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事变时,文廷式已经被“驱逐回籍”(江西萍乡),在家中过了两年了。他是“帝党”,又是珍妃的老师,得过这位女弟子的“报答”的,“八国联军”入京,珍妃被害、光绪西逃等等消息传来,他听到了自不能不受到震动。因此,写了好些有关庚子事变的诗词。
可是他的“震动”,也只是限于私人恩怨的感伤而已。对于入侵的外敌,他不但没有与义和团“同仇敌忾”之心,甚至对于侵略者的指责,他都是闪闪烁烁的不敢有所表示。
现在举他的一诗一词,以见他对于庚子事变的态度。
诗题一个“月”字,是借月而悼念珍妃的,诗道:
藏珠通内忆当年,风露青冥忽上仙。
重咏景阳宫井句,菱干月蚀吊婵娟。
当时正是外祸日深之际,多少同胞遭到侵略者的屠杀,而文廷式只是哀伤一个珍妃。莫说反帝,连民族的苦难,都没有半点暴露。
这首诗在文廷式的作品中不算出名,另外一首词则是较为多人知的。填的是《忆旧游》词牌,题为《秋雁》,注明是“庚子八月作”。夏历庚子八月,正是“八国联军”已攻占北京,西太后与光绪“逃难”陕西的时候。作者借“秋雁”自况身世,对时局也表示了自己的感伤。但他“感伤”的是什么呢?且看这首词吧:
怅霜飞榆塞,月冷枫江,万里凄清。无限凭高意,便数声长笛,难写深情。望极云罗缥缈,孤影几回惊。见龙虎台荒,凤凰楼迥,还感飘零。
梳翎自来去,叹市朝易改,风雨多经。天远无消息,向谁裁尺帛,寄予青冥。遥想横汾萧鼓,兰菊尚芳馨。又日落天寒,平治列幕天马鸣。
“龙虎台荒,凤凰楼迥。”写的是京师“劫难”,但这只是陪衬之笔。最令文廷式感伤的还是“市朝易改,风雨多经”。这两句表面写“世变”,实则是自叹遭受贬黜,不能在朝廷作官,“护驾”西逃。“风雨多经”说的还是自己,在国难当头之际,文廷式还在念念不忘于个人的得失。
谈了文廷式的这首词,又想起汪精卫所作的同一词牌的一首词。这首词受文词的影响极深,连遣辞造句,有好几处也可以看得出是从文词“脱胎”的。
汪精卫这首《忆旧游》,是在抗战期间他离开重庆,也公开表示了他决心要当汉奸的时候写的。词道:
叹护林心事,付与东流,一往凄情。无限留连意,奈惊飙不管,催化青萍。已分去潮俱渺,回汐又重经。有出水根寒,擎空枝老,同诉飘零。
天心正摇落,算菊芳兰秀,不是春荣。械械萧萧里,要沧桑换了,秋始无声。伴得落红归去,流水有余馨。尽岁暮天寒,冰霜追逐千万程。
当汉奸的人总是不肯自认汉奸,要把自己说成是存有“苦心”的“爱国者”。汪精卫的“叹”他的“护林心事,付与东流”,就是这个意思。他想当汉奸,却又扭扭捏捏,因此又叹“重庆”不谅解他,以至令他“一往凄情,无限留连意”。其实这也是说谎的,假如他得不到头号统治者的“谅解”,又焉能逃出重庆?还何必假惺惺地怨什么“惊飙不管,催化青萍”呢?
汪精卫做了汉奸,还梦想“有余馨”,这真是不知羞耻。也难怪马君武为诗讽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