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之殇
莫献宏,字敬诚,山后忻阳人也……迁淮西节度使,拜平东将军。正武十三年,从征南将军楚伦征金陵,从克瓜州、镇江,俱先登有功,勇冠诸将。邀击越将柳元于江东桥,克之。柳元退保台城。献宏中越军流矢,薨,谥曰壮侯。帝录前后功,益邑千户,并前三千五百户,三子世忠嗣。 ——《楚书·列传十七·莫献宏、世忠传》 莫世英,字伯雄,献宏长子。……拜龙骧将军。正武九年,从秦国公车骑将军公孙岳征江陵。军不利,大军北还。世英以五百兵守邓城。城破,世英身被数十创,殁于阵上。 ——《楚书·列传十七·莫献宏、世忠传》 莫世贤,字仲礼,献宏次子。……帝辟为秦州刺史,于任六年,边境肃清,百姓布野,勤劝农桑,令行禁止。正武十一年,任上得病薨。秦州长幼千人,绕灵柩泣涕,悲声遍野。 ——《楚书·列传十七·莫献宏、世忠传》 莫世忠,字叔节,献宏三子。……拜虎翼将军,从征金陵。献宏殁于台城,世忠年十七,单骑夺其父尸还。复引军至台城,奋前搏击,与越将柳元战于城下。至次日平明,率铁骑数十,突越军中坚,格杀甚众,阵斩贼首将柳元。从平义兴、杭州、松江、吴兴,录其前功,拜荡寇将军,辟为赣南节度使。 ——《楚书·列传十七·莫献宏、世忠传》 (一) 大楚正武十三年,大越兴平十六年。决定天下命运的一战,在长江边展开了。史称“正武金陵之役”。 大楚天子正武皇帝,拜镇国公楚伦为征南将军、灭越征南大元帅,假节,都督青、徐、兖、豫、司、楚、荆、扬各州军事,统兵六十万,发动了对越的统一之战。 “天下的命运,就在此一战了。”雄心勃勃的正武皇帝,遥指着南方说道。 正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一,长江南岸,江东桥。 元帅楚伦身披帅服,手执令旗令箭,在麾盖之下端坐,此时的他,怒气冲冲,对着中军旗牌大喝:“将莫世忠推来见我!” 无一时,众人将一个年轻的将官推到楚伦面前,往地上一按。那少年将官扑通跪倒在地,将头一低,道:“末将莫世忠,叩见元帅!” 楚伦大喝一声:“咄!莫世忠!你因何违我调遣?你奉我将令,在江边率战船五百艘,镇住大军左翼。但你弃了人马战船,只身杀往台城。你可知不听将令,肆意擅离职守,乃是杀头之罪?” 莫世忠辩道:“元帅听禀!我父乃是元帅前军先锋,在台城外与贼将柳元相持,不幸身中流矢,以身殉国。末将听此讯息,悲痛欲绝,故此擅离职守,一人一骑离了战船闯入敌阵,将我父尸身背回。望元帅怜我父为国尽忠,饶恕末将吧!” 不管莫世忠如何英勇无敌,却毕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说道父亲阵亡之处,涕泪不止,放声痛哭,丝毫不似方才只身闯入敌阵的勇烈。四周众将看他年纪轻轻,为其孝心所感,也各自偷偷擦着眼泪。即便是治军严苛的楚伦,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楚伦道:“莫世忠,你的孝心我是知道的。但两军对垒,阵上杀人无数,我楚军将士在台城下伤亡数千,那些阵亡烈士的子侄又岂止你一人。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一般,只顾着自己的亲人,都不听调遣,不受节制,这仗还怎么打 ?” 莫世忠低头不语。 楚伦道:“你如果没有话说,莫世忠,我便要以军法处置你!左右,将莫世忠拉下去,斩!” 莫世忠听罢,心中委屈,不由仰天长叹:“父亲!可怜孩儿不能为您报仇雪恨!殊为可恨!” 左右众将一听,齐刷刷跪在大帅跟前,都道:“望元帅怜莫世忠一片孝心,饶恕他吧!” 其实楚伦并不是真想杀莫世忠,他也很赞赏这孩子的孝心,也很钦佩这孩子的胆魄与勇力。众将哗啦一跪,你一言我一语地为莫世忠求情,楚伦立刻心软了下来。但军令如山,又岂能随意收回?略一思忖,楚伦道。 “莫世忠,因众将求我,我暂且不杀你!” 莫世忠听罢,大喜过望,连着给元帅磕了三个响头,一边流着眼泪说道:“谢元帅!” 楚伦一笑,又道:“先别急着谢我。我不杀你,有个条件!我军在台城外,损兵折将,一时难以进兵。你父作为前军主将,更是以身殉国。我知道你莫世忠虽然年轻,却十分骁勇。我现在给你一支令,命你带你父之前所带人马,复引军至台城,限你在明日傍晚之前,攻陷台城,不得有误!你可愿去么?” 莫世忠忙叩首道:“元帅,那台城贼将柳元乃是末将杀父仇人,我恨不得生食其肉。既然元帅看得起我,末将舍了这条命,也要将台城拿下!” 楚伦又道:“你父所部人马,损伤无数,恐人力不足。我再遣张雄、马勇二将,引五千铁骑助你。你听好:明日傍晚你拿下台城,之前违令之事,既往不咎;你若拿不下台城,或误了时辰,耽误大军行进,我杀你个二罪归一!明白么?” 莫世忠斩钉截铁道:“末将谨遵将令!” (二) 大越兴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二。金陵石头城,北门城楼。 大越皇帝陈宝融,坐了十几年越国的皇帝。如今,他很清楚这皇帝就要坐到头了。 他不是个昏君,这十几年来,他呕心沥血,勤政爱民,每日处理国事,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是,他接下的,是一个烂摊子。先皇陈宝善,自己的哥哥,一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他宠信佞臣,不理朝政,沉迷于酒色之中,把一个国家弄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而最终,陈宝善因酒后痛打了几个宦官,被人深夜刺死在寝宫。在朝臣的拥戴之下,陈宝融即位了。 陈宝融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刻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内有佞臣,外有强敌。他就在这步步惊心的政治氛围中,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在位的这些年,国家蒸蒸日上,国力日增。对内,他修德以抚其民,整肃朝纲,把奸佞小人或放或杀,先皇时期那乌七八糟的朝政被整治一新。对外,整军经武,巩固边防。特别是长江沿岸的防线,被他治理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这十几年来,大楚对大越动兵不下十次,每一次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长江边上埋骨的楚军将士,粗略一算,何止十数万之众?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兴平十三年,大楚西进,灭了盘踞益州的蜀国,这长江天险就不是越国独占了。兴平十四年,大楚水陆并进,攻取襄阳、江陵。自己的儿子,时年十八岁的太子陈至霖统兵二十万在江陵血战,不幸壮烈殉国。当时噩耗传到金陵,陈宝融哭得双眼流血。 “朕的儿子!朕唯一的儿子!朕那圣德贤良的儿子!朕本打算将来把帝位传给你,让你中兴大越,谁知道竟会是这个结果?苍天啊!你若有心亡越,让朕一人承担就是!为何要带走朕的至霖?” 如果不是群臣和皇后力劝自己,自己恐怕也会一蹶不振,甚至一命呜呼吧? 毕竟,这偌大帝国,不能就这样断送。如果大越的灭亡真是天意,我陈宝融也一样要逆天而行! 而这次,恐怕大越的大限真的到了。楚军六十万,水陆并进,直杀到金陵城下。在这次护国之战中,大越军民以自己的血肉筑成了长江之外的第二道防线。楚军一路进军,无处不是大越军队殊死的抵抗,沿途各路太守、将军,不是战死就是自杀殉国。直到金陵城下,竟无一个投降的官员。想到此处,陈宝融也颇感欣慰。如果金陵城破,自己也一定不会让臣子们看扁自己。他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柄江南帝国至高无上的宝剑,它怕是即将要染上我这条龙的血吧? “陛下!台城被破!大将军柳元被贼将莫世忠所伤,壮烈殉国!” 此时的陈宝融,已经脱下龙袍,换上一身金灿灿的铠甲。听到这个消息,他身躯一震,嘴唇微微颤抖。他将双目紧闭,半晌,不言不语。 “巨卿(柳元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习文,一起练武。当有人告发你柳元打算谋逆之时,我二话不说就把那个人杀了。朕知道,大越国,如果真有灭国的那一天,最后一个留在朕身边的,必定是你柳元。即便你权倾朝野,也依然是那个在朕身边,跟在朕屁股后面的柳家四郎。即便朕做了天子,你还依然叫朕淮王。四郎,真想不到,你就这么离开我了么?” 天色已然将晚,石头城下,出现了无数楚军,旌旗蔽日,喊杀声撼天动地。陈宝融站在城头上,对着天空高喊。 “四郎,朕对不起你!大越千千万万的百姓,朕对不起你们啊!” 声音凄厉,即使在万马奔腾的战场,也清晰得像刀子一样,刺进每个人的心里。无论是越人还是楚人,都被这条龙撕心裂肺的哀鸣惊得心神不宁,这就是一个帝国最后的吼声么? “陛下!”殿帅秦英跪倒在陈宝融面前,“城头太危险了,请陛下移驾到宫中,众臣派我来请陛下……商议突围迁都之事。” “迁都?突围?”陈宝融看都不看秦英,“秦将军,传我口旨,再言迁都者,斩!” “陛下!”秦英泣不成声,接连叩首,“事到如今,您又何必如此?我们来日方长啊,陛下!” 陈宝融转过身,把秦英扶起来,道:“秦将军,这是天意啊!是天要我陈宝融在此,陪我的国家一起亡啊!” “陛下,天意不是这样的!大越不会亡的!”秦英的眼眶里,哭出了鲜血。 陈宝融平静的摇了摇头:“不,这就是天意!秦将军,朕现在想下一道圣旨,你必须以你为臣子的忠心,无论如何,一定替朕把事情办了!” 秦英再次跪倒在地,口称:“请陛下降旨!” 陈宝融朗声诵道:“骠骑将军秦英听旨。朕命你速回宫中,保护朕的云贵妃和朕不满周岁的太子陈牵风离开皇宫,突围出城。无论如何,保全她母子平安。你可听清了?” 皇帝口旨一下,四周的人仿佛看到了无尽黑暗中的一丝曙光。陛下终于立二皇子陈牵风为太子了! 秦英叩首道:“微臣领旨!” 陈宝融问秦英道:“秦将军,朕是因为信任你,才将此重任交给你的。你不要辜负朕!” 秦英泣不成声:“陛下!臣拼了粉身碎骨,也绝不负圣上所托!” 陈宝融诵过圣旨,似乎一下子精疲力竭,他手扶女墙,连着咳嗽数声,他对秦英道:“秦将军,太子牵风在,大越亡不了,他就是复国的希望所在。你既然答应了我,无论如何,要让大越的希望活下去!” 大楚正武十三年,大越兴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正午时分,乌云密布,大越末代皇帝陈宝融,于金陵石头城北门,自刎身亡,终年四十八岁。 大越,亡。 (三) 大越兴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金陵城内,皇宫。 入夜了,宫中一片混乱。宫人们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逃。 云贵妃坐在自己的宫中,抱着那未满周岁的二皇子陈牵风。此时,她还不知道皇帝在城头,已将这襁褓之中的婴儿立为太子。她在焦急的等待,等待君王回到宫中。她虽然是这个国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但是一个女人,在如此危机的情况下,还要指望自己的男人来做主啊。 云贵妃十五岁进宫,如今已是第七个年头了。这七年来,皇帝待自己千般宠爱,百依百顺,关怀照顾无微不至。作为一个女人,能在君王身边相伴,并且得到如此的呵护,又能有什么不满足呢?她时常想,这真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啊。去年,正宫皇后得病不愈,于三月殡天。皇后生前与皇帝感情甚好,她这么一死,加上前一年太子殉国,皇帝经受不住这种打击,一下子病倒了。那时,云贵妃怀着身孕,衣不解带,日夜守在皇帝身边,亲自为皇帝煎药,宫中一切,也料理得有条不紊,清清楚楚。这一切,皇帝看到了,群臣也看到了。等皇帝病愈,群臣立刻上表,请皇帝加封云贵妃为皇后,正好皇帝也有此意。而这件事,愣是让云贵妃一口回绝了。 “陛下,姐姐殡天不久,这个时候,我不宜进位。何况,姐姐一家,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不下三四人,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实在不希望我立刻取代姐姐呀。妾出身寒门,能得到陛下的万般宠爱,又坐到这个位置,已然心满意足,别无他求。进位之事,陛下先不要提了。” “卿真乃贤妃也!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皇帝这一句发自肺腑的话,是对自己最高的褒奖了。 前方传来消息,台城失守,大将军柳元殉国。如今的形势,云贵妃很清楚,她知道皇帝的脾气。如果真有城破之时,第一个为国殉难的,一定是皇帝本人。如果陛下有事,作为他的女人,你将何去何从呢?云贵妃问自己。这应该不是问题,你自己的归宿,你心里已然做好了打算。但是,这未满周岁的二皇子呢?他怎么办? 秦英此时还没回到宫里。云贵妃并不知道,二皇子现在已被立为太子了。 云贵妃思虑再三,终于想到一个主意。唉,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李总管,去把柳将军的遗孀带进宫来。另外,我听说柳将军也有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把那孩子带进来。” “遵旨!奴才这就去办。”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在一旁答话。 李炳奴,一位年近六十的宦官,儿时进宫,从藩王府开始,一直陪伴皇帝。这个人忠心耿耿,而且精明能干。这些年劳苦功高,皇帝也封他作内廷的总管太监。云贵妃怀有身孕之后,皇帝便特意将李炳奴调到云妃宫中伺候,打理一切事务。 时间不大,李炳奴带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进宫了。那妇人一身缟素,满脸泪痕,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臣妾柳俞氏参见娘娘。”这美妇人飘飘下拜。 “柳夫人请起。李总管,赐座。” 柳俞氏谢恩礼毕,便坐下来,听娘娘训话。 “柳夫人,柳将军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柳俞氏一听娘娘的话,忍不住梨花带雨,哭着说道:“谢娘娘关怀。我夫君为国尽忠,臣妾固然心痛。但他为国捐躯,流芳千古。我想夫君死时,也觉得自己自得其所,想到此处,臣妾就不那么悲痛了。好在,他还留下了这点骨血。” 说到此处,柳俞氏亲了亲熟睡中的儿子。这一切,都看在云贵妃的眼睛里。 “柳夫人,我今天召你进宫,是想跟你说件事。” “娘娘请讲。” 云贵妃沉默了半晌,说不出口,于是她换了个话头。 “请问柳夫人青春几何?” “臣妾今年二十有一。” “既如此,我比夫人还大一岁。那么今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柳俞氏听罢忙起身下拜,一个劲儿的摇头,但却架不住云贵妃百般劝诱,她只好应允,大礼谢恩已毕,便又起身坐下。姐妹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云贵妃又道。 “柳将军为国捐躯,我一个妇人家,无法替圣上赏赐什么。妹妹,不如这样,你们的儿子,我收为义子如何?” “娘娘,与您以姐妹相称,这已是大不敬的罪过。如今您又……这怎么使得?” 云贵妃一笑,道:“这有什么使不得?柳将军和圣上也时常兄弟相称。他的儿子和二皇子,生辰差了不到一月,以兄弟相称有何不可?” 柳俞氏执拗不过,只得再次拜倒谢恩。 等柳俞氏谢恩之后,云贵妃突然起身,给柳俞氏跪下了,把柳俞氏吓得魂不附体。 “娘娘,您这是干什么?折杀我了!” 云贵妃面色凝重,对柳俞氏说道:“妹妹,如果你真把我当成姐姐,就受姐姐一拜。今天请妹妹进宫,实是有事相求,无论如何请妹妹答应才是!” 柳俞氏手足无措,便也在云贵妃面前跪下,叩首道:“娘娘严重了。只要您有所求,臣妾万死不辞!” 云贵妃道:“妹妹,万死不辞倒用不着。只是,你和柳将军的骨肉,姐姐要借来一用。李总管,请二皇子来!” 柳俞氏这一刻,似乎明白了云贵妃的意图。这一刹那,她如同五雷轰顶,一下子天旋地转。 “娘娘,这?”柳俞氏哭着趴在地上,“娘娘,不要这样!这孩子是柳家唯一一点骨血,求娘娘放过这孩子吧!” 云贵妃面色凝重,她知道,此时不能心软,不能回头。她对柳俞氏说道。 “妹妹,听我说,大越就要亡了。我知道圣上的脾气,他宁可殉国,也不肯迁都逃走。城破之日,就是圣上杀身成仁之时。如果圣上有事,我也一定随他而去。我死了轻于鸿毛,不值一提,但二皇子呢?他是越国复国的希望,可不能有半点闪失。楚人知道圣上有了二皇子,必定全城搜捕。所以我想求妹妹,无论如何把这个孩子带出宫去。你的孩子,我留在此处,欺骗楚人耳目。一早,我已让宫人准备金银,你扮作农妇带上盘缠,混在难民之中将二皇子带出金陵。然后,到交州去,找交州刺史许廷圭,许刺史文武全才,拥兵二十万。你让他奉二皇子为帝,光复国家。这里,有姐姐写的一份血书,在此紧要关头,我已代天子拟旨。妹妹,于私,你是我的好妹妹。于公,你是我大越的臣民。请你无论如何,把姐姐交给你的使命完成!我替圣上和全越国千千万万的百姓,求求妹妹了!” 柳俞氏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泣不成声,苦苦哀求:“娘娘,臣妾做不到啊!求娘娘开恩,这孩子,是柳家唯一的骨血啊!” 云贵妃两眼一闭,视而不见。她将牙关一咬,狠下心肠,对着李炳奴斥道:“李总管,你们在磨蹭什么?赶快将柳夫人搀下去,派人送她和二皇子出城!” (四) 大楚正武十三年,大越兴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三日,金陵城内,皇宫。 昨天入夜时分,秦英回来了,要护着云贵妃和二皇子出城。云贵妃一笑,说道。 “秦将军,我是不会走的。圣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二皇子,我已然让人带出宫去了。想必此时,已然离开金陵了。” 秦英听了,便问道:“娘娘,这宫中还有婴儿啼哭之声,难道是微臣听错了?” 云贵妃道:“那是我拿旁人的孩子掉包的,真正的二皇子如今不在宫中。” 秦英听罢大喜过望,忙道:“娘娘,既如此,我们也起身出城吧。” 云贵妃摇摇头:“我刚才说过了。圣上不走,我也不走。若圣上有什么闪失,我定要随他同去!” 总而言之,任凭秦英百般解劝,云贵妃就是一动不动。秦英见劝不动云贵妃,便仰天长叹一声。 “陛下,娘娘心意已决,微臣也无能为力了。不过,若真有城破之日,臣定当以死护娘娘周全,以报陛下之恩!” 就这样,宫中折腾了一夜,有些宫人逃走了。而一些更为忠诚的宫人,和云贵妃秦英他们一起留了下来。 等到了次日正午,四周喊杀声大作。有人报进宫来,金陵城门被打破,圣上自刎殉国! “皇上驾崩了!” 噩耗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也似的传到了皇宫的各个角落。转眼之间,哭声震天动地。不少宫人,伴随着这个消息,投井的投井,悬梁的悬梁。这个昔日繁华美丽的人间仙境,立刻变成了充斥着死亡与恐惧的人间地狱。 云贵妃坐在皇宫之内,秦英守在皇宫门外。几乎同时,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我们的时辰到了。” 秦英已经看到了楚军的大旗,迎面黑压压一片,无数马步军兵,如同今日的乌云一般,铺天盖地而来。他对身边的几百名卫士们大喝一声:“诸位,我们为国尽忠的时刻的到了!拔出兵刃来!” 秦英,二十八岁。他十六岁从军,屡立战功,不到三十就官封骠骑将军。当七年以前,他在荆南平叛的时候,听说了表妹被皇帝纳入后宫的消息。他很平静,他终于可以断了对表妹的一切念想了。从那时开始,他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为国报效上,他东征西讨,建立了无数功勋。以至于皇帝在要赏赐他时,都不知赏他什么好了。 “秦英,你的官职不小了,你的金银也不少了。你还想要什么?”皇帝问。 秦英心中苦笑,皇上,我最想要的东西,你是不可能还给我的。 “陛下,臣只愿在您身边效劳,别无他求!” 如今,皇帝殉国了。而秦英,也准备把自己的生命奉献在此处。“表妹,我这辈子和你无缘。但我身为臣子,一定要为你流尽最后一滴血,也算我实现了当年的承诺。九泉之下,我也可以向陛下交旨了。只是,表妹,我秦英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有来世,我不会让你成为别人的妻子。” 只可惜,这些话秦英并没有对云贵妃说过,而今后,也没有机会再说了。秦英把这些话埋在了肚子里,他想,表妹该懂我的心思吧? 楚军冲上来了。 “杀!”秦英一马当先,杀入敌阵。霎时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所谓“一人必死,万夫莫敌”,就是这个场景吧。这几百名甲士,在这最后关头,真的做到了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楚军一下子被杀得东倒西歪。但很快,后续的楚军也冲了上来,立刻以人数的优势压制了这些勇士。秦英看到迎面的楚军大旗上,绣着斗大的一个“莫”字。这个人,就是阵斩大将军柳元的贼将莫世忠么?秦英见了,哈哈大笑道:“我的归宿,就在此处了!” 他纵马朝敌将冲了过去。而敌将也看出秦英就是首领,便催马舞刀杀来。 “当”的一声,两柄大刀相碰,火星迸出…… 云贵妃看着身边的李炳奴,老总管抱着那个掉包的男孩。此时,男孩睡得很香。云贵妃对李炳奴道:“李总管,把这孩子给我吧。现在还来得及,你逃命去吧。” 李炳奴把孩子轻轻放在地上,整了整自己的衣帽,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云贵妃磕了一个头。 “娘娘,您说哪里话。老奴侍奉皇上和娘娘一辈子了,如今国家有难,皇上殉国,娘娘也准备殉国,那么老奴也必将随你们同往地下。黄泉路上,还要让老奴侍奉皇上和娘娘呢。” 老人说话的时候,很淡定,丝毫没有惊慌。 云贵妃点头一笑:“既然如此,我替皇上谢谢李总管了。” 很快,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是楚人的声音。 “进去搜,把那个小皇子搜出来!” “张雄,你带人往西边。马勇,你带人往东边。这个院落,恐怕是皇帝的寝宫,我来搜!” 听见这乱糟糟的声音,李炳奴抱着男孩,对云贵妃说道:“老奴出去了。” 云贵妃微微颔首。 当李炳奴走到外面的时候,莫世忠满身鲜血,提着一颗人头正往里走。李炳奴看得清楚,那颗人头,正是骠骑将军秦英的首级。 莫世忠一见李炳奴的衣着,知道是个管事的人,又见他抱着一个婴孩儿,心中明白了八九,便立刻喝止其他往里闯的军士。 “对面那个太监,你是何人?”莫世忠问道。 “回禀将军,老奴是这宫中的总管太监,叫李炳奴。”老人回答的很恭敬,却又不卑不亢。 “你怀里抱的婴孩是谁?” “此乃我大越皇帝的太子,陈牵风。” “你背后屋中,可有何人?” “乃是我大越皇贵妃云娘娘。” 莫世忠听罢哈哈大笑。这次,自己算是立了大功了,不但先登入城,并且连越国的皇子和贵妃也俘虏了。父亲在天有灵,见此情形也该瞑目了。于是,莫世忠对这老太监说道。 “把孩子交给我吧。我主宽宏仁厚,会厚待越国归顺的皇家子弟。这个孩子,想必会被封为公侯之位。你投诚有功,也会得到封赏。我看,将来依然是你来伺候这个孩子。如何?还不把孩子交给本将军么?” 李炳奴微微一笑,对莫世忠道:“将军,老奴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越国天子曾对我们有训,说我越国,从来没有投降的王孙。这个孩子虽然年幼,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莫世忠一头雾水,问道:“这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哪懂得那些道理?老奴才,少废话,快把孩子给我!”说罢,作势要抢。 李炳奴向后退了两步,道:“将军,我没骗你。不信,你自己问这孩子!” 说罢,老人冷不防将孩子举起,用力朝地上一掼。啪的一声,孩子落在地上,被砸得脑浆迸裂,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莫世忠哎呀一声,知道上了这老太监的当,追悔莫及。他毕竟年轻,按不住心头怒火,刷的一下拔出刀来。 “你,你这个阉人!你竟敢……” 李炳奴很淡然地说道:“将军你看,这就是我家太子的回答。” 莫世忠摇了摇头,他一想到越国皇帝在城头自刎的情形,又想到这一路上所遇到的抵抗,所见越国文官武将,无一人投降,全都以身殉国,便知道这个国家从上至下都是这么刚烈。眼前这老太监,早就打定了必死的决心,所以面对自己的利刃,也毫不退缩,随时准备将脖子迎上自己的刀。于是他对这老人,立时充满了敬意。 莫世忠又道:“好,你这老太监倒也有几分胆魄。可是,这孩子虽小,却是你国皇子,是你的主人。你这个奴才,竟然杀了自己的主人。这弑主之罪,你又该怎么抵罪呢?” 李炳奴笑道:“将军问得对。老奴心里很清楚,也早已打定主意。” 老人说完,轻轻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噗的一声,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他两眼一翻,向后跌倒,死了。 莫世忠摇了摇头,朝李炳奴的尸身一抱拳,命左右:“来人,将这孩子的尸身盛在匣中,交给大帅。这老人……挖个坑,厚葬了吧。” 随后,他朝屋子里望了望,在珠帘后面,似乎坐着一个女人。莫世忠想,这一定就是贵妃了,虽是敌国的贵妃,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便整整衣冠,迈步走进屋内。 当门帘一掀,莫世忠看到了一个绝色的女人。他虽自幼在军中长大,但京城也去过无数次。他莫世忠生得身长九尺,面如傅粉,十分英俊。每次一到京城,便总有姑娘妇人争先恐后当街上来看他这美男子。所以,京城那些燕瘦环肥的美人,莫世忠也不是没见过。但眼前这个女人,把京城,不,把莫世忠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比下去了。 莫世忠脸一红,低下头,施礼道:“请问,您可是皇贵妃云娘娘?” 云贵妃此时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位子上,她轻启朱唇,答道:“不错,正是本宫。” 莫世忠道:“末将乃是大楚虎翼将军莫世忠,今日杀入皇宫,惊了銮驾,望娘娘赎罪。只是如今越国已灭,还请娘娘随末将去见我军元帅。” 云贵妃轻轻一笑,道:“越国既然亡了,我一个女人,又何必去受辱呢?” 莫世忠道:“娘娘,蝼蚁尚且贪生。请娘娘不要寻短见。” 云贵妃道:“君辱臣亡,义无反顾。我越国没有投降的皇帝,也没有投降的官员。我虽是区区女流,却也不愿违背我越国天子的意愿,所以,我已选好了自己的归宿。” 说到此处,云贵妃突然吐了一口血。 莫世忠低头看时,见云贵妃跟前的桌案上,一个酒壶倒在那里。 “你,你服毒了?” 云贵妃已然气力不济,她看着莫世忠,说道:“如果将军可怜我是个弱女子,请……请将军下令,不要有人辱我尸身。我还想体面的……到地下去见我的君王。望将军怜悯!” 说罢,这女人竟也两眼一闭,颓然倒在座位上,气绝身亡。 这个时候,莫世忠才敢仔细的看着这美丽女子的容颜,那种美,真让人窒息。 唉,这世上,竟有如此刚烈的皇帝,如此刚烈的臣下,连女子和奴婢也都如此的刚烈。好个刚烈的国家! (五) 大楚正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溧阳县。 柳俞氏抱着那个男婴,急急火火,一路向南逃去。本来出宫时,身边跟着两个小太监,左右服侍。可是四处兵荒马乱,流民不计其数,半路上被大楚人马追赶,又遇上强盗劫掠。这两个小太监,一个护着柳俞氏,被强盗所杀,另一个也跑散了。只剩下这一个弱女子,走走停停,四五天时间,才走到溧阳县。 交州远隔千里,要走到那里,不知何年何月了。好在从宫中带出的珠宝还在身上,这一路上的盘费是够了。但是千万不要遇到匪人,否则,不但财物会被洗劫一空,我们娘俩的性命也堪忧啊。想到这,柳俞氏不禁将孩子抱得愈发紧了。 柳俞氏胡思乱想,又想到自己亲生的孩子,悲从中来,紧咬双唇,默默流下眼泪来。我那苦命的孩子,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想必已然被楚军抓住了。如果楚天子是个仁德的君主,那我的孩子还有活命,运气好还能封个公爵侯爵。可如果楚天子是个嗜杀的君王,我那孩子恐怕难逃一死。于是柳俞氏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 她又想到自己十七岁被柳元接进府中,纳为妾室。因柳元原配病故,故此每日里与丈夫相伴,彼此恩爱,如胶似漆。去年岁末,生下一个男婴,府中上下喜气洋洋,连天子都亲到府上祝贺。而满月贺宴的那天夜里,宴席散去,天子与丈夫在书房之内,秉烛夜谈,门外甲士一层层护卫。自己去献茶,只能放在门外台阶上,不能进屋。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却被她听到几句。 “这次楚国能准备多少人马?” “陛下,我之前探听到的消息,至少六十万,这还只是北路主力。而从益州方向顺江东下,屯集在江陵的蜀军降兵,也有十几万人。” “这是我大越的劫数啊。” 柳俞氏一个女人家,不懂那么多军国之事,但事后问丈夫时,丈夫也只是不停的叹气。到了今天,柳俞氏终于明白,皇帝、丈夫,连同云贵妃他们,应该早料到结局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个关卡。如今已经被楚军占领,过往行人,被一个个的盘查。柳俞氏就混在百姓的队伍中间,她此时身着一件蓝布衫,绢帕包头,肩挎一个灰布包袱,怀中抱着太子陈牵风,用一个花布小被包着。 正排着队,小皇子嘤的一声,哭出声来。柳俞氏知道,孩子饿了。这一路走来,她就用自己的奶水来喂这个孩子,既然生身之子不在身边,柳俞氏那作母亲的天性,就全扑在小皇子身上了。 柳俞氏赶忙到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将衣服一解,露出白花花的胸脯来,把奶子塞到小皇子的嘴里。小皇子小嘴一撅,用力一吸,奶水便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那已经冒头的小牙在柳俞氏的奶头上,狠狠咬了一口。柳俞氏吭了一声,疼在身上,痛在心里,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啊,自己那乖儿子才不舍得咬他娘呢。 就在这时,关卡管事的两个小军官远远走了过来。他们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坐在那里露出雪白的胸脯奶孩子。二人看得淫心大起,在远处抓耳挠腮,便相视而笑,走了过来。 柳俞氏正喂着小皇子,一边唱着儿歌,不一会儿,小皇子含着奶头睡着了。她便抬起头来,突然看见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站在自己跟前,色眯眯的看着自己。柳俞氏赶忙整理衣衫,站起身来,飘飘万福下拜。 “给军爷见礼。” 两个军官看这妇人,虽然满面尘土,但却有遮不住的姿色,心里火烧火燎,恨不得立时按倒这妇人。便对柳俞氏道:“我二人奉命在此严查,恐走漏了越国奸细。你这妇人,我看你鬼鬼祟祟,像是个奸细。你随我二人到那边屋中,我二人亲自审问你!”随手一指,在卡子旁边,有个军官休息的小屋。 柳俞氏心中如明镜一般,知道这两个狗贼想强占自己,恨不得将这两人三刀六洞,但自己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又怎么对付这两个如狼似虎的壮汉呢? “军爷说笑了,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其中一个军官把眼一瞪,一把抓住柳俞氏的衣领,喝道:“你这妇人,说你是奸细你还不承认,信不信军爷现在就判你个死罪?”说罢,不容分说,拉着柳俞氏就走。任你百般哀求,我只做不知。四周百姓见了,纷纷摇头叹息,好端端一个女人,眼看就要被糟蹋了,也不敢站出来打抱不平。 就在这时,从远处一匹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个年少俊美的将军,这一幕也被他看在眼里。 柳俞氏被人拉拉扯扯,来到屋内。屋中只有一张炕,上面铺着草席。她被一个军官一推,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坐在炕上。亏她紧紧抱住孩子,不然孩子掉到地上,非摔死不可。柳俞氏一瞬间心中翻了无数次,若自己宁死不屈,虽然保住贞洁,但小皇子焉有命在?若违心从了这两个淫贼,又怎么对得起自己死去的丈夫?自己将来还怎么做人? 一个军官满面淫笑,问道:“这位娘子,你夫君何在?” 柳俞氏低头答道:“回军爷,我夫君在乱军之中死了。” 两个军官不住咋舌:“可惜了你这个美貌的妇人,孤苦伶仃。不如这样,你跟了我们俩,从此你不愁吃穿,我们还能帮你养活孩子。如何?”说着,就来拉柳俞氏。 柳俞氏把身子一侧,两眼含泪道:“二位军爷,奴家还在丧期。望二位怜我节烈,恕奴家不能从命!” 两个人一听柳俞氏不从,便扑身而上,想要用强。一个人劈手一夺,将孩子抢在手中。另一个就来撕扯柳俞氏的衣服。 “孩子!我的孩子!” 那军官将孩子举过头顶,道:“你这妇人,若不从我们,我就摔死这孩子!” 柳俞氏挣脱另一个人,猛地趴倒在地,抱着那军官的腿,哀求道:“好!好!军爷说什么我都答应,只求军爷放过我这苦命的孩儿!” 两个军官哈哈大笑,便把小皇子放在席子上。这孩子未受惊吓,还依旧睡着。柳俞氏见孩子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这时,两个军官把她一抱,也放倒在席子上。一个人过来,将她的衣服顺着衣领一扯,那双雪白的奶子便裸露出来。事已至此,柳俞氏两眼一闭,听之任之,任凭那几只脏手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就在这两个军官要脱裤子的时候,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将军大踏步闯了进来,给这两个军官啪啪啪各打了几个耳光。把这二人打得呆若木鸡,刚想骂人,一见来人,慌得马上跪倒在地。 “莫将军赎罪!我们二人不过是想找点乐子,我们……” “丢人现眼!滚!”年轻英俊的将军喝道。这二人穿好衣服,抱头鼠窜而去。 来人正是莫世忠。 莫世忠再看这妇人,见她衣衫不整,满脸泪痕,不敢正眼相看。便低头道:“大嫂!我治军不严,险些害了大嫂。” 柳俞氏已把衣服穿好,向莫世忠答礼道:“哪里,我还要感谢将军前来相救。不然,奴家今后恐怕无法在世为人了。” 正说着,莫世忠眼角一撇,看到这妇人的包袱掉到地上,里面的珠宝散落一地。他立刻就警觉起来。这女人说话如此得体,莫非是官宦人家的女人?待我问个明白。 柳俞氏注意到了莫世忠的目光,她瞥见包裹之中,那云贵妃的血书露出一角,便赶忙过去,收拾东西,却被莫世忠一把把手腕抓住。柳俞氏想要挣脱,却任凭使尽全身之力,挣脱不开。 莫世忠圆睁二目,问道:“你这妇人!说,这些金银是哪里来的?” 柳俞氏忙道:“将军,男女授受不亲,你拉着奴家,这成何体统?” 莫世忠脸一红,放开了抓着柳俞氏的手,接着问:“从实讲来!是你偷的么?” 柳俞氏一听,知道瞒不过去,但又不能和盘说出,便跪倒在地,道:“将军听禀,小女子乃是金陵城内官宦家中女眷。只因我夫君殁于阵上,故此化妆成一个农妇,带了些家中金银,抱着孩子出逃。” 莫世忠听罢道:“你一个女人家,这路上又不平安,还是回金陵吧。我楚军虽数十万进驻金陵,但秋毫无犯,百姓也都安居乐业,你倒不必担心家中被人抄掠。刚才那两个畜生,是我军中败类,回去我定要军法从事,替你做主。” 柳俞氏道:“既如此,奴家谢过将军了。只是奴家还要回原籍为夫君守丧,故此暂不会再回金陵。” 莫世忠点点头:“难为你这节烈的女子。我来问你,你说你夫君乃是越国官员,殁于阵上。你夫家贵姓?” 莫世忠本也是好意,想帮帮这可怜的女子,谁知女子开口一说,自己大吃一惊。 “奴家夫家姓柳。” “姓柳?”莫世忠突然眼露凶光,狠狠看着这女子,“你丈夫可是柳元么?你可知本将军是姓莫的?” 柳俞氏一听,心中懊恼,追悔莫及。本想着这年少将军是个好人,谁想言多语失,竟问出个仇人来。她也已知道丈夫是死在楚国虎翼将军莫世忠刀下,一听此人姓莫,心中恍然大悟。但此时,她反而不慌张了。 柳俞氏笑道:“原来将军与我夫家有仇。但我夫君虽然伤了令尊大人性命,所谓一命抵一命,将军也在阵上将夫君性命所伤。将军又想怎样呢?” 莫世忠哈哈大笑:“一命抵一命?只怕你现在只想杀我报仇吧?那孩子是柳元的骨肉么?你想带着孩子逃走,有朝一日找我报仇?” 柳俞氏道:“将军,刚才您救了我们娘俩的性命,是我们的大恩人。就算有仇恨,也早已冰消瓦解了。” 莫世忠道:“你说的好听。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今天我可以放你走。但这孩子,你必须留下!”说着,莫世忠一步步朝那孩子走过来。 柳俞氏见此情景,一是怕这将军发现那封血书,更怕他伤害小皇子,便把心一横,解开自己的衣领,褪去衣服,露出一身雪白的肉体,呼地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莫世忠。刹那间,那温软的肉体贴住了冰冷的铠甲,莫世忠铁石一般的心瞬间就被融化了。 “大嫂,你这是?” “只要将军肯饶过这孩子,奴家情愿服侍将军。” 莫世忠其实并非真想害这孩子,他嘴上说斩草不留根,但他一向自负,自认是顶天立地的好汉,真让他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这女人如此举动,让莫世忠手足无措。 他回过头,仔细看着这个女子。确实有十分动人的姿色,虽然不及云贵妃那般雍容华贵,但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何况柳家乃是金陵城有名大户,家境殷实,平日在家里养尊处优,只是这几天吃不太饱而已。更兼这柳俞氏现在正是哺乳期,这一身白肉将养得泛着亮光,把莫世忠看得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目光触及到这女子饱含奶水涨得鼓鼓囊囊的乳房,就再也看不到别处了,莫世忠不自觉吞了吞口水。 就这样,大概有一盏茶的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柳俞氏凑了过来,双手轻抚着莫世忠的面颊,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那芳香让莫世忠心旌动摇。女人柔柔的声音说道:“将军,奴家把身子给了你,还请将军到时候送我母子还家。” 莫世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一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人,他的心突突直跳,欲望充满了整个头脑。他猛地一把把柳俞氏抱在怀里,亲吻她热乎乎的嘴唇,亲吻她粉藕一般的颈子,亲吻她雪白的胸脯,然后像猛虎扑羔羊一般,把这女子按倒在炕上。 “啊,将军!”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女人的呻吟声继续刺激着少年。 莫世忠突然怯生生的说道:“大嫂,我没碰过女人,不知道怎么做。” 柳俞氏妩媚的一笑,说道:“没关系,我来教将军。” 午时过后,一匹战马驮着两个人,从溧阳出发,直跑出一二百里,直到日头偏西,看见前面有个村落,那匹马才停了下来。马上的男人跳下马来,又把女人抱了下来。女人的怀里,还有一个熟睡的婴儿。 莫世忠对柳俞氏道:“真的不跟我回家么?” 柳俞氏道:“将军你在丧期,怎能娶妻?奴家也在丧期,怎能嫁人呢?我夫君在阵上身亡,找不到尸首。无论如何,我也要先回原籍,为夫君设一个衣冠冢。将军你军中繁忙,还是请回吧。” 莫世忠拉着柳俞氏的手,不舍的说道:“大嫂,我本想将大嫂带回家,明媒正娶。但现在你我都还有要紧的事,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大嫂,你原籍是吴兴郡柳家忖么?” 柳俞氏点点头道:“是,吴兴郡柳家忖。三年之后,奴家等着将军来接我们母子。” 莫世忠又道:“我已带大嫂穿过所有楚军哨卡。往前面,应该就是平安的地面了。大嫂你一个人,路上务必小心。” 柳俞氏道:“奴家谢过将军了。”说罢,这女子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而莫世忠就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直到夜色吞没了女人的身影。他心中满是不舍,许久也不肯回去。 三年之后,当莫世忠又来到吴兴郡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柳家忖,而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而此时,他还满怀希望,丝毫不知自己已然被骗。 大楚正武十三年,五月二十七日。 越国被灭,天下即将被大楚一统。国家的命运改变了,而很多人也随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莫献宏、莫世忠、柳元、陈宝融、秦英、柳俞氏、云贵妃、李炳奴……无论出身高低贵贱,无不如此。 还有一个人,也即将开始自己新的人生,这个人就是柳牵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