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采访花无语

(节选)

 

 

 

  采访对象:花无语
  主持人:私家侦探
  采访时间:2008年1月
  本文编辑:情定昆吾

  私家侦探:花无语绝对是网络上的知名人士了,这里不多做介绍。因为提前已经有过约定,而且这次采访是采用非即时制,任何问题都不要求现场回答,因此趁着花兄还没来到,先把帖子发出。本次采访,力求实现传统相声中“有来言、有去语”的境界,希望能使采访充满互动性与娱乐性。
 

  花无语:侦探的好意我知道,不过言之差矣。

  我绝对不是什么知名人士,顶多是灌水爱好者。我只是觉得是家园的一次活动,大家交流地开心就好,非要加上一些虚妄的东西,反而生疏了。
 

  私家侦探:那么闲话就此打住,切正题。
  花兄这几年写了不少关于武侠小说的帖子,武侠小说最吸引你的地方在哪里?
 

  花无语:武侠最吸引我的地方在于浪漫吧。浪漫中的逍遥超脱,至情至性,肝胆相照,以及近乎偏执的执着。尽管武侠中的东西只是一种梦想,在现实中是支离破碎,有梦总是好的。
 

  练霓裳:我也来问一个:在花兄心中,新派武侠小说家如金梁古温黄萧等的排名应是什么样子?请简单说明理由。
 

  花无语:萧是指萧逸吗?我基本上没有看过萧逸的书,不敢妄加评论。成就上很明显,古要高出一截。梁、温、黄各有所长,或许梁羽生还要更弱一些。
  但从他们对以后的影响来看,都是很重要的。金庸和古龙都是独一无二的,小说倒是其次,我觉得是作者本人。金庸古龙经历非常复杂,后人恐怕很难有他们这样的经历了。金庸身上有着旧文人的余绪,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性变化都印刻在他身上,同时金庸又有商人和政客两种身份,在理想与现实交错的感悟后仍很重要。不过金庸还是有作秀的地方,或者他不知道怎样处理身上的印迹,导致他终究不能成为真正的大师。
  古龙具有金庸截然不同的东西,走的全新的路子,并且一直近似于试验性。
  我觉得梁羽生的意义不次于金庸古龙,金古是自觉的,梁羽生更多是不自觉的。我觉得梁羽生具有沈从文的意义。
  温书看的少,形式上比古龙更追求极致,内容上似乎将金古综合起来,企图把家国与江湖连接到一起。
  我觉得黄易骨子里还是武侠,他的武侠有些近似武侠魔幻主义,里面运用了巫术和道家的统一。但黄易有很强的重构历史的能力,《大唐》就是最野心的体现,天道人道合二为一。但黄易也似乎热衷于赋予小说以意义,这样有时会束缚自己。
 

  私家侦探:练女侠问的问题其实也正是我接下来想要问的。那么在花兄的回答上,进一步提问:
  我一直有种感觉,“新派”是非常明显的分成以金梁为代表的“香港新派”以及与古龙为代表的“台湾新派”,早期是香港影响台湾,后来反过来变成台湾影响香港。不知花兄认同这个看法吗?在此,想请花兄概括一下香港新派与台湾新派的差别,他们各自侧重于表达什么?形成这个事实的因素,除了政治环境之外,是否也与两地背后的文化底蕴有关?就整体而言,花兄更加偏爱阅读哪个地方的武侠作品?
 

  花无语:侦探的想法让我惊叹,佩服。我非常认同这样的看法。我看过的武侠作者不多,按侦探分类,香港新派以金梁为主,台湾新派则以古龙为主。
  我觉得显著的特点是,香港新派非常注重家国民族,他们的武侠往往是在中国历史的背景下构成的。台湾新派因为政治原因,刻意切断与大陆联系,他们的武侠自然要剔除具体的历史国家民族背景,成为虚化的江湖。我看过一些卧龙生的小说,完全是由武林门派构成的封闭的江湖。古龙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古龙的武侠不再只是封闭的武侠故事,更注重探索人性,主要是现代背景下的人性,由于当时台湾处于社会变革期,古龙的武侠有城市的感觉,也有乡村的气息。古龙的江湖具有对当时社会的折射。例如古龙小说中反复出的市井小巷,这样具有当时生活气息的桥段不仅不会在卧龙生的小说中出现,在金梁小说中也没有。
  再者,金梁实际上是传统知识分子,他们的根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他们武侠反映出的也是传统文化的状态。而金梁又不一样,金庸的武侠其实是在表达传统文化在现代条件下的状态,而传统文化的社会条件已经死亡。传统文化是随之没落还是涅槃重生,这个重大问题很难回答,金庸自然没有能力回答,所以金庸是迷惘的。
 

  凌云凤:你怎样看练霓裳这人?
 

  花无语:其实我最敬佩的是练霓裳的师父。最早听说的梁书人物恐怕就是练霓裳了。第一次看《白发》时还不太明白,几年以后又看了一遍,看的很感动,强于武玄霜,次于厉胜男吧。
  开始的练霓裳,我不太喜欢,感觉有些太野蛮了,后来非常有魅力,我印象最深的是练霓裳看见年幼的辛龙子守护优昙花时露出的微笑。我觉得伤心的女人非常有魅力。
 

  私家侦探:其实台湾的历史型武侠小说也并非没有,孤独红的宫廷小说,影响也很大,不过缺乏了国家民族意识。究其原因,应该就是如花兄所说的政治因素吧。这个问题的伏笔是,你如何评价“古龙之前无新派”这种观点?从体系的角度看,古龙究竟是金梁的支脉呢,还是“新派”第一人?
  以尤奈斯库为代表的荒诞派戏剧理论认为,戏剧要表达超现实的真实,就注定了要虚构,而且不仅戏剧,所有的艺术样式在本质上都是虚构的。戏剧的没落就在于其远离了自己虚构的本质。我觉得武侠小说理论,是可以与戏剧相通的,华罗庚讲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一旦太过写实,就难免要偏离正规。古龙晚期陷入困境,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我认为武侠小说虽不排斥现实主义,但不能太过重视于描写真实的东西,古龙偶一为之尚可,引发大量跟风,就最终只能把武侠小说带入绝境。黄易的崛起恰好可以证明,人民物质生活越丰富,精神生活就越需要虚妄的东西。梁羽生的早期作品,整体看来是较为强调浪漫主义的,经历“文革”之后,浪漫主义基本消失殆尽,因此他晚期的作品在当时反响平平。(这可能是由于当时香港的阅读口味还没有改变,后来适逢武侠小说整体落寞,就更没人注意梁羽生的晚期作品了。)
 

  花无语:评价谈不上,说下自己的看法。“古龙之前无新派”,我觉得要看这个“新派”怎样定义。如果单指古龙开创的风格流派的话,那自然是;若是指梁公以来的新派武侠,那就不是了。
  我觉得新派是一个很大的范围,古龙是不同于金梁的另外一个流派,不算是金梁的支脉,有特点的武侠名家都有自己的风格。
  关于浪漫与写实的问题,武侠本身是浪漫的吧。因为它是建立在一个完全虚幻的结构之上的,比如江湖,武功,门派,侠义,这些都是在社会中不存在的,我觉得武侠的浪漫与魔幻、神话有相似的地方,不同的是武侠相对较贴近现实一些,比如江湖武功这些曾经是存在于中国历史的边缘的。于是,武侠其实是一个陌生于社会的亚社会,从而衍生出与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奇异故事。但我觉得武侠又不能脱离现实,生命的丰富多彩是小说的源泉,武侠可以作为一个巧妙的隐喻。
 

  私家侦探:花兄曾提及梁的早期作品里面,有一种内在的“张力”,是晚期作品不具备的,请借此机会详谈一下?
 

  花无语:我觉得古龙后期作品晦涩,不是贴近现实的原因,相反是脱离现实造成的,后期的古龙倾向于后现代主义文字迷宫,导致作品十分晦涩。
  梁公前期并没有脱离现实,虽然是在天山,却是纯朴的精神家园,后期是思想上比较迷茫,导致小说很枯燥。
 

  私家侦探:我倒觉得,武侠小说本身应该是描写一种较为虚幻的东西,使读者从中获得浅显的快乐。古龙太执着于描写下层人民的生活,脱离了武侠小说原有的范畴,这固然是开创,但也背离了武侠小说的传统,从写快乐的“虚”转到写悲伤的“实”。在我看来古龙晚期的作品,并不晦涩,而是创意消失了,同一样东西翻来覆去的写,总会有穷尽时吧。
  至于梁的问题,我认为他从《游剑江湖》之后,思想已经不迷茫了,他小说的枯燥可能是缘于对左派报纸的倦怠感,但这个问题我还没有想通透,目前不好说。
 

  花无语:我觉得古龙后期的小说指的是《风铃中的刀声》《午夜兰花》等书,古龙书中正是有了这些现实因素才提高了作品本身的品味。
  从《游剑》以后,梁公逐渐走出了文革前期的极度苦闷,但我想他对左派的幻想基本上已经破灭,幻想的破灭,随之而来的就是激情的死亡,所以以后的作品,梁公极力想突破自己,但已经没有当年的心境了,更多的是心灵的疲惫,这种疲惫在小说中随处可见。
 

  私家侦探:我觉得古龙的后期作品,还要包括《凤舞九天》、《新月传奇》等等。花兄谈谈你划分的依据吧。
 

  花无语:《凤舞九天》和《新月传奇》也算,不过我觉得《大地飞鹰》、《风铃中的刀声》、《午夜兰花》更为突出。中后期分界不是很明显,我感觉上是《英雄无泪》以后比较明显。
  我太赞同侦探关于梁羽生对左派的看法。梁不仅在采访中说过自己曾经对左派的盲目激情,在关于金应熙的长文中也提到理想主义者的激进。我觉得左派对于梁既有激进的促进,也有意识形态的束缚,当然后者越来越大,最后使得梁陷入迷惘。后期作品不佳,心理上的倦怠是必然的,但也有思想上的迷茫。
  梁羽生父亲之死对于梁羽生的影响很难讲,梁认为父亲出身地主理应被镇压抑或是把悲痛隐藏在心中?这个恐怕只有梁本人才清楚,不过从梁小说中透着与金庸类似的悲情,估计后者的可能比较大。
 

  私家侦探:我觉得梁在采访中,经常有刻意隐瞒、刻意回避的情况。似乎大家普遍认为一个作者能写出好书,人品就一定很好,但是我不太赞同。至少我不认为梁羽生是一个没有污点的人,更不是十全十美的。梁羽生对左派的激情,我觉得只在大学期间出现过(梁在说这个问题的时候,也是跟大学生活一起谈的),最迟到1951年为止(也就是他知道父亲死讯,我认为这是他对左派态度的一个转折)。此后他对左派是抵触的,并没有激情出现。口号的东西是不得以而为之,殆非本性。不知花兄的看法怎样?
  梁羽生一般都被称为武侠小说中的女权主义者,不过我觉得他只是比其他作家更擅长描写女性而已,似乎谈不到女权的问题,女性在他笔下虽然偶尔也有反抗,但大体上结局总是较为悲惨的,而且他小说中男性本位的色彩并不亚于任何一个作家。因此我觉得他的“女权”跟卧龙生是在伯仲之间,男性虽然尊重女性,但根本上仍是女性围着男性转,但是因为描写手法的另类,所以他的女性能带给读者与众不同的感受。不知在花兄的印象里,梁羽生能够称得上“女权”吗?
 

  花无语:关于梁对于左派的问题,不好定论,咱们权当是个意见交流,相互参考吧。突然想起了侦探给我看的《塞外奇侠传》的修改版,结尾还是很重的左派感觉。左派尽管比较极端,但也不无可取之处。
  女权这个东西,男人不懂,女人也不太明白,到底怎样才是女人应有的权力,是不是女人和男人处处都要一样?也许梁并非严格女权主义,但在武侠中能够塑造出较为独立的女性,已经是殊为不易,估计他比较尊重他的夫人。关于女性人物结局比较悲惨,这应该是梁刻意追求的悲剧效果吧,较之金庸的大团圆反而提高了女性的地位。卧龙生的书看的不多,不过他书中的女人超强势。
 

  私家侦探:《飞红巾》的结尾,我是这样理解的。梁当时可能是因为要在内地出版,所以特意改一个结尾出来,但是以他的眼光,难保不会觉得内地“左派”之风仍盛,因此又加上一个尾巴,就造成现在的情况。毕竟当时刚刚改革开放,虽然香港距离很近,也未必能搞清内地政府的真实意向。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觉得《飞红巾》的结尾虽然有点“励志”的意味,但还谈不到“左派”吧。当然这跟“最终修订本”的性质是没有关系的,我仍然认为这个版本是最终的。
  然后,记得花兄以前说过自己的爱情经历较为平淡,那么特别喜欢厉胜男,是不是带有想要“弥补”什么的心理呢?这个问题估计也是很多八卦爱好者所关心的,花兄不许一带而过,要切实交待啊!另外呢,在梁羽生自己较为喜欢的几个女性形象里,云蕾、练霓裳、厉胜男都有不少FANS(给云蕾正名的也算FANS吧),唯独吕四娘是最少被提起的,花兄对吕四娘的印象如何?
 

  花无语:关于厉胜男,侦探的想法很有趣。不过我觉得喜欢她是天性使然吧。第一次看云海,还是上初中的样子,十几年前了,那时尚不知爱情是什么东西,只是非常喜欢厉胜男。我想最主要的是厉胜男能给人一种力量吧,执着到近乎执拗,她的爱情更多是一种隐喻,象征着她毕生的一个理想。我喜欢厉胜男与爱情无关。
  喜欢吕四娘的也不少,只是看梁书的人不太多,《江湖三女侠》名头不响。我第一次看《江湖三女侠》的时候,很不喜欢吕四娘。看到吕四娘婉拒唐晓澜很是不爽,那时习惯了金庸的主角代入。后来再看小说,生活就是这样,主角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反而不真实,吕四娘喜欢沈在宽自有自己的原因。金庸古龙小说中无此独立的女性。
 

  私家侦探:梁羽生说:做老婆合适的是云蕾、谷之华。做情人最好的是脱不花,一心一意地爱你。纳兰明慧还不是做老婆的好,像飞红巾、厉胜男,做情人很刺激,但厉胜男,你会为了摆脱不了她而苦恼,她爱得太厉害。吕四娘,《江湖三女侠》里的她是我最尊敬的。
  那么以花兄看来,有没有哪个女性是希望成为自己情人、老婆或朋友的?
 

  花无语:梁书中的女人不太适合做情人,做情人的女人古龙的书中或许有吧,比如蓝蝎子、风四娘等人。至于妻子,我最喜欢梁书的赫连清云。做朋友的女人应该是凌云凤吧。厉胜男是用来做偶像的,要想做她的爱人,至少像小金一样要有不畏世俗的勇气。
 

  私家侦探:那么再问问花兄,你读梁羽生武侠小说的经历如何,最初从哪部小说开始?是先读《云海》还是先读《冰河》?你觉得这两部小说应该以怎样的顺序来读,读《云海》之后再读《冰河》,会不会造成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
 

  花无语:我记忆中读的第一本梁书应该是《塞外奇侠传》,印象很深,很早以前看过一段《女帝》,后来才知道,还看过一点《慧剑心魔》,真正大量看梁书是从《大唐游侠传》和《龙凤宝钗缘》开始的。
  我是先看《冰河》后看《云海》,其实我觉得像厉胜男这样独行特立的人物,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存在是否先入为主。我先看《冰河》,从开头就对厉胜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当时也看了不少的梁书,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物像厉胜男一样在死后依然以她无比的魔力影响着小说,即使是张丹枫也没有。
  看完《冰河》就赶快接着看《云海》,尽管预料到了一定会传奇,还是没有想到有这么惊天动地。
 

  私家侦探:郭德纲前几天在上海演出时曾经谈过一个问题,中国人总有个“人云亦云”的习惯,四个人坐一起聊天,三个骂郭德纲,另外一个不骂就显得不够义气。我觉得他说的还是很中肯的。就梁羽生而言也是一样,很多骂梁羽生的人都未必看过梁羽生的小说,就是听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说,把台湾的阴谋论调和某些人的拜金主义一脉相承下来,十分可耻。这是从大处说,从小处讲也一样。骂《冰河》不好的人,依我看未必就是一开始便觉地不好,很多都是跟风,不批评作者就显得自己档次不如作者高,因此虽然不懂,也要愣充明白。《冰河》就这样被糟蹋了。(插一句:花兄认为《冰河》是狗尾续貂吗?)其实你随便找一个贬《冰河》的人,问问他书里到底写的什么故事,他都未必能说出江海天的名字来。我个人是先看《冰河》后看《云海》的,并且我认为这个顺序很好,虽然故事颠倒了,但总比带着《云海》的阴影去看《冰河》,要更加客观一些。
  现在换谈一个问题吧。花兄认为梁羽生的代表作都有哪些?有没有哪部作品能够完整的代表梁羽生?都说《萍踪侠影录》是梁羽生的代表作,不过我觉得其实只能代表颠峰期的梁羽生,梁羽生写到后来,已经超出《萍踪侠影录》所能代表的范畴了。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且听听花兄的观点。
 

  花无语:接着说《冰河》与《云海》的关系,狗尾续貂算不上吧,两书不是一个风格。《云海》是在讲述一种生命历程,《冰河》是在叙述一个故事。我觉得《冰河》由谷中莲身世引申出域外小国的故事还是很有趣的,故事情节也是起伏跌宕。不过比着《云海》确实有差距,一是小说又延续了金世遗与谷之华的感情,导致《冰河》的主角被掩盖住了;二是关于金世遗谷之华的部分与《云海》不统一。《云海》已经把金世遗的感情提升到高高的死角中了,接下来怎样实写都很难成功。我觉得梁之所以续写可能是因为组织对《云海》的结尾处理不满意,金世遗在左派看来已经出格了,所以在《冰河》中又要被拉回来。
  侦探第二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一个作家肯定会有很多的变化,但我觉得通常他巅峰是很少的。我认为梁书比较出色的是《云海》《白发》《萍踪》《女帝》和几个短篇。后期的《武当》很不错,只是中间起伏比较大。当然除了《慧剑心魔》《瀚海雄风》等少数几本书之外,其他小说也各有出色之处。
  从《游剑江湖》开始的后期小说基本上和以前差别很大了,不过我感觉一直没有形成比较成熟的风格。《萍踪》等书是梁最擅长的吧,本色写作,很随心所欲的感觉。
 

  私家侦探:我看到花兄在采访游龙兄的那个帖子里,提到了划分阶段的问题。你们似乎倾向于把《游剑》──《武当》分成两个阶段,不过我觉得还是合成一个较好,《游剑》那个是过渡期,思想已经萌芽了,不如放在一起较好。
  花兄说说你给梁羽生划分了哪些阶段吧?除了这两个之外的其他阶段分别都是什么?各个阶段的特色何在?
 

  花无语:我的看法比较简单,按《狂侠天骄魔女》分为前后期。前期受束缚较少,感觉整个状态一直处于上升阶段。后期要沉闷很多。
  后期从《狂侠天骄魔女》到《风云雷电》是一个阶段,这个阶段受文革影响很重,从《游剑》到《绝塞传烽录》是一个阶段,我感觉是一个摆脱文革束缚的摸索阶段。从《剑网尘丝》到《武当一剑》是最后的创新阶段。
 

  私家侦探:如果说《狂侠天骄魔女》之前都处于上升态的话,那么就要问问花兄,梁羽生的最高成就是哪部小说?我觉得不同报纸上面的小说,前后期是不同的,不能混在一起划分前后期。《大公报》是《大唐游侠传》。《新晚报》、《香港商报》则是《云海玉弓缘》。另外《狂侠天骄魔女》到《风云雷电》之间还有一部《飞凤潜龙》,似乎并未受到文革影响。
  我个人的看法是,划分阶段不能以作品论,而应该以报纸和年代论。“《大公报》体系”(含《周末报》)的作品,54~60是上升的;60~66较为平稳;66~76是也较为平稳,但被动的成分居多;76~83是蓄意变革。“《新晚报》体系”(含《香港商报》、《正午报》)的作品,57~63是上升的;63~69是平稳的被动阶段;69~78是新的篇章。我划分阶段的依据,是之前提出的“双体系论”,概括的说,我认为发表在不同报纸上的梁羽生小说,因为报纸性质的不同,所以不能混为一谈,应视为两个体系。同体系间的作品不止内容相承,风格亦相承;但不同体系的作品,就往往有较大矛盾。这个看法初步形成,还没有跟花兄请教的机会,不如现在谈谈?
 

  花无语:分类这方面,侦探做的很系统,我只是凭感觉分了一下,按照报纸分是很好的想法。
 

  私家侦探:花兄接招!关于内地新武侠,看到你之前说对时未寒印象不错,我觉得很欣慰。我也是非常喜欢他的《偷天弓》与《换日箭》的,感觉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作者,不过《绝顶》有些差强人意。这里先问一个铺垫性的问题,你是通过《今古传奇·武侠版》接触他的作品吗?
 

  花无语:我对时未寒也很有好感,第一次看《偷天弓》的时候很有惊艳之感,不过时未寒也有《今古》的通病,匠气太重,写多了就弱了,如《绝顶》。
 

  天山游龙:在此也请问无语一个问题。无语觉得当前流行的玄幻小说能否取代传统武侠小说?同时请对这两种小说的影响和意义进行一些简单的评价。
 

  花无语:我极少看玄幻,但我认为玄幻不能与武侠相提并论。比如魔幻类,中国极少魔幻的传统,作者底蕴不足,很难写出《魔戒》那样的小说。修仙类,我觉得达不到《西游》《封神》那样的水平。玄幻的主要缺点,文学功底差,生活体验不足,过于靠出奇制胜。对玄幻不了解,只当胡扯。
 

  私家侦探:花兄假期都看了什么书呢,除《游剑江湖》之外?新出版的增订版《笔花六照》,读到了未?
 

  花无语:惭愧啊,假期没看什么书,《游剑》也是这两天看的。好久没去书店了,没看到《笔花》。现在看书越来越少了,与侦探的水平差距也越来越大了。
 

  私家侦探:花兄还是老样子,用一句话封杀我一大堆后续问题!
  咱们再谈谈时未寒吧。花兄都看过他哪些作品?有部《碎空刀》,我觉得可以与《偷天弓》、《换日箭》相提并论的,花兄觉得如何?
 

  花无语:《碎空刀》我好像看过,感觉比较刻意模仿古龙的风格,《偷》《换》走的是黄易的路子,风格比较成熟。当时看时非常震惊,觉得比小段的《洛阳女儿行》好多了。但后来的《绝顶》有些退化,逐渐沦为“今古体”了。
 

  私家侦探:我倒认为《偷》、《换》颇有金梁之风,《绝顶》反而很像黄易。不过据时未寒自己的说法,他受温瑞安影响很深,但我没有类似的感觉。花兄口中的“今古体”,具备怎样特征,请详叙?
 

  纳兰容若:据他们说是“今古传奇体的作品核心是奇、情、趣。无奇不传,有情有趣,传奇而不离奇,通俗而不庸俗。具体到武侠版来说,我们用稿首先强调作品的故事性,要求曲折多变,跌宕起伏;二是作品要有新意,或写别人未写过的东西,或从老题材中翻出新意来;三是语言要求通俗易懂,留有余韵;四是要有侠义精神和时代感。”而引申而来的含义,还真不是很清楚。要花兄理一理了。
 

  花无语:我倒不觉得《偷》《换》太像金梁,金梁虽然注重历史,但金是善于描摹世情,梁擅长表现诗意。而时未寒很注重对历史的架构,营造比较宏大的格局,这点很像黄易。温瑞安也走架构江湖的路子,但温写作太随意了。时未寒相对比较严谨。
  “今古体”是我临时拼凑的,具体也不好说,大致感觉是形式化太严重,过于注重华丽的言语,风格上趋于女性化、言情化,格局狭小,气势不足。时未寒本来气势场面都不小,慢慢也被同化了。纳兰兄说的是今古自己的标准吧,我不了解。
 

  私家侦探:花兄可否谈谈对“内地新武侠”的整体印象?成败得失,以及最后大致能达到武侠文学史的什么位置?
 

  花无语:内地武侠看的少,不敢说评价。印象中重量级的武侠大陆还没有,试想黄易横空出世的样子。
 

  私家侦探:“梁羽生的爱情描写,还有一点毛病是,在对话中有时会夹有现代的语汇,弄得变成不伦不类的‘新文艺腔’,也就破坏了应该统一的文字风格了”(《金庸梁羽生合论》)。
  以前曾经在别的地方,看到花兄与人讨论梁羽生的文字风格,当时似乎是持批评意见,认为冗繁、拖沓。花兄能否详细的谈谈这个问题,以及对梁羽生“新文艺腔”的观感?
 

  花无语:文艺腔的问题,我对于文学是门外汉,说不到点子上。
  梁公的文字给我感觉是很随意,像是故事会讲故事一样,缺少必要的雕琢,再加上小说故事节奏很慢,以及总是在很多无关轻重的配角上浪费笔墨,导致整体拉杂拖沓。相比较,金庸的文笔流畅圆润,古龙的文笔简洁华美。黄易的文笔不是很好,但故事节奏紧凑,不觉拖沓。温瑞安最重视文字雕琢,和梁公是相反的两个极端。
 

  私家侦探:花兄在新近写的那篇谈《游剑江湖》的文字中,提到:“在《金应熙的博学与迷惘》中,已过古稀之年的梁羽生既是追忆师友,也是对自己人生的整体反思。梁氏此文中对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与以前的小说以及随笔差别甚大,文中还流露出诸多难言之隐。”
  看得出花兄是很喜爱这篇随笔的,但不知可否举例说明你的观点?梁羽生都有哪些重大问题,是改变了的呢?
 

  花无语:侦探这未免有些明知故问了吧。梁羽生文中对金应熙的态度明显是惋惜的,认为唯物主义限制了他的学术成就。这与梁氏小说中很重的革命说教口吻是明显相悖的。文章很长,但字里行间透露着对左派的不满。引用《圣经》与巴金的例子,无疑在说当时自己被迫说了违心的话,甚至是做了违心的善,当然是指左派了。并且明确说出“金应熙引导我接触马列思想,但我始终没有成为马列主义者。”这与小说中的左倾革命说教是相违背的。而革命说教是梁书的最重要的核心之一。
 

  私家侦探:倒不是明知故问,而是有两层目的。一是为接下来的问题,做个铺垫;二是我确实想看看花兄的举例,咱们的关注重心不同,我不肯定大家注意的地方是否一致。
  接下来的问题是,我记得花兄曾以《狂侠天骄魔女》(1964)为界,将梁羽生的创作分为前后两期,大体上前期是发自肺腑的,后期颇多违心。不知这样的概括,是否符合你的原意?我的问题是,在1964年之前,梁羽生最“左”的作品是哪部?
 

  花无语:我以前确实是认为梁公在64年以前小说出自肺腑,不过现在看来未必。我觉得是64年或者文革以前,梁公能够控制道德说教与本色写作之间的矛盾,一则是小说写出了激情澎湃,二是梁公对左派的理想主义还是有热情的。文革开始后,现实的残酷使得梁公精神很迷茫,小说也逐渐成为说教的工具。前期的小说,我觉得《七剑》和《散花》都挺左的,开头那两部就不说了。
 

  私家侦探:花兄的看法,大体与我相似。那么在此感谢花兄与大家的交流,咱们这次的热闹程度,真可谓是不教热血古龙专美于前了,相互辉映,实乃网络侠坛的盛事。未来家园可能还要推出对花兄的采访续集,以及对其他知名网络论者的采访,希望大家继续关注。多谢诸位收看,咱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