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生真情流露》文/叶黎明

羽生堂主

梁羽生真情流露 --- 叶黎明 --- 　　谈武侠小说，就不能不谈到定居澳洲雪黎已久的“新派”武小说鼻祖梁羽生梁大侠了。记得我专程北上冒昧打扰，在大门口迎接我的是梁先生本人。他的个子不高，并颇有发福，但步履很是稳健。鼻梁上架著眼镜显出浓浓的书卷气息。虽然已届七十高龄，看起来却精神饱满。 　　甫进梁家的客厅，便看到一排排的书架放满了他自己的作品，三十五部共百多本金色封面的《梁羽生系列》，显得气势非凡。梁先生以他带有乡音的粤语，热情地向记者介绍他作品的中、港、台三个版本，话匣子便由此打开。 　　“是甚麽原因促使你写武侠小说？” 　　“此事说来话长，”梁先生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地为记者叙述往事。“当年（一九五四年）太极派吴公仪与白鹤派陈克夫结怨，在澳门摆下擂台比武决胜负，轰动一时。那时《新晚报》总编辑罗孚先生灵机一动，决定趁此热潮刊登连载武侠小说，以争取读者。於是找了我来执笔《龙虎斗京华》。” 　　然而不说不知，梁羽生那时可是不情不愿，十分委屈的。“那时候旧派武侠小说已经没落，人们也不把它当作正统文学，香港报刊登的武侠小说水准更低，文字半文半白，缺乏人物性格的刻划，所以我亦很少看。有时会看中国大陆的名作家如白羽、还珠楼主等素质较高的作品，但对武侠仍不太欣赏。” 　　“於是我对总编辑说我不想写，亦不会写。我不会打功夫，也未曾写过武侠小说，当时，又正忙著编副刊……，但罗总编辑不为所动，仍然坚持逼我写。他建议我尝试采取西方文学手法，重视人物性格，描写心理思想、历史背景、地理环境……」如此这般，新派武侠小说便在梁羽生无心插柳之下，开宗立派，也扭转了武侠小说逐渐式微的命运。「事实上武侠小说最是难写，比其它类型的小说更难写，因为它涉及的范围很广。故事必定发生在古代，历史知识绝不可少；侠客经常到处云游，行走江湖，而每个地方各有特色，那地理方面也须懂得；我的小说都用回目，开头结尾有诗词，所以我对文学、对联也应有研究；而要深入刻划人物心理，就要通晓心理学，如佛洛伊德， Subcons-cious mind 也应知道一些。”哈，想不到满腹诗词的梁大侠口中也不断出现英文词语。 　　“其实写武侠小说，迫使我学了很多东西，正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每当我要写一些自己不熟悉的情节，就去找书寻资料，充实自己，也丰富了我的小说。譬如我笔下常常描绘冰川的美丽景色，你以为我真的亲历其境吗？错了，我只是最近才在加拿大看到过。那当时是怎样写的呢？单靠想像力吗？当然不是了，我只是看游记，了解当地真实的环境才下笔的。我写小说绝对一丝不苟，不会乱写的。” 　　问到他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梁羽生毫不犹豫就答是《萍踪侠影录》。他说那时还很年轻，正值新婚，心情好，对男女之间恋爱感受自然更深一层。他的脸上隐隐带著笑意，并取笑记者：“你还年轻，不明白的！” 　　梁先生也表示自己最喜欢的是《萍踪侠影录》的男主角张丹枫，他那「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的潇洒性格正是他心目中的侠士典型。这令我想起很多梁羽生评论中都指出，梁羽生自己传统知识分子的「名士味」很浓。大张丹枫就是自己的理想写照吧。 　　即使到现在，梁先生的“名士气”仍丝毫不减，在澳洲过著优哉悠哉的生活，对政治不感兴趣，对金钱也不追求。他所重视的，只有文学。 　　谈到他对自己作品的评价。 他说：“作品有 Temporary 和 permanent 之分。有文采的当然能传百世，但亦有不少潮流之作，只为迎合读者口味，只能算是「‘霎眼娇’」，很快会被淘汰。我的写作取向，就是宁愿现在少人欣赏，但作品的生命力坚韧，过一百年仍有人看。” 　　“我想，我的小说不仅可以消遣娱乐，还可从中增加对中国历史的认识，对中文写作亦有裨益。尤其身在海外的华裔，若能通过武侠小说，多了解中华文化，那我的小说便更有价值了。”“那现在为什麽不再写武侠小说了呢？” 　　“老了！”梁羽生说得很豁达，“人一上年纪，智力就出现两升两降的现象。分析力、综合力提升，记忆力、创作力下降。因此，在晚年写社论、回忆录、论文还可以，但武侠小说、爱情小说就不适宜，因为幻想力对小说创作太重要了。就以巴金为例，《家》《春》《秋》是他年轻时的著作，他那时的文字没晚年好，晚年写的回忆录很精彩，感想很深入，文学修养比年轻时高很多，但小说反而没有以往好看。为甚麽呢？因为晚年的他少了激情，不像少年时有对恋爱的追求，对革命的理想。少了激情，作品就不动人了。老太公怎能再写爱情了呢？哈哈哈……” 　　“我也想写点关於武则天、太平天国等的历史小说，或以人物为中心的中国通史，但我老了，没办法写了。” 　　“那麽，作为一个武侠小说名家，对於将来武侠小说的发展与突破，有甚麽看法？” 　　“我看在写作技巧方面还能有所突破。例如西方的‘意识流’手法，是新颖的。王蒙曾在他的《活动变人形》一书中用过此手法，经常时空交错，描写心理的动态，意识的跳跃，一下子二十年前，一下子二、三十年後；时空、地理大混乱，非常特别。现在没有人用於武侠小说里，但此不失为一个好尝试。”短短的访问，当然不能全面地了解到一位武侠小说作家的思想领域，但我们仍不难看出，梁羽生是名副其实的文人雅士，他用大半生的光阴从事文学工作，真正以热诚来投入和享受文字。在老年时傲然回首，看自己对文坛所作出的贡献，他当然无怨无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