奄,他心中所想的却怎好对史朝英实说,当下只好含糊答道:“我倘得出去,自会为你向她解释,她虽然有点小脾气,但也是很肯体谅人的。”

  史朝英看他一眼,若有所思,久久不语。段克邪道:“牟夫人,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要说,我倒有一件事情求你。”

  史朝英忽地抬起头来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好似听得厮杀之声?”她产后已有半个时辰,精神稍稍恢复,已是隐有所闻了。

  段克邪连忙说道:“精精儿和几个武功很厉害的人物,闯进寺来,要把你我抓去。幻灭方丈、幻空法师等人已和他们动手了。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史朝英淡淡说道:“此处极为隐秘,方丈答应过我,决不泄露我的秘密的,谅那老猴儿也找不到此地,你可以放心。”

  段克邪道:“唉,你怎么只是想着自己?那几个人非常厉害,只怕方丈也不是他们对手。你把解药给我,我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否则鄂克沁寺毁了,咱们迟早也要落在他们手中。”

  史朝英凄然一笑,说道:“你责备得很对,我是想自己想得太多了。如今我也还有一件事情要为自己筹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求你的了,你肯耐心听我说说吗?要不了多少时候的。”

  段克邪一心悬挂外面的事情,这时大殿中的恶斗早已停止,段克邪听不见厮杀声,更是惊慌,心道:“难道鄂克沁寺已是一败涂地,幻灭等一众高僧都已被敌人擒了?” 但得不到解药,急也没用,只有连忙说道:“你有什么事情,赶快说吧!”他心神不属,根本就没有仔细推敲史朝英所说的话中之意。

  史朝英叹口气道:“我知道我一生对你不住,但我在世上已无亲人,尽管你未必把我当作友人,我还是要谬托知己,只能把你当作朋友。”段克邪道:“你有什么事情需我相助,请说吧。我会尽力而为的。”史朝英抬起眼睛望他,道:“那么你原谅我了?”段克邪一来是想她快说,二来也确实是对她起了怜悯之心,便点头道:“我并非量窄记恨的人,是原谅了你了。”

  史朝英再次露出笑容,说道:“好,那么,我求你将来照顾我的孩子,你可愿意?”

  段克邪心中隐隐感到不祥之兆,说道:“牟夫人,你何故口出此言?我与你夫妇二人虽有过节,但如今世杰已死,这些旧怨也早已一笔勾销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侄儿一般,承你这样信赖我,我当然会照顾他的。你安心调养吧。”

  史朝英听他说得恳切,愁眉舒展,笑靥如花,说道:“多谢你不念旧恶,这我可放心了!”在身上掏出一个金盒,说道:“解药在这儿,你自己取吧。用水送服,只一枚就够了。”

  段克邪大喜,接过解药,正在吞服的当儿,史朝英又道:“你的宝剑我也该交还你了。”这柄宝剑是当初他被史朝英所擒的时候,史朝英就缴了他的。

  段克邪正要回身接剑,忽听得“嚓”的一声,史朝英已把剑插进自己胸膛,嘶声说道:“有你照顾我的孩子,我可以不必再为这孩子操心了!”

  段克邪这一惊非同小可,失声叫道:“牟夫人,你这是何苦?”但上前抢救,已是不及。段克邪扶着她的身子,只见三尺青锋已刺进了一半有多,那是决难救活的了。

  史朝英断断续续的道:“世杰,我说过要跟你的,如今我来与你相会了,你大约也会原谅我了吧?你听见克邪叫我这一声‘牟夫人’吗?不错,我始终是你妻子!”

  这柄剑一拔史朝英便会立即死亡,段克邪不敢拔出宝剑,扶着她的身子,茫然不知所措,史朝英声音已是越说越弱,忽听得脚步声跑来,有人呼唤:“克邪!”有人呼唤“英儿!”前者是史若梅的声音,后者是辛芷姑的声音。

  原来辛芷姑料得段克邪是在她徒弟房中,向幻灭查问了史朝英藏身之处就和史若梅聂隐娘三个女的赶来。空空儿方辟符等人因是男子,不便和她们进去,留在外面。可惜她们还是来迟了一步。

  史朝英双眼已经阖上,听得她们的声音,精神陡振,又挣[睁]开来,说道:“克邪,答应我早日与史姑娘成婚。嗯,我如今已以一死谢了你们,只还有一事令我难安的是我愧对我的师傅。师傅,你可肯在我临终之际,将我重纳门墙?”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辛芷姑已经走了进来,叫了一声:“英儿!”抢过去将她抱住。

  史朝英道:“师傅,你可肯饶恕徒儿了?”辛芷姑眼中蕴泪,说道:“为师的也有不对。嗯,英儿,你、你放心去吧,你的孩子,我替你抚养,长大了我叫他跟段克邪,那他就决不会走上邪路了。”

  史朝英微微一笑,说道:“这样我就更放心了。唉,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惜,可惜,我自己没有学好。……”说到最后一句,声细如丝。辛芷姑叫道:“英儿!”只觉她身体渐渐僵冷,一探她的鼻端,气息已是断了。

  辛芷姑拔出那柄宝剑,抹干净了血迹,默默无言的递给段克邪。然后拉过被头,遮盖了史朝英的身体,放下帐子。

  那初生的婴儿也似乎感到这沉郁凝重的气氛,“哇”的又哭了出来。辛芷姑抱起婴儿,说道:“别哭,别哭,你大了不能像你爹娘,你是要做个刚强正直的大丈夫的。克邪,他长大了我再付托给你,你同意吗?”段克邪正愁自己与史若梅都不会带孩子,有辛芷姑肯担起抚养的责任,自是最好不过,当然应承。

  空空儿方辟符等人还在佛堂,与幻灭幻空等鄂克沁寺高僧同在一起。辛芷姑抱了婴儿,出来与他们相见,说起史朝英之事,大家因为她是以一死来作忏悔,也都不禁吁嗟。

  辛芷姑将史朝英的后事拜托幻灭料理,要了两袋羊乳,准备在路上喂婴儿的,诸事嘱咐妥当,便与幻灭方丈告辞。

  幻灭把史朝英骑来的那匹骏马也交还了段克邪,这匹坐骑本是秦襄赠与段克邪,而给史朝英夺了的。幻灭率一众高僧送出寺门,再一次的道谢了空空儿救难活命之恩,这才道别。

  空空儿道:“我与芷姑先回山见我师娘,把精精儿交她处置,也好让这婴儿有个安顿的地方。将来咱们在铁摩勒那儿再相见吧。克邪,我想我可以赶得及来喝你一杯喜酒的。”

  段克邪笑道:“先喝了师兄的喜酒,再喝我的吧。”

  空空儿取下精精儿那柄金精短剑,递给段克邪,说道:“这柄剑本是楚平原的家传宝物,我年少时候荒唐,见了好东西就要偷,这柄剑我到手之后送给精精儿,让他仗以为恶,实在是对不住楚家。楚平原这次为了找寻你,很是尽心尽力,听说他现在伊克昭盟养伤,这柄剑就由你交给他吧。”

  史若梅道:“不错,楚平原在伊克昭盟受的伤,说来也是有一半为了你的原故,他若不是为了你,就不至于跑到伊克昭盟了。这样的好朋友,你应该去看看他。”

  段克邪吃了一惊,道:“楚大哥怎么受的伤,伤得重吗?”史若梅把楚平原在伊克昭盟的遭遇告诉了段克邪,段克邪叹道:“为了我的原故,累及许多朋友为我奔波,楚大哥还受了伤。我心里实是不安。当然应该先去看看他。”

  夏凌霜与楚平原不相识,说道:“如今克邪已经脱险,我还是先回去给铁摩勒报个讯吧,免得他记挂。”

  当下众人分道扬镳,段史方聂四人的坐骑都是不凡的骏马,但往伊克昭盟的路上,要经过草原、沼泽与沙漠地带,中间又有一些地区是回纥兵马驻扎的属地,他们不想多惹麻烦,常常要绕道而行,走了将近一月,才到了伊克昭盟。

  到了萨巴王公所在的那个山谷,伊克昭盟的武士们还认得方聂等人,远远的见了他们,就去给萨巴王公报讯了。

  萨巴王公与女儿香贝格格亲自出迎,进了篷帐,段克邪迫不及待,便问起楚平原来。

  萨巴王公道:“楚大侠的伤已经好了。可是他现在不在这儿。”段克邪怔了一怔,道:“他走了么?”萨巴王公道:“也没有走。昨日我们的探子探得有一股回纥兵马过了边境,楚大侠自告奋勇,和我们的健儿前去截击了。大约明天就可以回来的。”段克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也赶去助阵吧。”

  萨巴王公道:“回纥现在的处境很是不利,谅他不敢对我这一边大举动兵。据探子的报告,发现的这股人马为数也并不多,很可能只是来打听虚实,最多带点骚扰性质而已。我们的健儿已经集中边境,又有楚大侠帮忙,一定可以应付得了。我想,可不必劳烦你们了。”段克邪听他说得极有把握,而且断定楚平原明日便可回来,只好听他安排,前议作罢。

  聂隐娘道:“我们这个月来在路上马不停蹄,外间消息,丝毫不知。王公说回纥处境不利,不知究竟如何?”

  萨巴王公道:“吐谷浑与回纥已经开仗,师陀国的那支军队,原是归回纥统帅指挥,驻在长安的,现在也已叛了回纥,班师回国,将回纥驻在他们国中的骑兵,全都赶跑了。西域还有几个小国也结成联盟,虽未兴兵与回纥作对,但亦已不听它的号令。”

  聂隐娘道:“如此说来,宇文姑娘的计划都已一一实现了。”香贝格格道:“这都是那日亏得你们相助,擒了那贼王子和回纥兵马大元帅的那小王爷。”聂隐娘道:“我们只是出点力气,算不了什么。说来还是你们仗义相助与楚大侠筹划之功。”

  当晚萨巴王公在帐中设宴款待段克邪等人,正自酒过三巡,忽听得外面担任警卫的武士嚷道:“楚大侠和卢将军回来了。”

  众人大喜,连忙随着萨巴王公出迎,打开篷帐,火把照耀之下,只见楚平原与一个伊克昭盟的武士已经在帐前下马。方聂二人认得这个武士乃是伊克昭盟坐第二把交椅的摔跤好手卢石。

  楚平原突然发现了段克邪与史若梅同在一起来迎接他。这一喜当真是非同小可!段克邪笑道:“我的事慢慢再说,你先说你的吧。”

  萨巴王公道:“是呀,你们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最少也得明天才能回来呢。仗打胜了吧?”

  楚平原道:“根本没有打仗。原来回纥那股人马是给你老人家送礼来的。”

  萨巴王公诧道:“给我送礼?这可真是奇事了!”

  卢石笑道:“一点不错,是给咱们送礼与赔罪来的。三十匹驼马的礼物,可还真不薄呢。回纥的王子在咱们这里闹事,他们的可汗怕咱们拿这个作借口,出兵与师陀夹攻他们。哈哈,他们凶狠霸道,一向横行无忌,这回可要讨好咱们了!”

  萨巴王公哈哈笑道:“回纥就是这么欺软怕硬,从前咱们怕它,它就一直欺压咱们;如今咱们硬起来了,它可就要来赔罪了。他们的人呢?”

  卢石道:“巴山将军护送他们。我们怕你挂虑,先赶回来报讯。”巴山是伊克昭盟的第一名勇士,这次就是由他率领本族健儿前往边境堵截回纥兵马的。

  回纥的事情谈过之后,段克邪才有机会向楚平原道谢。楚平原道:“你我如同兄弟一般,我正惭愧未能为你尽力,你一脱险,就来看我,若说到客气的话,还该我多谢你的盛情呢。”

  段克邪笑道:“那就彼此都不用客气了。楚大哥,你说实话,你愿意同我们回去还是留在这儿?我不勉强你。”楚平原道:“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回纥料想也不会再来侵犯伊克昭盟,我留在此地并无用处,当然是和你们一道回去。”段克邪道:“我们明天就要走的。”楚平原笑道:“我知道,我归心如箭,也正是巴不得明天就走。”

  萨巴王公忙道:“你们万水千山,好不容易赶到这儿,怎能明日就走?我们伊克昭盟的规矩,远方的客人来了,最少也得住个十天八天。”

  楚平原笑道:“王公有所不知,我这位兄弟是要赶回去成亲的。只好请你破破例了。”

  萨巴王公这才知道段克邪史若梅是一对未婚夫妻,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倒不便强留了。”

  香贝格格道:“楚大侠,你不要在这里等候虹霓妹子的音讯吗?你想喝朋友的喜酒,我也想喝你的喜酒呢。”

  段克邪为楚平原着想的也正是这件事情,所以刚才向他示意,并不勉强要他一同回去。

  楚平原面上一红,说道:“这事以后再提吧。如今回纥与吐谷浑的战争尚未结束,西域各小国都受影响。且待太平之后,我再来拜访你们。我的朋友都在南边,隔别已久,我想先回去看看他们。”

  萨巴王公见他说得恳切,也就不再勉强,举杯说道:“好,那么今晚之宴,是接风酒也是饯行酒了!”

  香贝格格笑道:“这也是预祝段公子和史姑娘百年好合的喜酒!”众人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萨巴王公给他们安排了住处,楚平原与段克邪同一个篷帐。楚平原却不想就睡,说道:“段兄弟,我和你到外面走走。”

  月夜草原另有一番景色,风过处草原似一望无际的海洋,卷起千层波浪。段克邪赞叹道:“天苍苍,宇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在草原上才知天地之大,胸襟也自然广阔了。楚大哥,我若是你,我真不想回去了。”

  楚平原笑道:“我倒是想回去的。不过,我很抱歉,只怕赶不上喝你这杯喜酒了。”

  段克邪不觉一怔,道:“你不是说明天和我们一同走的吗?”

  楚平原道:“我不想让多人知道,实不相瞒,我是想到师陀国去一趟,明天出了这个山谷,我就要和你们分道扬镳了。”

  段克邪道:“哦,原来你是想去偷会你那位小霓子,怕人笑你。这是好事呀,我们替你欢喜还来不及呢。”

  楚平原道:“不是我要去会她。昨日她派人给我送信,恰巧在半路遇上的。信上说她有事情要与我见一见面,却不许我说给外人知道。连萨巴王公父女也不能告诉。这事是有点奇怪,但我不能不去。段兄弟,要是我赶不上喝你的喜酒,请你原谅。”

  段克邪笑道:“我也抱歉恐怕不能喝你的喜酒呢。她请你见面,还不是等你开口向她求婚吗,这有什么奇怪?”

  楚平原道:“她与萨香贝情如姐妹,若是她真有这重心事,她会托香贝格格向我表达的。但现在她却连香贝格格也要瞒住。”

  段克邪笑道:“楚大哥,你虽然年长于我,却不知女孩儿家的心事。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她怎好意思托外人向你表达?催你前去求婚?但其实香贝格格也是知道她的心事的了,你不听得她今晚所说的那些话吗?”

  段克邪有了未婚妻,俨然以情场前辈自居,夸说自己懂得女孩子的心事,楚平原却是半信半疑,他找不出理由驳他,心里却总是觉得宇文虹霓此约有点古怪。但反正自己已经决定前往师陀,也就不去多考虑了。

  第二日,楚平原跟众人一起与萨巴王公告别,出了山谷,便按计划而行,与段克邪等人分手。搁下不表。

  且说方聂段史两对情侣,在牟世杰夫妻相继死亡之后,对史朝英之死虽也不无叹息,但心中已是没有半点阴影。一路上说不尽轻怜密爱,旖旎风光。人逢喜事精神爽,长途跋涉不辞劳,一路春风送马蹄。从风雪漫天的塞外回到中原,正是春光明媚的时节。

  伏牛山上杜鹃花开得遍山红,情侣们心情舒畅,在花香鸟语之中回到山寨。铁摩勒等人已得喽兵报讯,出来迎接。

  段克邪一看,只见空空儿辛芷姑夏凌霜等人尽都在场。段克邪见过礼后,笑道:“师兄,你来得好快呀!”

  铁摩勒笑道:“你的师兄师嫂是赶来喝你喜酒的,他们已经来了三天。可是,他们的喜酒,却不等你,我正要罚他们补请呢。”

  段克邪喜道:“哦,你们已经、已经成亲了?”空空儿一世英雄,这时却是忸忸怩怩的说道:“师娘年老,她不想下山,我、我想她老人家欢喜,就在山上拜了堂了。没请什么客人。”原来空空儿因为年过四旬,方始成婚,比少年人更为害臊,怕与段克邪同时举行婚礼,宾客众多,闹起新房,难免要和他这位“老新郎”开开玩笑,那就不知如何应付了。所以取得辛芷姑的同意,就悄悄的先成了婚。

  段克邪道:“师娘身体还好?”空空儿道:“好,这次精精儿很惹她生气,幸好有我这桩喜事,给她解了几分,要不然精精儿只怕没有命了。”段克邪道:“精精儿怎么了?”空空儿道:“他被师娘废了武功,罚他每天挑水。师娘知道你也将要成亲,嘱你带新娘子去见她。”段克邪道:“这个当然,成不成亲,我都要回去一次,探望她老人家的。”

  方辟符没有亲人,正自有几分怅触,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哈哈笑道:“隐娘,辟符,你们料不到我也来了吧?”

  聂隐娘喜出望外,叫道:“爹爹,你怎么也到此间来了?”原来这人正是聂锋。

  聂锋道:“朝廷说我‘剿匪’不力,但因我有平史朝义之功,功过相抵,皇上法外施恩,将我削职为民,这正遂了我解甲归田之愿。”铁摩勒笑道:“若非如此,你爹爹以将军的身份,怎敢到山寨来见我这个强盗头子?”

  聂锋叹口气道:“我少年时很想做个游侠,可惜后来走错了路,跟了薛嵩,想在军功上图个出身。做了这许多年将军,虽不至于滥杀无辜,罪孽也是不小。只好希望你们给我补过了。隐娘,我准备在喝过了段贤侄的喜酒之后,就带你们回去。你和辟符的婚事也该办了。”方、聂二人都是红晕双颊,低下了头,暗暗欢喜。

  空空儿道:“何必分开两处,不如都在这里办了吧?”

  聂锋道:“我的亲友都在家乡,我只有这个女儿,还是让他们在家中完婚的好。他们成婚之后,若要闯荡江湖,我可以任由他们。”

  铁摩勒笑道:“聂老前辈意欲赘壻上门,咱们也不必勉强他在这里办喜事了。不过,这杯喜酒,我们还是要你预先请喝的。”

  原来聂锋虽然是与绿林豪杰结交,但他究竟是做过将军的人,想法也还未能与空空儿铁摩勒等人相同。他可以让女儿女壻作游侠,却不愿意让他们作强盗。若在山寨里成婚,传出去只怕要惹祸殃,那就非迫他“落草为寇”不可了。铁摩勒也猜到他的心意,是以不愿勉强他。

  段克邪婚礼传出之后,轰动了武林。四方豪杰,识与不识,甚至未接到请帖的,也都赶来道贺。铁摩勒的师父磨镜老人、史若梅的师父妙慧神尼与疯丐卫越等几位老前辈,轻易不肯在江湖走动的,也都来了。伏牛山上,等于是又来了一次“群英会”。

  新人交拜了天地之后,段克邪牵着史若梅,先向夏凌霜行了大礼,叩谢她抚养之恩,然后依次向空空儿、铁摩勒两人行了大礼。这几个人都是曾受过他父亲段珪璋的嘱托的,如今得见段史二人钗联壁合,完了心愿,都不禁热泪盈眶。

  大礼告成之后,担任知客的头目忽来报道,有个和尚也赶来道贺。铁摩勒诧道:“我可没有方外的朋友呀!”请了进来一看,却原来是鄂克沁寺的幻空法师。

  幻空笑道:“虽是来迟了一步,幸亏还赶得及喝你这杯喜酒。”段克邪在鄂克沁寺曾与他相处七个月,早已化敌为友,相见之下,甚为欢喜。问起他们本国的战事,幻空笑道:“西域好几个小国联合反抗回纥,回纥有后顾之忧,不敢全力进侵,已给我们打败了。我一来是喝你的喜酒,二来也是给你报喜讯的。”

  段克邪很惦记好友楚平原,又问起师陀国的消息。幻空道:“我只知道师陀国已经复国,立了一个女王。”西域一些小国,并无男尊女卑的观念,立女王不算怎样稀奇。段克邪心道:“这女王一定是宇文虹霓,楚大哥在师陀国想必也成就了美满姻缘了。”

  喜讯带来,锦上添花,喜上加喜。是晚,洞房花烛,一对新人好不容易等到众宾客闹了新房,才得以单独相对。

  段克邪取出龙钗,笑道:“咱们的父母在咱们出世之日,就给咱们以龙凤宝钗为证,缔下良缘。可喜的是经过了无数折磨,龙凤宝钗,今日终于又配成一对了。”史若梅红晕双颊,又是欢喜,又是伤感,说道:“可惜我一出生就没了爹爹。”段克邪道:“你我的名字都是你爹爹起的,他要我做个行侠仗义、诛锄奸恶的好汉;要你做个不畏霜雪、比美梅花的英雌。咱们倘能不负他老人家的期望,也可以慰他于九泉之下了。”史若梅道:“是。今后我愿跟你在江湖做个游侠,继承你爹爹的遗志。”于是两股玉钗合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这“龙凤宝钗缘”也就结束了。正是:

  只羡鸳鸯不羡仙,烽烟未许损华年。玉钗重合镜重圆。
  愿向江湖同展翼,且从游侠拓新天。相期毋负此奇缘。
                ——调寄浣溪沙

(全文完)
星云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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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感觉比大唐游侠传好看,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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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大使书编十年坚守同心圆

发表于 2019-1-7 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yu2018 发表于 2019-1-7 14:06
扫了几张插图,怎么上传?没地方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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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5 10:01 | 显示全部楼层
自己还未曾取解药,
那农妇不知他说什么,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几分,
向那婴儿指了一指
这孩子更像牟世杰
有生以来第一次抱一初生的婴儿
安心调养吧。”他只道史朝英是因产后虚弱,多愁善感,或防自己命不久长,故此隐有托孤之意。却不知史朝英是早萌死志的了。

原来辛芷姑料得段克邪是在她徒弟房中,待空空儿把幻灭救醒之后,恳切的向幻灭说明了他们的来意,向幻灭查问了史朝英藏身之处,幻灭消除了顾虑,这才把史朝英藏身之处告诉他们。就和史若梅聂隐娘三个女的赶来。
气息已是断了。辛芷姑想到史朝英自小聪明,但自己只知宠她,却没有好好教导,以至她越变越坏,落得今日的下场。思想起来,心中十分难过。史若梅则在心里想道:“幸亏我一早遇上了克邪,又有聂姐姐这样的良友,要不然我在节度使的衙门长大,任性纵情,只怕也要像史朝英那么走错了路。”伤感之中也在暗暗警惕。
空空儿道:“此地离玉树峰不远,我与芷姑先回山见我师娘,空空儿口中说是“不远”,其实玉树峰离鄂克沁寺还有三千多里路程。但以空空儿这世上无双的轻功,走三千里的路程,在他来说,根本就不当作一回事,所以才说得那么稀松平常。
当下众人分道扬镳,空空儿、辛芷姑回玉树峰见师娘,夏凌霜母子往伏牛山给铁摩勒报讯,段史方聂这两对未婚夫妻则往伊克昭盟探访楚平原。
他们四人的坐骑都是不凡的骏马,
来看我,若要说到客气的话,还该我多谢你的盛情呢。”
楚平原面上一红,说道:“格格开玩笑了。”香贝格格道:“虹霓妹子的心事都对我说了,你怕她还记着旧仇吗?你放心,我包管她会答应你的求婚,我还可以叫爹爹给你做大媒。”萨巴王公笑道:“他们汉人样样都好,就是一说到婚姻之事,就会面红,可不及咱们年青小伙子们的爽直了。”
楚平原道:“这事以后再提吧。
段克邪告诉众人,楚平原是要往师陀国会晤宇文虹霓,大家都向他道贺,祝他有情人早成眷属。楚平原笑道:“你们两对才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只可惜我恐怕赶不及回来喝你们的喜酒了。”他的确是有感而发,他与宇文虹霓只不过是情苗初拙,彼此都还没有谈过终身大事。此次宇文虹霓突然招他前去,他也不知是祸是福。与良友分手之后,楚平原就抱着希望,也带着几分疑虑,满腹心事,独自西行,搁下不表。
的师兄师嫂是赶来喝你喜酒的,他们已经来了三天了。可是,他们的喜酒,却不等你,我正要罚他们补请呢。”
聂锋道:“史侄女,有两樁事情要告诉你,你义父薛嵩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都在今年春初先后去世了。你义母薛夫人无儿无女,意欲让家产与你继承。”
史若梅虽是对薛嵩殊无好感,但念在薛夫人曾对自己有过抚养之恩,也不禁有点难过,说道:“薛家的家产我是不要的,但这都是我义父聚敛的不义之财,请聂伯伯留下我义母养老的一份,其余的都给我拿去赈济贫民吧。”
当晚铁摩勒设宴给他们接风,席散之后,铁摩勒把段克邪带进私室,说道:“我的意思是想你早日完婚,以后你做我的助手,待过几年,这绿林盟主你来当吧?”段克邪道:“婚事请表哥代我主持。但我意欲继承我爹爹遗志,在江湖上行侠仗义,这绿林盟主之位,我是不想当的。”铁摩勒道:“好,你既有这志愿,那就让你做几年游侠再说。至于婚事,则不必拖延了。我给你定下吉期,明日就发帖吧。”
  主婚人是绿林盟主,新郎也是名满江湖的少年侠士,请帖发出之后,段克邪婚事轰动了武林。四方豪杰,识与不识,甚至未接到请帖的,也都赶来道贺。牛山上,等于是又来了一次“群英会”,不过却没有刀兵的气象而是喜气洋洋。
得见段史二人钗联璧合,

懒得设置颜色了。错误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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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生剑十年坚守脚印

 楼主| 发表于 2019-1-29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yu2018 发表于 2019-1-25 10:01
自己还未曾取得解药,
那农妇不知他说什么,但看他的神情,亦已明白几分,
向那婴儿指了一指,道

哇,多不少内容,表示一本满足和感谢。
顺手捉个虫,牛山上,应该是伏牛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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