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听得呼声,向二人笑道:“二位施主真是来得巧呀!今夜雨后初晴,想必山中无云,又值月初,才会现此奇观。走,二位且随老衲一同观赏这峨嵋奇胜景观。” 二人见老僧说的郑重便也生猎奇之心,同老僧站起身形一同走出禅堂。却见夜色已沉,阵阵山风掠过,入骨却有些瘆人,书生便又给女子加了一件长衣。便一同出了小院,穿过密林,来到他二人方才长啸观云之处。 几人展目向崖外深壑中望去,只见万山丛林中升起无数荧荧发光的光团。大者如钵,小者如豆,飘忽不定,或沉或浮。时而聚作一堆,时而散作星辰,或远或近,或长空凌绝壁自在浮沉,或隐于丛林之中明灭自现。飘飘荡荡,竟如万盏明灯映耀着峨嵋胜地。 他二人竟被这山中的奇异景观,惊得满眼尽是惊叹之色,一时间竟也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眼前的人间罕见的奇异情景盛况。有几团竟从谷底冉冉浮了上来,就在眼前飘荡,几乎可以触手可及。 女子被这奇异的情景看的骇住了,她不由握紧书生的手,眼中满是神往之色,嘴里喃喃道: “真奇妙!占尽了天地造化之功。这是梦里还是真的!好美呀!” 书生迷醉的眼神,满是惊叹,他握着妻子的手,偏生此刻充满胸膛的不是豪气,而是欲隐世外的出世之心。他是个狂妄恬淡的人,也只有他将这两种截然相悖的性格,和谐的融合在自己身上。他既能胸怀天下,却又不为俗名所累,活得飘逸自在。狂妄也罢,恬淡也罢,都只为一个真。他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从不矫情掩饰,随心所欲可以尽情挥洒自己的喜怒哀乐。看着眼前的美景奇观,爱人在侧,想到这一切他便心满意足,人生如此复有何憾? 老僧合掌低宣一声佛号,默默诵起经来,神情肃穆虔诚。 书生轻舒胸臆,一声轻叹,随口轻吟浅唱:“参禅径将万念清,到得峨嵋性空灵。佛心化作灯万盏,犹照山僧座前经。连这一山一木皆有灵性,不愧佛门圣地!普贤道场!山石林木皆佛性,曾绕禅院听佛经。悟得三宝皈依尽,竞向佛前点明灯。 从迷醉中醒过神来,书生侧头看看妻子。见她双掌合什,默默地诵念着什么。呀!这几年她的心思全用在我身上,她却是愈来愈加单薄。这会儿不知她又在祈求什么?心中一阵怜惜,将衣衫为她披好,也不去打扰她,只在身后静静的凝望着她。 看着眼前,绝壁凭空临深壑,四周禅林寂静,夜虫低唱。久居于此,就连他也要生出参禅修道之心。 如此寂静的气氛连他都不忍心打破 ,却偏有人不知趣。正当几人各自专注神情,注意着自己的事情时,一条人影丛林中扑了出来。 书生的嘴角荡起了一丝淡淡的轻笑,人已向后缓缓退开。他不想惊扰了正在祈祷的妻子,也不想破坏此刻的宁静。 正当人影将至近前,书生也正将出手之际,老僧浩然一声叹息:“悟尘。你心中可是还放不下么?” 黑影身形一滞,不由自己竟自停下来,低头站在离书生三步之外。低声叫道:“师父。” 书生见他停住身形,便已将未发之势消于无形。静静地站在他身前凝立不动。 女子也转过身来,她见两人的距离如此近,略皱了一下眉。走到书生身边,见二人都无损伤方展眉头,嗔怪的看了那人一眼,轻轻向他说:“你这人好生无礼!你可知若方才你再进一步多危险?” 这时老僧走过来,向那黑影说道:“好了,回去先准备斋饭,为师答应你父亲的定然会有个结果,只是万般皆有定数,若还放不下就是你的孽障了。为师也不能周全你了。” 黑影恭敬的回了声:“是!” 老僧这方才回手向二人礼让:“二位施主,请。” 书生看了那人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携了妻子回手向那老僧说:“大师请。” 黑影跟在后面,随他们又走回小院。书生依旧同老僧攀谈,峨嵋古迹,仿似根本就不曾注意他,而他跟在他们后面去不敢妄动一分。书生方才看他的眼神很明显的警告了他,那眼神比他儿时初见他时更为迫人。就那一眼之威,已令他满身的不自在。 他犹记得当年,那时他还很小。大批的锦衣卫围剿获鹿时,他被一名锦衣卫抓住,惊恐的向父亲求救。而父亲根本无法分身顾及他,这时就见一个白衣书生抢上前来,挥剑将他从锦衣卫的手中抢下来。那时他的眼神,充满了凌厉霸气的杀气,临危决断针砭时弊,是那么英雄不凡。耳畔犹回响着他豪迈的诗句:中州风雨我归来,但愿江山出霸才...... 那时父亲就对他倾心折服,甘愿放弃中原之争,孰料他竟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想到父亲临死心有不甘的神情,他的心中也泛起了一丝愤愤不平。他承父亲生前的家规,提前做了和尚,随师父修炼云游也已将近十年了。 原说是待到十年期满便下山找他,却不料竟在此遇见他,实在机缘凑巧。既然师父愿为他出面,便省了自己一番功夫。师命在前,且听师父调停,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看着书生身边的女子,心中暗想:这女子有什么好的?竟令他连万里河山都抛下了,独为了她?可见红颜祸水竟是一点不错 他在心中不住的胡思乱想,不觉一路回到院中。 这二人随老僧来到禅堂,又复坐下。书生抬眼看着老僧,他的目光不再兜圈子了,他直视老僧。 老僧端坐在矮几旁,宽厚的目光轻轻一掠,又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黑衣人。略一皱眉对他说:“为何还不退下这身装束?既你要找他亦当光明正大的前去,因何做出这副模样?难道有何不可告人之处?” 黑衣人低声答道:“是!徒儿知错了。”说罢解下蒙面巾,却正是那小沙弥。 老僧向二人双手合什一礼:“老衲教徒无方,惊了二位施主。这里老衲向二位赔礼了。” 书生只是淡淡一笑,对老僧说道:“大师,多礼了。想必大师已猜出我二人的身份?或者说知道更恰当些?我原与大师素不相识,想来大师也不是在此专程等我二人?” 老僧呵呵一笑:“人尝言:白马书生生性狂傲,言辞犀厉,果然不假。但我相信君子当是诚信,施主认为老衲大语诓人?” 书生笑道:“不敢。晚生相信大师诚信长者,怎言欺瞒之说?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大师有何指教不妨明示?晚生自当恭领。” 老僧一笑:“施主果然豪气,说道指教自不敢当,只是当年故人托孤时曾有遗言。要老衲若见到施主,无论怎样都要与施主下一盘棋,方才能了却故人的心愿,得罪之处还请施主见谅。” 书生抬头望向窗外,长夜漆黑,若无从消遣却也无趣。回头看了看女子,一笑对她问:“蕾儿,你累么?” 女子摇摇头,笑着对他说:“不累。今夜有幸看此奇胜景致,这时正心里兴奋,哪里还觉得累?” 书生一笑,轻轻说:“那可好了,我要与大师对弈一局,聊一打发长夜无趣,你既不累不如抚琴以助雅兴如何?” 女子面有难色,说:“好是好。只是我们来得匆忙不曾将琴带着,这却如何是好?” 老僧笑了笑,对二人说:“既施主有此雅兴,老衲这里有一架琴或许还可用得?” 说着让小沙弥到隔壁的禅房取来了一架古琴,摆在二人面前。书生展目看去:好古雅的一架琴!古朴雅致,直而不拙,没有过多的装饰。琴弦细致均匀,色泽饱满润泽。虽非名品,但绝非俗物。女子手轻抚过琴弦,如清泉般的琴声从她手指下,流淌出来。好纯净的音色! 女子对书生轻声叹道:“真是架好琴!” 书生笑说:“大师的收藏自然不是凡品。” 回头向老僧一抬手,说道:“大师,望不吝赐教。请!” 老僧便起身来到打坐得硬榻前,与书生对面坐下,回头令小沙弥向鼎内添上佛香。老僧礼让书生选子。书生轻轻一笑,便将装白子棋盒拿过来放在面前。那老僧只有拿黑子了。老僧看着书生,暗自点头:传言不虚,这人果然狂妄!想来应该不是平常之辈。 书生对老僧笑道:“大师。晚生生性不羁,若不慎冒犯,还望大师多担待。” 老僧不在意的笑了笑,向他说道:“施主家学渊源,老衲就不谦让了,若侥幸赢得一目两目,施主可要对老衲的故人之后一个交待。” “这个自然!晚生心中自有分数。” 老僧向女子说道:“烦劳施主奏一曲《普庵咒》。” 女子微微一笑,轻理琴弦。就着矮几盘坐于蒲团之上,纤纤素手拨动琴弦,一缕柔和的琴声从她的纤指之间流淌出来。 动人的琴声,娴熟的琴技,老僧心悦诚服。转向书生,从盒内捻起一子,落向棋枰。 按围棋对弈的规矩,执黑子者先落字。既然书生选了白字,老僧执黑子,所以也就不客气,要先落子。老僧却将小沙弥唤到近前,对他说:“悟尘,这是你父亲的遗命,本当由你和施主下这一局,但是你父亲有言在先,为师不能推托。但此事关乎你的以后,为师打算这第一子你来决定如何开局?” 这小沙弥应声来到近前,从师父手里接过棋子,望了书生一眼,径将棋子直落天元 。围棋有云:金边银角邋遢肚。意思是抢占边角之势,易成气候,便于攻守。落子中宫却是不易成势,而容易腹背受敌,为智者所不取。这小沙弥第一子直落天元,书生当然不会认为他是庸才,想当年自己同是年少之时,和他一般争胜霸道,他竟欲效法自己当年。书生眼角掠过一抹淡笑,赞道:“好一个问鼎中原!果然是少年豪气,出手不凡。只是出家人当是六根清静,四大皆空,小师傅却是霸气有余,只怕难成正果。倒不如再履红尘成就一世霸才?” 小沙弥冷冷一笑:“比起施主当年来说,犹嫌有豪气不足。冒犯之处施主毋怪。” 书生也不理他,回头向老僧说道:“大师,此局狼烟已起,只怕《普庵咒》不合战局。蕾儿《将军令》。” 老僧点点头,此局却也非《将军令》不能匹配。暗自叹道:这孩子太急功近利了!只怕难得善了? 女子微微含笑,凝神敛气,琴声急转直下,慷慨激昂,搅乱阐室的宁静。一霎时间只觉万马奔腾,狼烟四起 ,三军将士齐奋勇,立马胡山志未休。满室金戈交鸣,杀伐决断之声在小小的禅室内激昂回旋。 琴声中二人的棋局便已布开。书生心中暗道:你既要逐鹿中原,且看你布局如何?当年你父亲虽是英雄,却是只能为将,不能为帅。今日你要同我争,倒要看你又何不凡之处? [此帖子已被 药师丹枫 在 2008-1-12 18:58:49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