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云中君

捣尽玄霜

九歌 云中君

玄端纯衣，奉常司礼，这是卫国公主羽兮嫁与大良造公孙鞅的婚礼，却得到了秦王的高度重视，按照自己嫁女儿的礼仪操办。其中缘由却与卫国国君的一个阴谋有关。
诸国之中，秦国强盛，与齐，楚，燕，魏等六国被奉为战国七雄，而卫国只是小国，为了在诸国之中获得生存，便将公主羽兮献与了秦王。
公子嬴驷奉命前往卫国迎接羽兮，却在见到羽兮的第一眼便深深地被她吸引住了。奈何父子之间君臣有别，也只能将公主送入宫中。公主虽入咸阳宫，却同样没能忘记公子嬴驷，暗中场递送些信物，使得公子嬴驷对他不能忘怀，欲罢不能。
此事引起了曾是嬴驷客卿公孙鞅的怀疑，暗中展开了调查。公主被公孙鞅窥破意图后，反倒对这位睿智沉稳的公子产生了好感。
秦昭王毕竟是一代明君，不但赏识公孙鞅之能，也珍视父子之情。所以在几番权衡之下，终决定将羽兮收做义女，放在公孙鞅身边，反过来用情牵制住羽兮。
对于如此结局，羽兮也是啼笑皆非。但能嫁与心爱之人，毕竟是一件喜事，也算是认了。
可这一场让所有人关注的婚事，还是出了乱子。

来捣乱之人，只有一人，却单剑从宫外闯到大殿之上。一路阻拦之人皆被她以剑鞘敲晕在地。
“卫鞅，我不许你娶别人。”来人不顾周遭一切，径直到了新郎面前，从袖中甩出一卷绳索，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新郎捆住，“你对不起我，我慢慢再折磨你。”
“玉璃住手。”宾位上手的嬴驷最先到了二人近前，“不要闹了，跟我回去。”
“我不要。”女子眼角一酸，却并不退让，拖着被帮助的公孙鞅便要离去。
“给我拦住她。”嬴驷叫破女子身份，一下便引来了公卿大臣之间的窃窃私语，唯有新娘不明就里。丞相更是调来了飞獴军来来围攻少女。
“丞相大人住手，她是我妹妹，不要伤她。”此言更是惊起新娘心中波澜。此番被人抢亲已然是诧异，而来抢亲之人居然是王子嬴驷的妹妹，那便应当是一位公主，为何这位公主自己竟从来不曾见过，也没有听说过。
“王子陛下，公主她扰乱大典不说，且说三年前她身上的那间案子，如今也还没消呢，既然今日她自投罗网，便当将她拿下，往大理寺定罪。”
“不可，玉璃她，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嬴驷极力想要维护胞妹，对方却一副不以为意，只是冷眼看着堂中诸人，叹了一口气，又要带公孙鞅离去。
“妹妹，不要闹了，我们一起去见父王。”嬴驷仍然两面均是不肯退让，却没一方愿意领他的情。玉璃一路打将出了大殿，纵身而上殿顶，绑着公孙鞅扬长而去。
丞相则调动御林军，在城中四处搜索玉璃公主。

“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山崖之上，公孙鞅与玉璃相对多时，终是问道。
“没有。”玉璃倔强而道，随又自伤道，“说与不说，有区别吗？”
“阿璃，我。”公孙鞅试图去解释，思忖一番也放弃了，关心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么？”
“自然很好，我逍遥江湖，自由快活得很。”玉璃背对公孙鞅，看向崖下，丛丛树林之中，一群大雁在飞翔，心中豪迈之气顿生。
“那就好。”公孙鞅勉强笑道，“我从来没有想到，我能再见到你。”
“我在听到你和卫国公主婚事之时也没有想到我会这么做。”玉璃回过身来，解开绑在公孙鞅身上的绳索，在他身边坐下。两人互相依靠，心照不语。

公孙鞅受业与云梦谷。师父是有兵家亚圣之名的湘君吴起。吴起一生兵法卓绝之外，更博采诸家，精通富国强命之道。曾经仕官与弱小的魏国，使其变得强盛，与大秦鼎立。他所经营的西河一代，在他被排挤出魏国之后，仍然能威慑秦兵十年之余。奈何一生被国君排挤，加入九歌之后，便隐匿在了云梦之谷中。
公孙鞅与他有缘，与他相辩百家之道，最后双方都看重的李悝所创的法家之说。两人在云梦谷中共同专研探讨，兴之所起，公孙鞅便拜了吴起为师，后来则加入了九歌，代替了在那场劫难中逝去的云中君。
公孙鞅为不负平生所学，也踏上了求仕的道路，终在嬴驷处得到了赏识，不仅被推荐与了秦昭公，也与嬴驷的胞妹玉璃有了鸳盟。
公孙鞅性格沉稳内敛，玉璃虽是公主，却豪迈大方，偏颇侠气。本也难以想象这样两人会相互重视，但自从在嬴驷府中，两人在牡丹花丛中相互眺望的一眼之后，两人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三年前丞相之子也烈被杀一案，玉璃痛斥太常寺之后夺门而去，两人之间便断了联系。却没想到，对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已然不能更加重要。


“公孙大人，大秦以律法治国，这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三年前，玉璃公主杀害丞相之子在先，拘捕越逃在后，该当如何。”
“我呸，也烈杀人放火，逼害张家五口在先，更买通证人，串通一词，将张家姑娘冤枉入狱。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何罪之有。”
“公孙大人，你怎么看？”对方不理玉璃，只是逼问公孙鞅。
“当缉拿归案，审理定罪。”公孙鞅一心展所学，开展变法，如今却作法自毙，害了自己最心爱之人，“玉璃，跟我回去。”
玉璃没有想到他会出手，被扣住右手脉门，宝剑跌落在地。
“好，公孙大人果然大仁大义。把她交给大理寺吧。”公孙鞅本不想多生事端，但却感觉一种凶光，从地上拾起玉璃的宝剑，拔剑出鞘，“我虽为法擒她，但在定罪之前，却还是要互她周全。诸位如果想要此时动手的话，还得问过我手中的长剑。”
“公孙鞅，你居然如此不识时务。给我放箭。”玉璃毕竟是秦王亲女，若是慢慢审理，唯恐生变，大理寺这帮人前来，正是奉了丞相密令，为了杀人灭口，先斩后奏。
公孙鞅左手抱住玉璃，凌空而起，右手挥洒长剑，不但将箭矢全部拨挡开，更逼至近前，若以武学造诣而论，似乎更在出入王宫自若的玉璃公主之上。
“还不滚。”公孙鞅怒目，待众人散去之后，望向玉璃，“我们也该回去了。”

“你恨我罢。”虽公子嬴驷极力阻拦，玉璃还是被送入了监牢，等待处斩。
“不恨。”玉璃反倒没了之前的怨气。
“你应该恨我。”公孙鞅压低语气，递给玉璃一柄匕首，“你若是想逃，以你的本事，或许真的能逃出去。只是这牢笼是由我亲自设计，究竟你能不能逃出去，我也清楚。就想我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希望你能逃出去。”
“我确实不恨。卫鞅哥哥，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在驷哥哥府中，我们曾经说过吴起杀妻求官的故事。”
“记得，师父他确实有愧。可你少年心性，却赞他大英雄。”公孙鞅不明对方为何提及此事，继续听她讲诉。
“当时驷哥哥嘲笑我，说我若是欣赏这样的杀人狂魔，是否愿意当他的妻子。当时我哑口无言，现在却是明白了，若是我心里爱这样的人物，又尊重他的想法。便是有一天他要杀我，我也是不愿意让别人去当他的妻子的。”脱去戾气，玉璃的声音格外甜腻。公孙鞅更是不能自已，抱住玉璃，“阿璃，你逃吧，我告诉你，怎么逃出去。你快逃，你若是想逃，没有人能拦住你。”
“鞅哥哥，我不要逃了。”玉璃捂住对方的嘴，不让他开始透露“山崖之上，你全心护我时我便知道，我没有看错过你。我也无力再与你作对下去。”玉璃扒开匕首，削下一段头发，编制成一个同心结，放在公孙鞅手心，“我不会用这把匕首逃脱， 或者是自尽，我会等待我的处罚。”
“阿璃，阿璃。”公孙鞅泣不成声，玉璃反是超脱从容，将对方扶起，推出牢房，“鞅哥哥，玉璃相信会有一套健全的法制，能够保护百姓，富强秦国。所以，鞅哥哥，请你不要让玉璃死亡。”
“好，一定。”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劝解自己，但失去挚爱之人却只能将此当做最后一点救赎。
漫长的甬道，公孙鞅不敢回头，玉璃也不敢发声。似乎经过几个甲子，才最终消失在尽头之处。


“大王，商君有意造反，证据确凿，望大王查办。”昭王逝世后，太子嬴驷继位，拜公孙鞅为丞相，加大了变法的力度。大秦这驾马车在高度疾驰的同时，车辙之间的裂痕也因为疾驰而加剧。
在玉璃处斩之后，公孙鞅与羽兮的婚事也不了了之。因卫鞅背弃不顾，羽兮进入了太子府，而后成妃。在枕边人的挑拨和群臣的非议之下，嬴驷和商鞅的君臣缘分，也算是走到了尽头。

半壶鸩酒，一柄长剑，三尺白素。
秦王的赏赐被放在案台之上，已是立之年的王者与丞相，终于不复少年时的相交，走到了这一步。
一切同七年之前惊人巧合，只是这一次卫鞅等待的，是自己的死亡。给大王的竹简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准备的。七年中又不断从实践中吸收经验，加以修改。比十一年前，自己带来秦国的那一部书不知完善了多少倍。
可是这些竹简会有怎样的结局？
卫鞅摇头苦笑，放弃了去猜测君王想法的打算。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又从身上解下一个贴身的香囊，抚摸系口下的一个同心结。卫鞅从盒中取出一个块木碎，放入香囊之中。又解开雪雕左脚的铁链，系上香囊。目送雪雕飞过城北群山，往来处归去。剩下的木碎则被一股脑的倒入香炉。一下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如不能展开的浓墨，和愁肠一起，在此刻凝郁。
以鸩当酒，舞剑茫然，当宝剑割断咽喉的一刻，竟不知是剑来得更快，还是毒发作得更快。

云梦泽中的芦苇花连成一片，北方而来的雕儿在长者的肩上停住。道貌岸然的仙人竟忍不住心中的悲恸，放声嚎啕。小卫这个孩子，终究是做法自缚了么。早知如此，当初是否便不该授他治国安邦之道。

“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的小女子才会伤感呢。”术法的修行，半仙之体使得他们得以超脱自然的死亡，但若是自己不愿意的话，刀剑，毒药还是能够带走九歌中人的生命，“原来强如湘君，也是会落泪的。”
“我接到传书，下一任的云中君十日之内会到。”山鬼姬月的试图用手背去接芦苇花，“这终究不是原来的卫君了。又是一个生命，刚刚熟悉，就这样离开我们了。”
“小卫他早就知道这样的结局了，不是吗？”大司命瑶姬也在花影中出现，“可他还是选择了走向了这样的结局。”
“瑶姬大人。”因为大司命窥破生死之道，才使得九歌中人得以不死不老，但是此刻他们竟也不知道，这样无尽生中的窥望，究竟是福是祸。
“阿起，小月，我杀了羽兮那个女人。”大司命一直咬紧牙关，此时开口悲恸之下，身形不稳，湘君和山鬼从两侧扶住她。三人在云梦之谷当中，悲愤难当。

“哈哈哈，羽兮，羽兮，群臣皆道我为你冤杀商君，却不知我是不得不杀商君啊，也必须因你而杀商君啊。”放下书卷，嬴驷仰天而笑，“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平息诸臣的非议，同时不冷了商君追随者的心啊，才能让他们继续为我将变法推行下去。世人只道我是痴情种子，商鞅杀妻成业，却不知我和商君最后，根本是同样一种人。玉璃甘愿做法为牢，你确是我亲手设计的。可笑啊，可笑。”

秦国以极刑处死了商鞅之后，仍是推行变法，经历代经营，终成战国最后霸主，成千秋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