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霜方显傲寒心

侧帽风前花满路

 

 

 

  这个新年里发生了一件事。
 

  一个朋友说,“我坐在电脑前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破碎。”
 

  梁羽生,原名陈文统,1924年3月22日生于广西蒙山,2009年1月22日病逝于澳大利亚悉尼。
 

  一直想为先生写点什么,提起笔,却又不知到底该写些什么。
 

  犹记得小时候,邻居家的姐姐大抵是烦了我这样的小不点儿总是缠着要和她一处玩儿,随手扔本书给我说是极有趣的,叫我乖乖回家看。至今仍清晰记得那书的名字,《女帝奇英传》,作者,梁羽生。不曾想,这一看,便是二十年。
 

  武侠武侠,武为始,侠为终。在梁羽生看来:“宁可无武,不可无侠。”可见武技不过是人生万千手段中的一种,孰好孰坏,优劣高低,原本便是个人眼中的世界,今朝还在你侬我侬,他日一样可以改换门庭,更不必有什么唯一的标准。只是人生的理想却只应有一种,理想若是今日可好、明日可弃的东西,也就不成其为理想了。
 

  深知“色难矣”的儒家,一样要恪守“君子正其衣冠”的教诲,因为这是一种理想。东晋名士,蔑视世俗而放浪形骸,便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如稽康者,一样可以“扬槌不辍,傍若无人”地打铁,同样因为那是一种理想。
 

  理想只要有了坚持,并不会因其表面内容的千种百样而丧失光芒。
 

  所以,如果将武功看作一种现实的技艺,那么为侠便是理想的目的。那么习武所图的就不应该只是单纯为了某种至尊不败的地位,而是习武为侠。正如学而优则仕,我们学习的都是不同的技能,学习的目的也不应该只是为了争夺舍我其谁的权威地位。
 

  在武侠的世界里,一个人学过些什么武功,武功好不好,自己大抵是知道的,也是可以拿出来说道的。但一个人是不是侠士,却不是他自己可以下定义做判断的。一个人一生要经历很多的事,也要自己去实践很多的事,可能他到死都还是一个侠,又可能他到死都成不了一个侠。
 

  但凡说起理想,总是让人想到完美。只是梁羽生笔下的人物却鲜少有完美无缺的塑造。白衣流光的张丹枫大抵是完美了,一样内心挣扎在家仇国恨之间,挣不脱世俗道德的规范;出身清白又没有身逢乱世的卓一航本来可以完美了,一样挡不住感情面前的自身懦弱。
 

  有人说梁羽生的武侠是喜欢宣传爱国主义的。可与那些动不动将民族大义挂在口边做千样文章的小说不同的是,在梁羽生的笔下,男的会徘徊会退却,女的会心思缜密会百折千徊,没有一个是完美,可他的文却依然是理想主义式的,并将他所坚持的年轻的理想传达给了我们──“我们的国家是有希望的。”
 

  侠之所以为侠,不过是人生夹缝间。人生夹缝间,原本便是在个体与大众之间徘徊,正如这“世上的事情,本来不是样样都尽如人意的”。梁羽生的文正是写出了那些不同个体的人他们徘徊的苦闷,才凸显了理想的坚持是来之不易的。
 

  “经霜方显傲寒心”。爱与不爱,舍与不舍,都是自己在最后作抉择,选择了爱一些,所以不能再去爱另外的一些;选择了有些东西不得不割舍,有些东西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既然这样选择了也就这样坚持了。所以当武玄霜后悔将李逸带回长安的时候,李逸却是“一点也不后悔”,因为他只有在回来后,才“看到了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情,但也看到了更多令人兴奋的事情”。他抱着拯救国家的理想殁在长安故里,因为他的理想从来没有改变过,所以即使再也回不去大漠天山,他依然至死不悔。
 

  这些或许是我们在梁羽生的文中可以学到的一些东西。
 

  人生可以是很漫长的一件事情,而梁羽生的离世只是这个新年里发生的一件事情。“湖海一书生”,连同梁羽生这三个字都只是一种别样的称号而已,如果没有人说起,我们或许都不知道陈文统又是谁,蒙山又在哪里。“此身只合江湖老”,“世上哪有百年不散的宴席?”或许梁羽生之于我们,不过是如同萍踪,如同侠影,恰飞鸟剪羽,如白驹过隙,掠过了我们的人生。
 

  有晋五柳先生拟挽歌词: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来源:仗剑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