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3【第三轮阐教诛仙帖】迷魂记

[17杀]万俟迷离

　　迷魂记
　　
　　是夜，篝火跳腾，明明灭灭在每个人的脸上起伏，四下的沉默凝结成无法打破的坚硬。流言已四下滋长，而现在的宁静，像是宣告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尚父毕竟老了，年长忘事也是常有的事。姬发自我安慰着，心下却忐忑不安。若真是天年有限，岂不功败垂成。
　　
　　姜尚呵呵笑着：“说起今日对阵……”
　　
　　“韦护求见。”帐外传来通报。
　　
　　“不见。”姬发没好气地挥手，转头认真等待下文。
　　
　　“咦，主公何时入来的。”姜尚奇道：“对了，我正要和你商讨，俘虏不可尽由将士们处理。”
　　
　　姬发微张嘴，叹气道：“尚父，这个我们昨天已经决议过了。”
　　
　　“哦，那你早些睡吧，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姜尚起身欲送客。
　　
　　姬发继续叹气：“今天已经战过了，我方失利，正要请教尚父，是原地休整好，还是一鼓作气再战。”
　　
　　“已经战过？”姜尚双眼茫然，一副震惊的模样，右手仍然不受控制地继续自我意识行动，掀起了账门。
　　
　　韦护正笔直等候着，见此一步并做两步，抢上前来。姜尚见到他，双手一拍：“你来的正好，我琢磨着要和你说，杨戬那小子太不听调遣，自把自为，教人生气。你和他是好兄弟，好好劝劝他，军令如山，再如此，我定不饶他。”
　　
　　韦护行了礼，看了姬发一眼，后者避过。他笑道：“军师放心，我已同他分说明白。”虽然这是三天前交代的事情，而他也在两天前和杨戬把酒谈心过。
　　
　　姜尚大摇大摆地回到桌前，摆弄着沙盘，苦思冥想，完全不再理会这两人。
　　
　　“军心已不稳，需早做应对。”韦护轻声道。
　　
　　姬发眉毛挑了一下，加重语气：“韦副将莫要乱言！”
　　
　　“军师既无法避人，更瞒不了人。主公何必避讳，我来此只为求一军令，夜探敌营。”韦护靠得近了些，“军师此番神游天外，魂不守舍的模样，必有蹊跷，或是对方又有强手作祟，令其不知不觉中了道。”
　　
　　片刻，姬发方道：“我瞧着尚父不过是最近忙碌，心血有些失养，休息几天便好。不过，你探探也可。”
　　
　　韦护低头：“末将领命。”
　　
　　“咳，你静静去就好。”姬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是。”
　　
　　月色十分怪异，酿跄在薄云之中，照得韦护的影子如醉酒般摇摇晃晃。他望了远处篝火一眼，杨戬一如往常坐在万俟迷离身边，絮絮叨叨不知说些什么，与往常生人勿近的样子像是两个人。
　　
　　韦护深吸一口气，没入自己的影子里，一团漆黑不可名状之物，像一幅流动的画，瞬间滑远。
　　
　　中帐内，守将张奎眉头紧锁：“今日见得姜子牙行动自如，可见拘魂之说毕竟飘渺，难以奏效。”
　　
　　申公豹哈哈大笑：“他姜子牙不过四十年道行，能有多大本事，说不定只是障眼法。我特从巴国请来大蛇相助，此番必定拿下他，你且宽心等待。今日姬发大军节节败退，焉知不是巴蛇之功？”
　　
　　张奎看了眼申公豹旁边盘成一团，咝咝吐信的青首大黑蛇，不由打个寒颤，也附和笑道：“如此再好不过，哈哈。”
　　
　　话音刚落，只见大蛇咻地扬起头，快如闪电，朝角落阴影处袭去，申公豹沉声喝道：“大胆毛贼，还不速速现身。”手中掌心雷即现，炸得韦护避无可避，从影子中脱离，举起降魔杵应战。
　　
　　大蛇闻得韦护影子里的黑暗气息，兴奋不已，尾巴一甩便狠狠缠住他，张大口欲吞，蛇涎滴得韦护满头满身，他恶心之余，不知从来生出来的巨大力量，挣脱一只手，降魔杵如雨点般落下：“让你流口水！让你流口水！”直将蛇头砸个稀巴烂，冒出一股黑气，臭不可闻。
　　
　　巴蛇死得冤枉，血肉模糊中原本模样也难以辨认，只有一对冷冰冰的眼睛，由黑变白，仍然恶狠狠地盯着韦护。
　　
　　那濒临死亡的神秘纠缠，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让韦护从心底生出寒意，体内最深处的恐惧，令他全身冰冷，动弹不得，不由自主沉溺在里面，无法自拔。
　　
　　他失去知觉，轰然倒地。
　　
　　申公豹哇哇大叫，刚才巴蛇缠着韦护，他唯恐伤了它，未有相助，踌躇之下却让这小子趁乱杀了巴蛇，这下姜子牙又逃脱了，怎不叫他几欲吐血，冲上去就想将韦护分尸解恨。
　　
　　“真人且慢！”张奎不解，捂着鼻子走近查看，用脚踢了踢韦护，“这人不是颇为勇猛，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
　　
　　申公豹冷笑：“他不是昏了，是被巴蛇临死前拘了他的魂，他现在同个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啊呀呀，气煞我也，我要放了他的血来祭巴蛇。”
　　
　　“真人，不如用他交换俘虏。”张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我认得此人，乃敌军麾下之副将——韦护。”
　　
　　申公豹气犹未消：“如此怎的，杀不得？！”
　　
　　“不，送他回去，姜子牙必定设法救治，无法可施之下，岂不白白消耗灵力。”张奎摸着下巴，嘿嘿笑着，心底想着早前被俘的一个妖娆的女妖，把她换回来之余，还可多提其他钱粮要求，反正一个活死人，也别浪费了。
　　
　　“嗯，这么说来也可，到便宜了这臭小子。”申公豹点点头，顺手在他身上划了两刀。“还是给他放点血，不然我难解心头之恨。”
　　
　　浑身浴血的韦护被送了回来，已然清明的姜尚在方寸之地来回踱步：“他身上有巴蛇之血，应是击杀它后，我才魂魄归位。”
　　
　　姬发端坐，面容严肃：“多亏如此，才救得尚父。不过既然作祟巴蛇已死，韦副将又如何昏睡不醒？”
　　
　　姜尚叹口气：“他元神被困，应是巴蛇最后报复的一击。申公豹肯放他，断有缘故。我刚试着潜入他的幻海，险些回不来。人心之险，甚于山川啊。”他顿了顿，方继续道：“若是强行解救，最大可能是两人元神俱损。”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幻海。其大无外，其小无内，其外无物，其内无人，其近无我，其远无彼。不可析，不可合，不可喻，不可思。逍遥来去者，道之极也。
　　
　　姬发沉吟片刻：“或是他命中劫数，经得过，便又登高一步，若经不过，也是造化使然，尚父还是莫勉力施为的好。”
　　
　　姜尚翘起胡子，看了他一眼：“主公说的是。我方观其魂魄，有万俟迷离的一部分神识存在，着她来试试，或许易于接近，能唤醒韦护。”
　　
　　万俟迷离和杨戬早就候在帐外，听得吩咐，大步入来。万俟迷离神色如常：“军师，我愿前往，势必带回韦副将……”
　　
　　杨戬焦急打断她：“你灵力微薄，道行尚浅，连军师都没法子，你又如何能成功，要是你元神也被困，回不来了怎么办！”
　　
　　姜尚看见杨戬就头疼：“又没有传你，你进来做什么。”
　　
　　杨戬见万俟迷离不理不睬，冷硬如石的模样，知道今非昔比，面前这人打定主意就不会变改了，只得唉声叹气：“军师，我愿与阿离一同前去，护得他们平安。”
　　
　　姜尚这才舒一口气，这小子本事大，难得乖乖低头，有他相助，应有几分成数。他摆了香案，穿上道袍，以剑画符，口中喃喃有词。
　　
　　万俟迷离和杨戬一手掌心交握，另一手分别握住韦护的手，凝神定气，只见姜尚执剑一刺，直点二人眉心，两人忽觉眼前一黑，身体下坠，仿佛从高空跌落，再睁开眼时，面前迷雾重重，心知元神已进入韦护幻海。
　　
　　似乎落到地面时，杨戬紧紧抓着万俟迷离的手，怕与她分散。
　　
　　她有点不耐烦：“你一天到晚跟着我，腻不腻啊！”
　　
　　“自我从三千年后回来再见你，你就变成这副样子，若是再次分开，你又变了样怎么办？”杨戬小心翼翼地道。
　　
　　“我们现在没有实体，抓再紧也没有用。”万俟迷离甩开他的手，“变了又怎样？我还不是我。”
　　
　　杨戬笑了：“嗯，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我只怕再也见不到。”
　　
　　她哼了一声，不作回应，心里到底暖了一暖。
　　
　　迷雾渐渐淡去，两人一脚深一脚浅，行了好半天，只见面前豁然开阔，山清水秀。
　　
　　“哎，我认得这里，韦护的家便在附近。”万俟迷离跳起来，“原来他躲在自己的家里。”
　　
　　“我累了。”杨戬满脸不乐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怎么与他相识的？她怎么知道他家在何方？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是不会累的，你累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会累。”万俟迷离认真道：“最好你别觉得自己快死了。”
　　
　　“我知道。但是我现在就快气死了。你和韦护到底是怎么回事！”杨戬控制不住，冲口而出，头上白气腾腾。
　　
　　“什么怎么回事！你什么意思？”万俟迷离头上也腾地冒出一股白气。
　　
　　两人大眼对小眼半天，皆气鼓鼓不说话，头顶争相冒着白烟。半响，杨戬突然哈哈大笑：“原来生气是这个样子。”
　　
　　万俟迷离憋住不笑，转过头去，“你看，韦护家就在那里。”
　　
　　不远处一间木屋，门口一位妇人正抱着孩子往这边眺望，而家中男主人抗着锄头，已经开始走过来。
　　
　　“这是韦护的父亲吧，长得好生相似。”杨戬起身，习惯性地拍土，露出一个笑容，打算招呼。
　　
　　“你们是什么人！速速离开！”那男人横眉怒目，手中锄头挥过来，来势凶猛。
　　
　　杨戬哇一声躲开，手中一握，三尖两刃神锋立现，刚好挡住一招。“咦，这样还挺方便。”他再动心念，哮天犬凭空而生，张口就去咬对方。
　　
　　万俟迷离在一旁摸不清头脑，刚想劝解，就发现不对劲，杨戬竟堪堪只能招架，还边战边大声嚷嚷：“韦护你别装了，专门只打我一个，你好意思啊！”
　　
　　妇人怀中的孩儿朝这边看了眼，又缩回头去：“娘，我怕。”
　　
　　为娘的焦急万分，还温婉地拍着孩儿，轻声道：“乖儿莫怕，你父亲即刻就赶他们走。”
　　
　　万俟迷离近身，试探地唤小儿：“韦护，是你吗？”
　　
　　妇人眼露戒备，松开手，慢慢站起来，蓄势待发。那孩儿默不作声，静静立在那儿。
　　
　　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怎的，妇人又作没事状，柔笑道：“原来是客人，来，进屋歇会，喝口水吧。”
　　
　　不远处的男人住了手，再度扛起锄头，大摇大摆地回家，剩下杨戬喘着气，自己一溜烟跑过来：“我又累又渴，韦护，给咱们弄点吃的喝的。”
　　
　　桌上三四碟小菜，还有一壶温酒。夫妻俩殷勤劝客，小儿乖巧自己扒饭，怎么看都是其乐融融十分正常的一家人。
　　
　　杨戬吃得挺开怀，喝了一杯酒，笑道：“还是咱们军中那股差劲的酒味，韦护，莫非你从没喝过别的酒？”
　　
　　小儿像是听不见，理都不理他。
　　
　　“你怎么不吃？味道不错。”杨戬不以为意，转过头问万俟迷离。她局促地坐在那儿，抱怨道：“我认为自己不会饿，怎么吃得下。”
　　
　　“是啊，我也知道不会饿，但就是觉得该吃饭了。真奇怪。”可他脸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哪里看得出奇怪来。“就好像你明明知道我们是谁，还要装作不认得。”他注视着小儿，一字一句慢慢道。
　　
　　“韦护，我们是来找你的。”万俟迷离压低声音，生怕惊动什么：“你不认得我们了吗？”
　　
　　“阿离……”小儿抬起头，面容变幻，长成原来韦护模样，他父母也于不知何时消失。
　　
　　“啧啧，见着阿离，就晓得要做大人了。”杨戬不爽地指出来。
　　
　　韦护皱着眉头：“你来做什么！”
　　
　　杨戬跳起：“我要不跟着来，难保你困着阿离不放。装模作样的好开心啊，还扮小儿。”
　　
　　“你父母，是早逝了吗？”所以你才在想象中造出天伦之乐，流连不返。万俟迷离小心翼翼地问，有些不安。
　　
　　杨戬闻言，立时闭嘴，缓缓坐下。
　　
　　“没有。”韦护起身，背过去不看他们，冷冷道：“据说我出生时，便有异象。三岁时，体内降魔杵就成长到现形。他们因此畏惧，平日也不与我亲近。到了五岁，新添了弟弟，他们说我将来必定非常人，怕影响我修行，便搬离去了山那边，偶尔过来送米探望。等我渐渐年长，生疏久了，来往也更少。”他沉默一会，才加重语气道：“他们过得很好，身体健康！”
　　
　　杨戬若有所思地道：“我从小也没娘在身边，父亲只晓读书，偶尔与我说话，也是督促我练习法术，好救得我娘回家。”他叹口气，站在韦护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我们都已经长大了，不该留恋父母怀抱。”
　　
　　韦护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面部蒙蒙然如烟如雾，看不出表情。
　　
　　“好了，我们走吧！”杨戬一拍手，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解决了，虽然韦护对阿离的感情实在让他头疼。
　　
　　“走？走去哪里？”韦护讶异道。
　　
　　霎时，风起云涌，黑暗与光明同时吞并了他们。恍然中，他们已来到战场。
　　
　　“让你炸我！”韦护开心地将掌心雷一个接一个扔在申公豹头上，炸得他抱头乱窜，哀嚎连连。
　　
　　杨戬忧心地看着韦护，莫非那小儿只是变幻了外形，内里还是没长大？或者他想弥补失去的童年乐趣？
　　
　　“你愣着做什么？”韦护偏过头，“我的世界应有尽有，你不找点乐子？”
　　
　　好吧，杨戬想，就陪他玩玩，一会再哄他出去。
　　
　　姬发微欠身，慎重道：“杨戬法术高强，乃是了不起的大英雄，我之前却让你去督粮，实在是错了！”
　　
　　“正是如此，”姜尚猛地点头，“我平日对你也多有错待，你别放在心上。要打赢这场仗，还全得靠你！”
　　
　　杨戬叉着腰，仰天大笑：“你们知道认错就好，我不与你们计较。”
　　
　　“真英雄！”姬发翘起大拇指。
　　
　　“有度量！”姜尚感动得都要掉泪。
　　
　　杨戬翻身上马：“呔！张奎，来战。”
　　
　　张奎苦着脸，走不了几个回合就丢盔弃甲，大叫：“我不是你的对手，英雄饶命！”
　　
　　众将士齐声欢呼：“嚇——嚇——英雄！大英雄！”声震四方，响彻天空，九霄云外都抖了一抖。
　　
　　杨戬乐完一场后，直觉无聊透顶，转头看见万俟迷离微张着嘴呆立，心头忽动，刹那间她便穿上一套农妇装扮，而自己成了田舍翁。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他击壤而歌，微笑着侧头凝视她，“阿离，你可愿意与我如此共度一生？”
　　
　　万俟迷离烦乱地将身上衣物扯下，还未来得及训斥杨戬的莫名其妙，臂弯突然一沉，多了个襁褓。
　　
　　“嗯，我和阿离还要生个儿子。”杨戬摸着头傻笑。
　　
　　她惊吓之余，就要扔开襁褓，那乳儿居然开始委屈地瘪嘴欲哭，小脸粉嫩，五官像她，又像他。她的心立时如薄冰遇春水，融化成柔软的一滩，不由自主地拥紧：“宝宝，娘在这里，别哭。”
　　
　　“也许是生了女儿。”杨戬又想，生儿生女这种事，谁知老天怎么安排。
　　
　　万俟迷离怀中又多了一个襁褓，另一个相似的乳儿，却秀美很多，正冲她笑。
　　
　　“那就儿女双全吧！”杨戬下了决定，呵呵笑着走过来。
　　
　　万俟迷离哭笑不得，想扔开襁褓，又狠不下心，想要使劲敲下他的头，又腾不出手。
　　
　　正好韦护来解围，插在他们之间义正言辞地道：“阿离不是你一个人的！”好像不是解围，好像是——更麻烦了。
　　
　　“你再想象一个阿离出来不就成了。”杨戬望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很好脾气地摆摆手。
　　
　　万俟迷离头上白烟滚滚腾起，真怒了，她轻轻放下两个襁褓在地，就要扑过来教训杨戬。
　　
　　有人比他更快。
　　
　　一个妖女像地里突然长出的花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她的面容和阿离一样，又好像完全不同。她披着薄纱，媚眼如丝，腰肢款款摆动，跳起舞来，如风中飘落的花瓣般娇美。她轻盈地转了一个身，抿一口酒，倒在杨戬身上，双手环上他的脖子，胸脯压近，就要将酒哺入他的口里。
　　
　　这是分给杨戬的俘虏！万俟迷离要气炸了，那天庆功宴上，多少人眼巴巴看着这个妖女投入杨戬的怀抱，极尽勾引之能事。当时她就坐在旁边，一眼都不想看他们。还好杨戬立时举起双手，表示没有乱碰，大呼小叫拒绝接受这个俘虏，让给了同僚，才算了结。没想到，他一直萦绕心头，眷恋不忘，还想象她也能如此的模样！
　　
　　韦护看着这样的诱惑，不禁口干舌燥：“这，这是你想象出来的阿离？”
　　
　　冤枉啊，杨戬毫不留情地推开怀中妖女，语无伦次地解释：“阿离，你就是你，我爱的就是你啊，就算你变得冷冰冰，你是什么模样我都爱，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你应该是什么模样！”
　　
　　韦护幸灾乐祸：“哈哈，你说得这么绕口，我听不懂，反正我只看见你造出一个妖女阿离，还对你百般献媚。”他刚想说你就和你的妖女阿离在一起吧，正好不用烦。那个妖女就对他微微一笑，慢慢靠近他，吐气如兰，用他无法抵抗地声音低低唤道：“韦护，你不喜欢我吗？”
　　
　　她软软的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近在咫尺，只需张开双手，拥她入怀，便可地老天荒。
　　
　　杨戬张口结舌：“不，她不可能是我想象的阿离。”
　　
　　韦护退后两步，很无辜，亦无奈摇头：“也不可能是我！”
　　
　　两人相对而视，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到了震惊，然后脖子僵硬，不敢去看万俟迷离。
　　
　　万俟迷离绷直身体，如利剑坚挺。闭上双眼，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有想象过变成这个模样吗？妖娆惑众，漂亮，柔韧，而且……狡猾。她睁开眼，那妖女已来到面前，依然绽放着甜蜜的笑容，她看入她眼，彼此眼底深处，都燃烧着冷冽的火。
　　
　　“抱着我。”妖女像是命令，又像是祈求，伸出双臂围绕她。“谁认不认得也好，你要认得我。谁爱不爱也好，你要爱我。”一个吻落下，呼吸传递间，如阳光穿透黑暗般容易，直抵心灵的旷野。
　　
　　万俟迷离颤抖着，反手拥紧她，拥紧自己内心的贪婪与傲慢。她想象自己手中应该有一把剑，既冷硬，又锋利，能割断世间所有。那把剑，瞬间插入心扉，妖女倒地，胸口没有流血，只有一个空洞，里面无数星光荡漾，扩大，消散，她连同她的笑容，还有胸口的剑，皆凌乱起来，最终化为碎影，飞扬无踪。
　　
　　“她不应该存在。”万俟迷离抬起头，望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同伴，简洁地解释道：“我的力量不会伤害我自己。”她走近他们，目光坚定：“让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教人变得幼稚荒唐的世界。”
　　
　　“不！”韦护目光同样坚定，雷电在他们身边爆裂，风起，诸物皆摇晃，万俟迷离被猝然四起的迷雾所攫，不知所踪。
　　
　　哮天犬恶狠狠张嘴咬住韦护的腿不放，杨戬一脸肃穆，手持神锋，指着韦护道：“将阿离交出来！”
　　
　　韦护握紧降魔杵，它的光芒猛涨，甚至可以听到空气中有噼噼啪啪的声音。“那么，我非得杀了你？”
　　
　　他控制着幻海里的力量，使得压力越来越大，如排山倒海般涌来，杨戬只能集中神志抵抗着，咬牙应战。他不能让韦护困住阿离，绝不能！
　　
　　大地在战栗，天空中飓风回旋，漩涡将一切吞没，中心处，两个身影在翻滚。
　　
　　杀！杀了对方！一切都能解决，一切都能圆满。
　　
　　杨戬红着眼睛，浓黑的恨意不停翻滚在心头，本来他和她两情相悦，偏偏冒出来这小子，横插一脚，多生是非！
　　
　　韦护面红耳赤，被血气所驱使，只想立时格杀对方，没有他，阿离永远是自己一个人的！
　　
　　杵头就停留在杨戬头上寸许，韦护用尽全力，也不能再落下分毫。怒与恨，让两人嘴中干涩无比，直泛出苦味来。
　　
　　灵力交错时，每一道闪电都残忍地在彼此身上劈开伤口，也让他们看到彼此眼中的痛苦。
　　
　　杨戬一拳砸在韦护脸上，用膝盖顶着他的身体。韦护怒吼，拼命撞向杨戬，将他死死压在地上，陷入泥土之中。
　　
　　杨戬听见哮天犬在叫，它试图阻止韦护，可是没有用。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动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韦护狰狞的脸放大，举起降魔杵，就要狠狠砸下。
　　
　　杨戬闭眼，等待无尽的黑暗将他吞没。
　　
　　可是，一切风平浪静。他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顿减，那想要撕裂他的力量消失了，四肢又可以活动。而韦护躺在一边，在他耳边大口喘气，低沉的声音道：“我无法下手杀你。”
　　
　　杨戬恢复意识，翻身大叫着压上韦护，双手扼住他的喉咙。韦护苦笑，用手抓着他的手臂。杨戬全身疼痛，使不上劲来，干脆放弃，一把抓过神锋，用力刺向他的身体。
　　
　　神锋穿过韦护的身体，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不见，而他毫发未伤。
　　
　　杨戬也瘫倒，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像散架般的难受，老实承认道：“我也不想杀你。”他转过头看他，“你记得吗？我们的刀刃，永远不对着自己的兄弟。”
　　
　　韦护叹气，令风云消散，露出天上星辰。月色如水般洒在他的脸上，他平静道：“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无数次在战场上，我们背靠背对敌，互相信任，彼此保护。”
　　
　　杨戬微笑：“是当阿离没有危险的时候，否则你这小子跑得比我还快。”
　　
　　韦护瞪着他：“不知道上次我左臂中了一箭，是因为谁分神跑去帮阿离挡刀。”
　　
　　两人大笑，几乎笑出泪来。
　　
　　“韦护，将阿离放出来，我们一起离开吧。”杨戬认真道：“你的世界，不是应有尽有。你能想象出日月星辰，想象出天地，可你却想象不出你没喝过的酒。”
　　
　　韦护挑眉，默不做声。
　　
　　杨戬长吸一口气：“我也想象不出，孩子们长大，到底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们想象不出，我们未曾去过的地方，我们也想象不出，我们未曾见过的人。”
　　
　　韦护想了好一会，方承认道：“是的，外面的世界很大。”
　　
　　“你究竟将阿离藏哪儿了？”
　　
　　“……我家。”
　　
　　明明屋里屋外空无一人，杨戬满头大汗兜了三个圈子，气冲冲揪住韦护：“你骗我？！是不是还没打够！”
　　
　　韦护也着急：“我确实当时想着是把她藏在家里的……”他一拍头，匆匆朝厨房奔去。
　　
　　杨戬盯着他从米缸里掏啊掏，掏出一根羽毛，一块石头，居然还有歪歪扭扭的木头棍子。“你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把阿离藏这里了。”
　　
　　韦护将整个米缸倒过来，果然满地米粒中，有一颗见风就长，变成一个抱膝而坐的女子，不是阿离又是谁？
　　
　　“阿离，你没事吧。”杨戬冲过去抱住她，紧张地检查她的全身上下，被嫌弃地打开手，于是掉转头，冲韦护发火：“亏你想得出把她藏米缸里。”
　　
　　韦护呐呐道：“我小时候得了什么宝贝，都是藏在这里面。”
　　
　　出去再找他算账，杨戬瞪了他一眼，觉得自己还是先暂时别刺激他了。“好了，军师估计都等了很长时间，我们回去吧。”
　　
　　“阿离，你的感情被我封印在灵魂深处。”韦护仿佛下定决心般，对着万俟迷离温柔道：“之前，我没法还给你。在这里，我应该可以还给你了。”
　　
　　万俟迷离怔怔地，想起妖女的吻，点了点头。
　　
　　杨戬暴怒地看见韦护吻了万俟迷离一下，虽然那个根本称不上亲吻，看上去倒像是不小心碰在一起，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心头的怒火。
　　
　　世界在崩塌中，心内物逐渐隐去不见。大家摇摇晃晃，失去身体的平衡，总算要离开了。
　　
　　就算如此，杨戬还是扔了个掌心雷，直炸得韦护满面焦黑，才高兴地笑道：“哈哈，我想这样做很久了。”
　　
　　韦护摇头，顾不上和他说话。
　　
　　杨戬又抓着万俟迷离的手不放，控制语气，和缓问道：“你的感情怎么在他那儿？你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万俟迷离边想着他怎么这么心急，有什么不能出去再慢慢说吗？边发现自己哇得大哭起来：“都怪你，什么都不说就跑去三千年后，留我一个人，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呜呜呜……”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完整和充足，毕竟记忆和感情，都是她灵魂的一部分，不可或缺。她回握杨戬的手，在迷雾的包围中，痛快地流下了眼泪。
　　
　　

疯小鱼

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