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生命中的一位特殊书友

天山游龙

生命中的一位特殊书友

    再有几天，就是奶奶的十周年忌辰。闭上眼睛，奶奶的音容笑貌还时时出现在心头，转眼间却是十年光阴一弹指，想想真不由不慨叹一下人生苦短和光阴催人老了。作为她最小的孙子，在有记忆中，奶奶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爱，我也时时刻刻地尊敬爱戴着她，同她生活中的许多往事至今仍时时盘桓在脑海之中，说也说不尽。而在我生命中，奶奶除了是关爱我的长辈之外，还有着另一重身份，即是我生命中一位特殊的书友。

    奶奶从小未受过正规的教育，不过家庭环境应该还算过得去，这也养成了她喜欢看书也有机会找书读的习惯。当然高雅类、学术类的是看不了，所看的书籍以通俗类为主，如《隋唐英雄》、《薛家将》、《杨家将》一类的评书，《再生缘》、《天雨花》一类的弹词，“四大名著”和《镜花缘》、《西厢记》一类的古典小说，还有本地民间流行的一种说唱文学类的作品——“歌册”，类似于戏剧文本，记忆中小的时候家中仍留存有数本，只是那时不懂得珍惜，见已然残破不堪，便也弃之不要，现在想想真是可惜。这一习惯也伴随着她的一生，记忆里只要她有空闲，便拿起一本随手翻看，这使她的头脑里积累里大量的通俗书籍，不过也使她很小的时候眼睛就近视得厉害，这在那个年代里还真是不多见。

    由于书看得多，能够给小孩讲的故事自然也多。很小的时候，奶奶就给我讲了很多这方面的故事，如《隋唐演义》中的“秦琼卖马”，《杨家将》里的“七子出征六子回”、“杨五郎削发五台山”、“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天雨花》中的孩童时的左维明智斗拐子，《再生缘》中的孟丽君与皇甫少华，《水浒传》里的武松、鲁智深，还有神话里的“三打白骨精”、“哪吒闹海”等等。记得那时有空就缠着奶奶讲故事，当然除了奶奶之外，家里还有其他大人也会跟我讲，每每都是听得入迷。武侠类的故事，奶奶也讲过，讲得最多的就是“方世玉打擂台”，擂台打死雷老虎，又引起李小环、李巴山的连环复仇，五枚大师大战李巴山，这部清代武侠《乾隆下江南》（又名《圣朝鼎盛万年青》）的故事当时也广泛流传于民间，这也使得我从小就对这一类的故事非常喜欢。

    小学的时候，自已开始能够独立阅读一点书，于是开始向亲戚借阅《说唐演义》、《兴唐传》、《杨家将》、《呼家将》等评书类书籍。奶奶这时也已步入养老的晚年岁月，每天在家里也是闲着没事，于是我借回来的书籍她也重新拿起翻读，边读边一起谈说书中的内容。由于这类书籍的版本较多，同一故事，不同作家讲出来差异很大，有时发现有的人物、故事同她以前跟我讲过的不一样，如《杨家将》中的“杨六郎”名字，大部分版本是“杨延昭”，但郝艳霞版《杨家将》是“杨延景”，如《说唐演义》与《兴唐传》故事差别很大等等，我们都会拿出来议论一番。

    小时候很流行连环画，很多通俗类小说评书都出版了连环画，这在当时称得上老少咸宜，雅俗共赏的书籍，而且也不贵。那时喜欢的就是揣着钱到书店选购连环画，一有零花钱就会想着往书店跑，经常也找奶奶要一点钱，这方面她支持很大，每回找她要的时候她都会给一点，买回来了就一起看完再议论一番。

    八十年代初武侠小说开始流行，很快也在家里流行起来。刚开始是主要父亲买跟借，后来从外边借书回家的主要是我，年龄大点的时候零花钱攒多了也买上一两本，但无论是父亲还是我，买或借回来的武侠小说都会跟奶奶分享。于是从《书剑恩仇录》到《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从《天龙八部》到《萍踪侠影录》，从“射雕三部曲”再到“大唐三部曲”，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武侠连环画和小报，奶奶都陪着我分享着书中的刀光剑影和侠义千秋。而且奶奶看武侠类的小说入迷得很快，记得我第一次借到《书剑恩仇录》，翻看了前面几回有看不下去的感觉，但书到奶奶手中她很快地读完，还有那部好多人排队等着的《天龙八部》她也是比较早看完，好长一段时间家中都讨论着萧峰、阿朱、段誉、虚竹，她是讨论得很投入的一位。至于白发魔女、卓一航、“天山七剑”等梁著人物，她更是熟悉。那一次借到《萍踪侠影录》，看完后在家中传阅，她也是看得入迷，此后张丹枫和云蕾的名字一直记在她的心中，后续的《散花女侠》、《联剑风云录》、《广陵剑》，我也一部不落地提供给她，她每每拿到书也很是开心。可以说奶奶陪我一同看完了梁金的大部分武侠作品。除了武侠小说之外，武侠连环画我们也一起看。除此之外，当时还有一种武侠类小报，一个八开版面印制着一部短篇武侠作品，拿到手后两人一起读，或是她读我听，或是我读她听，两人一直轮换着读，一起将这张小报读完，现在有印象的是一部洪熙官斗白眉道人，一部吕四娘刺雍正。

    至初中的时候，梁金武侠作品我基本读完，奶奶也陪着一起看完，古龙和其他作家的作品也陆续看了一些。或许是闲着没事，她看书的耐心比我还好，有些书当时我看不下去，如单田芳的《童林传》，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还有一些古龙作品，她也基本能看完。书看多了自然也有对比，不夸张地说，梁金古三大家的武侠小说中，她最喜欢的还是梁著，金庸的“射雕三部曲”和《天龙八部》也喜欢，但后来跟我聊的次数比不上《七剑下天山》、《白发魔女传》、《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和《大唐游侠传》，可以说她对这几部梁著佳作应该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对人物、情节的熟悉程度在当时基本上跟我差不了多少，白发魔女、卓一航、张丹枫、金世遗、铁摩勒等等主要人物，易兰珠刺杀多铎、吕四娘宝剑屠龙、张云两家的牧马之恨等等经典情节，她都能随口而出，在感情上也达到随书中人物悲喜的境地。三大家中她最不喜欢古龙的作品，主要是那种古龙式的行文风格不为她所喜，当然也有一部例外，即《多情剑客无情剑》。她对这部作品应该也是由衷地喜欢，为李寻欢的悲剧命运深怀同情，对龙啸云的背信弃义也是憎恨万分。《多情剑客无情剑》看后，我又给她拿来了《武林外史》，这部书她不怎么迷，只不过书看完的时候告诉她沈浪和白飞飞所生的儿子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阿飞，她听后顿时感慨不已。

    后来，我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参加工作，慢慢地，家中买的借的书越来越多，好多我自己都来不及看，而奶奶由于闲着没事，很多时间都是找我要书看，有时候我在外面，她也自个到我房间拿书，因此很多书我自己都没时间看或是看不下去，她也基本看完了，武侠和评书类之外，其它侦破、生活、现代小说她也看一点。有的时候没找到新书，已经看过的也不妨碍再看一两遍。不过也有一部例外，就是那部刘斯奋的《白门柳》，我觉得她会喜欢。但是拿给她的时候她没办法看下去，她说书页底地太白了，眼睛看上去一片模糊。由于长期不离书本，到后期奶奶看书时，书本已基本是贴着鼻尖，我也很奇怪这样子书都能看，但她愣是一本一本地啃下来。记得临终前的两个月，她还能拿起书本。而对于我来说，在她晚年的时光中，陪她聊天时最好的话题就是聊书本，其中梁著的内容是经常会聊到的，这是她心中非常有印象的书本。

    生活中的奶奶是很有同情心和乐于助人的人，对家里的子孙自不用说，对外面一些生活遇到困难的也是尽其能力，能帮就帮。记得初中有个暑假的夏天，天气很酷热。这时门外有两个外地来的人，说是到这边找工作，下车钱包被偷。所以找户人家求助，说是不要钱，就要点吃的东西。家里给煮了东西，吃完临走的时候奶奶又上前给了点钱。至于两个人所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我们也不想考证，不过相类似的事情奶奶还做了不少，尽管她自个身上钱也不多。

    时光过得真快，奶奶离开我已十年了。在这个夜晚里，借此文怀念心中的奶奶，怀念我生命中的一位特殊书友，一开始是她引领我进入通俗文学的世界，后来又成为我的一位特殊书友，我想问上一句：天堂上的奶奶，您现在还看着书吗？

金华丹

这是真爱啊，看书看了一辈子，到年纪大了还能看那么多书还能记得那么多东西。

似乎大家看书都是受家里各种人的影响。

琼霓漪云

老哥情深意切啊，奶奶绝对一代侠女！
我看梁书是因为我姨夫有，我我抓来看的

云霄一羽

好感人的说。另外我小时候听书，说六郎名杨景字延昭

风继续吹

一直佩服游龙兄对梁著的温情和敬意，这份温情和敬意看来是有渊源的。

游龙兄提到弹词《天雨花》和《再生缘》，我也很喜欢，两本中尽管《再生缘》文笔好，但我还是比较喜欢《天雨花》，喜欢女主角。

很喜欢弹词这种体裁，也对各地的特有说唱文学感兴趣，记得有买过一本“木鱼歌”的书，是粤语文学的一种，兄说的“歌册”不知目前是否还能买到这类书，很想一观。

多读书可以让人变得更美。

很羡慕兄一生当中能有这样美好的经历和回忆。

天山游龙

风兄过奖了，不过是将一些平淡的经历串起来，不足为道；不过很多回忆感觉上真是美好的。谢谢！

“歌册”小时候家中还有一些，不过当时不注意保存，已经不复存在。我这段时间留意一下有没一些再版或关于这方面的资料。找到的话就先买下后告知兄。

天山游龙

杨景字延昭是刘兰芳版本。郝艳霞版本直接用杨延景的名字。

云霄一羽

后来田连元也延续了这种用法，都是东北的，有师承也说不定。

沙包鸣泣之时

人生失意，若落木流风，常使人书空咄咄，徒呼奈何。犹记得祖父当年有两柜子宝贝，一柜子酒，一柜子书，一柜子酒早不知何处，一柜子书已落我家。

练霓裳

田连元版杨家将中，杨六郎的名字是杨延昭。

台州严子

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