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情剑山河

天山游龙

几个月来，断断续续地品读了霓裳的大作《情剑山河》，深觉该部小说是近年来所读难得的武侠小说，更为难得的是与本人一直深爱的梁羽生先生风格一脉相承，记得曾经说过，新派武侠多仿金古，而少有仿梁成功之作，主要是缺乏羽生先生深厚的文化底蕴，然《情剑山河》一书正是难得的梁派风格之作，而且是在继承的基础上进一步创新，整部小说处处表现出作者深厚的文化功底，让人为之叹服。

本书带着浓浓的历史背景，全书三部分“中土风云”、“南天兵戈”、“台海之变”贯穿了康熙平三藩、复台湾，结束了明末清初的战乱，社会由乱而治前那份动荡不安。清廷、三藩、台湾郑氏、南明余部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各有各自的政治追求，尖锐的矛盾以至不能调和，其中尤以清廷和三藩、清廷和郑氏之间的矛盾最为突出，前者是中央集权与地方权力之矛盾，后者既是国家一统与民族感情的矛盾，各派势力分分合合，各种矛盾错综复杂，于本作中都得到了很好的表现。   

   各派势力之间，清廷的力量无疑为最强，毕竟掌握着全国的资源，其次是三藩，数十年的经营形成了强大的地方势力，再次是台湾郑氏，孤处海外一隅之地难与大陆相抗衡，再其次是隐藏于地下的前明各派势力，缺乏根据地导致了力量越来越薄弱，看书中集鲁王余部精锐难以同清廷御前侍卫相抗衡，足见各派反清势力的式微。三藩力量虽强却缺乏政治上的号召力，而郑氏虽有一定的政治号召力却是力量偏弱，各派势力彼此间还存在着不调和的矛盾，如唐鲁之间的尖锐矛盾，最突出的表现是陈近南与龙绮君夫妇由于政见不同而最终反目，数十年不相见。拥唐拥鲁派对吴三桂有着共同的憎恨；同时各派势力内部之间又充满你死我活的斗争，最突出的最为本书第三部台湾“统派”和“独派”之争呈现的白热化，以致于不能相容并存，各种矛盾于本书中均刻划得很是到位，从而使得本书高潮迭起。最终各派势力都给清廷逐个击破，清廷也真正意义上统一全国。在一定意义上也解答了南明为何最终未能成为东晋、南宋，此中有多种原因，但是各派势力不能形成一股统一的抗清力量，而是彼此间你争我斗，无疑是其中原因之一。至于书中描绘的三藩战乱、郑氏出击、以及平台之战，都是符合史实，并且写得精彩，足见作者深厚的功底。   

    本作另一方面意义颇有“借古喻今”之意味，“一统”于当前无疑是敏感之话题，如何更好地把握这个尺度甚为不易，从康熙年代中，统一固是大势所趋，但是此中涉及的“国家主义”与“民族主义”当中的矛盾，如何更好地把握好这一矛盾当为小说创作一个难题，尤其是对于汉族而言更是存在着一份民族情感的问题，教人难以取舍。本书对这个问题的处理是让台湾“独派”最终战胜“统派”，造成了人心涣散，为台湾第三代的掌权者披上了不义的外衣，使得民族情感让位于当权者的“不义”，一统既成为大势之趋，更成为复仇之剑，从而使得“一统”占据了道义地位，这方面也颇见作者的苦心和笔力。当然“一统”与“民族”这个问题如果能够很好的体现，那么本作于新时代的现实意义无疑更大。   

    本书的第一部“中土风云”无疑带着羽生先生代表作《萍踪侠影》的影子，郑雪竹的酒楼狂吟、郑龙相遇时的戏弄龙星儿、郑龙相知时却揭开了唐鲁之间的矛盾、郑雪竹孤身赴鲁王旧部之会、军官出现搜捕鲁王旧部及之后的从官军手中救人，等等情节都可以从《萍踪侠影》中找到了相似的情节，当然在作者的妙笔之下即便情节相似也让人读到其中精彩之处。郑雪竹、龙星儿、宗瑾、鲁平以及青枫庄的崔天成、崔秀秀都可以从《萍踪》中找到相似的人物。

    应该说这部分情节可以说是脱胎于《萍踪》而又不同于《萍踪》，最主要表现莫过于作为主角的郑雪竹身上。郑雪竹（即郑克臧）与张丹枫最大的区别是他作为一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且为历史悲剧人物所带来的悲剧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对人物的展开带来了难度，张丹枫人塞北而来，郑雪竹则是渡海而来，同样的白衣似雪、风度翩翩、文武全才，却有不同的际遇。与张丹枫傲啸河山、谈笑王候相比，却是郑雪竹那屡次碰壁，最终心灰意冷。从这个意义上，郑雪竹其实是可以作为一个失败版的张丹枫看待。个人见过许多《萍踪》的读者或多或少的为张丹枫放弃复国，将祖先留下的财富捐助明室抵御瓦剌感到可惜或不理解，然而透过本作，在一定程度让人反思如果张丹枫执意复仇是否会如同郑雪竹般的处处碰壁？明清之间那么的民族矛盾及民族征服带来的血腥仇杀带给人的仇恨尚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却随着扬州的繁华依旧而渐为人淡忘，那么昔日作为一番割据势力的张士诚大周又复能赢得几分民心？如果是利用外族的势力即使侥幸成事又会如吴三桂般的为国人所不耻，或许这才是张丹枫成功而郑雪竹失败的根源所在。正是由于张丹枫在民族危难当头以大义为重，才能赢得天下英雄的归心，这方为张丹枫的人格魅力所在，就这方在而言或许郑雪竹有所不及。   

   郑雪竹不如张丹枫之处还在于少了一套战胜强敌的“双剑合壁”，毕竟在武侠世界中武功即使不是最主要但也是极其重要的，“双剑合壁”令得张丹枫、云蕾度过多少次的劫难，也令得他们在每一次联剑对敌后两颗心慢慢地走在一起，最终达到了心灵上的相契。与之相比，郑龙之间在仇恨面前明显缺乏了这一沟通的渠道，试若他们如果能够联剑击败宗瑾，那么本书后面的情节无疑会为之改写，这也使得他们之间的爱情世界始终无法进展。郑龙之间的爱情由于唐鲁之间的矛盾而备受阻碍，本书的爱情悲剧根源主要由此而起。然而与张云两家由于十九年牧马所引起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怨毒相比带给人的震动还有所不及，龙绮君扮演了一个云澄的角色，成为隔断爱侣间那不可逾越的天河，但本作的爱情悲剧带给读者的感动同《萍踪》的张云恋相比也还是有所不及。   

   与郑雪竹的失败无奈相比，陈思昭无疑为本作中最为夺目的人物，曾见作者说过陈思昭脱胎于“澹台灭明”，个人所见则是远高于澹台灭明，或许是综合了澹台灭明和玉罗刹的优点，而又不同于他们的一个成功文学形象。全书中陈思昭除失忆的那段日子，可说是全身守护着郑雪竹，多少次为之涉险，几度生死而不悔。陈思昭让人难忘还在于“鹰扬谷”中独自挡后，勇斗武功在自己之上的宗瑾，令得多少男儿为之黯然失色。之后面对陈近南的痛责而倔强到底，对宗瑾的惺惺相惜乃至彼此之间难以割舍的一份情，都让人为人震动。   

  陈思昭的个性起源于陈近南对她那般近乎残酷的训练，造就了她好强的一面；或许是陈家在台湾的地位以及她与郑雪竹男儿般的知已之感，使得她身上具备了那一种为知已而死的战国时代古义士之风骨，除了受陈永华之命外，正如她自己的表白：“世子，你我相交多年，推心置腹，患难相扶，在我心中，早将你当成了今生今世的第一知己，远非他人可比……”   

   为知已之情，为养育之恩，陈思昭最终走得坦然，没有半点犹豫。   

    传统武侠小说中，女主角的悲剧或带着凄凉，或带着不甘，或带着满腔恨意，但是陈思昭的结局却更有着“悲壮”的意味，这在传统武侠中应该是比较少见的，她的悲壮与郑雪竹的无奈成了一个强烈的对比，也使书中其他人物相比之下显得失色。遗憾的是，书中陈思昭的死是从冯锡范的手下口中说出，无疑削弱了这般悲壮的气氛，感觉中若是陈思昭国姓祠拜祭、控诉和自尽这一幕能够正面写出，本回书的感染力应该会为强烈一些。   

    相比之下，宗瑾与龙星儿这对失散的兄妹显得颇为逊色了一些。宗瑾更多的是依靠着其绝世的武功横扫一切，尽管书中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他对江湖同道不理解甚至唾骂颇有无奈之感，对鲁王旧部颇有周全之意，但都展开得不充分。尤其是对反清之士周全之意显得对人物过于理想化一些，清廷与反清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作为清廷无疑容不下同情反清之士的御前统领，应该说宗瑾的地位确实为小说对其塑造带来一定的难度，在无法改变他的立场同时通过一些细节方面的描绘可以增加读者的好感，或许这也是作者的一点本意吧？读者更为喜欢的无疑还是同吴三桂、冯锡范血战的宗瑾吧？至于他同陈思昭的那份情意也展开得不是很充分，最动人的当属同时失忆那份同病相怜之情。   

    龙星儿同云蕾相比，感觉中似乎比之云蕾那份孤独无依，既深爱着张丹枫而又明知这是有缘无份所带来的心伤绝望有所不如，造成了这段爱情的感染力有所逊色，或许这也是最终两人没有走在一起的原因吧。   

    相反陈近南、龙绮君这对冤家夫妻的描写更为出色，陈近南、龙绮君那份执着于明室，对清廷的仇恨，但是又为了各自所拥戴的君王而势不两立之情，尽展于全书中，与年轻一代相比，毕竟各有各的时代，如陈近南对清的态度不仅不会让人感到顽固，相反让人感到肃然起敬，年轻的人要求长辈理解自己，但是又有谁扪心自问，对长辈究竟又有多少程度的理解？武侠中最能表现出这一方面的其实还是羽生先生的作品，或许这也是个人喜欢羽生先生作品的原因之一吧。   

    除此之外，满清公主“景云公主”的刻划也极为出色，公主本多是政治牺牲品，或许是由于入关不久，那份矫键刚强的本质犹在，孤身周旋于吴三桂府中，让人感到叹服。   
    如果说第一部分带着《萍踪侠影》的影子，第二部分作为转承过度，那么第三部分台海风云完全走出了《萍踪》的影响，将本书中最感人那种在于把握了个人在动荡的年代所发生的悲剧推向了高潮。如陈近南、龙绮君，虽然龙绮君在第二部分已是身死，但是书写其与陈近南的恩怨却是通过失忆的宗瑾找回记忆而写出的。如宗瑾与龙星儿那般找回身世却陷于无奈的悲剧，如郑经那曾经的雄心壮志却陷于酒色般的颓废。最为感动人心的当属郑雪竹与陈思昭，一切悲剧在本书最后二回中达到了高潮，如陈思昭在哭庙中悲壮地离世；郑雪竹失去了自己的知已也是保护神而陷于绝境中，郑雪竹、陈永华都不是出色的政治家，郑雪竹回岛近于颓废，而陈永华面对错综复杂的政治局势，也未有一个长远之策，作为“统派”的代表人物，他们的势力还是比较弱。郑经在世之日，在一定程度还是维持着一定的均衡制约，从一点上郑经虽无乃父之雄才伟略，但是治岛数十年，平衡各派力量，还算得上一位合格的政治人物。这方面郑雪竹远远不如，即使与毫无政治野心的张丹枫相比还是不如，他缺乏一个为了政治理念百折不回的坚韧，更缺乏必要的政治手腕。因此，随着郑经一死打破了这种力量均衡，郑雪竹受制于人已是必然，权力斗争本是你死我活，即如没有放走宗瑾之故，恐怕谋杀郑经之罪名也终有一日会落到他的头上。或许是觉得郑雪竹身上的悲剧过多了，也或许是郑雪竹那脱俗的风流让作者不忍心亲手毁去，最终安排了替身代郑雪竹身死，郑雪竹幸免于难然也仅得身免，隐逸于山林之中，然而他的一颗心已死，除却对往日故友还有几分眷念外，更多的还是对陈思昭那份感激，他只能一生守候着她的坟墓，名义上她是他的妻子，然彼此间更多的是一种知已之情。他割舍不下对宗瑾的那份友情，所以墓前对饮，践却昔日之言。对龙星儿或许还有心中残留的那一份爱，但是他已不敢面对她。台海最终成一统，但是却不是他所希望那种方式统一，往日的一切梦想成功，或许只有出家才是他的归宿，象许多前有遗臣一样选择了离开这个时代。只是龙星儿夜深人静之时，回首往事，内心中又将泛起多少波澜？   

    造成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冯锡范当然“恶有恶报”，武功全失而又惶惶不可终日，生不如死，这个下场比起起《鹿鼎记》中怕还悲惨几分，复仇有的时候不需要一刀杀之，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应该是本作一个颇有意味的结局。   

    本作在语言文字上颇得羽生先生语言之精要，作品文句典雅清新，诗词歌赋、风俗人情处处体现，霓裳于诗词方面的造诣让人叹服，如回目所引词句、扬州酒楼歌女所唱之李香君、郑雪竹独自舒怀的诗词曲调都使作品的格调更显文雅别致，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至于武功描写也尽得羽生先生之风格，一招一式力求清淅，让人颇具现场感，武打中融入诗词，又增添文采，这方面可称得上“神似”。

本作的所有人物主要均是围绕于政治的旋涡中，对于人物与生俱来的“侠气”展开不是很足，龙星儿救助郑雪竹有点突然，其他章节少有展开。个人不满意的是宗瑾在陈思昭失忆后让她帮自己做事，虽说有同病相怜难以舍去之感，但也有一举将陈思昭推向与亲人对立之嫌，此举殊非侠义之士当为，若是由此造成了陈思昭误伤亲人的悲剧，宗瑾当负不可推卸之责任。

评价羽生先生的小说，陈墨先生提出了梁派的“侠、史、诗、女、雅”五大绝招，花无语欣赏其小说的悲剧性，或于人生或于爱情都有着激荡人心之佳笔，个人最为欣赏的却是那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意境，激情中带着理性平复的笔调，以及字里行间表露的作者天生那份善良的心声，当然还有许多为梁迷朋友所欣赏之处。个人于此将羽生先生作品的特点或长处综合作一概括，目的只是力求更多地反映羽生先生小说的一些特点，非是个人不自量力同陈墨先生与无语相提并论，尽管此心中多少带有一点不安。以上特点，本作或多或少都带有一些，有的比较充分而有的却还未展开或有所不如，当然我们说到羽生先生的作品指的是其整个武侠体系，非指单部作品，所以两者之间一定程度难以进行比较，但不管怎么说，本书是极为出色的梁氏风格的作品，既有传承又有独创，羽生先生评价武侠小说，曾引用过“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十年”，真心希望看到霓裳尽领风骚之时，或许这才是羽生先生内心所期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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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霓裳

游龙兄果有君子之风。当日求评一诺，本道是游龙兄随口戏言，未料今日游龙兄的精品书评竟当真出现在家园版块，在下不胜荣幸，不胜感激！

霹雳

读《情剑山河》一书
时刻感受到武侠风和浓厚的江湖气息
并且有历史与虚构的交替和相容

有民族大义
有儿女情怀

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

天山游龙

霓裳客气了，如这样出色的小说是不会被忽视的，
本书还有许多讨论空间，留待以后慢慢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