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梁书之“无侠之武”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4-12-30 15:45

谈起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说好听的叫“正邪分明”说难听的叫“僵硬刻盘”的标签总是挥之不去，所以有些读者听说《云海玉弓缘》的片段，就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把它当做梁老的“抽风”之作，要不是情节衔接紧密，估计部分读者会说它是别人代笔的。

要搞清楚《云海》是不是梁老“喝多了一时抽风”写出来的，得从《云海》的来龙去脉说起。《云海》最初连载时，是当作《冰川天女传》的后传来宣传的，我觉得这种说法不够全面。梁书的一大特色就是系列化，特别是明清系列洋洋洒洒盘根错节，营造出一部虚构的武林历史，非通读全系列，不足以看出其中奥妙。仅仅把《云海》当成《冰川》后传，便会忽略掉其中关键。（书库首页把“萍踪系列”和“天山系列”分开，我觉得就不是很妥当，白费了梁老最后把天山派祖师的头衔戴到张丹枫头上的苦心。应当合并为“明清系列”。）

大部分读者都认同，《云海》一书中写得最出彩是人物是厉胜男，《云海》的人气主要来自厉胜男的人气。厉胜男最光彩夺目的一场戏是无疑是最后的决战，而这一战，照厉胜男自己的说法，不是厉胜男战胜了唐晓澜，而是乔北溟战胜了唐晓澜，是乔北溟的传人战胜了张丹枫的传人。从厉胜男的角度去解读，《云海》其实是《联剑风云录》的后传。

《联剑风云录》一书缺陷不少，主角乏善可陈，在梁迷中评价一般，在非梁迷中基本被无视。但是《云海》中被人赞赏的许多特色，其实始于《联剑》。

《联剑》结尾处，张丹枫与乔北溟对决，最终：

　　张丹枫惨然问道：“乔北溟，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乔北溟断断续续地说道：“死在你的剑下，死也值得！只、只、只可惜我一生心血……武学失传……”张丹枫神色黯然，说道：“这我可没有办法帮助你了。

梁书第一大侠在击败梁书第一大反派高手之后，丝毫没有除魔卫道的快意，有的只是“惨然”和“黯然”。张乔一战，当事人和观众都沉醉其中，学武之人抱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情，宁可性命不要，也不愿错过这百世难逢的好戏，哪里还顾得上这武功是正是邪？

　　这场比武，场上是张丹枫赢了，但他因为接乔北溟一掌折寿四十年，乔北溟虽败走海外，却得享百岁高龄。很明显《云海》中最后一战，正是《联剑》最后一战的镜向延续，厉胜男场上赢了，却是立时香消玉殒。唐晓澜虽然输了，却是毫发未伤。

《联剑》中出场的天山派直系祖师霍天都，纯粹是一个武术宅，对行侠仗义全无兴趣不说，还对一众侠客鄙夷嘲笑，不屑一顾。武侠小说中不问世事的高人很多，但是梁书第一大名门正派天山派的祖师竟然对“侠义”是这种态度，不能不说是个极其大胆的设定。我以为比起《云海》里的曹锦儿，霍天都这种设定更加颠覆。在《联剑》中霍天都和乔北溟的几场对手戏，都是邪派的乔北溟占据绝对的上风，武功胆识心胸气度都胜过霍天都。《云海》之战，唐晓澜虽然输了，但他的心胸气度都完美体现出来，甚至厉胜男也心生不忍。

但为了乔北溟的百年执念，厉胜男还是射出那一箭。厉胜男延续着乔北溟对张丹枫的恨，代表老乔用尽手段也要压倒对方的心愿。恨的力量能激发人的潜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极具破坏性而没有建设性，所以厉胜男的胜利不能持久。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个有趣的现象。赞美《云海》的读者多是被厉胜男折服，他们尤其推崇故事的结尾。但是他们的赞美似乎止于厉胜男战胜唐晓澜，可《云海》的故事、厉胜男的故事并非到此为止。本篇论武为主，先不谈感情，《云海》的最终结局是她将武学秘笈交给金世遗，最终金世遗融合正邪武功自成一家。

乔北溟与张丹枫，两位武学天才有敌对的一面，更有惺惺相惜的一面，金世遗的武功就是张乔之间超越正邪之分的志同道合（对武学）的爱的结晶。《联剑》中乔北溟的遗恨，张丹枫的黯然，最终在金世遗身上得到了弥补，乔北溟的武学精华由金世遗传承下去。乔北溟“战胜”张丹枫的愿望由厉胜男实现，而他传承自身武学精华的夙愿则是金世遗实现的，与恨的力量不同，爱的力量才是具有建设性的，也更加持久。

再说一下金世遗和谷之华，他们的渊源来自《江湖三女侠》吕四娘和毒龙尊者的交情，从这条线看，《云海》又可以算《江湖三女侠》的后传，梁书的关联复杂，在《云海》里体现的相当充分。吕四娘对毒龙尊者的惜才，还有《冰川》中众多侠士拯救金世遗的活动，其实都源自对他们武功的欣赏，说到底，他们劳心劳力要救金世遗，不是因为他齿白唇红，不是因为他出口成章，更不是因为他义薄云天，只是因为他是濒危稀有武学的唯一传人。

梁老在这些作品的创作中，将“侠”与“武”部分割裂开，写出了“无侠之武”。一门武功的威力与正邪无关，修习邪派武功的绝顶高手一样可以打败修习正派武功的绝顶高手，一样可以让天下的习武者为之倾倒。还有虽然修习上乘正派武功，却鄙视行侠仗义的武林宗师存在。高手对决，正邪不再是胜负的砝码，武学本身的优劣和比武者的机智与勇气才是关键，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梁书中比武的变数和观赏性。

但是梁老确实有他“正邪分明”的底线，他给这个“无侠之武”加了一道约束，那就是邪派的武功再高明，也有巨大的副作用——走火入魔。所以修习邪派武功者若不改邪归正，只能等待灭亡。

由此可见《云海》不是梁老“抽风”的偶然产物，而是早有预谋的顺理成章之作。梁老在这个时期的创作思路特别活跃，在写出“无侠之武”后，又写了有着“无武之侠”的《大唐游侠传》。《大唐》一书浓墨重彩的写了“侠”，却又狠狠的黑了“绿林”，《大唐》中黑吃黑的绿林，还有《女帝》中乌合之众的绿林，打破了大部分梁书中的“绿林”（与朝廷为敌者）等于“侠客”的定式。可见在创作的高峰期，梁老在进行各种大胆探索，“无侠之武”，“无侠之绿林”都是思维活跃的体现，只是这些活跃都不会越过梁的底线。

濮阳羽灵 · 发表于 2014-12-30 16:15

我真的老了看了三遍在研究题目才明白，小春春这个无侠之武是说单纯武学追求么？这个角度是新，然后我印象最深的是萍踪末尾上官、玄机和萧韵兰结伴隐居，目的是为武学放一异彩，这境界本身就很高哈哈比起神雕中瑛姑老顽童和一灯的比邻而居高了好几档子有没有。。。。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4-12-30 16:17

嗯，就是武功好不好，和那个人是不是侠客没关系，是宅也好，是邪派也好，武功一样能到最高

琼霓漪云 · 发表于 2014-12-30 19:15

终于还是盼来了春水姐的大作

彩阳 · 发表于 2014-12-31 03:47

呜呜....我就喜欢云海里的金世遗，从青春期男孩变成男人的成长经历，跟厉胜男代表的自己心中的阴暗面搏斗最终输了什么的.........

梦到西洲 · 发表于 2015-1-9 15:43

霍天都出场的内容只写了他作为武术宅的一面，他作为天山派祖师那一面的内容都是虚写，据说他后来和弟子开创了天山派之类，这设定有投机取巧之嫌，保不齐就是梁老为了把天山派和张丹枫联系起来硬扯上的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9 19:04

本帖最后由春水煎茶于 2015-1-9 19:13 编辑

梦到西洲发表于 2015-1-9 15:43
霍天都出场的内容只写了他作为武术宅的一面，他作为天山派祖师那一面的内容都是虚写，据说他后来和弟子开 ...

我专门整理过一个天山派祖师考的帖子http://www.yushengbbs.net/bbs/fo ... hread&tid=11315 走进科学•天山派祖师之迷
梁在不同的书里有过各种说法，天山祖师的头衔曾经落在若干人头上，霍天都是祖师的说法是在白发里出现的。

《联剑》和《云海》基本是同时连载的，《联剑》里这么写的目的显然就是把张丹枫和天山扯上关系，好成全他和老乔的因缘

，不过按《联剑》正文，他其实就是把玄功要诀的内容分享了一下。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9 19:19

霍天都在白发里就是天山祖师，岳鸣珂的师父，生搬硬套的是张丹枫和霍天都的关系，也造成了巨大的时间bug——超级长寿的霍天都凌云凤。
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么写就是为了老张和老乔的百年因缘
联剑风云录　　1961年07月03日～1962年11月25日　　大公报·小说林
　云海玉弓缘　　1961年10月12日～1963年08月09日　　新晚报·天方夜谭

云海的故事和联剑的张乔故事应该是同时构思出来的。

梦到西洲 · 发表于 2015-1-9 19:54

倒霉的霍天都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9 20:01

霍天都也是半途抢了晦明的功绩，最初的说法晦明就是祖师，白发魔女的剑法也是自创。然后他们各自有了个师傅霍天都凌云凤，然后再向上推倒了张丹枫，一代代向上加祖师爷

深得修族谱找牛人当祖宗的天朝传统。

严烷 · 发表于 2015-1-9 21:56

其实总有一种感觉，梁老写书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可能是写歪了。。。比如春水姐之前说纳兰明慧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9 22:05

纳兰河蟹那肯定不是写歪了，细节处写的很明白的。梁看过不少西洋小说，其实纳兰河蟹很有欧洲女人的即视感，照着西方女人写的。

云霄一羽 · 发表于 2015-1-11 18:17

本帖最后由云霄一羽于 2015-1-11 22:51 编辑

我一直信奉晦明才是天山派祖师，但七剑中他确实说过自己年轻时做过熊廷弼幕宾，他的武功自然也是师父教的。或许梁老写七剑时已经在构思白发了，给霍天都在天山派安个位置也在情理之中。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12 10:26

关键在是谁收集天下剑法，总结创造出天山剑法的。按开头的构思应该是晦明，他年轻的时候为朝廷干活，后来对朝廷失望了专心武学研究，这个思路也不错。
但是白发里的练霓裳和岳鸣珂年纪轻轻，武功已经高到不可思议，如果没有一个厉害的师傅说不过去，所以有了霍天都凌云凤，后来大概是梁觉得霍凌的故事很有写头，就展开发挥了。这个发展还挺顺畅的，比较突兀的是把张丹枫和霍凌直接挂钩，明明年代差了好远，只能说梁老太喜欢张丹枫了，不把他最得意的创造天山派和他最得意的角色张丹枫联系起来，他不甘心。

云霄一羽 · 发表于 2015-1-12 14:31

梁老总不肯见好就收，结果毁了多少人。有些人表面上是捧了起来，仔细琢磨还是毁了。

云霄一羽 · 发表于 2015-1-12 14:32

梁老总不肯见好就收，结果毁了多少人。有些人表面上是捧了起来，仔细琢磨还是毁了。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12 15:26

通常来说，商业作品没有“见好就收”这回事，“榨干最后油水”才是常理啊。
会“见好就收”一般是错有错着的结果。

雁过无痕月 · 发表于 2015-1-12 15:50

天山不跟张丹枫扯上关系，那就是普通门派。天山派的武功就是玄机门传下，天山派只是完善了机构体制组织。

雁过无痕月 · 发表于 2015-1-12 15:52

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后来还是把张丹枫称为天山派的祖师？

春水煎茶 · 发表于 2015-1-12 15:53

雁过无痕月发表于 2015-1-12 15:52
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后来还是把张丹枫称为天山派的祖师？

显然不是，请看7楼的链接。
天山派开始牛的时候，梁还没有写张丹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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