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木夭夭 于 2016-5-20 00:11 编辑
1.相遇王都 基什城监狱里的死刑犯今天的日子格外不好过。 隔壁新来的那个小伙子,从关进来就开始叹气。叹气的声音幽幽的在黑暗里还带着点颤音。骂也骂不止,听得后来自己仅存的那点儿良心居然也跟着在夜风里颤抖。 “唉!”没看出来啊,这瘦得跟小鸡仔一样的小子胆子居然大得敢拿刀子捅城主的儿子,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洛伊望着监狱外的那轮冷月亮,将今晚酒馆发生的事情又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 其实,这是一场因为美女在场引起的血案。 今天是洛伊莱基什闯荡的第六天,是洛伊伸长脖子在骑士统领宅子前求见不得的第四天。洛伊牵着马往客栈走,来时的一腔热血正在秋风和夕阳里熄灭。走在他梦想中的基什城街道上,一人一马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心里忽然升起一阵何去何从的迷茫。抬头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对面正街的一个酒馆,套了马,一头就扎了进去。 酒馆的傍晚一向热闹,洛伊要了一扎黑啤酒,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盘算。显然,“埃都著名学者”的推荐信在尚武的基什并没有什么影响力。那天清晨洛伊擦亮了铠甲磨锋了佩剑,精神饱满地站在统领宅子台阶下,双手恭恭敬敬地把他老头儿写的推荐信递上。台阶上应门的小厮拿了信,淡淡地瞥了一眼却并不走,依然笑眯眯地立在门口,由上而下地看着他。洛伊赶紧从布袋里摸出来几枚安纳,“等着。”应门小厮这才勉勉强强慢慢吞吞地拿了信往回走。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来求见的人就格外的多,大多是这种无名小青年,拿着不知道谁写的推荐信,拎着不知道从哪家揭来的锅盖当盾牌就想求见统领。实在见得太多了,小厮心中淡淡一哂。 洛伊又喝了一扎啤酒,点了点钱袋里的数儿,感慨自从各港口和乌尔通了商,真是处处看钱,世风日下。摸出来两枚格纳拍桌子上正准备结账。 正是这个时候。洛伊感到眼前一花,一个美女,一个着淡紫色拉伽薄纱的美女,仿佛站在春天里万千紫藤花里朝他盈盈一笑。 “勇士,……”轰隆!洛伊听见自己脑子里炸了,从来没人叫过的两个字从从来没有见过的这么美的人儿嘴里吐出来,洛伊只觉得后面的字都听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话也听不清楚,更不清楚美人儿怎么就坐到了自己对面,酒馆里嘈杂的声音似乎都在离他们远去。 这时候,啪!一根黄灿灿的金条被重重拍在木头桌上,洛伊一惊回了神。正见一衣着华贵的男子站在桌边,声音带点怒意,“这座我包了!让开。”话是对着他说的,可眼睛却盯着紫衣美女。 洛伊先是一愣,瞥见紫衣美女低着头似乎并没听见这人说话,洛伊胸膛一挺,“不让!” 男子这才转过头来,狠狠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很不可思议,“什么?” 啊,这眼神洛伊太熟悉了,这种由上而下的轻蔑让这些天憋屈的洛伊心头一阵火起,“老子不让!” 僵持着,洛伊这才发现刚才觉得酒馆里声音小了并不是错觉,这时候满酒馆都坐满了人除了洛伊这桌,却都望着他们没人说话。那年轻男子瞥了一眼紫衣美女,似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就快挂不住。 酒气一上头,两人就扭打起来。先是洛伊一脚被踹在了地上,男子长得很雄壮可似乎有点跛足,还没骑到他身上,洛伊就拔了剑,男子抡起凳子一档,再一脚,洛伊还没看清手里的剑就被踢飞出去。 酒馆里的人还在起哄,远处一队禁卫军就挤了过来。这时,洛伊正被压在地上挨了几下,摸到把割牛排的刀子还是什么,想也没想就是一下。 就是那么一下,一下就把洛伊送进了基什监狱,没错,还是关死刑犯的单间监狱,唉。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窗外已经看得到人和牲畜的腿来来往往。洛伊记得那天人群对面,正拼命往着这边挤的,正是这几天没见着的统领阁下。统领阁下抖着两撇小胡子,声嘶力竭喊着的正是, “大殿下!”
半个月之后,洛伊站在基什城门外面,手里捏着他那匹瘦马的绳子,愣愣地还没缓过劲儿。他那瘦马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腿上还绑着绷带,抱起双臂拿鼻子看着他的大殿下。 大殿下,名唤埃兰,是老城主的大儿子,七岁脚没跛之前一直是基什城下一代的王储。然而天有不测风雨,几百年前大帝立下的家法规定,残疾者不能执剑者不能骑马者不得继承王位。所以王位顺给了基什城的二殿下埃尔。 埃兰安慰自己这样也好,埃尔比自己更适合戴王冠拿金杖,自己本来就不是那块材料。平时闲得没事就下下卅棋,看看斗兽,调戏调戏侍女,扮成平民去酒馆里听听吟游诗人讲故事。堕落的小日子一直过得挺好,直到。 直到拉伽的公主来了基什,公主明显不是小时候在花园里哭鼻子的小妞了,出落成乌尔有名的美女之一。拉伽和基什这些年一直交好,按小时候定下的婚期,今年就要嫁来基什。然而公主明显瞧不大上没了王位又瘸了脚的自己,说话爱搭不理,眼神还老爱暧昧地往弟弟那儿递。 大殿下这些天日子过得不比洛伊顺畅,一口气堵在胸口正没地方发散。呵,正巧在酒馆里遇着个不长眼的,逆着狮毛捋,就这么着,打了起来。没想到这弱得跟鸡崽儿一样的小子居然玩阴招,一把割牛肉的刀叉残腿上,就那么着,挂了彩。 第二天,父王震怒了,埃兰被人从床上架上了大殿,拖着残腿垂着眼往王座下一跪。 “你个逆子!没出息的!出去野出去斗殴就算了,还被无名之辈 ……”老城主气极了,一下子差点没顺过气。 埃兰虽然垂着眼,然而都还是能想象出父王脸上几块肌肉都气得剧烈抖动的样子,所以开口道,“父王,您保重身体要紧。” 老城主抡起什么劈头就掷在他脸上,捂着剧烈喘动的胸口,“萨格主神啊,基什王室怎么出了这么个后人。”埃兰抬眼看着基什王座上的父王。父王这几年又苍老了很多,眼神里望着自己的不只是失望和愤怒还多了点什么埃兰看不清的东西。埃尔也立在父王旁边,看着他,一言不发。 就这么的,半个月之后,满城欢送着刚晋位的“洛伊骑士”和“自荐”前往神圣埃尔峰寻探基尔斯河源头的大殿下,出了城门。这才有了前头那幕,立在城门口的奇怪组合。
2.彼泽之陂 洛伊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心情十分欢快。基什城北是一片开阔的沼地,夏秋潦水充溢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个杂草丛生的大泥潭。 洛伊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就连这水气中夹杂的那么点腐草的味道都让他觉得畅快。前天还在死囚犯堆里等死呢,今天就如愿以偿地拿起了刻有流光溢彩王徽的盾甲,走在实现梦想走向光荣的康庄大道上。他的名字一定会传遍乌尔所有的酒馆,他的事迹将同古德尔勒,阿尔比等人的名字一起在吟游诗人口中传诵,他的成就将传回埃都,老头儿将对他刮目相看,告诉他自己有多么为儿子自豪,小孩儿会冒着崇拜的星星眼求祖母给他们讲“伟大勇敢洛伊骑士的冒险故事”,今天注定了是个伟大的日子!洛伊想到这里不禁豪情万丈生,差点没忍住就要吹起口哨。 看埃兰也不免觉得对味了许多。其实出城的时候洛伊就注意到了,拉伽美女和二殿下的情态十分亲昵,分明有些什么东西不太对头。这一路上一直瞧着埃兰德神色,嗯,淡淡的好像没什么事儿。然而这都是伪装啊!大殿下心中一定十分的苦闷,十分的不甘,多情的大殿下却还要在他和下人面前幸苦地掩饰,装作淡淡不在意的样子,保护住自己作为男人的最后一点尊严。 想到这里洛伊不禁在心底为大殿下一片唏嘘。唉,同样是别人爱情浓汤里的配料,用来提味的黑胡椒比他这片乱入的青菜叶儿更惨,更辛酸。 一行人一驴两马,沉默地在彼泽陂里走着。埃兰远眺着苍草色的远地出神,当然不会知道此刻洛伊的内心有多么丰富。他只觉得身边这年轻人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展眉傻笑,还不时拿意味不明的眼神偷瞟自己,脚步陷在泥里趟行却似乎走在云端上一样轻快。 所以这傻乐的年轻人找他搭话的时候,他身体止不住的一哆嗦,目不斜视眺望远方,只当没听见。 埃兰坐在马上不说话,两个随从一人骑马一人牵驴木头一样也不说话,洛伊一个人激动得没劲儿也悻悻闭了嘴。他们计划今天傍晚之前穿过沼泽,到九疑山脉根下歇脚。 事实上传闻中的埃尔峰并不是一座具体的什么山峰,而是从基什往西北走,一路上高度一直在攀升,山脉一座座地连绵,似乎只有上坡路,有些人甚至相信埃尔峰连接着天空和大地,是一条“天路”。当然这种传闻并不属实,历来也有许多探险者深入到埃尔峰中,他们的名字大多湮灭,但是那些不知真假的传闻却同诗歌一起在乌默流传。 “天空为吾之殿堂, 森森白骨之路, 穿透万川召亡灵来觐。 颂歌自幽暗中传来, 缠绕上古梁与九柱。 安息吧尔等皆为吾子, 水德灵长发源滥觞, 愿荡开倦怠,愿涤净病乏。” 由于急着赶路,四人只随便在路边用了点干粮,沼泽并不大但这个季节里路却不好走,所以有些慢。正当他们吃完干粮,拍拍手站起来准备继续上路的时候,洛伊突然看见远处一个小黑点儿正朝他们飞奔跑来。一个胖胖的红头发矮子,扛着一大包袱,捞起麻布的裤管儿,边跑还边在挥手,“埃兰殿下!埃兰殿下!”洛伊看埃兰一愣,“布里克?” 不一会儿布里克就奔到了他们跟前,把还挂着锅碗瓢盆的大包袱往驴子边儿上一扔,红扑扑的脸上满是喜气,“终于叫我赶上啦,埃兰殿下!”红头发小胖子边说边脱下外衣揩那满脸的汗,“是的,是的,埃兰殿下出远门怎么能不带上布里克呢?没有布里克谁给殿下做饭呢?天天吃干粮?哦,这不行,这可不行。” 这时埃兰的表情已经由惊讶转成喜悦又转回了严肃,“听我说,布里克,这不是一般的旅行,而且你 ……” 还没等埃兰说完,布里克就急急地抢道,“大殿下,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你看,我已经决定好了殿下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而且布里克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 正在埃兰和布里克说话的这当口,洛伊看见旁边那两个随从似乎很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很快快到洛伊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于是布里克把他的包袱整理整理挂在驴子上,拍拍驴屁股,五个人又上路了,布里克哼着小曲儿,一路上和洛伊有说有笑。 到得晚饭的时间,布里克从包袱里掏出小锅,没错,连一小捆干柴火他也带上了。“布里克就知道沼泽里没干柴火。”小胖子脸上写满了愉快与自得,其实他在路上还很不忍心地扔了一大半,因为背着这么沉的包袱赶路实在累的他不行。 总之,布里克升起了火,这时候洛伊正蹲在水沼边,拿着小锅准备帮忙取干净一点儿的水。“咚!”洛伊只听一声闷响,最后能记得的只是后脑勺一痛,眼一黑就要往水沼里栽去。 片刻之后不明不白地又一睁眼,洛伊觉得自己的头一阵剧痛,自己平躺在水沼边儿草甸上浑身湿透,捂着头撑起身却见那么一副景象——布里克瞪着眼苍白脸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埃兰撑着出鞘的剑倚在草垛上喘气,身上沾着血衣冠凌乱似乎刚进行了一场搏斗,埃兰冷冷地看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正是那两个随从中的一个,而两匹马只剩下一匹。 洛伊在震惊中飞快地分析情况,皱眉问道,“他是不是……” 埃兰冷静的声音回答,“死了。” 接着埃兰从草垛上撑剑起来,“我们得赶快走,马上!天黑之前必须进森林,沼泽地太开阔了。”说着把剑收回腰上。并转向洛伊,“现在走的动吗?” 洛伊望着埃兰,点头。 埃兰骑在马上,洛伊牵马,布里克牵着驴子。可怜的布里克第一次见着尸体,红脸也变得惨白,怕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儿来,表情十分痛苦,三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路,一言不发。 在傍晚的时候,他们爬上了九疑山脚,这里有一道低矮古老而残破的外墙,站在这里视线正好能穿过沼泽将低远处的基什城纳入眼中。这个时候,正好是日落。 深紫的天空下,绯红的云层挨着基什城排开去,钟声应正从神殿里传来,划过泥红屋顶上那一个又一个的塔尖儿。最高的那个是神殿,接着便是宫殿。 埃兰从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基什城,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五年的地方。看不见那些热闹的集市,这样的基什城安详得有些陌生,仿佛是一种永远的现在。 三人伫立在那儿,看着太阳最后落下,无尽的粘稠的黑暗涌来,包裹了红色的基什,他们转身,隐入了身后的密林。 没有人听见,夜风刮过古颓城墙,就好像城墙的叹息,是啊,是啊,人们已经忘记了,基什仿佛活在一种永远的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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