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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江湖三女侠

花无语文集上(梁羽生武侠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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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唐人传奇:龙凤宝钗缘(2009-05-25)

       鲁迅说过:“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显然对于少年非常喜爱唐传奇的梁羽生来说,唐传奇中的奇人异事是一个时时萦绕在心中的梦,而这个梦最终在他的小说中得到重圆。梁公的四部唐代背景的小说中,除了《女帝》,唐传奇中的侠客侠女们如红线、聂隐娘、空空儿等纷纷登场。虽然《大唐游侠传》基本上以睢阳之战为中心,《慧剑心魔》则讲述的下一代的故事,但唐传奇中的人物在《龙凤宝钗缘》中成为了主角。根据私家侦探等人制作的梁羽生作品年表,《龙凤宝钗缘》于1964年6月25日至1966年5月15日在《大公报》连载,紧接着《云海玉弓缘》和《大唐游侠传》,在此之后梁公则完全进入了文革时代。从这个角度看,《龙凤宝钗缘》是梁公前期作品与文革作品的过渡。《龙凤》框架上是文革小说的正邪之战,但人物故事并未完全陷入脸谱与说教模式,小说中颇多人物故事值得回味。
   
    《大唐游侠传》以睢阳城破悲壮结尾,年幼的段克邪的以后的命运,尤其是未来的情缘成为了悬念与期待。记得当年看完《大唐游侠传》时,我到处寻找《龙凤宝钗缘》,非常期待段克邪成大后的故事。《龙凤》有两条主线,一是段克邪长大后寻找指腹为婚的妻子史若梅(也就是薛红线),两人经历重重误会,一对小儿女终成眷属,了却了两家的两世情义;二是扶桑虬髯客的传人牟世杰来到中原,趁中原战乱之际,招揽人马,企图谋取李唐江山。铁磨勒、段克邪等梁派侠士为了使得中原百姓免遭战乱涂炭,经过了艰苦卓绝的的江湖斗争,制止牟世杰的野心,维护了中原江山的和平,使得纷争多年的绿林重现和谐。两条主线最终交汇成了奸徒授首伏法,侠士喜结良缘的大团圆结局。

      主角段克邪与史若梅的爱情,我觉得基本上乏善可陈,采用一些比较牵强的误会增加故事的曲折性,如段史二人相互使性子等等。使我感到非常可惜的是段克邪,这位梁书中非常少见的少年奇才最终被埋没了。印象中,梁书的男主角较多年近三十的“少年”,让我看起来很是泄气。而段克邪出场时年仅十岁就已得到空空儿师门的真传,神乎其技的轻功,迅捷无比的剑法,出场即刺瞎大魔头羊牧劳,睢阳大战的万马军中凌厉纵横,如入无人之境,颇有唐传奇中 “此人如俊鹘,一搏不中,即翩然远逝,耻其不中,才未逾一更,已千里矣。”的华丽晕眩。但面对睢阳的悲壮城破,父母相继或是壮烈或是凄婉地死去,武功神奇的段克邪的目光也是充满了同龄人的懵懂。尽管战场上来去自如,十岁儿童的幼小心灵却不可能理解战争与死亡,以及引申而出的侠义道德与人性情感,只有懵然迷茫地面对国破家亡的哀痛。而《龙凤》中的段克邪除了武功高强,少年稚气之外,变得没有个性,相貌模糊,泯然于梁公的侠客了。段克邪像是铁磨勒武功高强的小弟,坚定拥护铁磨勒的政治主张与侠义道德,努力去完成铁磨勒给予的任务,捷如鹰隼的身手却已不见幼时的灵气。对于情感,段克邪表现得有些少年的幼稚与侠客的木讷。段克邪与史若梅的情感贯穿全书,段克邪对于这份情感的热情更像是来自于父母之命。段克邪与史朝英的情感也是重头戏,史朝英邪气甚重,而且野心不小,她的复杂情感更不是段克邪这样的粱派侠士所能理解。总之当年灵气四溢的天才儿童逐渐趋于性格上的平庸。女主角史若梅也就是梁公版的红线,全书表现平平,能够让人辨别出她的也只是大家小姐的脾气与幼稚。红线盗盒的故事被梁公讲述得平平常常,倒是红线离开薛家变身为史若梅,万千宠爱的大家小姐突变为孑然一身的江湖儿女,茫然无措等等情绪打翻在心头,情节颇为细腻动人。但随着史若梅与独孤莹的假凤虚凰无聊情节的开始,梁公版的红线也基本上没有什么上镜的机会了。

      唐传奇人物中,倒是聂隐娘塑造得很有新意和特点。唐传奇中聂隐娘主要特点还是武功神奇,而梁书中的聂隐娘比起幼稚的史若梅要成熟很多,虽然武功不高,但无论是闯荡江湖,还是待人接物,举手投足都有侠女风范。与牟世杰的失败感情则使得聂隐娘从聪明的姑娘成长为睿智的女侠。少女总是充满幻想,即便聪明如聂隐娘也是如此,意气风发的牟世杰不但令各路豪杰心折,亦俘获了少女的心。只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牟世杰野心膨胀,权力的诱惑之下,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移情别恋于史朝英。自己的爱人薄幸变心,心中的英雄元是不堪的小人,双重打击之下聂隐娘自然黯然心碎。得知真相的聂隐娘依然只身前往敌营劝说牟世杰,幻想能够让牟世杰悬崖勒马,免于身败名裂,万劫不复。看到此处不禁为聂隐娘捏一把汗,感情伤人之处就在这里,能拿得起却放不下,总想以一分痴心感动对方,其实已是缘木求鱼,对牛弹琴。情感上的求不得愈是加重内心的不甘。于是就如同古龙所言:“女人喝了酒后她往往只会想到一个男人。大多数时候她想到的是一个抛弃她的男人。”聂隐娘毕竟是有大智慧的女人,放下失败的情感,找到自己的幸福,没有伤痕累累,有的却是成熟后的睿智。梁公笔下经典情感数不胜数,虽然聂隐娘的放手并不非常出名,但这份智慧在现实生活却是非常的重要。   
     
       段克邪与史若梅情感的这条主线无甚突出,但另外一条主线牟世杰非常出色。说来非常有趣,可怜牟家总是在梁书扮演不光彩角色,牟独逸、牟世杰、牟宗涛,还有倒霉的两个牟沧浪。牟家与梁公的渊源我们不得而知,姑且一笑了之。但像牟世杰这样明确拉起大旗争皇帝的野心家,梁公向来是给予否定,如先前的毕擎天,后来的牟宗涛。权力在武侠是很敏感词汇,武侠小说鲜有权力人物的主角,并且像《天龙八部》《笑傲江湖》中,武侠对权力人物予以极端否定。在我的印象中,最接近权力的武侠主角是寇仲,但豪气冲天的少帅还是拱手让出天下。因为权力人物的本质是马基雅维利所说的,“君主必须深知怎样掩饰这种兽性,并且必须做一个伟大的伪装者和假好人。”或者韩非子所谓的法术势的结合,而侠客具有逍遥自由的属性,始终游离于权力之外的,所以一般在武侠小说中,一旦侠客掌握了权力,他也已不再是真正的侠客。

       梁公书中则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梁公三十四部小说中几乎都是在讲侠客与官府的斗争,但就是具有无产阶级色彩的侠客们从来不去推翻腐朽的封建帝王统治,创建没有阶级压迫的新世界。像梁书中的义军往往是反抗官府镇压,对抗异族侵略,建立一块革命根据地,从不谋求解放全中国的伟大抱负。而梁公往往将这种行为解释为,不想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实际上梁公笔下的侠客与义军们反抗官府,却不推翻官府,有些近似消极的阶级斗争,还是无法改变官府统治的本质。不过这个革命的悖论对于梁公并不重要,因为革命实际上只是一个道具。

       但就牟世杰这个权力人物来讲,很为他扼腕叹息。《龙凤》稍晚于《天龙八部》,但慕容复和牟世杰的出场时间应该相差不大。两人相比而言,在权力斗争中,牟世杰要远胜于慕容复。慕容复虽然一心复国,但始终是在搞阴谋,直到最后也没有自己的势力,仅仅几个家臣而已。纵观牟世杰,携虬髯客一脉的武功能力以及期望,具备了成就一番事业的可能。月圆之夜高山之上,一声龙吟虎啸,伴着聂隐娘的倾心爱慕,长身玉立的牟世杰甫一登场即散发出夺目的光彩。而后辩才滔滔驳得草莽之士理屈词穷,武功高强令各路好手臣服,玉树临风的外表与隐藏在心的王者气质已将各路人马招揽在麾下。牟世杰仅仅涉足中原一年,就白手起家建立起庞大势力,隐隐与绿林领袖铁磨勒相抗衡。直至泰山大会,牟世杰幸运登上绿林盟主的宝座,个人声望达到顶点。而最终牟世杰众叛亲离,身败名裂,自杀身死。这个极具权力能力的年轻人如流星般扫亮江湖的星空,却又迅速的陨落。在梁公各种偏见性前提的设置下,牟世杰的失败是必然的。但当看到牟世杰与铁磨勒商议利用朝廷英雄大会之际,杀进皇宫夺取皇位,行一箭双雕之计,被铁磨勒断然拒绝,不禁为牟世杰惋惜,毕竟牟世杰还有真正反抗的勇气,与其铁磨勒那样与官府妥协式的斗争,不如放手一搏造反到底。可笑铁磨勒看重朋友情义,却不知纵然没有牟世杰设计,秦襄等人也逃脱不了为朝廷奸人所害的命运。

      牟世杰迅速的失败固然有权力腐蚀与自信心过度膨胀的原因,但我觉得牟世杰迅速的失败源自于迅速的成功。在牟世杰达到顶峰之前,他一路春风得意,从来没有受到过挫折,一切来得太容易,使得具备权力能力的牟世杰失去了切合实际的冷静判断,大跃进式的冲动最终导致了他的彻底失败。在取得绿林盟主的位置之后,牟世杰盲目地立即实施争夺天下的竞选口号,这是牟世杰失败的起点与根源。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牟世杰也接连犯下严重错误,直接导致了皇帝梦的破碎。
      首先牟世杰刚刚获得绿林盟主的领导权,内部意见不统一,而且牟世杰并不能完全掌控整个绿林势力,这给冒然行事的牟世杰造成了极大的隐患。作为反对派的铁磨勒具有庞大的势力,甚至牟世杰的绿林盟主都是铁磨勒让的,而牟世杰对铁磨勒的反对准备不足,不仅无法收服铁磨勒,甚至在完全制住铁磨勒的优势下也不知怎么处置对手,致使个人势力被对手一点点瓦解。
      其次牟世杰与史朝英结合,取得史家兄妹的三万人马,看似获得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其实却是巨大的祸害。史家人马属于安史叛军,史朝英恶行颇多,牟世杰收为己用使得自己失去了道义的立足点,只给对手留下了攻击的证据,勾结安史余孽,胡作非为,并且牟世杰又高调宣称夺取李唐江山,这样一下来牟世杰成为官府、藩镇、绿林三方共同对手。牟世杰在交错复杂的权力斗争中,势力和道义上都被孤立,纵然天下第一高手牟沧浪重现中原也无法扭转牟世杰的败局。
      此外牟世杰缺乏历练,在权力斗争中还很幼稚。牟世杰缺乏真正权力人物的冷静理性,在取得绿林盟主后就信心爆棚,骄傲自大,遇到挫折时又心浮气躁,近乎自暴自弃。关键时刻缺乏权力人物的冷血狠辣,京城中在史朝英的帮助下已经制住铁磨勒,却因妇人之仁放虎归山。既然牟世杰已经与铁磨勒翻脸,杀掉未必得当,但轻易放掉铁磨勒却是致命的错误。牟世杰本身具备成就一番事业的权力潜质和能力,但他还太稚嫩,需要真正的磨练,可惜操之过急,致使他性格的缺点一再暴露,这也是他最终败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总之牟世杰当上绿林盟主就冒然争夺天下是极大的错误,他不但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更低估了争夺天下难度。其实我觉得牟世杰比较切合实际的选择应该是娶聂隐娘依附聂锋,然后取得聂锋的势力与地盘,再在藩镇争斗之中寻找机会,依靠藩镇与绿林的两方实力,皇帝梦也许能够实现,并且保证割据一方是没有问题的。

      史朝英自然是一个无法绕过的人物,她是书中最有光彩的女角色,也是梁书中唯一的女枭雄。史朝英出场时在丐帮大会上的身手和心计让人想起绿柳山庄的赵敏,而段克邪为史朝英脱袜逼出脚上的梅花针的情节也是看着眼熟。史朝英与段克邪讨论武则天的神情,和赵敏说起成吉思汗时亦是很相像。当然史朝英和赵敏是截然不同,在金庸小说里,赵敏的王霸之才只是为了对比赵敏对爱情的执着,为她的逼人魅力再抹上华丽一笔,史朝英却是真实的女中枭雄。史朝英的确有枭雄的能力,手段狠辣,心计深沉。通过俘获丐帮帮主控制丐帮,下毒制住铁磨勒,以及最后火并史朝义,不得不令人佩服她的能力与手段。即使史朝英落魄逃离史朝义势力,情感上被段克邪拒绝,又险些被丐帮复仇杀死,面对踌躇满志的牟世杰寥寥数语,相视一笑,女中孟德依然气势逼人。书中史朝英一直野心勃勃,与牟世杰结为政治婚姻,大有一圆女皇之梦的架势。史朝英权力熏心,不择手段自然无法令人对其产生好感,但史朝英也确实有自己的苦衷。史朝英虽为史思明之女,但其兄史朝义心如豺狼,一心想拿史朝英做政治交易,史朝英不得不与段克邪逃离出来。史朝英与丐帮等侠义道仇怨很深,与段克邪志不相投,与牟世杰的政治婚姻也是情理之中。史朝英将自己与牟世杰绑到同一条船山,直至被权力漩涡吞没。其中原因是史朝英身不由己还是野心太大?其实史朝英不难发现自己在权力斗争大势已去,越是挣扎陷得越深。安史叛军苟喘残息,史朝英自以为是权力资本的三万铁骑被剿灭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史朝英不能见容与侠义道,但至少也有师门庇护,若是能够放下权力的野心,倒也可以全身而退。究竟是史朝英无法放下自己的野心,总是试图权力赌博既脱离困境,又满足权力欲望。也许史朝英认为自己别无选择,害怕失去,不肯放下。人生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欲望,总是在患得患失中恐惧失去,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甚至是尊严生命,而得到的可能只是下一个患得患失的困境。因此,人生需要学会放下。

      史朝英与牟世杰是政治婚姻,两人的更多的是权力的交易。段克邪应该是史朝英真正喜欢的人,确切地说是史朝英寄托情感的人,因为对史朝英本人和她的情感来说,段克邪是绝缘的。史朝英的爱情像是徒劳追逐权力间隙中的徒劳独角戏,比如当段克邪听信她的谎言后心痛吐血,史朝英准备柔声相告实情时的颤抖;比如史朝英决定选择牟世杰,送还段克邪宝剑时真情告白的双手微颤。史朝英与段克邪本是陌路人,命中却是屡屡纠缠到一起。史朝英兄妹火并,乱军之中史朝英受伤落入敌人之手,段克邪再次救下史朝英,故人相逢史朝英危难之际不禁旧情重燃,奈何被段克邪一盆凉水浇个透心凉,爱恨交织之下,史朝英反诬段克邪不轨非礼。一段纠结的情缘结束于史朝英产子后托孤于段克邪。书中结尾时,梁公似乎宽恕了史朝英,翠袖香消之中有着段克邪的怜悯。史朝英膨胀野心下的爱情如同冰冷风雨中的一朵孱弱小花,飘摇得不成模样,其中却自有动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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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辱关怀见性情:闲话《笔花六照》 (2009-07-02)

[sell=3,rvrc]    第一次看到梁羽生先生的散文集《笔花六照》,还是04年在一个小书店里。当时看到那本应该是1999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的版本。第一次真正接触梁公武侠以外的文字,于是就试图从《笔花六照》中找到一些关于梁公另一面的痕迹。不过很遗憾,那个版本的文章近乎梁公文革期间的武侠小说,梁公一本正经之中把自己遮掩得严严实实。失望之下,就没有买下这本《笔花六照》。而后在网上不断见到修订版的《笔花六照》,朋友也经常推荐多看看梁公的散文集,会看梁公小说以外的很多东西。确实如此,梁公的很多散文弥补了小说之外的空白。如那篇著名的长文《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对比梁公文革期间所写的革命样板武侠,可以很清晰感受到梁公在那个特殊年代的心灵挣扎。随着梁公的仙去,广西师范大学版本的《笔花六照》应该是最终的修订版了。
    算上后记性质的《烟云吹散尚留痕》,广西师范大学版本的《笔花六照》共收录梁公99篇文章,按照不同题材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六辑。分别为:武侠因缘、师友忆往、诗话书话、读史小识、旅游记趣、棋人棋事。与以往的版本的区别,私家侦探的《读增订版<笔花六照>》一文中(http://www.douban.com/review/1578733/)已经讲的很详细,我直接引用如下:
  “这次新出版的《笔花六照》,算上梁羽生为增订而特意写下的序言,还有书末收录的香港繁体版再版后记<烟云吹散尚留痕>,一共是在原本的基础上添加了十四篇文章,全部都在前三部分,而且是列在原版的文章之后,所以找起来十分直观。
  其中“甲辑&#8226;武侠因缘”添加<早期的新派武侠小说——在浸会大学的专题演讲>、<武侠小说与通识教育——在广西师范大学的专题演讲>;“乙辑&#8226;师友忆往”添加<胡政之&#8226;赞善里&#8226;金庸——《大公报》在港复刊轶事>、<亦狂亦侠 能哭能歌——怀念“百剑堂主”陈凡>、<荣辱关怀见性情——悼蔡锦荣>、<缘结千里 肝胆相照——记谢克>;“丙辑&#8226;诗话书话”添加<无拘界处觅诗魂>、<澳大利亚的中国移民文学>、<走近黄惟群——读《黄惟群作品自选集》>、<《雷雨》&#8226;《阿当》&#8226;《耍花枪》>、<展艺华堂信有缘——听雨楼诗札书信拜嘉藏品展览>、<不拘规格的名联>。”
   
    我读完这个版本的《笔花六照》时,梁公已经仙去几个月了,心中不禁些许激动。斯人已去,看着坦露心扉的文章,在梁公对故人故事的感叹中,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我感叹着梁公。现在想来读书的感觉大约如卞之琳《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笔花六照》六辑中文章最多的是丙辑诗话书话,这也真正反映了梁公的书生本色。这些文章多半时谈论梁公友人的诗词文章,如舒巷城等人,俨然 “闲随老衲清谈,戏与骚人白战”的旧文人气派。其中《无拘界处觅诗魂》一篇题目我觉得很有感觉,甚至很想拿来作这张帖子的题目。联想到梁公临终之际依然眷恋一本《宋词三百首》,远离尘世纷扰,古典优美的诗词才是梁公真正的精神家园,并在诗词的无拘无束之中寻觅目送归鸿,俯仰自得的诗魂。诗话书话中也有几篇关于陈寅恪与饶宗颐两位先生,在表达对两位学者的敬仰的同时,也能感到虽然梁公并未真正涉足陈饶两位先生的学术,但梁公的小说中对回疆藏边的描述也受到“四裔学”的影响吧。在从《<雷雨>到<阿当>》等文中,梁公声称自己从小喜欢看话剧,因此梁公的小说必然受到话剧的影响。梁公小说中往往存在一些具有强烈戏剧冲突的人物或者情节,如梁公笔下的一些情感悲剧,我觉得如厉胜男、练霓裳等人身上强大的张力也许与梁公小说受到的话剧影响有关。

    我觉得《笔花六照》中最重要的部分还是乙辑师友忆往,尽管只有十几篇文章,但少数几篇文章中充满了梁公对人生和自己所生活时代的反思。当然最重要的文章还是《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这篇万余字的长文不但近乎在为与梁公亦师亦友的金应熙作传,更是写出了对那个时代与群体的反思。左倾迷惘反思,梁公为金应熙总结了理想主义者的三部曲。东方红太阳升时的激情左倾,万马齐喑时代的疯狂扭曲与内心迷惘,风暴消去的纠结反思。现在许多的读者对于梁公的武侠小说的印象多半是平淡甚至枯燥,但在另一方面平淡枯燥的小说中隐藏着的是与随着时代起伏的心灵上的惊涛骇浪。现在再去看梁公那些宛如革命样板戏的文革期间的武侠,也许会产生疑惑是出于自发抑或是被迫,但其实那已不重要,那只是一个时代通过武侠小说的一个缩影。

     令我感兴趣的是《金》文中,梁公还特意评价了毛主席的诗词,天分不高,水平不稳定的业余棋手。记得很多年前家中有一本毛主席诗词赏析,作者对毛主席诗词极尽吹捧之能事。梁公的这段评语我觉得还是非常中肯,并且针对毛主席一些诗词句子进行了专门的分析,以公允的态度去看待那个时代的伟人,非常的令人欣慰。

    师友忆往中还有几篇回忆大公报同事的文章,似乎梁公在隐晦地追忆老大公报人的风骨。大公报由当年“四不方针”到解放后向左转,并成为香港的红色报纸,历史总是充满了奇妙的事情。于是梁公选择了一位不起眼的大公报同事作为大公报历史的缩影,而我也最喜欢这篇《荣辱关怀见真情—悼蔡锦荣》。不同于金应熙和陈凡这样的名人,蔡锦荣只是消失在历史中的普通报社工作人员,如同江湖中知名镖局的无名镖师。我当然更喜欢老蔡人生视角中的历史。曾经担任《大公报》翻译主任的老蔡,在1967年借澳洲探亲之际私自逃走不归,直到二十年之后梁公移居悉尼才再次见到老蔡。故人重逢,老蔡讲述二十年来在澳洲经营农场的艰辛,以及对左派的后怕。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句古龙小说中经常衡量大丈夫的标准用在了平凡的老蔡身上。

    看别人的故事总是轻松的,梁公也不禁疑问以老蔡的条件,何必沦落在澳洲农夫的地步?老蔡的淡然是否源自大公报先贤的情操?这些疑问想必梁公和读者都有自己心知肚明,不必明说。我觉得对于现在的读者来说,老蔡比金应熙陈凡更有实际价值。虽然那个时代的政治风暴已经过去,但个人面临的自由与约束的选择永远存在。几年前,我去一个朋友家玩,朋友说给她的爷爷买一个收音机,因为农村的老人没有什么可消遣的。我还记得我和朋友离开的时候,刚好遇到她的爷爷放羊回来,还质朴地和我说话,后来朋友的爷爷就去世。我当时不禁感叹这个老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在村子,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很无聊。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游走于不同的城市中,看到现代文明下行色匆匆的男女,再对比那个农村的老人,人生的幸福与否谁又能确定。

    而对于老蔡这样才华出众的知识分子来说,安然栖身于澳洲做农夫,这样选择产生的得与失无疑是巨大的。人生的困惑也就在这里,不停地努力争取,却发现幸福只在希望之中,望穿秋水的希望带来的是西绪福斯的巨石,我不知道年华是否流逝在巨石的滚动之中。翻开菜根谭之类的古代心灵鸡汤,总是以山林归隐的洒脱对反衬世间钻营的愚昧。不解的是山林的隐士们似乎如江湖的侠客们一样不用担心柴米油盐。其实老蔡才是真正的归隐,而这样的归隐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而梁公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同样新时代的我们恐怕选择老蔡的可能性更加得小,比较切合实际的是如何从老蔡那里领悟到些许真性情。

   而令我感动的是在这篇关于老蔡的平淡文字中,我看到了梁公笔下人物的倔强,如老蔡般农夫终老澳洲,也如梁公对老蔡的欣赏中流露处的倔强的姿态。正因为如此,人生的输赢谁又能确定?如厉胜男和练霓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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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之风筝误:武林天骄(2009-10-19)

      并不是所有的风筝都与郎才女貌的爱情宝典有关。至少在《武林天骄》中的赫连清波与檀羽冲的风筝与美好的爱情无关。少年时,第一次看到赫连清波说道自己如同受人操作的风筝时,就记住了这句话。后来看到过《欢乐英雄》中王动看到风筝的复杂表情,后来在所到过的地方看到草长莺飞之时老者或者孩童无忧无虑地放风筝。很多年后再次温习赫连清波自比风筝之时,不禁想起当年自己也曾经幻想自己是尽情放飞却可以安全着陆的风筝,当然现在更能体会到的是赫连清波的心情。

       同是风筝人的王动和赫连清波,在古龙和梁公风格迥异的笔下相去甚远。表面看来王动更具备江湖人的无奈。懵懂的少年走向远方闯荡江湖,误入歧途成为一飞冲天鹰中王,陷入江湖恩怨仇杀不能自拔,迷惘之中不得不远遁富贵山庄,自我放逐自我惩罚,逃避一切的痛苦。作为黑暗组织中的风筝人,王动终究逃不过组织的追杀。当然富贵山庄中温暖的友情最终还是帮助王动完成心灵的救赎。王动好似杜琪峰电影的黑帮人物,在宿命的江湖中厌倦逃避,不得不承受种种血腥残酷。纵酒狂歌的快意,喋血江湖的残酷,麻(敏感词)醉堕落的沉痛,这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人物故事自然很轻松地像刀锋一样直切读者或者观众的神经末梢。

    相比之下《武林天骄》中的赫连清波就平淡了许多,缺少了王动那样江湖人的传奇色彩。洛阳城中半是完成任务半是抱打不平地搅和了归元龙的寿筵,而后结识檀羽冲。两人萍水相逢地擦肩而过,数次暗中相救檀羽冲的情意隐藏在赫连清波亦正亦邪的笑声之中。《武林天骄》与《狂侠天骄魔女》有很多难以衔接的地方,毕竟梁公在创作两部小说的心境相差极大,前者是晚年的沉思回首,后者正逢文革的万马齐喑。赫连清波的年龄两书中也不统一,既然《武林天骄》中赫连清波与檀羽冲年纪相近,那《狂侠》中十年后的赫连清波不会与十八岁的耿照同年。但这样疏漏无妨赫连清波的人生经历的变化。《武林天骄》中的赫连清波还是刚刚出道,在梁公笔下还只是一个带着邪气被人操控命运的少女。赫连清波遇到檀羽冲后,萌生情意后欲言又止,试探着与檀羽冲同行。少年檀羽冲的顾虑重重使得这段无缘无份的情缘化为一句“浮萍骤散本无端”,临风叹息的赫连清波宛如一只等待爱的白狐。十年之后,在《狂侠》开场的一片血腥残忍之中赫连清波成为了真正的妖狐。直至与公孙奇合谋,落得身首异处,惟有赫连青云为之心痛。

    同是风筝人,王动虽然经历沉沦劫难,终于黑暗中解脱出来,而赫连清波似乎是执迷不悟,被人操控命运直至惨死。两人的真正区别之处在于王动试图摆脱别人的操控,哪怕像风筝一样断了线,也要找到自己的人生。而赫连清波曾经犹豫但还是选择甘于被人操纵,一直做带着线的风筝直至死亡。在武侠这样追求自由逍遥的故事中,王动是主旋律的人物,而赫连清波是被武侠鄙视的反角或者配角。武侠中人虽有一入江湖岁月催的痛苦折磨,最终还是沧海一声笑的超脱。而现实生活中更多人的选择恐怕还是做赫连清波式的风筝人。有人将赫连清波比作杨康,赫连清波的辽国郡主身份似乎又有些类似于川岛芳子。杨康的认贼作父有很多的原因,后来的影视剧中也多为杨康辩解,川岛芳子有很多满清复国下的扭曲。而我觉得赫连清波更像是现实生活中的普通人,身为亡国郡主甘当敌国王爷的义女,看似身份高贵实则忍受种种屈辱,仅仅是为了生存,像风筝一样被人操纵命运无法摆脱。起源于范蠡携手西施泛舟五湖的江湖本身就意味放弃名利的洒脱,江湖中人面对束缚时会像断线风筝一样归隐江湖。现实生活中更多的人是选择像风筝一样飘在空中,而不是断线跌落尘埃的深渊。武侠之中,个体独往独来于天地之间;现实之中,个体渺小沉浮于熙熙攘攘。

    透过赫连清波可以看到现实风筝人的悲哀。《武林》中的赫连清波尚且对完颜定国的不怀好意躲躲闪闪,《狂侠》中的赫连清波对于与公孙奇的利益结合毫不犹豫,赫连清波不出意外地完成沦为被人操纵的风筝。刚刚出道的赫连清波在萌生情意后,还试图依靠爱情从风筝人的命运中挣扎出来,数次解救檀羽冲也无法维护这段无始无终的爱情,面对瀑布狂笑的赫连清波变成了残酷冷血的妖狐。也许只有在钟灵秀天真而又早熟的眼中闪出对赫连清波的理解与慰藉。而对于生活中为了生存而安分守己的风筝人来说,不仅是感受到风筝人的无奈,还要时时刻刻与身后的风筝线博弈。现实生活中不乏强者摆脱被人控制的命运展翅高飞,成为世人颂扬的英雄,然而更多的是被人操纵命运逐渐沦落的无数冤魂。从《狂侠》中作恶多端的妖狐到《天骄》中无可奈何的风筝,梁公不再仅仅揭露赫连清波的邪恶,反而近乎辩解展示赫连清波逐渐走向邪恶的无奈。武侠大多是成人的童话,尽管有金庸古龙这样的名家在武侠中折射现实人生,大多数还是美满的结局。现实生活中多少如赫连清波一样的风筝人,被人操纵命运,或是痛苦挣扎,或是沉沦深渊。看到赫连清波从一只憧憬爱情的白狐到残忍邪恶的妖狐,十年之间的光阴或许可以用《金锁记》中这段“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绿山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绿山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人生时间的变化来概括。赫连清波被人像风筝一样拖拽到惨死,曹七巧在黄金枷锁中毁灭随着时代的变更而不复存在,但风筝人的人生惨剧却穿越时空反复上演。

    《武林》中的檀羽冲被梁公很大程度上的改写,我觉得几乎与《狂侠》中的武林天骄判若两人。按照《狂侠》中檀羽冲的人物设计,我觉得檀羽冲应该一直过着尊贵的生活,从而造就了他传统贵族的气质。而《武林》中的檀羽冲已经被平民化了,盘龙山的猎户生活,后来的寄人篱下,反而让人觉得檀羽冲有些自卑,仅有的金国贵族和岳飞的血统也只能给檀羽冲留下模糊的印象。《武林》中的檀羽冲只是一个内心凄迷,形象模糊的浮萍少年,与后来那个气骨高傲,神情抑郁的武林天骄相去甚远。失落茫然的少年由于血缘造成的复杂关系成为了类似于萧峰一样的民族矛盾中的中间人,小说中檀羽冲更倾向于自己是汉人,但显然不能见容于南宋的官府和武林。萧峰具有荒原狼王般粗犷狂野的气质,虽然《天龙》的笔调非常的消沉,萧峰依稀还能展示出对抗世俗与命运的悲壮。《武林》中的檀羽冲柔弱了很多,带着梁公笔下卓一航、李逸之类萎靡惯性,在女真汉人的倾轧中随处飘零。以致面对自己的爱情,精神压抑迷茫的檀羽冲也总是显得心不在焉,有气无力。如果非要给少年的檀羽冲找一个辩解的理由的话,也许他太年轻了,尚未成年的大孩子面对如化解民族矛盾这样重大的人生压力必然会手足无措,只有时间才能帮助他找到答案,磨砺他成长为真正的武林天骄。

   《武林》中的人物不多,如耶律玄元和完颜夫人,御春等人都写过很深情的评论。还有檀羽冲的爱人钟灵秀,这位尚未绽开就凋零的蓓蕾非常令人为之叹息。在群魔乱舞的世界里,只有钟灵秀识得檀羽冲和赫连清波,孤苦伶仃却又充满幸福地陪伴着檀羽冲。这种当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依然在你身边的挚爱,总是武侠中感动读者的必杀。遗憾的是,梁公笔下钟灵秀与檀羽冲鲜有真正相濡以沫的爱情甜蜜,梁公还特意给了钟灵秀由女孩变成女人的身体特写。不过我觉得真正的原因在于梁公在檀羽冲身上更多表达的是苦闷,缺乏金庸描写萧峰与阿朱绝恋时的煽情。

   《武林》作为梁公晚期的小说,已经不再有《狂侠》中柳清瑶发动人民战争的口号,而金宋之间的民族矛盾,以及檀羽冲复杂的身份使得小说的故事构架与《天龙》有很大程度上的相似,如檀羽冲南下后被南宋武林不分青红皂白围剿,与杏子林丐帮废黜萧峰时民族之间强烈的仇恨很相似。但仔细揣摩,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武林》以檀羽冲父母两家人的血腥谋杀开篇,儿女结婚数年,相处甚欢的两亲家突下杀手。张雪波的义父张炎谋杀檀家父子的理由,仅仅是因为得知对方是金国人,全然不顾已经出嫁的义女和年幼的外孙,疯狂的非理性仇恨丝毫不顾及家庭的伦理亲情。这种狂热的仇恨并非完全来自民族之间的矛盾,而是很类似文革时代残酷阶级斗争的狂躁。檀羽冲怀着化解民族矛盾的期望来到江南,在金宋官府的引导和朱丹鹤等人的挑拨下,南宋武林已在狂热民族仇恨中丧失了理智。太湖西洞山上,少年的檀羽冲成为了南宋各路武林人马眼中的洪水猛兽。围攻檀羽冲时众人心中的群体狂热太湖波涛般疯狂涌来,此时的小说似乎已不再是描写檀羽冲的人生历程,而是再现那个年代的集体疯狂。即使江南武林领袖王宇庭深知檀羽冲遭人陷害,却也不敢为之辩解。当非理性的狂热掩盖了正义与公理,疯狂的群体上演的是人性的邪恶。当龙套刘天化中了赫连清波的毒香迷失本性,把同伴当做檀羽冲与赫连清波疯狂置于死地时,小说清晰地折射了丧失理性的狂热下的恐怖与可怕。檀羽冲与赫连清波只是被人操纵的非理性狂热攻击符号而已,狂热的梦魇笼罩下的群体眼中黑大汉与妖狐小白脸并无区别。星转斗移,那个狂热年代早已过去,但造就狂热的内心毒龙依旧存在,人性的邪恶不过是重新包装后又重登舞台。正如有人评论《索多玛的120天》一样,萨德在我们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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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梁羽生之少年游:慧剑心魔

[sell=2,rvrc]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一曲少年游却充满了柳永才子他乡老的迟暮无奈,唯有追忆少年时的纵酒放歌风流不羁。武侠作为成人童话更是以无数鲜衣怒马的青春传奇满足了众多读者的幻想。武侠小说的主角们多半少年成名,武功盖世,以美人如玉剑如虹的荡气回肠笑傲江湖。当然高明的武侠大家们总会将江湖少年游的历程曲折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或类似打怪升级,或类似励志案例,丰富这种充满意淫色彩的传奇历程。而事实上,人心即为江湖定律决定了在江湖权力金字塔中,这些懵懂的江湖少年往往处于江湖的最底层。正如李寻欢所言:“只要你肯将出风头的事都让给这些大侠们,这些大侠们就会认为你少年老成,是个可造之才,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到这些大侠们都进了棺材,就会轮到你成名了。”,江湖少年的意气风发其实只是一种表象。由于梁书中的主角们鲜有武侠典型主角们呈几何级数的武功增长,梁书的江湖少年们也就更可能流露出武侠少年游暗淡压抑的真实一面,尽管实际上往往梁书会走上另外一种歧路而使得所谓“以侠胜武”不过是侠士佳人为政治口号造势的掩饰。《慧剑心魔》这部名气全无,又是文革期间大公报的连载作品,自然难逃政治化武侠的厄运。在读小说时,我一直在寻找梁公怎样自废武功将武侠变为的政治说教,但所幸的是小说还是充满了非常的惊喜,值得去仔细回味。

        第一次看《慧剑心魔》是在很久以前,只是匆匆看了开头。当时觉得小说笔法还是非常不错,但是展伯承异常委屈的出场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武侠主角相差太远了,无法满足甚至是打击了我充满意淫的心理期待,于是小说被抛在一边,再看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了。展伯承在盘龙谷遭遇褚葆龄的情感冷遇是相当苦涩的,几乎可以比得上张无忌遭遇朱九真,阿飞遭遇林仙儿。后者是懵懂单纯的少年迷恋上致命的美杜莎,受尽折磨痛苦依然对美女恶魔的情感虐待甘之如饴。当然对于张无忌阿飞这样的武侠主角,这种非主流武侠爱情只是小小的插曲或者人生的磨砺。不过也是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武侠爱情过度意淫的一种质疑。对于涉世未深的少年们来说,爱情不仅是痛并快乐的情花,还很可能是诱惑人下地狱的罂粟,更重要的是爱情远非武侠童话中小儿女一见钟情终生厮守那么简单。

       《慧剑心魔》与《大唐游侠传》《龙凤宝钗缘》构成三部曲,实际上可以看做窦王两家绿林霸主的兴衰史。《大唐游侠传》以王燕羽诛杀窦家五虎,王家取代窦家的绿林盟主拉开序幕。星转斗移到了《慧剑心魔》中,当年的忍辱负重的窦家义子威望无双的绿林领袖,王家仅有的外孙展伯承却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投奔昔日王家的部属。展伯承不再是梁书中惯例的失落名士,也不是当年铁磨勒式的复仇使者。窦王两家数十年是非难辨的恩怨仇杀似乎随着王燕羽夫妇的死去而消散,对于连复仇都失去意义的落寞少年来说,人生阴郁得近乎虚无。

        怀着对褚遂与褚葆龄亲情与模糊爱情上期待,展伯承踏入盘龙谷,褚葆龄与情人幽会的笑声无疑再次重重打击这位年少的武侠主角。褚遂满心希望青梅竹马的展伯承与褚葆龄亲上加亲,而褚葆龄叛逆祖父的爱情选择,使得连遭劫难的展伯承内心倍加煎熬。在对爱情似懂非懂的暧昧年纪,展伯承这样的少年很难分得清青梅竹马的褚葆龄另有所爱是移情别恋还是正常的情感选择。奇怪的是,小说开篇也将褚葆龄的情人刘芒刻画得颇为不堪,或许是为了这些性格存在缺陷的人物最终慧剑除却心魔。褚葆龄因对展伯承误会不时的冷言冷语,乃至到让展伯承为自己把风幽会情人,最终褚葆龄盗出爷爷的藏宝图,出卖给刘芒父子。

        如此黯淡的出场使得展伯承严重偏离了常规武侠主角的成长轨道,没有了作者万千宠爱与读者代入意淫的聚焦光环,而是经历普通江湖少年的人生百味。与许许多多奋斗蜗居的少年人一样,展伯承的江湖少年游伴随着如此多的不如意开始旅行。人生失意之时往往没有武侠主角们各种福星高照般的机遇巧合,即使落拓如令狐冲,也会遇上任盈盈;哪怕悲惨如狄云,也会练成神照经。实际上大多数人都是如展伯承一般默默而孤独忍受,在灰色惨淡的坚持中期待云开月明。辛酸失意渐渐展家遗孤磨砺成熟,这位出场落寞的少年不再只是重复卓一航、李逸这式的软弱,逐渐展示出使得他在人生谷底找到支点的可贵品质。
\
       刘振父子盗宝败露与褚遂展伯承搏命厮杀,心地善良的展伯承数次对刘芒手下留情,直到窦元抢收渔人之利时,与刘芒并肩对敌,并且力战窦元以帮助刘芒逃命,以他的善良化解了刘芒对他几个方面的仇恨。在意气用事的武侠小说中,为了突出人物个性,往往恩怨分明到睚眦必报。少年时看展伯承的善良不禁觉得有些窝囊,现在看来这种善良其实是难得的美德。可贵的是展伯承的善良之中不乏侠者刚烈之气。当铁铮兄妹帮助对敌窦元,由于窦元与铁家有很深的渊源,褚遂担心铁铮直到窦元身份会偏向对手,展伯承却磊落地为窦元证实身份,“大丈夫理该光明磊落,我相信这人是铁兄弟的长辈,就不该对他欺瞒,免得他做了将来要令他后悔的事情。铁兄弟,你要做手不管,任由于你。我只求你一件事情,我爷爷不应受我连累,我可以丧在窦元手下,请你保护我爷爷。”,一番言语中充满了侠者的堂堂正正,赤子的孝义之心。武侠人物不借助无所不能的武功依然能够体现侠义精神,这是梁书中一直坚持的原则,但除却大唐游侠传中的史逸如,却并无太多的成功的例子,武功一般的展伯承也可以称得上这方面的一个范例。  

       日后展伯承闯荡江湖,最终融入了义军的洪流之中,成为性情稳重,可托付大事的义军后起之秀,是耶非耶很难讲清。但展伯承性情上非常成熟,尤其在处理个人情感上十分妥当。展伯承找到褚葆龄,澄清了两人之间的误会。褚葆龄受到刘芒冷遇之后,情感上摇摆不定。睿智的展伯承很清楚明白自己的情感,正确地作出了选择,避免了三角恋以及让情的纠缠。虽然展伯承终究还是成为了义军的战士,在革命大军中面目模糊起来,但无法抹去这位命运多舛的少年在种种磨难中依然保持善良的心与不屈侠骨。

       小说书名大意为慧剑除心魔,书中确实存在不少性格有缺陷的人物,如褚葆龄、刘芒、龙成芳等人。褚葆龄尽管在后来的大部分内容中成为了梁氏义军人物,但出场短短几回令我印象非常深刻。自幼与爷爷相依为命的褚葆龄难免受到褚遂的过度溺爱,很容易造成如郭芙岳灵珊式自我为中心的心理,并且表现得更加突出,这在梁书的女性人物中比较少见。褚葆龄情窦初开之时爱上刘芒,小说开始的刘芒油腔滑调,不仅褚遂不喜欢,恐怕也不大招读者待见。在亲情和爱情之间,褚葆龄很轻易地选择了后者,毕竟少年阅历太少,而且多少有些叛逆心理,倒是可以理解。但褚葆龄面对青梅竹马的伯承弟弟时就显得冷漠了很多,展伯承实质上并未干涉褚葆龄的爱情,而褚葆龄不仅猜疑,而且毫不留情地打击发小之交的展伯承。而展伯承刚刚经历灭门惨痛,褚葆龄太少去体谅和关心这位失意愁苦的弟弟了,乃至拿展伯承当挡箭牌,为自己和刘芒幽会把风。一直到褚葆龄背叛褚遂,面对展伯承将本属于其的宝藏奉送给情人,还心安理得地认为是应该的。褚葆龄与刘芒相恋导致与褚遂的矛盾,这只是看法不同无可厚非;但褚葆龄为了自己的爱情,不惜出卖爷爷看守半生的宝藏,丝毫不去考虑年迈的褚遂的感受,如此自私的行为表现出她天性的凉薄。康敏最令人心寒的地方不在于她害死马大元,陷害萧峰,而在于康敏所讲的孩时那段故事。父亲深夜赶狼摔跛了腿,而年幼的康敏只惦记着期盼的新衣,连起码的孝心甚至恻隐之心都没有,天性凉薄到冷血。而褚葆龄与刘振父子合谋,企图用迷香迷倒褚遂,事情败露后,完全不牵挂褚遂与对手生死相搏的种种危险,独自离去。身受重伤的褚遂看到至亲的孙女如此自私的行为,伤心之下狂吐鲜血,惨痛凄凉中浸透着褚葆龄的凉薄。褚葆龄引狼入室,导致褚遂展伯承与刘振等人火拼,最后被窦元坐收渔人之利;褚葆龄自私地离去,令褚遂伤上加伤,最终丢掉性命。可以说是褚葆龄的自私与凉薄害死了哺育她长大成人的爷爷。可叹褚葆龄后来见到展伯承,竟然只是一味埋怨展伯承泄露自己的秘密,很少去想过她是否对得起爷爷,对得起展伯承。可笑褚葆龄在受到刘芒冷遇时,还有移情展伯承之意。只能说褚葆龄运气很好,出现在梁书中,否则的话她很可能是另外一个康敏。武侠童话中的女人多以爱情白痴的形象出现,现实生活中女人的复杂远非武侠所能描述的,褚葆龄算是其中的一个侧面。  

       书中借褚葆龄之口将心魔定义为:“我是不是在儿女私情上想得太多了?难道我只能伴着我的死去的爷爷,就把活着的老百姓苦难都不管了?我觉得我过去心上有‘魔鬼’,这‘魔鬼’就是把个人的事情看得太重,种种烦恼,由此而来,摆不开,甩不掉。欲除烦恼,必须把心中的魔鬼杀掉。”,投身革命斗争的伟大事业上除掉心魔,现在看来都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想法。虽然书中主要还是以抵御回纥之间的民族侵略为背景,但不难看出这部1966年开始连载的小说被政治和时代所深深烙下的印记。连唐传奇中人如俊鹘的空空儿都感叹:“是老百姓。是千千万万不惜前仆后继不怕牺牲的百姓。老百姓才是本领最大的人!”,《慧剑心魔》渐渐湮没无闻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小说的故事情节来讲,我觉得非常扎实紧密,很能体现梁公讲故事的能力。开头盘龙谷一段自不用说,不仅人物刻画不俗,围绕盗宝一事,褚遂展伯承与刘振父子等人大战半宿,紧接着窦元黄雀在后,悬念不断,很有吸引力。而后展伯承与铁铮兄妹护送宝藏回伏牛山,一路上觊觎财宝的敌人相继杀出,绿林强人拦路抢劫,魏博军阀兴军围堵,情节如嘈嘈急雨,紧凑却有条不紊。而后接着扬州水战,师陀大战,一直到幽州决战,有点类似传统演义小说或者评书,一个接一个的江湖大战令读者颇有目不暇接之感,以司空图一派为核心的反派游戏过关式地挑战义军侠士。小说前书中的侠士们风头出尽,段克邪、空空儿、铁磨勒逐个出场,最终以铁磨勒大战司空图,累死对手达到高手。《慧剑心魔》故事情节可以称得上脉络清晰,环环相扣,并且精彩不断。小说情节紧张而有序,充实而不显得冗长,只是结尾有些潦草,可能应了梁书虎头蛇尾的定律。只是小说的大致框架已经定型,结尾也很难翻出花样,提升小说的档次。真正遗憾的是,小说后半段政治色彩逐渐变浓,笔力也不如前面厚实,结尾潦草也有梁公无心恋战得原因吧。
  
         小说前面较为精彩,甚至经常会有一些幽默的插曲。如聂隐娘临产时遭窦元等人围攻,段克邪史若梅恰好赶来解救。史若梅让夫君尽快赶走敌人,段克邪一剑刺九穴,捡起纵横,杀得窦元等人只要拼死抵抗,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无奈之下窦元大叫:“你叫我跑,你也得让我跑啊!”,读来很是有趣。再如铁凝虽然颇似俏李逵的莽撞,但古灵精怪的言语令对手苦笑不得。诸如拦路强盗被要求报上姓名觉得疑惑不解,铁凝笑道:“免得我们杀错了人。”紧张的江湖大战使得小说中爱情的成分削减很多,但偶尔片段还是能够显示梁公描写侠骨柔情的功力。一番江湖经历之后,心事重重的展伯承与铁凝执手道别,天真的小姑娘在黯然离别之际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执手时的“手心冰冷,手指微颤”,恐怕离别后是泪眼模糊,心中离恨如春草,愈远愈生。淡淡几句,少年儿女的爱情与哀愁已是清晰浮现。

        小说除了受政治观点限制以外,故事情节上还有一些不足。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展伯承铁凝等人每次遭遇强敌,危在旦夕之时总会有高手救星般及时赶到。当然由于小说是两部小说的续书,救星都是以前的老面孔。不过小说总是这种方式延续故事进行,那就是一个很大的弱点。金庸古龙精于构造情节秘诀就在于很少用这种巧合来推动情节发展,采用推理悬疑小说的手法丰富情节,出奇出新,来更好地吸引读者。而慧剑心魔中基本上还是无巧不成书的演义或者评书模式,这种相对陈旧单调的情节模式也是限制梁书对读者吸引力的一个重要原因。梁公在晚期的一些小说如《牧野流星》、《武当一剑》等书试图引入相应的一些手法,但这些变化都随着梁公的封笔而尘封在那些不为人关注的小说里。 [/s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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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4 17:34 | 显示全部楼层

梁羽生倾城十战,问谁人独领风骚?(投票)2007-10-14

自古英雄皆寂寞,瑜亮狭路相逢的武林决战无疑是武侠最有魅力的亮点之一。金庸摹画出华山论剑的英雄辈出,古龙幻化了决战紫禁之巅的绝世对垒。梁公虽然声称“以侠胜武”,但浩瀚的35部小说中绝世对决也是层出不穷。暂且在此罗列十场决战,请大家选出自己心目中梁公笔下最惊艳的倾城一战。如您的选择不在此范围内,请单独列出。



一、唐晓澜孟神通之战:修罗天山重会首  魔道宗师再争锋



一代魔门宗师孟神通携修罗阴煞功横扫武林,跨越天山即可君临天下;天山派的最后一位武学宗师唐晓澜不但要维护武林正义,还要捍卫天山垂威天下三百年的荣誉。某种意义上,唐孟之战是张丹枫与乔北暝的第三次对决。虽然以孟神通饮恨告终,甚至像是另外一场大战的序曲,但绝对是梁书中超一流武林决战。



二、耿玉京向天明之战:白鹤亮翅   武当一剑震天下



作为梁公的封笔之作,《武当一剑》可圈可点,尤其武功决战的刻画上技巧娴熟,境界上乘。聪明绝顶的武当少年耿玉京迎战名满天下的剑圣向天明。飞鹰回旋,剑如雷霆收震怒;太极浑圆,势如江海凝清光。最终小耿悟得剑道,以庖丁解牛之境界击败一代剑圣。耿玉京也是梁书中少有的天赋奇材的少年高手,印象中另一位是年仅十岁就刺瞎羊牧劳眼睛的段克邪,可惜梁公还是没能给小段更宽广的天地。



三、檀羽冲柳清瑶之战:惊见名山腾剑气  蓬莱魔女遇天骄



天骄魔女狂侠之间情感交织,读者各有看法。泰山之颠,柳清瑶巧逢野心爆棚的完颜亮,即将宝剑屠龙之际,天骄现身接战蓬莱魔女。技术层面上虽然称不上顶尖,但天骄此战出尽了风头,月色之下,天骄飘落悬崖,夭矫而去,堪称神龙见首不见尾,魔女也不禁为之心动。



四、睢阳之战:名城浴血留青史  大侠捐躯表赤心



死守睢阳是历史上极其悲壮的一幕,梁公的武侠虚构为这份悲壮又抹上了浓浓的一笔。段珪璋、南霁云力战身死为国捐躯,他们的妻儿乱军之中相背远去,生死诀别,更英雄的悲壮添上凄美之色。



五、七剑冰河之战:冰河决战  铁马金戈一生愁



此战是天山七剑与清廷大内侍卫的决战,双方精锐尽出,战况非常的惨烈,双方反复死拼,最终楚昭南为首的清廷卫士惨胜,俘获了七剑之首的凌末风。在双方刺刀见红的生死大战中,被迫下悬崖的刘郁芳半空犹自厉声尖叫追问自己的穆郎,凄厉的绝美凸显在血染冰河的死战中。



六、吕四娘了因之战:侠女十年图破壁  压场单剑诛了因



虽然没有厉胜男白发魔女等人的锋芒,但梁公笔下的吕四娘典雅中有着少有的成熟大气。尤其在诛杀了因的的决战中,身为小师妹的吕四娘面对不可一世的大师兄了因,以无双的剑法和谈笑自若的风度清理门户,一代女侠之风扬威武林。



七、张云摩诃之战:卅年恩怨一朝结,双剑合璧斗大盗



张丹枫云蕾与黑白摩诃的这场古墓之战,不仅是纵横江湖的双剑合璧第一次闪亮登场,还有意味着梁公笔下最美好童话的开始。如果张丹枫云蕾是梁公新婚燕尔的完美想象,那这场爱情与剑法的双剑合璧则是浸透着新婚幸福的爱情结晶。



八、白发魔女武当之战:剑闯名山,红颜觅知己



为了爱情,为了爱情背后的自由,练霓裳只身单剑闯上了象征权威的武当山。她最美的刹那留在了武当,她与爱人并肩而立蔑视着一切的权威,她剑挑武当四老倾泻着天生的孤傲,换得一夜白头,守候余生的白雪与优昙花。留给后人不朽的传奇去评说。



九、厉胜男唐晓澜之战:绝世的勇气照亮了她绝世的容颜



从技术层面上厉胜男与唐晓澜之战要比唐孟更加激烈,但更重要的是在天山这座梁氏武侠最神圣的圣殿上,厉胜男以绝世的勇气将自己的绝世风姿永远铭刻在天山圣殿的神柱上。能够在天山上压倒天山派的,梁书中也只有厉胜男一人而已。



十、张丹枫乔北溟之战:自古正邪不两立  无妨瑜亮并时生



梁公笔下最惊才绝艳的传奇人物与最具天纵之材的武学奇材不可避免的相遇,两番旷世决战并不是梁公声称的正邪之战,二人瑜亮相逢碰撞出最璀璨的光芒,可谓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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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25 13:45 | 显示全部楼层

唐晓澜: 天山派的拐点

陈平原的<千古文人侠客梦>中认为武侠小说中的江湖是虚拟出的与王法相对的乌托邦世界。正是由于江湖独特的虚拟性,江湖中的很多现实问题似乎很难解释,比如江湖中人的经济问题。然而在不同作者笔下的江湖中也隐约可见作者各自的解决方法。

    金庸与古龙就有着截然不同的解释,笼统地可以将金庸古龙的江湖划分为庙堂之高和江湖之远。金庸的江湖与家国历史有着密切的联系,而古龙的江湖形同秘密社会乃至于现代黑社会。按照王怡在《江湖之远》中的观点,金庸的江湖属于中国传统的政治资本主义,而古龙的江湖则是西方色彩的自有资本主义。其中原因很大程度上与作者的三观意识形态有关,或许萦绕在金庸心中的殖民地香港对中国传统的怀旧,而在蒋家政权严密控制思想的台湾,古龙充满了对西方现代的向往。

    在金庸的江湖中,侠士们无须过多考虑钱财生计,因为他们是传统儒教社会的士阶层,只不过儒家经典换成了各种武功秘籍。学而优则仕,武而优则侠,侠士们带来的名望即可保障其丰厚的士阶层生活。江湖中的各大门派也成为江湖士阶层团体,享有这政治资本主义赋予各种权利,官府的俸禄以及地方大族富豪的捐赠。各大名山的宫阙楼宇之中燕居着的侠士们俨然峨冠博带的传统士人,只不过风雅装饰的下面是江湖上由武力决定的权力斗争,当然这些往往是在为国为民的主旋律之下进行的。

    而古龙的江湖依然没有山水田园的脉脉温情,兵器谱高居第二的上官金虹直截了当告诉江湖新手们,money很重要,于是上官金虹的社团就是金钱帮。江湖第一美女林仙儿也非常关心自己的产业经营情况,在江湖厮杀的腥风血雨中也不忘核查每年的账务。而缺少经济基础的大盗萧十一郎竟然只能靠卖水果营生,富贵山庄里的欢乐英雄们也时常饿着肚子。与古龙江湖中反复出现的面摊一样,江湖性质的悄然改变并不是古龙真正想探讨的问题,只是为他笔下的名士浪子赋予新的内容而已。

    此外武侠小说的时代往往设定于战乱年代,这就更加增大了江湖门派的作用,开拓了侠士们的财路,如隋末唐初天下大乱,寇仲徐子陵到河南重镇南阳,才发现当地的三派四帮一会组成的联合政府,以对付朱粲的残暴。江湖门派已不再是黑社会收保护费的小打小闹了。
回头来说天山派,梁羽生的江湖显然类似于金庸,但不同之处在于金庸的江湖门派更多与政府是合作的关系,而梁氏笔下的江湖门派一直保持鲜明的反政府立场。作为梁氏江湖的唯一泰斗天山派,几百年的时间里更是政府的死对头。这种情况下,天山派很难获得政府的支持,以及士阶层的相关待遇。再加上天山派地处边陲,当地经济状况很差,也很难找到雄厚的资金援助。

    追溯天山派的历史,天山派始祖霍天都自父亲一代开始隐居天山,收集天下各派剑法,立志贯通融合百家,独创煌煌天山一脉。而霍天都与妻子凌云凤志趣不合,各奔东西。夫妻二人各自的传人晦明禅师与白发魔女,正是开创天山派,并经过天山七剑发扬光大,终于压过少林武当成为梁氏江湖的唯一至尊。

    然而相比嵩山武当香火极盛的庙宇道观,天山派则寒酸得不是一点半点。杨云骢情场事业失意前去南高峰寻找飞红巾,天山的景观固然雄奇,而白发魔女一系的家产不过是“只见峰顶又有一间坚冰筑成的冰屋.白发魔女低眉合什,坐在当中。”北高峰的晦明禅师也好不了哪去,又过二十余年,凌未风、易兰珠回天山谒见晦明,“凌未风又向前指道:‘这间石屋,便是我师父的住所了!’”。此时天山派仅是几间石屋冰屋而已。的确晦明与白发魔女均是人生失意,隐遁天山,又不是房地产商开发天山,这点家产也是情理之中。

    又过了一百年余年,此时的天山已然式微,白驼山的宇文博杀上天山,唐三代唐嘉源与垂垂老矣的钟展险些不敌,幸亏江湖新贵孟华击退邪魔,保全了天山的颜面。天山派的武功是没落了,令人惊讶的是,不仅人丁兴旺了,已有三百多人,设施也不再是当年的石屋冰屋,天一阁、晦明堂、未风堂、兰珠苑这些闪耀这天山辉煌历史的建筑群在声势上恐怕已不弱于林武当。

    天山派不同历史时期的对比,可以明显发现天山派的规模与设施大大发展了,而武学却没落了。这种发展趋势似乎也是江湖门派的发展规则,如全真教。王重阳在活死人墓旁边搭起几间茅舍,华山论剑技压四方;几十年后终南山宫殿鳞次节比,但王重阳师兄弟之后全真再无高手。全真教两代而衰,但天山派在唐经天之前,可谓百年鼎盛,天下第一接连不断。唐晓澜之后,天山派开始走下坡路。天山派历史的拐点正在唐晓澜身上。

    天山派硬件设施与人员规模的发展始于唐晓澜。唐晓澜初入天山之时,天山派的规模与设施与晦明时代基本相近。天山七剑相继去世,仅余易兰珠与武琼瑶。凌未风一系没有传人,只有一个记名弟子周青,易兰珠没有子嗣,武琼瑶仅有一子。也就是说天山派到了唐晓澜一代,仅有唐晓澜与李治两对夫妇。到了唐晓澜末期,天山派已有长足发展。厉胜男在天山挑战唐晓澜之时,钟展与李沁梅结婚,各大门派均到场祝贺,足见天山派的规模与声势的壮大。

    短短几十年间,天山派从仅四位门人,石屋冰屋若干发展到号令江湖的第一大门派,唐晓澜可谓居功至伟。尤其在人迹罕至的天山,如何建造出宫阙成群的江湖第一大派?显然需要雄厚的资金支持,而天山派创派百年间硬件发展缓慢正是缺钱。唐晓澜从哪里引进了巨额资金建设天山派?

    这正是天山派一段隐秘的历史。唐晓澜虽然是梁书中少有酱油男主角,但唐晓澜是康熙的私生子,与清朝皇室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刺杀雍正最坚决的是吕四娘,唐晓澜对雍正与皇室有着隐蔽的暧昧。乾隆即位后,开始缓和与江湖门派的关系,少林寺因而重建。很可能唐晓澜与乾隆达成某种协议,天山派缓和与政府的关系,政府支持或者默许天山的发展,甚至天山派获得了政府的资助。典型的事例就是《冰川天女传》中唐晓澜派儿子唐经天帮助清政府护送金瓶到西藏。不仅如此,自唐晓澜起,天山派与政府的冲突已远非天山七剑时代剧烈,当然也是因为金世遗家族与云紫萝家族的崛起,主导与政府的对抗。

    唐经天护送金瓶的同时,前往冰宫向桂冰娥求爱,最终娶得美人归,恐怕此事也是唐晓澜的授意。令人奇怪的是,桂冰娥的父亲桂华生本与唐晓澜夫妇有隙,杨柳青差点死于桂华生之手。或许这桩婚姻的背后是,唐家父子看上了桂冰娥的巨额财产。不仅桂冰娥之母为尼泊尔公主,财大气粗到在臧边荒山建筑起一座极尽奢华瑰丽的冰宫,而且桂华生很可能获得了父亲桂仲明一家看守的李定国宝藏。如此雄厚的一笔财产显然为天山派的发展注入了强大动力。

    唐晓澜与清室的缓和,以及与桂家的联姻对于天山派的发展起到了很重要作用,实质上无可厚非。与此同时唐晓澜一改天山派精英式的办学模式,开始扩招,天山派的规模也急剧扩大,以至到了唐嘉源一代已有三百余人。但是江湖门派的核心竞争力不是人数与房子,而是武功。天山派在人员与硬件大发展的同时,武功却衰落了。

    其中原因表面上看是,盛极而衰,金家与云家相继崛起,取代了天山派的领袖地位。其实天山派武功的衰落与唐晓澜也有直接关系。天山派武功的衰落开始于乔北溟武功重现江湖,唐晓澜也输掉了与厉胜男的决斗,而金世遗的武功大成更把天山派远远甩在了身后。也就是说天山派张丹枫霍天都一系输给了乔北溟一系。其实并非如此,乔北溟与张丹枫伯仲之间,似乎张丹枫还要略强一些。当时霍天都武功尚未大成,以霍天都的潜力还要胜过张丹枫。天山派的武功经过霍天都、凌云凤、晦明、白发魔女乃至凌未风等人的发展,绝不会弱于乔北溟一系。唐晓澜起的天山派在于乔北溟一系的对话完败的真正的原因是天山派衰落了。唐晓澜年近三十还是江湖二流,这个岁数的杨云骢、凌未风、易兰珠、武琼瑶等人都是江湖超一流高手了。唐晓澜接任天山派掌门实质就导致了天山派武功的下降。更为蹊跷的是,唐晓澜之后天山派再无白发魔女一系,武琼瑶之子李治直接蒸发。很可能唐晓澜与李治发生了类似华山剑气二宗内讧,白发魔女一系战败被抹去名号,晦明一系一家独大。

    当然天山派武功的衰落也与教育方式的改变有关,人员数量扩招很可能导致质量的下降,难免导致良莠不齐。以至唐嘉源时代天山派长老石天行之子石清泉企图强奸龙灵珠,风气败坏如此。再加上唐晓澜之后天山派几乎为唐家世袭,富不过三代,唐三代接任掌门,天山派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期待你的文章也收入梁羽生迷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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