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白发魔女的现代女性意识

荼蘼花事

 

 

 

  [关键词]白发魔女、现代女性意识

  [摘要]梁羽生笔下的白发魔女是中国文学史中侠女形象的一个典型,她至情至性、刚烈勇敢,她身上具备的现代女性意识使她事事处于主动、自由、支配的地位,她独特的人格魅力是对传统侠女形象的彻底颠覆和绝对创新。

  陈平原教授曾说过:了解一个民族的女性观,对于理解其文化精神很有帮助。武侠小说确实为我们审视中国古代妇女的地位和作用提供了新的视角。⑴

  若说到武侠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一路追根溯源唐宋豪侠小说直至今日涌现的诸多超新派武侠小说,其中的女性形象何止数以千计,侠女更是数不胜数。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武侠小说中会武功又不作恶的女性未必就是侠女,侠女通常得有斩奸除恶之义举,或复仇报恩之勇行。然而囿于作者本身受封建礼教思想的毒害,或大男子主义的思想作祟,大多数行侠仗义的女侠也不忘三从四德的谆谆教诲,最后仍然回归到贤妻良母的道路上。《儿女英雄传》中的十三妹,就是一个最典型的形象。

  然而梁羽生笔下的白发魔女绝对是个另类的侠女,白发魔女没白发之前号称玉罗刹,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厉害之极的角色。她不仅仅符合侠女的定义,而且她一出场就是以绿林领袖的形象来劫富济贫的,这就比通常的侠女只局限于个人恩仇或出于个人爱心做出一些义薄云天之事高出了一个级别。她不再是古代拘于礼教的妇人侠女,比如十三妹、红拂女,她也不同于金庸笔下的女性,比如黄蓉、任盈盈、温青青,这些小女孩心胸狭隘,顶多只算是会武功而不做坏事的女子,和传统意义上的侠女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而这些女子最后得以成为侠女,通常得益于完善她人生的另一半──男侠伴侣,受了男侠的感化,才逐渐有了侠女之风范。

  白发魔女是个与众不同的侠女,是个奇女子,她的出现是对传统侠女形象的一次彻底颠覆和勇敢的创新,她的出现也代表了新世纪现代女性意识的觉醒。研究白发魔女的意义就在于她的出现为中国古往今来的女侠画廊增添了另一类非脸谱式的侠女形象,本文重点探讨的就是她性格中最具光辉的现代女性意识。

  何谓现代女性意识?任一鸣教授对此曾有过很精辟的解释:“现代女性意识是相对于传统女性意识而言的。传统女性往往安于附属地位,忍辱负重,逆来顺受,委曲求全,不思变革,自觉不自觉地认同第二性地位,就是传统女性意识及其社会传统女性观的典型表现。现代女性意识,则是伴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女性作家在创作中,在对保守的、封闭的、愚昧的对第二性地位认同的传统女性意识及其社会传统女性观的揭示中,体现出对女性性别意识、女性自我意识、女性生命意识的自觉追求,对女性哲学意识、女性自审意识的自觉追求,对时代的变革意识、开放意识、开拓意识的自觉追求,其核心是建构与弘扬女性的主体精神、主体价值。”⑵

  本文中所定义的现代女性意识,指的是现代女性作为不依赖于男性而存在的独立个体所具备的意识,这种意识不依附男性的价值观和思想体系而存在,比如女性自我意识、女性自主意识,女性自强意识,这区别于传统女性安于第二性的被动地位,被主宰地位的从属意识。

  而玉罗刹为何能让我们看到她女性意识的觉醒呢?还是让我们回到故事本身去探寻这种性格的表现吧。

  一、女性独立意识

  1、作为侠女的经济生活上的独立。

  玉罗刹一出场就是个赫赫大名的绿林巨盗,自立门户,成立了一个山寨,自己当寨主,把整个山寨治理的井井有条,相当于现代公司里的女经理、女总裁,经济上不必仰仗他人供给,而且作的还十分不错,同样是威震川陕的巨盗王嘉胤的儿子王照希看到练霓裳调教的部下时也不禁赞叹“这些女娘,比我父亲的部下还强得多。”众人对她心服口服。陈东原在《中国妇女生活史》开篇说:“宗法社会中有一最独特而最不平等的观念,便是妇人非子。子是滋生长养之意,是男子的专称,是能够传宗接代的。妇人,不过是伏于他人罢了;夫人,不过扶人罢了;人就是第三者,是他人的,自己没有独立性。”⑶

  玉罗刹因其超凡的武功打破了这一模式,她无需凭靠男侠的经济来源,她劫来的不义之财足够她开销。经济的独立带动了她人格的独立。

  2、在精神上,她更是特立独行,没有人能够制约她。

  玉罗刹精神上的独立首先表现在她有着不依赖于男人而生活的独立存在意义。

  乐府诗集里有篇著名的《上山采蘼芜》,里面的弃妇在“下山逢故夫”时,是一种什么姿态呢?诗里写到“长跪问故夫”。在经济上弃妇也许已经不仰给故夫时,弃妇仍然是这样一种低姿态,可想而知古代妇女在精神上受着男权社会霸道的奴役有多沉重,两者不在对等的位置上。对妇女的地位,鲁迅的《灯下漫笔》中有很精彩的说明:“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⑷依次类推,妇女地位的低下,精神上所受的虐待足足有两千年的历史。

  玉罗刹似乎与生俱来是为古代妇女出这口怨气的。玉罗刹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女,是个山寨领袖,甚至可以说是个女英雄,事事由她做主,精神上是完全自由的,她也完全不理会世人目光,她把女英雄做到了位,做到了最后,至始至终,玉罗刹仍就是那个玉罗刹,没有成为冠以夫姓的卓练氏(玉罗刹本名练霓裳)。

  其次,她的独立精神还体现在她不以别人的标准来过自己的生活。

  常彬在《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里提到:“性别压制苛酷严厉的中国传统文化,曾‘宽容地'包容了许多征战沙场的女性英雄,她们或出现在史事的记载中,或在稗官野史的撮录中,或活跃在演义小说、民间传说、戏曲舞台上,上至统治阶级,下至黎民百姓,或出于利用,或出于景仰,这些女英雄、女战士参与了人们对女人与战争关系的文化想象。但这些参战女人不是作为独立的个体实现其自身价值,而是作为隶属于男人的这个‘她’的附庸身份,陪衬人的作用偶然性地介入战争,以成就男人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宏图大志,最终的结局不外是女英雄们对女人‘受命于家’的社会属性和性别角色的认同和回归──贤妻良母、相夫教子的社会性别范式。”⑸这是中国传统英雄女性的出路,没有独立的人格,沙场上再怎么叱咤风云,回家后也仍怯懦的受制于男性,从属于男性,可见精神的奴役是多么可怕,连女英雄自己都以男权视角为自己的视角,自觉的遵守了那样的妇道。玉罗刹和她们的不同之处,她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精神的独立。她没有回到那样的社会性别范式。

  作为一个山寨的领袖,当李自成拉拢她的势力时,这本是她扩大影响的大好时机,但她却更愿意为了爱情而逍遥世外,所以她断然拒绝了李自成的好意。

  作为一个女性,在书的最后,她本来完全有机会和卓一航重修旧好,但是她还是拒绝了,拒绝物是人非后的妥协,宁可独守悲伤的回忆。

  “玉罗刹心灰已极,想起十多年来的波折,如今头发也白了,纵许再成鸳侣也没有什么意思。玉罗刹的想法本就异乎寻常女子,在她觉得想和卓一航谈论婚嫁之时,便一心排除万难,不顾一切。到如今几度伤心之后,她觉得婚嫁已是没有意思,也就不愿再听卓一航解释,宁愿留一点未了之情,彼此相忆了。”(《白发魔女传》广州旅游出版社花城出版社,以下简称《白》P578)

  她没有套用其他女性的行为模式、归属方法、思维方式、以及其他女性的价值标准去作为自己的行为准则,这是因为她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个独一无二的个体,有自己独立的精神追求,不被他人的模式所左右。

  梁羽生曾这样评说:“白发魔女是来去如风,在群峰之间出没的‘神奇女侠’,但她并不是神,所谓‘神奇’,只是由于她在旁人眼中那种超凡的本领,只是由于她被某些人所不能理解的特殊强烈的性格。”⑹本人认为,他提到的这种性格就是现代女性的独立性。她没有依附于谁而生活,反倒是卓一航,处处都需要她的帮忙。书中没有交代玉罗刹的具体年龄,然而卓一航总是口口声声的叫她“姐姐”,这未必是真正的姐弟恋,而是卓一航自身的柔弱自发的引导出他的精神需求,他视具有独立精神的玉罗刹为姐姐,是鼓励他前行的精神支柱。对于这段门第差距过大的爱情,他牺牲过多,他很多次想过放弃,但玉罗刹的坚持很大程度上鼓舞了他的继续。没有玉罗刹的精神的影响,卓一航很难从一位丰衣足食的翩翩佳公子成为日后在天山出没,风餐露宿的一代侠客。

  作为一个侠女,玉罗刹为何会有这么强烈的独立意识呢?这就要从玉罗刹的成长经历谈起。

  二、女性自强意识

  1、这是玉罗刹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意识。

  玉罗刹从小被狼叼走,是个狼孩,及至被师傅凌慕华所救。凌慕华何许人也?凌慕华和其丈夫霍天都都是一代武林高手,二人结庐名山共修武艺,某日霍天都和她开玩笑说,等他学好了武功,便要妻子拜他为师,这本是夫妻间的戏言,然而凌慕华第二天就赌气离家出走,并卷走了所有的武功秘籍,约定要在二十年后和丈夫比试高低。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极大的影响了玉罗刹,可以说是一种“代际遗传”,使她日后一见到武艺高强的人,总忍不住的要和别人比个高低,尤其在遇到霍天都的徒弟岳鸣珂时,见一次打一次,哪怕玉罗刹伤心欲绝一夜白头后,到了塞外天山,她依旧屡屡找成名的人物比较,多年后在天山重逢岳鸣珂,“岳鸣珂暗笑:她也不先叙阔契,而是要先较量一下轻功高低。”玉罗刹到天山后见岳鸣珂收了个好徒弟,她不甘示弱,也收了个女徒弟,将来要他们之间一争高下。可见这种自强意识根深蒂固。

  现代女性希望不依附男性而存在的根本前提就是自身的强大,没有过人的本领,或者没有一技之长,也就没有了立身之本,连生存的物质条件都成问题,精神层面的现代女性意识更是无从谈起。

  2、浓浓的女侠风范中渗透了自强意识。

  武侠小说最基本的主题是平不平之事,侠客最基本的特征通常是仁义主公道匡正扶弱,侠客在小说中扮演了替天行道的重要角色,白发魔女作为一个具有现代女性意识的女侠比书中其他所谓的侠客更称得上是一个真正的侠客。斩奸除恶之外,她还要和主宰的绿林、江湖的所有男人们一争高下。作为对男权社会的抗争,她凭借超高的武艺,成功地让绿林群盗臣服,乖乖地每月向她交贡物。她生平最恨的是男人欺负女人,当她看见霍元仲的徒弟侮辱客娉婷,她不由分说拔刀相助,她说:

  “一人做事一人当,公孙雷造了罪孽,你们将他吊死也便罢了。这关他的妻子与师妹何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哼,哼,你们当女人是好欺负的吗?”(《白》P441)

  她是绝不能容忍弱女被欺负的,所以她要强出头。她的现代女性意识使她和书中其他侠女也截然不同,这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比:玉罗刹的情敌何萼华也是一个侠女,当她遇见卓一航时,何萼华感慨于姑母的遭遇:

  何萼华一阵吁嗟,叹息说道:“女人的命真苦!”卓一航笑道:“何以见得?这不过是慈慧师太遇人不淑罢了。”何萼华道:“这不就是了?千古以来,女人总得依靠男人,嫁得好的还可,嫁得不好,一生可就完了。像我姑姑那样的人品武功,也只得独伴青灯古佛,终老荒山。”……

  卓一航听了,突然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期然的想起了玉罗刹来,他想在玉罗刹口中,绝不会说出“女人命苦”之类的话!

  这何萼华谈吐文雅,态度大方,论本事文才武艺俱都来得。然而不知怎的,卓一航总觉得她缺少了些什么东西似的。是什么东西呢?卓一航说不出来,也许就是难以描绘的、蕴藏在生命中的一种奇异的光彩吧?这种“光彩”,卓一航在玉罗刹的身上可以亲切地感知,也因而引起激动甚至“憎恶”,但就算是憎恶吧,那“憎恶”也是强烈的吸引人的。(《白》P145)

  卓一航所觉得奇异的光彩,就是玉罗刹骨子里流露出的不被他人所主宰,不屈服于命运安排的自强意识,令人可敬可佩,也令卓一航感到可爱。

  3、玉罗刹的好强性格,使她看不惯那些恃强威风、以名门子弟自居的武当弟子。

  玉罗刹的武艺高超,她也绝不以此自恃,例如,她和铁飞龙武艺相当,但见铁飞龙痛失爱女,她盈盈一拜,便拜他作义父。遇到武功高强的,她总要和别人较量一番,这样的人,怎受得了武当派门人耿绍南之流仗着一身三脚猫功夫便以名门正派自居,蔑视玉罗刹等绿林侠盗,玉罗刹于是出手教训了这群狂妄自大的正派男侠们,这群习武的男儿郎,在英姿飒爽的女娇娃面前,颜面尽失,从此武当派与玉罗刹结下仇恨。

  梁羽生自己在谈到白发魔女的时候曾说过:玉罗刹和《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形象有着共同之处,玉罗刹的大闹武当山,与武当五老冲突,这和安娜不能忍受上流社会的虚伪,敢于和它公开冲突,两者的精神是一致的。⑺安娜向上流社会公开自己的爱情,在于她性格的真诚,在于她感情的强烈。安娜不顾一切的抉择,表现出她追求个性解放、感情自由的勇气,这是安娜形象的魅力所在,⑻也是玉罗刹的魅力所在。她是绝不会拜服在权威的脚下的,也不愿避开。她敢于公开挑战武当派,羞辱武当派,只因为看不惯武当门徒恃势称强,倚望师门声望。

  是什么原因让玉罗刹如此争强好胜呢?除去“代际遗传”的原因外,她与其她女性有什么本源性的区别,使我们从她身上能看到这种独立自强的性格呢?笔者认为这和根植于她心中的正确的自我意识分不开。

  三、女性自我意识

  1、玉罗刹十分自豪自己作为一个侠女个体而存在。


  例如在她的山寨里,“那些绿林豪汉,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怯生生的像个女娘,而那些执役的少女,却一个个扬眉吐气,豪迈异常,睥睨群盗,顾盼生辉”。(《白》P18)这让读者感到像是回到了《镜花缘》里的女儿国,迸发出强烈的女性自我意识。再如她和义父铁飞龙并驾齐驱在成都平原时,铁飞龙曾劝她乔装男子,她说出了她要为巾帼裙钗扬眉吐气的心声。她没有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感到自卑,反而感到骄傲。

  2、玉罗刹和《水浒》里的三位女英雄有本质的区别。

  因为她的不自卑,所以她比较容易形成健全的人格,把她和《水浒》里的三个女英雄作个比较,便能证明她的自我意识的存在。这三个女英雄分别是:一丈青扈三娘、母夜叉孙二娘、母大虫顾大嫂,连一个真正的姓名都没有,外号起的更是凶神恶煞,她们的行事作风,说话粗声粗气,都和一般的男性英雄无异,如果作者不说明她们是女的,只怕她们自己也会当自己是男人的。她们这种侠女形象,恰恰证明了她们内心的自卑,这三位女英雄以男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试图去消除这种差异,放弃自己本该作为女性的优势特征来完全融入男性的世界。然而玉罗刹是真正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女性而存在的。她非常重视自己的女性特征,甚至为自己的女性特征而骄傲,比如她极其爱惜自己的绝世美貌,她虽为魔女,但出场的时候也绝非五大三粗的泼辣莽横的魔鬼形象,书中是这样描写的:

  “众人眼睛一亮,厅门开处,走进一队少女,前面四人,提着碧纱灯笼,后面四人,左右分列,拥着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杏黄衫儿,白绫束腰,秋水为神,长眉入发鬓,笑盈盈的一步步走来”(《白》P13)

  她会去妆扮自己,她没有把自己变成一个面目不清、性别模糊的人。她不自卑的自我意识,使她不需要在任何方面,无论好的、坏的都向男性角色靠齐,而无视于自己的女性特征。

  四、女性自主意识

  正是源于她的自我意识,她的不自卑,所以在她的内心世界里男女是十分平衡的,这使得她敢于去把握自己生命的主动权。

  1、玉罗刹敢于主动追求爱情。

  《梁羽生传》中写到:“梁羽生的女性观念十分进步,他笔下的女性并非仅为爱情而生,所以他的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及其故事也就不是小说的“佐料”、“配菜”或“副线”,经常地成为主线,梁羽生的小说中,不仅充分体现了男女平等的现代思想,甚至还有女性胜过须眉的气势。”⑼

  不同于金庸的武侠小说,男主角总是和女主角共闯江湖,比如郭靖和黄蓉在行走江湖时相偎相依,而杨过与小龙女更是如影随形;也不同于古龙的武侠小说,男主角总是不停的更换女朋友,比如陆小凤的红颜知己数不胜数,而认识楚留香的女孩子更是恨不得都要以身相许。这固然和作者取悦读者大众心理有关,然而管中窥豹,也可略知这些男作家的女性观点仍倾向传统社会夫唱妇随、夫贵妻荣的价值取向。而梁羽生笔下的玉罗刹和卓一航总是聚少别多。在两人长达十年的恋爱过程中,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仅有的几次见面机会,也通通都是由玉罗刹自己主动创造出来的。卓一航虽内心深爱玉罗刹,却一直缺乏跨越门第之见的勇气,更不敢主动在人前流露半分喜欢玉罗刹的意思。但玉罗刹不愿被动等待,她非常果断的去劫狱救卓一航,掳卓一航进自己的山寨,独上武当山要带走卓一航,每每为此与敌人或卓一航的师叔们大打出手。

  因为“梁羽生笔下的女性绝对处于主动、自由和支配的地位,从而不仅使卓一航这位婆婆妈妈的世家公子、大派掌门现出‘缺乏大丈夫气概’的原形,甚至使豪迈洒脱的岳鸣珂也无可奈何。白发魔女的这种遗世独立的精神气质,几乎超前了四百年,她的‘野性’真实包含了她的独立、自主、尊严及女性特有的直觉和灵感。”⑽玉罗刹在恋爱的过程中,非常的主动,没有半点退缩的样子,也没有害羞,更没有惺惺作态的欲擒故纵,她积极地追求,牢牢地把握住这场恋爱的所有主动权。书中有这样一段,很有意思:

  玉罗刹听她语气,知她实是想念情郎。反激她道:“天下臭男子多着呢!没有他们,咱们难道就不成吗?你和我去占山为王,我们高兴谁就把谁掳上山丢,哭哭啼啼的是脓包?”铁珊瑚“呸”了一声,道:“没你那样厚脸皮。”(《白》P312)

  玉罗刹能讲出这样的话来,可见非常大胆,她对愚昧的守候总是表现出极大的不屑,她也不会安于等在香闺的命运。

  2、她的自主意识还直接体现在她敢爱敢恨的真性情上:

  正因为她生命的主动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所以能够爱自己所爱,恨自己所恨,毫无掩饰。“她是在自然的状态下成长的,心无城府,至情至性,对世俗的一套,完全置之不理。”⑾她对自己喜欢的人,“对谁都不怕说”,这种坦率,连身为男子汉的岳鸣珂都比不上。岳鸣珂恋上铁珊瑚,总是遮遮掩掩,不敢直言表白,练霓裳可看不下去,自己的珊瑚妹子婚姻大事似无着落,她打算办成这一好事,她的做媒方式是这样的:

  玉罗刹眉头一皱,似笑非笑,道:“有否私情的事不必说了,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她?”岳鸣珂道:“我已和你说过……”玉罗刹截道:“你直截了当回我的话,我最讨厌说话兜圈子,你只说喜欢不喜欢?”岳鸣珂道:“喜欢!”玉罗刹板起脸孔道:“那么你愿不愿意娶她?”岳鸣珂道:“喜欢是一回事,嫁娶又是一回事,怎可混为一谈。”玉罗刹道:“你别罗哩罗唆,你答我:你愿不愿娶她?”岳鸣珂见玉罗刹不可理喻,拂袖说道:“若无他事,请你代禀铁老前辈,说我来过了。”转身便走!玉罗刹一声长笑,身形飞起,抢在他的面前,宝剑早已拔在手中,岳鸣珂道:“做什么?”玉罗刹道:“不许走!你到底娶不娶她?”岳鸣珂气往上冲,道:“不娶!”玉罗刹冷笑道:“哼,你果然不是东西!”唰的一剑,竟然向岳鸣珂刺来……(《白》P225)

  这就是玉罗刹的方式,她的方式就是单刀直入,她认为喜欢就该婚嫁了,非此即彼,没有中间态的犹豫,这样的人生大事,岳鸣珂没有一口答应的准备,她便理所当然的觉得岳鸣珂不是东西。

  她自己恋爱的方式,也是如此,“这样的人如果恨你,会把你碎尸万段,如果爱你,会把心掏出来给你。她喜欢真诚和直率,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也容不得别人弄虚作假。”⑿她的眼睛容不下沙子,她爱卓一航,要当面问个明白,卓一航到底愿不愿意跟她走。敢于追求所爱,是作为一个人存在的基本权利,不独是男性具有这样的权力,随着社会的进步,现代女性也可以大胆的追求异性而不被视为异端。玉罗刹的这种敢爱敢恨的精神,很能体现现代女性的自主意识。

  3、玉罗刹的自主意识不仅仅体现在她勇于追求的意识上,还体现在她勇敢的付诸行动。

  当她跑到武当山,从卓一航口中听到愿意跟自己永不分开的承诺后,她觉得自己取得了爱情的胜利,于是她便勇而无惧了。当武当派的四大长老携众弟子阻挠她时,她顿时有了以一敌众的勇气,她从早上打到晚上,以一人之躯大战武当派所有高手,把自己的爱情理想付诸行动,如屈原般为自己的理想“虽九死其犹未悔”。她要力排万难,以自己一人之力去扛起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

  这场全书最精彩的打架,玉罗刹积极追求的主动性格对照出卓一航的被动,当玉罗刹身陷重围,卓一航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而且用弹弓打向她,这一战打出了卓一航的怯弱,打出了玉罗刹的悲剧,当现代女性碰到古典传统男性的悲剧。梁羽生自己是这样形容的:“打斗过程中描写了爱情的纠纷,将男主角的柔懦、女主角的刚强作了鲜明的对比,随著战情的拉距,细致地刻画了他们内心的变化,不但男女主角的性格凸出,陪衬人物武当五老的性格也跃然纸上。在这场打斗中,还写出了新旧思想──维持正统与反正统的思想冲突。”⒀这种反正统的思想,就是女性自主意识的体现。

  独立是她展示人前的姿态,自强是她正确的生活状态,而自我意识正是她独立现象的本源,是她敢于主动追求的心理基础,是她内在主动要求把握生命的原动力,这四个方面构成了她独特的人格魅力,魅力源于她具备了现代女性意识。

  梁羽生创作《白发魔女传》的时间是1957年,玉罗刹形象的出现,绝非一个偶然,这和当时的社会思潮,特别是文化界女性作家的创作倾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作者把自己所有的喜好和有关现代女性意识的新想法全部倾注到他所虚构的人物形象上,创造出这样一个另类的侠女典型,开启了后继者对新女性个性的思考和创作。

  引文:
 

  ⑴《千古文人侠客梦》:陈平原著,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P218
  ⑵《抗争与超越──中国女性文学与美学衍论》任一鸣著九州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P13
  ⑶《中国妇女生活史》:陈东原著,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5月版,P2
  ⑷《坟·灯下漫笔》:鲁迅著,《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P211
  ⑸《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常彬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2007年12月第一版,P1
  ⑹《笔花六照·魔女三观》梁羽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P39
  ⑺《诸子百家看金庸》中的佟硕之写的《金庸梁羽生合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P340
  ⑻《安娜·卡列尼娜》杨思聪著,重庆出版社,1988年9月第一版,P113
  ⑼、⑽《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P427
  ⑾、⑿《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P107
  ⒀《诸子百家看金庸》中的佟硕之写的《金庸梁羽生合论》,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P330

  
参考文献资料:
 

  《千古文人侠客梦》:陈平原著,新世界出版社,2002年9月第一版
  《梁羽生传奇》:费勇、钟晓毅著,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1月第2版第一次印刷
  《安娜·卡列尼娜》杨思聪著,重庆出版社,1988年9月第一版
  《诸子百家看金庸》项庄、罗龙冶等,时代文艺出版社,1998年4月第一版
  《笔花六照》梁羽生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12月第一版
  《明清小说女性研究》王引萍著,宁夏出版社,2007年2月第一版
  《武侠小说掌指图》袁鸣骏著新华出版社2003年1月第一版
  《中国女性主义文学纵横谈》九州出版社,盛英著,2004年10月第一版
  《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常彬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2007年12月第一版
  《抗争与超越──中国女性文学与美学衍论》任一鸣著,九州出版社,2004年10月第一版
 

 

精品回复
 

  药师丹枫:

  因为写过毕业论文,知道这种有字数要求需要答辩的论文必须得尽量作眼于小的论题,能多小就多小,而即使再小,导师也提醒我们标题加上浅析,而后再围绕中心架构,否则论文容易散,所以可以稍微提下梁,但要深入分析梁则论文难以架构,容易偏题,散。

  小题大作,作眼点尽量小,少旁生枝节,确实是泛滥方式,但正表明它实用。而毕业论文本身就是个实用文体。

  而论文评分上所谓的创新则要看每个学校崇尚的风格了,楼主可以问下指导老师本学校的标准,所谓的创新对应不同的学校和评分老师意义是不同的。而本人学校所谓的新仍是务实。楼主可以根据指导老师暗示对应润色。

  偷偷的兴奋和小声说句,楼主的论题至少在大陆学校中已经算新了,所以构文时得求稳,现在底稿已经很不错。

  同意把第一部分块的建议,论文三到四块结构较佳。

  荼蘼花事:

  解释一下,我写的并不好,这是真的,不是谦辞。之所以把这篇放在这个论坛,是因为我也是个梁羽生迷,希望能给论坛添一点乐趣和谈资。

  至于为何没有注明是哪个版本的白发魔女,是因为论文并没有要求。关于引文,逆清叛道说的是对的,是魔女三下现观沧海楼,我之所以没有写全,完全是偷懒的关系,何况也私以为没有这么必要把题目写的长,这么全,知道是哪一篇也就差不多了。

  花无语:

  是楼主的本科论文吧,赞一个先。

  既然楼主用心以梁书做论文题材,我也就不客气,说几点观点与楼主切磋。

  现在女性独立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在中国恐怕要有更多的特殊性。

  中国女性解放表面上看是源于五四以及新中国的建立,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是不是真正女性解放或独立的宣言?未必。

  这样处理女性解放独立的方式既有快刀斩乱麻的果断,也有相应的简单与武断。

  梁书中女性是这样的语境下表达女性的独立,而白发魔女作为初期作品中的著名人物,显然更加的典型。需要的附带说的是,梁羽生是左派影响下还有类似女性崇拜的味道。这两点综合影响了梁书女性人物的塑造。

  白发魔女左派的味道较重,绿林的出身明显有阶级斗争的意识。梁公本人明确说明自己顶住压力并未将《白发》写成类似于《青春之歌》的革命小说。

  白发魔女白发之前更多的是展示左派式的女性独立,狼孩的出身,霸气的出场,一直到独上武当的勇气,一直表现着这种强势。而楼主论文似乎一直把这些方面作为重点。

  但我觉得这些除了女性独立之外有很重的左派暴力革命的色彩,恐怕并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独立。梁公一直以左派思维+女性崇拜的观点来审视女性,恐怕很难写出现代女性独立的实质。当然他一直体现着对女性的尊重,这在武侠中是很少见的。所谓梁公的女性独立更多是一种甚至盲目的尊重。至少在白发魔女前期是这样体现的。

  但白发魔女依旧有着她的显著的重要性,那就是她自身爱情的悲剧,那种混战左派思维与女性崇拜的勇气与强势对比一夜白头的无限伤心形成的凄美。

  我认为白发魔女最能体现现代女性特征的一点是她最后拒绝卓一航,拒绝物是人非后的妥协,独守悲伤的记忆。在我看来比她前期一概不论的强势更令人尊敬。当然这也是梁公一贯的诗意浪漫。

  现代女性独立未必就是非要证明自己如何如何的强势,这样也许是证明自己源于内心的自卑,某事自强不息,成事淡然处置即可。

  在我看来更能表现现代女性独立的是凌云凤(《联剑》中的而不是《白发》)、武玄霜、厉胜男。

  花无语:

  楼主写的是论文,挑剔地说文章缺少对白发魔女更深的挖掘,过多集中在她性格上的强势,引文不少,但我觉得这些观点对于现代女性独立来说有些单薄。

  白发魔女的性格其实还是比较复杂,有左派革命者的味道,也有狼孩出身《水浒》式人物的躁动,还有梁式女子的风骨(如拜见袁崇焕以及独上武当),最后是梁式招牌的悲剧美,我觉得楼主要是写论文还应该更深入地挖掘一下。

  与《水浒》女子的对比,这个不好讲。水浒女子是特定语境下的人物,要分析的话绝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概括的。当然她们女性自我意识是极差。

  白发魔女和梁书后来的女性人物可做类比,有一个发展变化的过程。

  药师丹枫:

  我等的就是花兄的回复,果真受益匪浅

  就白发之前,七剑的女性我觉得也很夺目,比如我个人很喜欢冒浣莲的。而其性格不是夺目,但已经有现代女性的独立与追求意识。此人物似乎没受革命小说的印象。这个也不能说是梁的盲目崇拜。

  那个,就女性独立来说,羡慕李岩那段我觉得可以挖掘下。(引文内容为《第二十一回毁寨剩余哀情留块土试招余一笑慨赠藏珍》,略)

  某些方面人比人,气死人。梁老虽然是用革命语言来说的,但也说出了悲剧的必然性。

  差距实在太大了。

  其实练对老熊、老杨、小袁的这些政治人物的态度和看法也可以看作是现代女性的部分意识。当然这些强加了点梁老自己看法或其他左派的看法。不是很符合历史,但从女性议政来说也够现代了。

  但说来练的后辈刘郁芳几乎都算参政了。

  梁的女性优势过刚啦。

  花无语:

  忘记了白发魔女和李岩还有过一段交往。不过从上文看,白发魔女和李岩也不是一路人,红娘子可谓巾帼英雄其实也不过是李岩的副手而已。

  卓一航虽然优柔,但其实是很包容练霓裳的,两人要是生活在一起倒是会很和睦。

  冒浣莲是很出色的人物,我很喜欢,我觉得赫连清云和她有点像,但还是不一样。

  荼蘼花事:

  这篇论文,我肯定还是要改的,很多地方没有挖掘下去,大约明天或后天会改好。

  花无语的评价很好,我非常高兴梁迷里有这样杰出的人才,可令我学到很多的知识,虽然我有很多不赞成的地方。特别是关于谈论到白发魔女强势的内心根源于自卑,我的想法恰恰相反,我倒认为玉罗煞是人格最健全的,她完全没有自卑,不像何萼华之类,没有因为自己是女性而自卑,在她的内心她是认为非常男女是平等的,所以她才敢于做一些平常女子不敢做的事。

  我知道我在论文里这点没有说透,接下来的修改,这就是重点所在。

  到时候,希望能再看到花无语的精彩评论。这对我是很有帮助的。

  潇沐:

  感觉女性崇拜那是黄易的事儿,就从本帖提到的所谓具备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几位优秀的女士来看,无论是练霓裳、凌云凤还是武玄霜、厉胜男,他们没有一个结局是美好的……如果说梁老借助了这些传奇故事表达了他对女性独立意识的赞扬和支持,那么这些故事的结局则恰恰客观地反映出了某些现代女性独立意识的可怕……

  照这样理解下去,梁老笔下的现代女性独立意识就如同悲剧美,剧中人均是痛苦的,感动的仅是读者而已。

  总觉得花无语有些地方说得不对劲儿,但还没找到想要反驳的究竟是哪个关键点儿……

  荼蘼花事:

  基本上修改了一遍,玉罗刹毕竟只是个虚构的人物形象,如果试图从故事本身,包括她“狼孩”的身份,师傅是个与众不同的侠女等等追根溯源,会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若想说明这种性格的来龙去脉,那么也只能从当时的社会思潮,特别是文化界的思潮来寻求答案。可能梁羽生也受了他所熟悉的一些文化界女作家的影响,然后根据自己的喜好,拼凑出这样一个人物,比如我们所熟悉的萧红等等。

  但如果真的这样写起来,那么文章就很大了,也不是什么浅析了。何况这样很容易写成一篇社会学的论文,而非文艺性的论文。本人才疏学浅,即使心有余,力也不足。

  花无语的意见很好,我后来修改中,直接抄袭了你的句子,而没有注明出处,原是你写的。真是惭愧!!!没办法,欺世盗名就是这样来的。

  花无语:

  楼主客气了,楼主的表扬我万万不敢当。家园卧虎藏龙,比我强的比比皆是,游龙兄、侦探、练女侠、要事、昆吾等等数不胜数,总之欢迎楼主的其他朋友常来家园交流。

  楼主下这一番功夫非常的出色,祝愿楼主的论文顺利通过。

  梁公笔下的女子在武侠中独树一帜,我觉得很值得挖掘,楼主的文章在这方面开创先河,功德无量。

  李寒水:

  白发魔女这篇文章是有缺陷的,练霓裳算一个一开先河的人物,但还是塑造得不够理想,但是那种结局,以前是很喜欢的。她如同《世说新语》里的那些魏晋高士,心中一动,便想要发动一场兴师动众的爱情行动,外面风雪也罢,烈日也罢,只要是游兴不减,就可以将这场跋涉继续下去,如果没有了趣味,兴尽而返也是不错的选择。我心目中的练霓裳是如此的女子,但是和书中,貌似不符,呵呵,乱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