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

沧 月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忽然得到梁羽生先生去世的消息,殊为震惊和难过,好像是自己记忆里最珍贵的某一段猝然在09年的春季落幕了。
 

  很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我都和人说起过:自己在武侠上的启蒙者不是金庸也不是古龙,而是一本梁先生的《七剑下天山》连环画。
 

  记得那时候还是认字都吃力的小学一二年级,每个周末拎着小提琴去少年宫参加学习班,在下课的间隙里,便和伙伴一起坐在小摊子上,以一毛钱三本的价格租来连环画,两个孩子共享着,相互讲解,断断续续读完了我生平的第一本武侠。当时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故事呢?这是什么样的人写的呀?却并没有想过,自己人生的一个新窗口便是从那时候悄然打开。
 

  ──世事的奇妙在于它的不可预测。十多年后,同看一本书的伙伴成了普华永道的会计师,后来又移居国外。而成了建筑师的我,居然自己提起了笔,也成了一个武侠小说的作者。
 

  在七剑之后,在课余看了很多很多的武侠,包括了梁先生的几乎全部作品。其中的很多书是在一个女同学家里蹭来看的。她的父亲是个武侠迷,家里订阅了当时所有的武侠杂志,包括《今古传奇》(当时它们似乎正在连载的《玉娇龙》),和《武林》(那个似乎是一个讲述武功流派的杂志,当我费尽力气把它偷出来时一看这上面居然没有故事可看,当时真是失望透了>_<),还有很多金梁古的作品。那些书和杂志都被锁在一个巨大的樟木箱子里,搁在阁楼上。
 

  那座阁楼,于是就成了少时我心目中的藏宝洞。
 

  至今还记得两个十岁的女孩子是怎样在炎炎夏日里心痒难熬地辗转反侧,好容易等到父辈都午睡,便踮着脚尖偷偷摸摸从大人们的口袋里钩出钥匙,提心吊胆地去阁楼上合力打开那一只沉重的樟木箱子,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声音。当盖子一打开,一眼看到箱子里那一叠叠的书和杂志时,两人惊喜得面面相觑,彷佛看到了满箱子的金珠宝贝──
 

  这种狂喜,可能是如今置身于信息海洋、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的孩子们所无法体会。
 

  就是这样用了一两年的时间提心吊胆地看完了箱子里所有的梁羽生作品,从最初的七剑到白发魔女到狂侠天骄到冰河洗剑再到冰川天女──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已经几乎看完了全套几百万字的小说。然后,接下来又看了金庸,看了古龙,再看了温瑞安,一直到无书可看。
 

  在这些前辈作家的引导下,另一个新的世界如同宏大的图卷在我眼前徐徐展开,如此的精彩纷呈而引人入胜。那时候的我就心痒难耐地想:将来某一天,自己一定也要在这画卷上涂上一笔,才算是对得起这一场少年时的梦。
 

  十几年过去了,于今果然。
 

  然而,随着先生在新年春雪里长眠,令我觉得自己记忆里的一段闪亮日子也永远地定格了。那些叱诧风云的前辈,一个一个的都逐渐离开了,只剩江湖寥落。天下有雪,英雄何处?
 

  在梁先生的所有书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云海玉弓缘》──那也是唯一令少年时的我落泪的作品。当看到末尾厉胜男回头一笑,对金世遗说了那一句话,瞬间玉碎花凋,胜利在了人生最后的高潮一幕里,那种冲击太过于强烈和突然,让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真是被虐得死去活来。(话说回来,如今老有读者说我是后妈,恐怕源头就在梁先生身上。童年的启蒙恩师功不可没嘛,嘿。)
 

  其次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梁先生书里那些随处可见的自度的古诗词了。很多首,尤其是词,我至今都还能脱口背诵出来,包括标题里引用的这首萍踪侠影录里的。个人觉得,梁先生是那一代武侠作家里传统文学底子最深厚的一个,足以当得起“名士风流”四个字,而其为人的敦厚内敛,行止的低调谦和,让人心下更生景慕──可惜这些年来,身为晚辈的我依次拜见过金庸、温瑞安和黄易,却独独未能有机缘一见远在海外的梁先生。如今天人永隔,这一心愿已是永难实现,怎能不令人扼腕深憾。
 

  武侠这一条路,源远流长,无数前辈高人曾经走过,留下丰碑和刻印,彰显他们所达到的高度和广度,让后人高山仰止。那个传说中的时代已经远去,而我们这些后辈将在这条路上继续往前走,无论能走多远,能否让后人记住,起码也在路上留下我们的脚印,不让这条路荒芜生尘。
 

  在新年里,让我们默默祈祷先生在天国里永远幸福安宁。
 

  最后,用一首先生的词作为最后的结束语吧!
 

  萍踪侠影录之《浣溪沙》:
 

  独立苍茫每怅然,恩仇一例付云烟。断鸿零雁剩残篇。
  莫道萍踪随逝水,永存侠影在心田。此中心情倩谁传?
 

【来源:新浪博客(2009-01-27 14:5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