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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剩挥热泪哭萧红》

(《三剑楼随笔》佚文)

 

 

 

  最近在《人民日报》看到陈凡兄的一篇文章,谈的是萧红墓的近况,萧红是中国出名的女作家,抗战期间死在香港,埋骨浅水湾头,聂绀弩在香港的时候,曾填有一首“浣溪沙”词道:

  淡水湾头浪未平,独柯树上鸟嘤嘤,海涯时有缕云生。
  欲织繁花为锦绣,却伤冻雨过清明,琴台曲老不堪听。

  那时萧红墓上还有一株独柯的树,现在则连这株独柯树也已被人斩去,坟地也给填平,只剩野草芊芊,杂垢遍地了。行过淡水湾头,又有谁知脚底下就埋有天才女作家的慧骨?陈凡兄那篇文章,就是看了萧红墓的这种情况,有感而作的。

  陈凡兄是一位诗人,善于用诗来表达感情,那篇文章便是以一首律诗开头的。诗云:

  年年海畔看春秾,
  每过孤坟息旅筇。
  黑水白山乡梦渺,
  独柯芳草旧情空。
  沧波不送归帆去,
  慧骨长堪积垢封?
  生死场成安乐地,
  岂应无隙住萧红!

  萧红是东北人,原名叫张迺莹,诗中的“黑水白山”就是点明她的籍贯的。《生死场》是一本她最出名的小说,在那本小说里,她描画了东北沦陷期间,善良人民在日本统治下的苦难和反抗,鲁迅先生很欣赏这部小说,曾亲自给她写序文道:

  “这本稿子的到了我的桌上,已是今年的春天,但却看见了五年以前,以及更早的哈尔滨。这自然还不过是略图,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北方人民的对于生活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萧红写这部小说时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少女,赢得鲁迅先生“力透纸背”的评语,那确是不容易的事。萧红是肺病死的,死时只有三十一岁,在临死之前半年,还抱病写成了一部短篇小说集《小城三月》。

  陈凡兄是一位有近二十年“报龄”的记者,现在还在香港大公报工作,他的诗写得很有才气,据我所知,他的旧诗词都是没有师承,自学出来的。有一次我和他黄昏散步,忽然谈起佛经。学佛的一向分为两派,一派主“渐”,一派主“顿”;“渐”是“渐进”,讲究修持;“顿”是“顿悟”,讲究性灵。他笑道:我写诗也如禅宗,主张妙悟,功力不深,但自信还有性灵。的确他的诗“学究气”很少,而“才子气”颇浓。不过,说“功力不深”却是他自谦之词,对于中国旧文学,他是曾下过一番功夫的。当然他不是什么“学者”(新闻记者的生涯也不可能使他成为学者),但他却是脚踏实地,肯下苦功的人。在香港诗坛中,我想他是应该有一席地的。名导演瞿白音先生,在报上读到他这首诗,曾特别写一封信给他,称为不可多得的佳作。这里为篇幅所限,关于他的旧诗,只好以后再谈了。

  我还记得柳亚子先生也有一首吊萧红的诗,诗云:

  杜陵兄妹缘何浅,
  香岛云山梦已空。
  公谊私情两愁绝,
  剩挥热泪哭萧红。

  绀弩的词,陈凡的律诗,柳亚子的绝句,一词两诗,都是有真性情的佳作,萧红地下有知,也会感激他们的关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