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江边,芦苇。 李寻欢抬头,当金色的阳光掠过江心,白茫茫的荻花周边一片柔亮,飘飘洒洒,意态逍遥。微风过后,心情也如刚吟完一句佳诗。 下意识中,又在木头美人上,以刀作笔补上了两下,美人的面容仿佛有了生气。 李寻欢笑了,想和美人说几句话,只是这样的阳光和景色下,他忽然发现这个美人像足了一个人,一个跟他最熟捻,却离开了很久的人。 李寻欢叫了一声,开口前想叫的是“诗音”,可开出口发的声音却是:“妈!” 不错,恋人林诗音是他表妹,面容确实像他的母亲,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母亲了。 想到母亲,他就无法再雕塑木头美人,而是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这次的酒可不是他平时喝的那种又烈又粗糙的酒,而是新开店酒送给他的礼物,知道他喜欢喝酒,店家十四岁的女儿特地拿了一瓶收藏了很久的酒送给他。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李寻欢在小姑娘面前骗一点好酒喝,这一点魅力还不因年岁的渐长而消弱。 李寻欢不禁又笑一笑,只是这酒入口绵软,后劲却足,一想到过去的事,他的头就昏了,不自觉倒头便睡,一会儿就进入梦想。 梦里不知身是客,飘飘荡荡,四周黑暗,隐隐闪过几缕轻雾。 李寻欢寻思:“这是在哪里?”思犹未尽,只觉身前越来越寒,心中恐惧越盛。 李寻欢很清楚这种恐惧,但凡有人袭击前,他的身体都会升腾起这种恐惧感,就好像是动物的第六感,这种感觉不太美妙,却十分需要,它是自己的防御,保护且提醒着自己。 于是这种恐惧一经冒出,李寻欢不加思索,甩手就是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是江湖传颂,也让李寻欢非常自信。 可这一次情形好像不太一样,从来没有人看清过小李飞刀是怎么出手,怎么运作,除了他自己。 这一次李寻欢看得真切,小李飞刀已然出手,可到了一半,好像碰到了熟人,亲亲热热地打了一声招呼,又活活跃跃地飞回来了。 李寻欢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里有这种事?可睁大了眼睛,就看到小李飞刀跟出去时一样姿势地回来了,不紧不慢,不偏不倚,连劲道都是一致的。 李寻欢伸手先接住小李飞刀再说,就在手指沾上自己的飞刀时,心驰电转,蓦然,童年学艺时的记忆浮上心头,一切都尽在眼前,鲜活得就跟从来没有走过一样。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话从来都没错,这次也不例外,谁规定回到自己手里就算虚发了呢? 李寻欢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叫了一声:“妈!”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黑暗中徐徐走来一个人,迷雾散去,轻烟飘后,背景洇然,那身姿,那人影,除了李寻欢他妈还有谁? 她伸手要拍他的肩,却蓦然给了一个巴掌。李寻欢愕然,他毫无准备,被打个正着,“啪”的一声,还特别响脆亮堂,可李寻欢心犯迷糊,好端端的打人干嘛? 一个耳光哪里够,刚才是正手一个,现在准备反手再来一个,李寻欢起手拦道:“妈,有话好好说,小心闪了贵手。” 李夫人道:“这算求饶,让我别打了,脑子不算抽呀!” 李寻欢听得纳闷,嘀咕道:“这是我妈吗?怎么我不认识了呢?” 他忍不住抬头看,却见母亲比在世时更年轻,都说表妹林诗音像母亲,可眼前的母亲哪里是表妹可以比得上的,好像换了一个世界,还越活越滋润了。 李夫人道:“离开了,我就不是你妈了吗?人走茶就凉,你倒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寻欢道:“既然什么都知道,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儿子不知道为什么挨打?请妈明示!” 李夫人道:“你的探花是怎么来的?这都不明白吗?” 李寻欢道:“这跟探花有什么关系?” 李夫人道:“看来我生你还不如生一块豆腐干,起码还有地方可以退货赔钱。”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别告诉我是科举制度害人,把你的脑子搞坏了。” 李寻欢差一点就要捂起耳朵,心道:“快被你吓傻了。” 李夫人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儿子,当年我教你飞刀绝技时,看你就绕着你的诗音表妹,我想你有文武艺大可以照顾你表妹,中表联姻,那是大喜事,一高兴就把飞刀绝技倾囊相授。” 李寻欢这才明白母亲是为了林诗音而来,李夫人继续道:“可你看看自己干的是什么事?那是人干的吗?” 李寻欢道:“儿子是为了兄弟情谊。” “住口!”李夫人道,“在你之后,我可没敢再生,你哪来的兄弟?问过你妈我吗?你不孝!” 李寻欢只有低头说“是”,李夫人道:“孩子,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当年不那么糊涂,如今的龙小云应该就是你的儿子,该叫李小欢吧。” 李寻欢怎么听着这么别扭,李夫人道:“你看看你干的事儿,把表妹塞给什么人不好,塞给连小孩名字都这么别扭的人,你算是对得起你表妹,还算是对得起我,表妹可是我娘家的人,没有我,哪来的你,你的孝顺做给谁看来着?只糊一面墙纸的吗?” 李寻欢道:“妈,我错了!” 李夫人道:“也不知道是真的知错,还是假的知错。要是真知错,就把你表妹娶回家,不管她贫穷富贵,嫁过几次,有几个娃娃,你全部接收。” 李寻欢抬头道:“妈!” 李夫人道:“当年你把她让给你那什么狗血兄弟,不就是全兄弟之情吗?既然如此,兄弟的老婆孩子你养着,不是你那道义的一脉相承吗?你好人做到底呀,不带那么没责任心的玩儿呀!” 李寻欢道:“现在我也留心照顾着他们母子。” 李夫人道:“可女人的情爱你从来没有正视过,表妹为你牺牲一时也就算了,还要牺牲一辈子吗?我代表李家的列祖列宗,不认可这种没皮没脸没良心的事,你不娶你表妹,就不是我儿子!” 李寻欢不做声,李夫人也知道话说重了,道:“其实你当年在干嘛呢?诗音是你未婚妻,你可以把她变成已婚妻的,她要是有了你的孩子,我的孙子,我们李家的后代……” 她越说越开心,李寻欢忍不住叫道:“妈,这样很下流。” 李夫人道:“你现在离下流很远吗?” 李寻欢无语,李夫人道:“你还不如下流!” 她说得还不过瘾,又加了一句:“该下流的时候,你老实什么呢?” 李寻欢忍不住抬头,怎么发现亲妈越来越不一样了,那要多看两眼了。 李夫人道:“你应该老实不客气,先下手才是呀!” 李寻欢呻吟了一声,李夫人道:“看看,一个决策不当,弄得你酗酒半生,身体都弄成什么样儿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可真对得起我,打你不孝有错吗?可别说你没亲娘教。” 李寻欢暗道:“你怎么说都对。” 李夫人道:“该说的我也说了,接下来你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李寻欢道:“妈,你要走了。”按理说应该开心的,可真要走还挺舍不得的。 李夫人道:“你总要学会自己处理人生的课题。” 她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做事喜欢思考,这好像是你的仪式感,给你个忠告,仪式感差不多就行了,太多容易误事。” 说着身影越来越模糊,真要走了,李寻欢可就非常依恋了,赶紧起身扯着妈妈的衣袖,一边叫着妈。 只见李夫人的笑容特别温柔,充满了慈爱,李寻欢哪里肯放,追着过去。 这时梦醒了,李寻欢只觉得风中带着江面的水汽,眼前荻花依依,抬头看到碧色如洗的天空,几朵彩云飘过。 他吸了一口气,又清醒了几分,直起身来,却见远处的云彩缓缓移动,他想道:“我是不是按照梦中妈的吩咐,去见表妹?” 这时一片白云飘来,上面好像隐隐有几个字,写着“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去还是不去?……” 李寻欢低头沉思道:“这好像是个问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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