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千年

彩阳

    其实，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我终有一天也会和别人一样，找个诚朴可靠的人嫁了，过平淡但最真实的小日子。可也许就是天意，那个明净的早晨，我遇到了范大夫，一袭青衣，宽袍大袖，长剑悬在腰间。我正抱着清早在溪边浣好的纱回家，路绕过转角的第一眼便是这一个背影，在鲜亮的晨光中玉立。听到声响他回过身，满面温煦，瞳仁黑亮，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光彩让我禁不住屏息。（暂且让范蠡年轻几岁哈）
    分别之时，他带走了我手中的一段纱当做信物，也给留下了喜悦和梦给我。 “但以身常许君，遭时多难，敢冀少停旬日，即当奉遣冰人，乞告严亲。”如此说来，过不多久，他就会回来迎娶我了吧？呀，我要的生活，和那个他，终于，终于等到了！
    这样欣喜地期待，又怎能发觉，一向沉默的爹更加沉默，娘温柔的眼睛里常含隐忧？
    几个月过去，他的书信随着征兵令一起来到，说越王准备伐吴，要我再等些时日。
    又几个月过去，他信里告诉我，越王要到吴国为奴以求和，而他也要随去侍护，叫我不要等他了。我当即请送信人转告，不管他什么时候回来，我都会等。（偶不是琼瑶……偶不是琼瑶……）
    怎么能不等？如此英雄，义薄云天，我早已深深折服，又怎能在他遭难时离去？再说，除了他，我眼里也再看不进别人了呀！
    但是，担心啊。爹常说外面人多坏心，歌里也没少唱这些故事。他陪那个亡国之君去吴国为奴，要经历多少凶险，又有多少辛苦，想想都揪心，越揪心还越想，直想得胸口锐疼彻夜难眠。那天深夜，我听到爹轻声埋怨娘不该给我唱那些歌，不该往我脑子里塞那么多不合实际的幻想。我想，把爹和娘逼成这样，我是不是不孝极了？
    但不得不说，我家仍然是幸运的。爹因为年纪大了没有入伍，我家也因此没有失去任何亲人。可村里的其他人家的遭遇，同样让我心痛不已。那些儿时的玩伴，那些曾经红着脸儿为我摘花的男孩子，那些生气勃勃的脸儿，就这么，就没了！前屋新寡的姐姐日日清泪洗面，怀中幼子嗷嗷待哺，声嘶力竭地哭；住村口的婶子失去了所有的儿子，老两口一下子衰老下去，见了也人再不像往常一样寒暄，连眼睛都不愿抬就走过去了；小时候邻居婆婆常常逗我，还拿糖给我吃，前日她惟一的亲人离她而去，她便把自己关在家里谁都不见，不几天也离开了人世。唉！山水依然秀美，可惜灵气已不在，那些曾经笑吟吟的蓬勃的人们，而今只剩麻木地机械地活着，真的，就只剩活着了。
    而我们村子还算好的，毕竟吴兵没有打到这里来，听外面的人说，吴兵掠过的地方，就连这样苟活着，也都是奢侈的。
    怎能不心痛！可心痛又怎样，我又能为他们做什么？
    况且，每天伤筋动骨地思念，我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了。

彩阳

还是没有感觉...

彩阳

    梨花开，春带雨。
    那日午后，我正蜷坐在床边，心疼难当，忽然听到叩门声。挣扎着打开门，我一下子呆住了——
    是他！
    是他？
    是他……
    脸颊清瘦，鬓边也多了不少白发，唯瞳仁依然黑亮，闪着丰富的、动人心神的光彩。半晌，他低低唤了声“夷光！”，我一下子扑到他怀里，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和羞怯，抱着他的肩膀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披衣站在院子里，月色溶溶，青草叶上的露水映着夜色也映着喜悦和希望，我面向幽深博大的夜空扑通跪下，上苍的恩惠让我泪流满面。三年多，终于熬到头了啊。明天，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

    可是，可是他说的是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至喜到至悲，有几人能够承受？

彩阳

    绝世美貌又如何，终究，我也不过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面对生活的蹂躏毫无还手之力。
    在越王宫里，我学习仪态、歌舞，从清水芙蓉炼成了牡丹国色，然后启程前往吴国。
    路远迢迢又辛苦。这一路上范大夫对我殷勤照顾，我一眼也没有看他，却看到了荒芜的田地，破败的房屋，沉重忧郁的眼睛，还有偶尔堆在路边的白骨，就像那些悲伤的歌里唱的一样。范大夫在我家的时候、在我还神志恍惚的时候说过的话也愈发清晰：“越王的复仇之心已无人能阻拦——如果夫差有一天认识到这一点，越国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范蠡，他对我这样狠，为什么我还是愿意信他？
    长路有尽时。在远远看到吴都的时候，范大夫停了我的车，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我面无表情地直视他脸上的阴晴圆缺，半晌，他从怀里掏出一段纱递给我。我木然接过，手指却还是掩饰不住地抖——柔软洁白一如四年前我和他在水边第一次相遇，触手温热散发着他的气息。
    “夷光，我对不住你……但是，拜托了！”
    哈，现在还说这个干嘛？
    手里一紧，白纱裂成两片，一扬手丢在风里。

彩阳

    来吴日久，夫差果然对我百般宠爱，绫罗珠玉不算，歌舞佳肴不算，还特意为我建了一座馆娃宫，地面经过设计精心设计，我的轻盈脚步可以在上面踩出音乐般的回响。至此，我也不得不佩服范大夫的见识。夫差好色、自负，但绝非庸主，既然越王铁心复仇，就一定要让夫差这样一个强人沉溺下来，便也只有美色和谗言才有此奇效。呀，范大夫在吴国，便只为奴，也抓得到夫差的命门么？
    然而，日复一日，我也越来越感觉到夫差的可贵，他的善良、真诚、重情义，远比那个长颈鹰视的越王可爱得多。但我不能退却，夫差这样的性情中人，若是知道越王怎样欺骗、利用了他的善意，他一定会愤怒到极点，我受尽折磨的父老乡亲又会再遭遇一次人间至苦。因此，我只能狠狠心，再狠狠心。尽管每每触到夫差温柔的怜爱的目光，我都愧得想要哭，可还是得去迎合他，竭尽所能，用我善良的爹和娘赐予的无双美貌和温柔性情，去消磨他的斗志，蒙蔽他的双眼。我想，这样算是对得起家乡的百姓，还有范大夫，的期望了吧？
    可是，我好讨厌这样蛇蝎一样的自己！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有什么选择吗？
    越国啊，快点强盛起来吧！这样我就可以早点脱离这生不如死的煎熬。
    但，越国强大了就会来复仇，那么我在家乡看到的、并最终让我心甘情愿来到吴国的那一切，不是又要重演了？还记得跟着夫差外出郊游时，看到的小桥流水、渔歌入浦、墟里炊烟如此可爱，又怎忍见这些化成焦土！
    我为了罪孽受到惩罚而来，却又在犯下新的罪孽。
    多少个长夜，我躺在夫差的臂弯里，听着窗外细雨顺着梧桐叶落下，一声声，空阶滴到明。想爹和娘，想故乡的山与水，想这世间捱不尽的苦难——因为只有这点时间是属于我自己的，那些沉重的心事只有这会儿才能想。不，这时间也不完全是属于我的——不可以叹气，也不可以哭，要是吵醒了夫差，他问起来，又该怎么回答？
    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起范大夫。这期间他倒是来过吴国许多次，有好几次夫差甚至就在馆娃宫接见他。范大夫，少伯！你可知道，在一墙之隔的绣榻上，我屏息听着你的声音，强咽下涌到喉头的委屈，纤指紧扣进罗衾，红白交映煞是鲜艳。
    原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也还是放不下他。
    可放不下又怎样？几曾见破镜能重圆，现在的我，还会相信爱情和梦么？

彩阳

    城破之日，我乔装成小厮的样子逃了出来，回到苎萝，拜别了爹爹的新坟，带着想儿成疾的娘离开家乡，在一个僻静的村庄住了下来，依然荆钗布裙，依然浣纱为生，此外便是在娘的跟前侍候。娘还是喜欢轻轻摸我的头，宛如小时候唱着歌哄我，看着她平静的微笑，我认定这是我此生唯一的安慰。远远躲开曾经的一切也躲开他，我在这个没人知道我的地方静静伴着娘，幸福得来不易却也如此简单。娘的身子在我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好了起来，可好景从来都不会长久，娘毕竟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多苦，我俩都该做好那个心理准备。

彩阳

    那天清晨，我把娘葬在她常去散步的湖边，面向那片澄明的风景。跪在坟前，我哭尽了这一生的委屈，然后站起身准备追随娘去了，回身间却恍惚看见了他，站着乳白色的晨曦中，喜悦地歉疚地安慰地苍凉地笑，递过来擦泪的白纱当中有一条缝合的线，针脚细密但还是看得清楚，摸上去微微的磨手。
    多年后，我们泛舟湖上。湖水清清看得见水底的菱角青荇随波招摇，岸边芦苇长得茂密，在水面倒映出大片绿影。我问他，你去了定陶这些年，有没有觉得，我老了？他抬起头看定我，眼角带着笑意，湖水的波光在他脸上轻轻荡漾。
    “你永远都是溪边那个谪落凡间的仙子，千世万世。”
    我笑了。

    学着写后记？
    高三的时候，为了应付每周两篇作文，有时候会把些历史故事自己再发挥下拿去交差，又不用出力还能得高分。现在想想，不知那些算不算是同人？
    当时班上还有一个女生爱写这类东西。印象最深的是她的一篇西施，无论文风还是典故的化用我当时都喜爱无比。前些天看《浣纱记》，又想起了那篇西施和那段快乐的日子，便提笔写了上面一篇出来。借用了她的题目，以此向她致意，并作为对一去不回的美好时光的怀念。如此，简单的一篇小文便有了让我沾沾自喜的多重意义。

金华丹

后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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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阳

是滴~~攒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