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柳堆烟 于 2018-6-8 07:26 编辑
如果,我将他们二位比做糖,梁羽生是软糖,司马紫烟就是硬糖,我都喜欢。—— 诸葛慕云《羽生,青云,紫烟,红》
司马紫烟(以下简称“小司马”)的作品,笔者在翻完《天马行空》一书后,算是读满了十本。先前从未有过把羽生和紫烟这两位的作品互相联系的念头,此刻却突觉“似曾相识梁归来”;亦对这种不成熟的幻想表示过些许怀疑,却在前辈的名篇名句中找到了自信。遂斗胆以糖之名,将二者进行比较。本文将结合笔者对梁和小司马作品的粗浅阅读与认识,立足于《八骏》《天马》两书的文本,将其与梁氏武侠的若干相似点进行比照,从中展现小司马作品独有的特点。需强调注意的两点:其一,本文某些观点可能只适用于《八骏》,不能涵盖小司马其他作品(不少书或败笔或伪作,因此只着眼于此代表作);其二,本文的侧重点在小司马的武侠,对梁书的评述点到即止(委屈梁老这位“新派始祖”为侠坛晚辈抛砖引玉地衬托一次咯)。
一、构思基调:奶糖与牛轧糖——现实主义的风俗画卷和浪漫主义的史诗奇谭
读一篇作品,最先感受到的是其构思基调,正如在茫茫糖海中寻觅时,外观样式是吸引眼球的关键。依慕云前辈所提的软硬之分,笔者脑中第一下闪过、同质而不同形的两样,便是奶糖与牛轧糖了。前者有层精致的糯米衣包被,剥开后则是入口即溶,奶味绵密悠长。读梁书便是这种感觉,拨开历史的迷雾,徜徉在云端怀想,念天地之悠悠,想在静夜烛茗相伴之时细品。后者同样具有奶质成分,却因含果仁和更高温的烤制而变得坚硬,入口着实有些难耐。就像读小司马的书一路磕磕绊绊,时有犀利之语扎心,却愿忍痛含着刀片看下去,适合在觉(jiao)醒的明媚午后,以一双洞悉世情的眼冷静翻阅。
这两位的书都带有古意,梁羽生的古典气质是浪漫的,如一幅写意山水,墨迹彩痕中暗藏刀光剑影、侠骨柔情。谈小司马则绕不过“现实”二字,似清明上河图般的风俗画卷,史册阴角、人情冷暖,皆被工笔刻画得根根线条分明,直白可鉴。下面就让笔者先从《八骏》一书所写的历史背景讲起。
(一)历史背景
本书的框架结构相当清晰,以笔者有限的武侠阅读量来说,同等篇幅的作品,读到后面还能保持对前面有这般清楚记忆的真是不多,读完后对此书的故事脉络有一个基本完整的梳理如下:
如意坊少东主楚平为追查师兄欧阳善的死因,加入八骏骑士补缺,对有嫌疑的五凤堡展开调查后发现宁王谋反的企图,并在与微服下访的正德皇帝相谈后,为了国家稳定和百姓太平而成为护帝义士。期间亦与宁府郡主朱若兰相识相知,探出包括欧阳善与楚平父亲之死的真相,以及八骏与昔日武林八大天魔的渊源关系。随着皇帝安然返京,八骏之一的刘笑亭接到旧时爱侣、撒马尔罕国天峰公主的求援,于是主角一行人转战塞外,并经历龟兹、楼兰等国的一系列故事,安定了塞外局势,救出天峰母子返回中原。此时大明国内安化王已反,八骏从边境开始、回国路上处处受阻,意识到政局的四分五裂,在安化王、宁王、宁王妃背后的裴尚书、塞外等势力之外,皇帝对江湖人也是百般利用和不信任,于是逐渐分为老七骏与如意坊两派,前者不愿过问世事,将马留给楚平与他一路结下的七位妻子后,准备洗手归隐。
从这条与历史胶着的主线中,至少可以找出三点来比较和说明小司马的“现实”。
1、历史演绎
如果一定要把上面这四个字拆成两半的话,我会说梁羽生偏历史,小司马偏演绎。
梁书真的能把你带回过去,还原了许多历史人物和事件,让你身临其境地为他们扼腕嗟叹。即便偶尔有错,读者也能谅解,因为梁老保守而严谨的治学态度,世人有目共睹。就算稍加发挥,也基本保持了符合历史的设定,或是在参考了民间传说和演义后进行合理的再创作。比较出彩的如武则天的翻案,如年羹尧形象的立体化,这些对于看重历史的人而言,读来可谓非常纯正的享受。
小司马则不然,承袭了多数台湾武侠作家的创作风气,拽过一段动乱的历史背景,就开始了较为夸张的改编。以《八骏》为例,正德皇帝并非传统见闻里的那样昏庸无道,小司马笔下的他只是以荒唐的表象在虎视眈眈的外藩内宦中求得生存,获得江湖人的支持,而精明如斯的他反利用各大势力对皇位的觊觎,获得了政治的平衡,同时利用江湖人为他解决了许多刺客爪牙。这并非翻案那么简单,事实上皇帝在此只是个符号,在小司马的书中,今天他是朱厚照,明天他完全可以是任何一个皇帝甚至权力斗争中的任何一个首脑。借古讽今的手法被小司马运用得非常大胆而纯熟,他要你看到的是承载在历史人物和事件背后的内容,而读者不必去纠结真相如何。写史附加功利色彩的做法不如梁纯,但这一点从创作理念来说是进步的。
小司马演绎历史的方式,因了解而放开,传奇而不荒诞,将历史素材重组成自然而有趣的故事,带有一种穿越文时代的作品气息。在梁氏的《大唐游侠传》里,你看到了段珪璋遇“饮中八仙”饮酒作诗,难免神往主角可与历史人物欢聚一堂的热闹;但在《八骏》中,你会看到小司马写“江南四才子”中的祝枝山,平日小气却花高价买下楚平义姐、江南才女薛小涛的一幅高仿他的字画扇面,只因她的临摹功夫青出于蓝,祝才子舍不得自己这幅根本不记得有写过的“传神之作”落入他人之手;又让另一位才子唐寅,为皇帝将享乐之所豹房粉饰易名成锦文宫而大背黑锅——你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但这些略带刺儿的故事,多少有些现实生活中人和事的影子,因此换来你对着书页的会心一笑,就是小司马此番开涮的成功了。
2、官侠抉择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为官为侠,自古就是个大命题。
不少武侠作家的作品都有所涉及,梁老也不例外。正派侠士即便像唐经天一样曾为护金瓶而与大批江湖人作对,也基本不会沦为朝廷的工具。他们的奔走行侠,完全是为了苍生黎明,光明磊落,不带瑕疵。而朝廷方面虽多是反派,却也不乏带有侠气的官员。笔者认为梁书在“庙堂江湖”这个纠结点上出彩的,往往是聂锋、张风府之流,而少有什么江湖侠客。梁老对人性抱以理想化的态度,让读者在字里行间感受到人世间总比恶要多的善意。
小司马笔下的侠就不及梁侠那么无私奉献了,官场色彩极其浓厚,他们斡旋于庙堂江湖,深谙处世之道。在他的历史小说中,不论是最经典的《紫玉钗》里左右逢源的李益,还是我们非常熟悉的《风尘三侠》故事,这种色彩都挥之不去。而当它被不自觉地带到了他的武侠小说、尤其是涉及历史的武侠小说中,就会形成一种大异于其他各家武侠的奇特现象:他的侠不重“武”,解决问题基本不靠武功,只靠智商和情商。
《八骏》中楚平等人先是一路护帝,再赴塞外奔波,着实为朝廷干了不少大事,义正言辞、不忘初心的口号也喊了好几次,坚持说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百姓,可到了后面,官场的黑暗逐渐被揭露,八骏侠们也难逃黯然收山的下场。官侠的矛盾在护送怀有龙种的民女李凤失败这一事件中激化到顶峰:纵然侠士们竭力保护、甚至在李凤死后为她争取名分,但皇帝为大局宁可牺牲一女子,直接指派凶手的国丈长孙弘只是糊涂听信了挑拨,而惩罚他只会让无辜的长孙皇后受到牵连,却正合叛国者的狼子野心。通过这层层的牵连和种种的无奈,小司马让读者感受到官场的复杂险恶,远非侠者武力所能解决。
3、塞外故事
塞外小国的动乱争权,两位自小分离流落在外的王子,面貌相似而际遇不同,正面临手足相残的悲剧……这段剧情简介粗看之下,不少武侠迷必定会想到梁老的《冰河洗剑录》。然而《八骏》也写了这样一段塞外故事,而且这个小国的国名,在《冰河》中叫马萨儿国,小司马写作撒马尔罕国,要说如有雷同纯属巧合,笔者是不会信的。
就整体框架而言,小司马布的局更大一些,毕竟《冰河》女主角谷中莲是马萨尔国公主,塞外就是全书故事发生的主要场地,而在《八骏》一书中,塞外只是中原帝争由明转暗而临时充当的分战场,动乱实际由国内的藩王势力在幕后支持操纵,试图借外族兵力实施叛国行动。这样写就将中原与外族之争合二为一,帝争这条线一直延续着,到《天马》里再次转明,不得不说这是很高明的构思。
既然都提到塞外了,不妨再来看看梁氏笔下最为浪漫、传奇、神秘的天山,到了小司马的书中又是如何一番情状。
秦汉一叹道:“……刘大哥万念俱灰,就约了我出外游历了,我们两到处逛了年把,最后来到塞外,他居然又认识了塞外的第一美人天峰公主,在天山做了驸马。” 裴玉霜笑道:“这胖子倒是艳福不浅!” 秦汉苦笑道:“玉娘子,你别以为刘大哥是为了美色才跟她结合的,天峰公主虽美如天仙可是塞外的生活实在太苦,他们的生活落后,最缺乏的就是食盐跟水,我们在那儿是帮助她族人改善生活!” ——《八骏雄飞》第十二章
中原过得不顺便远走塞外,却意外做上了天山驸马,刘笑亭的这段人生经历与桂华生出奇地相似。梁老对《三女侠》时代负气出走的桂华生给予了相当宽厚的补偿,娶得一位聪明美丽的华玉公主,在念青唐古拉山上造冰宫隐居,又生下一位天仙似的冰川天女。他是梁氏“成人童话”故事的开端,是浪漫天山传奇的起点。然而塞外风情、异域美人、跨国爱恋,这一切的一切到了小司马手中,便被打回残酷冰冷的现实。笔者看到上面这段的时候,是十分感慨而震颤的,从心底里大呼作者敢不敢不这么直接,让把天山奉为武林圣地的梁迷们看到了,该作如何感想!可他还在下文继续补刀,塞外视水为生命,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平时喝一口水吐到干布上擦身子;塞外视盐粒为珠玉,刘五公子每天用来擦牙的那么一点青盐能让他们吃半年,日常用矿石泡出咸味来……这些读得笔者满嘴的玻璃渣子,却也佩服小司马写作的现实冷静。
(二)群像塑造
纵观茫茫武侠书海,书主成长逆袭的剧情是主流,而许多作家笔下的主人公尚且逃脱不了线索人物的命运,更别提写群像且写得好了。所幸梁老与小司马都擅此道,《大唐》《鸣镝》《冰川》等梁书,有着非常优秀的群像塑造,而《八骏》此书也同样堪称群像小说的典范,且与梁著有些差异。
1、集群方式
从集群方式上来说,梁氏武侠的群像划分较为模糊,关系也较为松散。《大唐》的游侠,不止是段、南、铁,也可以包括史、卢等孱弱文人和女子,甚至李杜等历史人物。《冰川》的唐、金、陈,以及桂、李、芝,每个人都是独特而鲜明的个体,却正表现了武林黄金时期、整个江湖意气风发的状态。梁老不需要给他们一个“天山七剑”或“江南八侠”般的称呼,这些个体们自然而然地相遇、交集,然后因共同的品质或理想互相吸引,进而成就了一个时代的风气。
而《八骏》的集群就相对实在了点,很好地诠释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八个字。以八匹骏马为纽带,联系起了八位性格迥异的豪侠,这种组合在笔者的一贯印象中是很难成为主角团的,最多就是“江南七怪”、“函谷八友”之类的配置。为了让八人间的羁绊加深,小司马特意在剧情推进中加入了一段上代恩怨的料:原来八骏骑士皆是昔日武林八大天魔的后人,由张果老暗中组织谋划,最终因马而聚。更有意思的是,随着主角团的不断壮大(男主楚平一路娶妻),他们最终因处世态度不同而分开,老七骏选择放手退隐,把马和未来的武林岁月交付给楚家。这个结局非常具有现实意义,让人忍不住想起各个人生节点处与好友分道扬镳的经历,叹一句不是所有的陪伴都能走到最后。
2、群体感情
一直认为,梁书的系列性和连贯性,构建起一种“江湖一家亲”的感觉,上一本书的年轻人到了下一本书中就升级为前辈,使整个梁氏江湖生生不息,而人物关系密切。即便如此,个体之间的行事还是保持着淡淡的疏离,英雄惺惺相惜,儿女情长含蓄,正应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小司马的《八骏》则使我大跌眼镜,原来群侠间的感情,可以写得这么具有人间烟火气。
最让笔者印象深刻的是秦汉苦于妹子身材太高找不到对象,八骏们集体操心的一段。在楚平自告奋勇提出同样高大的沈家表哥后,主角团们还具体商讨了如何根据男女双方的性格特点,自然而巧妙地把他们哄出来见面,详细到时间、地点、说辞,读来宛如置身于人民广场滔滔不绝的家长里短声中,亲切可感。再想想梁老常被人诟病的“拉郎配”,太过含蓄的结果是让读者觉得牵强甚至莫名其妙,倒真不如像小司马一样豁出去搬到台面上来得直接。更让人惊喜的是沈表哥在《天马》里还出现并救了楚平和四位妻子一命,在制造神转折的同时也算还了表弟一个大人情,“君赠我一妇,我全君四妻,所酬不为不重”。
再看八骏之间的相互取笑,可谓毫无下限和偶像包袱。张果老嘲笑胖胖的刘笑亭像太监,后者反唇相讥要把张果老的驴眼睛弄瞎一只,让他骑驴时摔下来。最妙的是当裴玉霜大姐问为什么只弄瞎一只而不是两只眼时,刘笑亭回答说,两只眼都瞎了驴就不会动了,反而会让张果老警觉不会骑上去了。于是龙千里大哥趁机来了句教诲:话粗理不粗,整人须在粗心时。此段亦为笔者所推崇,为小司马的过渡自然,谈笑间暗含哲理,也为他能把握好插科打诨的度,没有让八骏变成桃谷六仙之流。
说笑归说笑,当八骏这个群体决定正式参与护帝行动时,他们严肃而谨慎了起来,很现实地考虑了此举可能给每一位个体的家人带来的灾祸。
裴玉霜道:“华姐跟龙老大是已经豁出去了,我跟张果老都孑然一身,韩大江死了老婆,好像出牵累了。” 楚平道:“韩兄还有个儿子寄养在他岳家,秦兄弟有弱妹,刘五哥在扬州更有一大家的人,我们不能不考虑到这引进的,因此才觉得有问一问的必要。” ——《八骏雄飞》第十五章
虽然众人最后均选择了集体行动,但这一笔提倡“量力行侠”的主张,在多数武侠作品里“小家服从大家”的主流观念中,显得十分进步。
3、群像依托
八骏骑士成群的依托是马,但“骏”此一字可不止是为了凑一个组合名而已。小司马的这一字之差,比前人惯用的“剑”“侠”等更具现实意义。
首先,小司马的的确确很了解马这种动物,并且把他这方面的知识,藉由八骏侠之一的“瘦伯乐”韩大江之口表达出来。“所有的动物中,只有马的体态最美,修圆有致,具有女性的娇媚,又有男性的刚健,奔跑如雷,跳得高,而且还有尊严,永远是站立的……马也是最骄傲的,别的动物如果折了腿,还能苟且偷生,骏马如果断了腿,就会绝食求死,它的尊严绝不受屈辱。”实实在在地把马当成了重点在写,同时也给了着墨不多的韩大江一次较为走心的出场机会。当后文有六骏被灵马教徒“旋风三十六盗”劫走时,写韩大江的心急如焚,对这些自称爱马之人却不识好马、把楚平那匹看似平常的瘦龙留下,表现出轻蔑而冷笑,则是对他“伯乐”形象的再次塑造。
上段所提的灵马教,也是一个基于作家对马的理解而诞生的产物。书中用细致而有张力的笔调,描绘了一场妖异的灵马教仪式:当灵马女神玲玲在马的石像前以赤裸的体态缓缓起舞,展现出人世间最为柔美的一幕时,教徒们感受到的不是神的庇佑,而是去保护美好事物的冲动。个中涉及到微妙的道理,笔者笔力有限,不如直接上一段原文以供欣赏体味:
这个灵马教主,的确是个天才。他创设的宗教是建在人性深处,他标榜的神灵不能给予人保护,却要人去保护她。这种力量更甚于一切的宗教,因为它绘的不是空虚的未来,而是现实的此刻。 人在危急时会求助于神,那是一种依赖,因此得不到帮助时,人会失望,渐渐地也会减低了对神的信心。 但灵马教却不同,那一个雄骏的石马以勇武的姿态奋蹄向天,似乎有着一蹄将苍穹踢穿的气概。 相形之下,玲玲就显得那么的幼弱,但又那么的纯真无邪,那么快乐,那么自由。 …… 正如一个威严无比的一家之主,只有他的小女儿可以倚在他的怀中撒娇,拉他的胡子,而换来的是慈祥的笑。 灵马教以马为神,却又将马人格化了。 每个人都会自以为是那一头睥睨天下,向着苍冥挑战的骏马,而灵马女神却是在保护下的幼驹。 为了保护她,每个人都会付出无比的勇气,而这勇气来自每个人的本身。 连楚平都几乎有了这种想法,无怪那些蒙面的灵马教徒会对她那样的忠心了。 ——《八骏雄飞》第二十七章
灵马教奉马为神,不是把马当自然崇拜的图腾,消极地等待神祉降临,而是带着对人性深处的洞察,将马人格化后,激起教徒们自身的勇气去保护马,求神不如求己。暗中围观的楚平默默感慨这教主的厉害,而笔者亦被小司马对一样事物的现实意义如此深刻的挖掘而赞叹。
如果说灵马教的马已被人格化,那么在《天马》中反派张永在山谷中火阻八骏侠的情节,则是真真切切地在写马与人之间的感情。前有裴玉霜愿牺牲爱马去驮人飞跃火海,后有王家姐妹投身入火以减轻马的负重助其脱险,而当马安全落地后反应过来人的舍身护己,它跪下向谷中的死者表示默哀和敬谢。这一段裴玉霜情感上对爱马灼伤的不忍与理智上牺牲马救人的痛诀,王家姐妹决定赴死后对马的殷殷嘱托和平静的火海相拥,白龙马意识到责任未尽后的负疚和王家大姐及时上前的抚慰宽恕,处处展现了人马相知通灵,种种激荡饱满的情愫令人动容。
从前面的记述中可以看出,马在情节上起了关键作用。因灵马教徒不满八骏侠以马为号而劫走六骏,进而展开了一段灵马教的故事,引出了灵马女神玲玲和男主楚平的相识相知,揭开了灵马教主与中原内乱的关系以及楼兰复国等隐秘。此后八骏马又丢了一次,则是在《天马》末尾,被文若虚所掌的空空门顺走了三匹,于是楚平追查下去,介入了文若虚、蝙蝠夫人及武林南宫世家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恨情仇和人伦悲剧。不过笔者私心认为这些情节颇有蛇足之嫌,若能干净利落地写老七骏归隐、将八骏移交如意坊,倒也是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小司马的文思泉涌盈满则溢,略为遗憾。
(三)行侠思想
前文已经提及,小司马笔下的“侠”,带有一定的官场色彩,而江湖与官场的针锋相对,碰撞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将某些不被主流社会所接纳的阴暗面照亮——然这些分明亦存在于书外的现实世界。梁羽生的侠常被人以“儒侠”冠之,符合传统价值观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完美标准。若参照诸子百家的思想来看小司马的“侠”,笔者认为那是一种倚靠官场人情、兼具墨、法二家特征的侠。
1、倚官行侠
《八骏》中以楚平为代表的小司马式侠客,懂得审时度势,善于利用官场之道行侠。有明的,比如正德皇帝给过八骏侠们一道圣旨,用于紧要关头处理事务,大半本书都坚持不拿出来用的楚平,到了《天马》后半段,峨嵋派道长找他解决准掌门弘修之死时,还是忍不住把这圣旨亮了出来,以“处理公务”为由压制峨嵋派报私仇。有暗的,如意坊暗藏一项伪造公文的本事,在东厂派人江上追杀时,楚平便故意打着刘瑾差如意坊给太后送贺寿礼的旗号,让来人看到那张刘瑾“亲笔”的字柬,只能悻悻离去,而这一手又顺便甩锅给了刘瑾,制造了东厂和内厂的矛盾,堪称高明。
如此这般,利用官场复杂的人际关系,正着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而暗放冷箭,而当官侠平衡已经被打破,也可以反过来运用人情手段取得行侠善果。鸡鸣寺胭脂井畔,楚平与龙千里二人替正德赴会,实是消弭一场宁府预谋的刺杀。刺杀的实施者是东厂马永成、高风,皇帝的御林军首领裘中平也暗候在侧。几方照面后,楚平不卑不亢地拒绝了出手帮裘中平除叛逆的行为,却卖了马永成一个人情,顺势获得了后者答应帮助调查师兄欧阳善死因的许诺(因为东厂背后的宁府掌握着与欧阳善之死有关的五凤堡)。对于官场权力斗争,自古成王败寇本无对错,楚平看得明白,因此不参与、不结盟,只选择能“为我所用”的一方。
2、墨家之侠
对马永成这类官场之人的宽待,也随着情节的推进,逐渐传递到其他的江湖反派、甚至在有些人眼中算武林败类的人身上。
武林三邪神,昔日杀楚父,如今害师兄,屈身宁王府,暗通安化王。“不忠不义”四字占全,楚平却在若兰急欲上前行刑的时候拦住了她,一方面是出于家训,“不因私仇而开罪武林同道”,另一方面是考虑到他们结仇太多,若废了武功则往后难以自保。同样的“不杀之而改之”的做法也在故事后期频繁运用于快网齐元、罗刹姐妹、南宫不平等反派身上,而当读者在尾声处看到再次出场的三邪神时,他们已经如同主角团的亲友一般了,虽然笔者觉得这样的转变太过突兀,缺乏必要的过渡,但勉强可以用三人曾与若兰是师徒关系的理由解释过去。
墨家主张“兼爱”,即平等地对待他人,这与有等级区分地去爱人的儒家之“仁”有所不同。楚平践行的,就是这样一种理念,平等地对待每一位江湖人,即使对方是敌人也能换位思考他们的生存处境,这是其他很多武侠小说中的侠客很难做到的。当同理心成为一种习惯,小司马写出了一些不寻常的情节。接上文鸡鸣寺刺杀一事,龙千里事后向楚平埋怨裘中平让他们去送死,楚平就为他解释了二人越俎代庖在皇帝面前抢功、二人若死则能引来八骏其余人为助力的道理,活脱脱一个官场达人。多起祸事的幕后黑手、一度大反派后亦正亦邪的九龙老人陈克明,其徒天龙生抱怨师傅对九龙洞中的指剑秘术藏私不授,楚平却指出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际是陈克明也未能解其中玄机。这不能说楚平就不恨陈克明,不然也不会一剑刺倒后者落下洞中涧水了,只是强烈的平等意识使他做出了这些一般人难以做到的举动。
更有意思的是面对藏身宁王府的长春仙子黑妖狐,楚平理解了她西域小国魔教气盛,不可避免使用淫邪之术,于是为她的复国提出了建议和帮助,而黑妖狐也看在楚父的交情上答应治好被迷害的女子后返国。墨家还有一个与儒家截然相反的思想,即“交相利”,把利和义挂钩,善于利用人际关系获利,这在黑妖狐事件上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儒家的梁侠,对反派的宽恕我们读到了很多,也感动了很多,固然是反派有一些苦衷,但梁侠们的确都表现得非常大气,几乎不带一点私情私欲,无论是一代女侠吕四娘通过宽恕的力量造就了毒龙尊者师徒,还是改邪归正的王燕羽宁死宽恕杀父仇人窦元,都在为读者描绘一个理想化的、充满了爱和希望的武侠世界。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们读小司马时会觉得主角有点小人,不够“侠”,也正是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君子重于义,小人重于利”这句话的影响。事实上,儒家思想博大精深,根植于中华民族的骨血,三千年来的优秀传统文化不容轻视,但墨家“兼相爱、交相利”的边缘化思想也有其可取之处。直到今天,对于社会上的利义关系,想必读者们各自都有丰富的经历和体会,到底小司马这么写人情关系符不符合现实,大家也都心中有数。我们能做的,就是以包容的心态接纳、辩证地看待这两种思想。
3、法家之侠
不过,要直接说小司马推崇墨家,也还是不全面的。他本人明确借楚平之口,表达了对墨家埋头苦干作风的质疑,认为行侠只要坚守住心中的一套准则,在底线之上尽可豪放潇洒。由此,可以说他的“侠”一定程度上还具有法家的思想。
《天马》一书中有个在笔者看来很不寻常的情节,即一对使白骨抓和白骨杖的反派苗氏兄弟,杀楚平不成反被自己的毒兵器重伤不治,临死前二人以豁达爽朗的语气谈笑风生,追忆这一生中的成败得失所作所为……一派视死如归的豪情渲染却被楚平突如其来的一剑斩首当场。这个做法不仅令楚平的妻子和表兄不能接受,就连谈不上正派的陈克明也感叹他的严酷。然而楚平却以一位官员先救活仇人、再送审判决的事例,向众人说明了法与情的区别。
他神色一正,道:“我补苗氏兄弟一剑,也是同样的道理,他们如果有表示一点忏悔,或是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补上这一剑,可是他们居然侃侃而谈,毫无悔意,我必须加上这剑,让他们在死前为所行之恶付出代价。 “我们不是官府,似乎不必斤斤计较于法!” “不!玉玲,你这个观念要更正,我们行侠仗义,不异法外之法,皆是以武功对中梁之徒,补执法者力之不足,制裁那些逞强违法之徒,虽然我们不是官府但行事绝不可违背立法之精神,否则我们就沦为暴徒了。” ——《天马行空》第六章
笔者初读至此,也觉得此举过于教条,但小司马既然有意强调它的合理性,道理便在于这情与法的冲突。许多时候,理智要能战胜情感确是有困难,但法律自有其强制性的意义必须遵守。在今天的法制社会中,情法难容的悲剧故事亦不鲜见,念及江歌案在日本的判决过程,便更觉此段文字大有深意。读者对这般法家之“侠”的不理解不喜欢实在情理之中,可其背后蕴含着的思考,即便在通篇几乎都讲人情的大环境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且楚平人物多重性格的合理性有待商榷,却的确非常进步和充满时代感。
(四)男女关系
以史为皮,以侠为骨,以人为血肉,则以情为经脉。论及传统武侠小说,情是必不可少的联系起书中人和事的纽带,其中尤以男女关系为最。梁羽生便是一位写情优秀的作家,他笔下的爱情或柔肠百转心有千千结,或历经磨难破镜又重圆,或众里寻他回首阑珊处,或劳燕分飞相忘于江湖,模式多样,异彩纷呈。相比之下,小司马书中的“情”显得异常现实,就《八骏》一书的表现来看,或许以“男女关系”称之更妥。请允许笔者先从书中还不算那么现实的一段情说起。
1、白发爱情
梁书最负盛名的爱情,当属白发魔女练霓裳与武当少掌门卓一航的故事。性情不羁的练霓裳豪情纵江湖,偏偏爱上了名门正派的卓一航,追到武当被爱人剑刺后心痛如绞,一夜白头。后来即便卓一航最终放弃了掌门之位,遍寻天山只为找到她的踪迹,赠之以永葆青春的优昙仙花,她却因放不下执念而至死不见,留下另辟蹊径的反天山剑法予武林后人。
《八骏》也写了一位与练霓裳有着相似的傲娇、因情白头的女侠裴玉霜。她与故事开篇即殁的病书生欧阳善可谓是爱在心口难开,多年来裴玉霜的高冷姿态、对病书生多次出生入死的救援毫不领情,使二人的感情难有进展,以致后者带着遗憾离世。但裴女侠的结局却与练霓裳的因固执而孤独终老截然不同。她带着病书生留下的泥塑独省三日,悟出了家传云豹剑法的精髓,出室时带着满头银丝,象征死亡般割下玉龙马的马尾,实则是作别昔日那个孤标傲世的冷美人。斩断情丝的裴女侠怀着一腔热血,跟随八骏友们一起行侠仗义,续写荡气回肠的豪迈人生。
同样是等候未果的爱情,小司马让读者看到,红颜白发过后不一定是心死,也可以是重生,这其实是很具有现实意义的一种写法。情伤后的女子走出阴霾,以把身心投入事业的方式振作起来,既不耽于自暴自弃的消极,又未流于拉郎配的世俗,读来令人神清气爽。梁羽生对练霓裳白发的结局处理,堪称情伤发挥到极致后的经典,而小司马在本书中的这记鲜招,又为“白发爱情”创出了新的格局。对此二者,高下莫论,风格已显。
2、物化嫁娶
裴玉霜与欧阳善的爱情充其量只是个调味品,《八骏》中大量充斥着的,是以男主角楚家为代表的封建家族观念下的婚嫁思想,即男女结合更多地是出于利而非单纯的情,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与前文所提的墨家观点“交相利”一致。
如意坊楚家被小司马设定为一个男性家主通常命短、需要强有力的女性来当家的家族。楚平全书先后娶了七位妻子,他也多次向她们强调楚家的女人需要有强烈的责任感和坚定的信念,去完成楚家在江湖上的崇高事业。从第一位楚家女主人燕玉玲始,读者逐渐了解到了这个奇葩家族的规矩。楚平与她谈的不是情,而是来楚家“帮忙”的义。紧接着楚平依早年约定,纳了义姐薛小涛的三位侍女,有些担忧地派龙千里大哥去解释时,燕玉玲却大度地表示三位姑娘是一起来“帮忙”的,人手多一些没什么不好。
燕玉玲患有残疾、三侍女出身低微,如此忍让也还说得过去,可一代天之骄女、荣华郡主朱若兰于归楚家,她因不会做基本的家务服侍丈夫而羞愧,楚平却说他不在意这些,他看重的是若兰的才能和武功,可以维系楚家家业。看似开明大度的话语,往深处细想却满满的都是利用,而高贵的郡主竟然接受了这种说法。等到楚平在大漠邂逅了灵马教女神玲玲,后者表示要陪夫君出生入死永不分离,如此感人的情话却被断然否决,随之而来的一番思想教育,告诉玲玲身边带哪位妻子出去办事是根据具体的需要,她必须习惯与丈夫分开的生活。读到这里,我不禁疑惑楚平你娶的到底是妻子还是助手,哪儿有半点爱情的无条件、不讲理,满口都是仁义道德的大话,未免太不近人情了,这楚家的媳妇儿还真是难当呢。
这般过于机械的物化嫁娶,在火候欠缺的作家笔下,可能会是“凑合过呗还能离咋地”式的搭伙速配。小司马却特意通过多次重复来强调这种男女关系的现实性和物化感,可见在他的意识里,义就是绝对地大于情。这种清奇的思路不独见于《八骏》一书,笔者犹记得《金陵侠隐》里,谢家大姐寒月让二妹寒星上了丈夫的床,共同调和他体内的阳气,男主的这位二夫人来得实在是有些随意。更夸张的如《多情浪子》里,男主把兄的夫人大概也是出于类似的原因,与男主在水下一阵缠绵以解阳毒,事后那位把兄竟表示理解夫人的“高义”,然而作为旁观者的笔者读到此处却早已目瞪口呆。
林清玄先生曾说“理智只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感情才是人生的全部,要提到真实的人生,情爱绝对是免不了的,它活在人中,人活在情爱里。”在处理事情的时候,情与理孰轻孰重需要有考量,事事精明、步步理智是小司马式主角的一贯性格,但对待感情如同利益交换,为了所谓的“大义”完全无私地抛弃感情,却是矫枉过正、难以让读者接受了。相比之下,梁书的爱情模式无疑更符合读者的精神需求,毕竟武侠读者本身就是对生活充满幻想,或为了寻求刺激,才会选择来看行侠仗义、儿女情长这类平日里不可得的快意恩仇之事。小司马先生,对你这一次的现实,只能道一声对不起了,笔者和多数读者一样,选择把票投给梁老。
3、性别话题
既然都已经谈到有如交易般的婚恋观了,不妨更进一步地来说说与性别相关的话题。
梁老的男女平等意识是很突出的,他擅写女强人,且不止于古龙小说中常见的女魔头,能把正派女侠或是亦正亦邪的女子刻画得入木三分,如武玄霜、上官婉儿等文武奇英铸就武周盛世,“魔女”柳清瑶在狂侠与天骄两位豪杰之间徘徊选择,吕四娘、冯瑛、冯琳三位女侠性格鲜明大放异彩,厉胜男天山比武称霸武林与谷之华隐忍大度守得归宿,这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情节,无一不在告诉读者,女子亦在江湖有一席之地。不过小司马在这方面的表现实在差强人意,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姿态传达出浓浓的封建思想。笔者的看法是,他不一定就站男权,只是在这方面不够敏感的他,写作时不像前文提及的某些内容那样注入了自己的观点和感情,对性别话题流于自然平叙,却未能组织好语言,造成了读者的一些误会。
主角团有三位性格鲜明的女子:华无双、薛小涛、裴玉霜,从她们身上可以看到有关性别话题的不少情节。
华无双是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代表。作为八骏之首龙千里的夫人,旁人眼中的“贤内助”,其实是八骏友多次义举真正的策划人。这个秘密一旦道出,亲友们都劝她当头领,她却坚持认为要守住“女人的本份”不能逾越,“江湖究竟是个男人的世界”。因多年无己出而让楚平出面,促成丈夫与薛小涛的婚事,仿佛不能生育便是女子天大的过错,必须要靠帮丈夫另娶来弥补,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前两年春晚的那个上演妻子生不出娃而主动离婚的群嘲小品,这不太像个女侠,倒更似封建家族大少奶奶的行径。
薛小涛是楚平的义姐,秦淮河边第一粉黛,实际身份为丐帮金陵分舵主。华无双极力劝说她退出丐帮事务嫁给自己的丈夫,并趁她一次领导行动的失误而教训她“女人的本份”究竟为何。且看——
薛小涛低头不话,华无双道:“当然那两个人的做法不可原谅,可是你也要自己反省一下,如果你决心为此献身,就应该做得彻底一点,否则就嫁出来让给别人,这样下去,会造成门户中更多的分歧,这是你始料所未及的。” 薛小涛长叹一声道:“华姐,你说得对,我是该退出了,要我完全摒却个人的尊严彻底献身,我实在做不到,今日之变,使我了解到做人之难,何况我不退也不行,小平把我的班底都挖走了,我也干不下去了。” 华无双笑道:“这才对,贵门中那些全心全力为门户而献身的姐妹,我是十分尊敬的,但我却不赞成每一个人都庐这么做,尤其是薛妹子你,绝世才华,即使要行侠江湖,也该是宝剑骏马,以一个真正的侠女姿态出现江湖,那才合你的身份,否则就是暴殓天物。” 薛小涛格的一声浅笑道:“华姐怎么拿我比物了?” 华无双道:“我知道那句话说得不恰当,但是我一下找不出别的语词来表达,广义而言也还讲得通,埋没人才固然不好,但是劈栋梁之材而为炊薪,也是一种浪费。” 薛小涛道:“是的!我已经想通了,回去之后,我应该禀告莫师叔,请他派人来接替。” 华无双道:“快一点最好,我们等你的消息,一起来开他另一番局面,使我们江湖儿女吐气扬眉。” 薛小涛笑着不解道:“华姐,你跟裴大姐已经是名扬四海的八骏骑士,还要怎么样才算扬眉吐气?” 华无双笑道:“八骏只是一个道义的组织,一批志同道合的人道义的聚合,并不是什么门户,而且我跟玉霜多年来老是沾他们的光,跟着人家走,你要是加篱,我们自己做几件漂亮的事给他们瞧瞧。” ——《八骏雄飞》第十五章
一番商议的结果是,薛小涛认同了华无双的观点,而华无双又拉裴玉霜一起入伙,想单干几件大事给男人们看。上文所说的小司马在这方面的写作问题便暴露出来了:薛小涛都已经明确到字眼地质疑了“物化”女性,却被华无双含糊不清地解释了过去;然后前者作为有女权意识的人就这么妥协了,而男权阵营的后者却又提出了女权的解决措施,真真让人看不明白立场。这就是小司马写作的随意性,带来的失误便是人物性格被削弱,而他只注重事件的结果,忽略了过程细节的合理性。笔者私以为,如果他能把华、薛的矛盾激化一下,更到位地写出二女思想的分歧,再由裴大姐出面调和并提议女侠们单干,会比这种混淆不清的处理方式好一些。
另一处这三位女侠的集中讨论是在八骏友与昔日八大天魔的关系揭晓后,立场不明的小司马又开始搅混水。先是夸华无双胸襟宽大,薛小涛自叹不如,裴玉霜更是直接来了句“华姐是女中圣人”,让人觉得男权占了上风,十分失望。末了裴女侠又补刀一句女权意味十足的话:“人家都以为女人守不住秘密,我就反对这句话”,却让笔者看得非常心累。也许小司马真的只是在讲故事,他以客观的视角告诉读者,世界上有两类女人,一类被男权束缚,另一类有女权意识。而她们竟能出奇和谐地相处,甚至出现观念与行为矛盾、心口不一的微妙时刻,也符合封建王朝男权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大背景。不能说小司马的思想落后,但当有平等意识的人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仍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麻无力,有种哑巴吃黄连、说不出口的苦。
书中其他女性的一些相关表现也值得玩味。玲玲显然也是男权思想,把准备晚餐这类家务活说成是“女人的工作”,而她在楼兰复国向塞外各族求援时交换男女的行为,把“物化”“现实”四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个要求则是求婚,为楼兰一族的青年求婚,请求各族遣嫁五百名少女,但楼兰并不白白要求,她愿意按照比例,嫁出一百名楼兰的女郎,藉通婚之好而奠永远的和平之基。以一个女孩子来换五个女孩子,看起来似乎楼兰占很大的便宜,但那些部族长却欢喜若狂,拼命地争取,因为他知道这些女孩子的价值,她们的武功,如果能带到自己的国家来,就可以训练更多的战士。 ——《天马行空》第二章
荣华郡主朱若兰则带有女性的自我意识。《天马》后期空空门文若虚的阴谋被楚平将计就计,反害妻子蝙蝠夫人身死,却还要出言为自己狡辩,于是若兰就冷笑着揭穿他“把责任全推在女人身上”的阴暗怯懦。可惜这等零碎的用笔太接近尾声,不如前面华、薛、裴三女的情节来得集中,因此没能让人感觉到此书的平等意识也在情理之中了。
最后再谈一点男女关系中有关女子贞操的问题。小司马向来认为身心可以不一,即便身不洁,只要心守一,就是纯洁的。这在写到薛小涛属下的青楼女子和玲玲这样的大漠女子时有所议论,也可以用来解释上文提及的《多情浪子》一书中的奇葩点,但在笔者看来还是过于前卫了,尤其是对于喜好武侠小说、思想多有些保守的群体而言,此等非主流观念很难被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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