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06【第二轮截教诛仙帖】无心

[17杀]比干

　　红珊瑚一般的血珠，溅在汉白玉的地面上，其艳丽夺目，胜过华帐中万千明珠。
　　妲己的舞步并未止息，雪白的腰肢如蛇般舞动，脚步踢踏之间，银铃声细碎隐约，令人目眩神迷。
　　
　　——容貌清癯的老者跪在鹿台的阶下，血顺着插在他心口的匕首、顺着他的干枯颤抖的手腕流下来，濡湿了庄重的深黑色衣襟，点染着天子的丹墀。
　　妲己以一种迷醉且愉悦的表情注视着他，在那张苍老的面孔上看到了深切的痛苦。
　　
　　这名贵为一朝首辅的男子抬起头来，说出他生命中最后一句话：
　　“人无心如何？”
　　以容貌颠倒众生的女子媚笑着，在他面前俯下玲珑浮凸的身躯。
　　“人怎会无心呢？”她极轻地、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说道，“只有妖才会无心。”
　　然后比干的血从心口喷溅出来，他的身躯颓然倒下，了无声息。
　　
　　后人云：观窍剖心，固守诚节。忠逾白日，羲概秋天。古来一人而已。
　　然而那个时候，为他送葬的，只有女子娇俏的笑声。妲己伏在纣王的膝头，悄声说道：
　　“皇叔的心，不知是否如圣人般有七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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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妲己从未怀疑过自己生活的目标。
　　妖的寿命可达数千年，而人则活不过区区一百之数。比起红尘中挣扎的凡夫俗子，她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荡挥霍。
　　这漫长的光阴，究竟要怎样度过，妲己从未仔细想过。就在她人生最巅峰的时刻，凭借着舞姿与笑容，她能够做到天下男子耗尽心力都追逐不到的事情——整个王朝都拜倒在她脚下，任凭她以喜怒摆布。
　　妖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妲己想，她这一生，要过得绝对开心快活。让这天下来取悦她，为她达成一切心想之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挠。
　　因为……千年的时光虽然漫长，但终究也是有限的。在有限的时间里，若还要汲汲自苦，那就未免太过痴愚了。
　　
　　正因如此，妲己时常怜悯那些寿命短暂的凡人，他们拥有的时间太短，却还要自寻烦恼。而这些人中最让她迷惑的人，就是纣王的叔父——比干。
　　在宴饮的间隙里，妲己时常偷偷注视着那个人。
　　他的年纪委实太大了，似乎已经不能享受这纵情欢乐的时刻。列席的宾客们开怀大笑的时候，他总是眉头紧锁。即使妲己带着魅惑的笑容奉上酒樽，他的目光仍旧穿过眼前繁华奢靡的一切，投注在远处某个不可知的地方。
　　
　　妲己注视着比干的面庞——也许他曾经年青英俊，可是如今无情的岁月已在他脸上与鬓边留下了残酷的印痕。比干二十余岁拜相，到如今已差不多四十年，国事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背脊，却未曾给他带来丝毫欢乐。
　　只能在他的脸上读到无尽的愁绪与苦涩。
　　——可怜啊。
　　妲己的心中这样嘲笑着，她的舞姿美妙绝伦，宝座上的帝王以目光膜拜她，不曾稍瞬。
　　实在是可怜。
　　那时她如此想着：
　　即使他耗尽了心血、说干了口舌，皇帝依旧是不会听从的。
　　妲己深信自己绝不会失败——纣王大笑着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他浓烈的爱情如一道无形的墙壁，隔绝了老人痛切的目光与声音。
　　
　　人有心，有心就有情，有情就有破绽。而妖是无心的。
　　纣王如此，比干自身亦不例外。
　　
　　妲己想起那一天，这位威严的亚相负着手立在她面前，武成王最精锐的卫士手持刀剑，将她团团围住。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呐——丞相，快下令罢！”
　　武成王黄飞虎是个正值壮年，刚毅耿直的男人，他曾令东岳为鉴，对殷商王朝誓以忠诚，但妲己知道，他的誓言只能以自身的鲜血填还。
　　妲己从未怀疑过自己，哪怕是一瞬间，甚至在黄飞虎的刀抵在她脖颈上的时候，她仍旧是自信的。
　　她的背脊抵着冰冷的墙壁，花样的面孔上流露出柔弱无依的神色。
　　“皇叔杀我无妨，可怜我父亲年逾不惑，膝下只得我与哥哥两个。当初被迫送我上京，已是双鬓愁白，如今——”
　　
　　她的话并没说完，武成王持刀的手已软了，而比干严峻的目光中也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妲己望着他的眼睛，她知道老人想起了她的父亲——冀州侯苏护。想起了他与同僚把酒畅谈，纵论天下的日子，也想起了儿时的苏妲己。
　　那时的小女娃娃，是由哥哥领出来，拜见父亲的老友的。酒还在成对的青铜爵中荡漾，烛火照亮了案头的书卷，苏护大笑着，让老丞相看自己的一双儿女，目光中充满了自豪与期望。
　　
　　帝子无道，后妃何辜？
　　妲己望着面前数十个持刀的男人，而他们最终也退却了。
　　比干最终也没有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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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干死了之后，妲己偶尔也会想起他。
　　这倒并不是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悔恨，因为比干本来还是有机会胜过她的。即使他心软，也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苏护的女儿、那个名存实亡的苏妲己。而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是一介凡夫。
　　凡人弱小且痴愚，妲己很少去顾念他们的生死苦乐。但是比干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勾住了她，那谜一般的句子，时常在深夜中回荡在妲己的心底。
　　
　　“人无心如何？”
　　妲己不知道，人是不会没有心的，只有妖才会没有心。
　　她常常思索比干这句话的意思，一同思索着凡人的生命与思想。最后妲己也不得不承认，比干对她来说是一个谜。
　　她曾经肆无忌惮地玩弄人心与人命，纣王为她造起虿盆与炮烙，却从不细想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何以有着如此血腥的爱好。妲己静静注视着每一个囚徒临死的一刻，他们有些哀哭、有些怒骂、有些求饶、有些后悔。这些都是她可以理解的，而唯一令她不解的是比干。
　　
　　在妲己眼里，那是个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与无望中的人，但是他死的时候，却为她留下了一道解不开的谜题。
　　妖的寿命很漫长，她有大把时间挥霍，在夜深无趣的时候，想想这个谜题也是可以开心的。
　　
　　——本来妲己可以一直那么想，一直在骄傲与快乐中打发她千年的生命，直到某一天，她在一个错误的时候，碰到了一个错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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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难道没有心吗？你究竟是不是人？”
　　彼时那个英俊青年的琴声仍悦耳，他的声音仍旧平静。
　　“请回吧。”
　　
　　这是妲己从姬伯邑考那里得到的唯一答案，而她离开的时候，眼泪摔碎在鹿台的地面上，那正是比干的鲜血曾经渐染的地方。
　　
　　妲己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败，那时候她仿佛看到那个沧桑的老者，血顺着他的手掌淌下，而他脸上每一丝痛楚与遗憾，正如刀刻般镌在她的心上。
　　
　　她的错误在于弄错了谜面。
　　人是不会没有心的，只不过，妖亦如此。

疯小鱼

顶顶顶

纳兰容若

挺喜欢最后的转折的～～留白神马的最喜欢了～

木夭夭

心理活动，层次分明，描刻深入，语言流畅，不得不说读起来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