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的坐骑看来是匹久经训练的战马,而且短小精悍,和咱们的马匹大不相同。”
孟华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那个富有练马经验的卫士队长说道:“依我看来,那是一匹川马,那小子恐怕是来自四川的清廷官长。”
孟华得他提醒,想起那两个蒙面人的坐骑也正是短小精悍的川马,心中已经明白几分。
桑达儿气过之后,说道:“前几天我们接到一个消息,听说原来驻守小金川的清兵在调来回疆,如今发现了这三匹川马,恐怕就是从小金川来的清军细作了。咱们倒不可不防。”
孟华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想。这三个人无关紧要,要防的是鞑子大军开到。”
桑达儿愤然说道:“哼,我们哈萨克人也不是好欺负的,要是鞑子兵当真来打我们,我们一定和他拼命!”
发生了这件事情,哈萨克族的新格老罗海自是加强戒备,但为了不向敌人示弱,女儿的婚礼仍然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而且更加铺张,更加热闹,以迎贵客。
白天的婚礼固然热闹,更热闹的还是晚上的刁羊大会。
罗海白天已经派出探子去打探清军的消息,快马驰出百里之外,并无发现行军。黄昏之前,探子回来禀报,大家更是放心玩乐了。
孟华虽然参加过一次刁羊大会,但要是和这次“刁羊大会”比起来,他参加过的那次,恐怕只能算是“小会”了。规模的大小,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一年前罗海不过是哈萨克众多部落中的一个部落“格老”,他所主持的“刁羊大会”不过是所属的瓦纳族的年轻男女参加。如今他已是哈萨克族的“总格老”,这次为了庆祝他女儿成婚而特别举行的“刁羊大会”,各个部落的小伙子和姑娘们都不辞远道赶来,广阔的大草原上只见骏马穿梭,歌声四起,天地之间,都好像充满了喜气,令人好像沉浸在欢乐的海洋。
从来没有参加过刁羊大会的金碧漪,更加感觉新奇,不停地在问孟华。
罗曼娜走过来道:“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样起劲?”
孟华道:“没什么,她在羡慕你们的年轻姑娘可以无拘无束的对情郎表达爱意呢!”
罗曼娜微笑道:“不用羡慕,待会儿你就可以参加‘姑娘追’的游戏,追你心爱的情郎了。”
金碧漪面上一红道:“你莫听他胡说。”
只听得呜呜呜三声号角,刁羊大会开始了。
三只烤熟的大肥羊挂在树上,桑达儿在百步之外站定,嗖,嗖,嗖连珠箭发,刚好射断悬羊的绳子,三只肥羊,应声而落。普通的刁羊大会用的只是一头肥羊,这次用上三头,悬羊的绳子虽然比较粗,也不过七八岁儿童小指头般大小。要在百步之外射断绳子,端的得有“百步穿杨”的箭法,要同时射落三头肥羊,那更是难上更难了。桑达儿使出了这手连珠箭法,小伙子人人为他喝彩。
“刁羊”游戏之后,跟着就是“姑娘追”的游戏了。这是刁羊大会的两部分,而后者更是高潮。孟华按照规矩,快马加鞭,从金碧漪身旁掠过。笑道:“漪妹,快来追我!”
金碧漪佯嗔啐道:“呸,你臭美啊,要我追你?”
孟华笑道:“咱们虽然定了亲,但那是你父亲作主的,我要你亲自表示,才能算数!”
金碧漪羞红了脸,说道:“好呀,你故意为难我,我非重重鞭你一顿不可!”
孟华哈哈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快马飞驰,奔向旷野。他们的坐骑,是桑达儿特别给他们挑选的骏马,不多一会,就把其他的人甩在后面了。
这晚天公造美,玉宇无尘,星河皎洁,月华如练。两人在草原上风驰电逐,嗅那夜风中送来的花草芳香,不觉都是心神如醉。孟华在前面跑。跑进一个山坳,扬声叫道:“这地方很是不错,漪妹,你快点来呀!”
正追逐间,金碧漪忽见一骑快马,箭也似的迎面奔来。那人的坐骑,比她胯下的骏马跑得还快。说时迟,那时快,竟然是笔直的向她冲过来了。
草原广阔无边,按说两匹坐骑是决不可能撞上的,那人分明是有意来找她的麻烦!
金碧漪喝道:“你干什么?”那人来得太快,她在急切之间,停不下来。眼看着就要碰上。那人双臂一伸,金碧漪正在疾驰的骏马,竟然给他的神力阻住,昂首人立,几乎把金碧漪摔下马背,那人的骑术精绝,陡然勒住。张开大嘴,向金碧漪呲牙一笑。
金碧漪定睛一看,只见这人面如锅底,五岳朝天,相貌奇丑。令人一见,就不由得心里讨厌。
这丑汉身披白狐裘,手提镶金嵌玉的马鞭,一身华丽的服饰,显然不是普通的牧民。金碧漪起初以为他是来参加“刁羊大会”的哈萨克人,但一想一般纯良好客的哈萨克人决不会欺负自己一个女子的。于是提起皮鞭,对这丑汉怒目而视,喝道:“有路你不走,为什么要来撞我,你是存心欺负我么?”
这丑汉哈哈一笑,不答金碧漪的质问,却反问她道:“你就是那姓金的汉人姑娘吧?”金碧漪怔了一怔,说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丑汉啧啧赞道:“我的段师弟说你可以比美罗曼娜,起初我还不相信呢,啊,他果然说得不错!”
金碧漪吃了一惊,问道:“你的师弟可是名叫段剑青?”丑汉哈哈笑道:“不错。如此说来,你也果然是那位姓金的汉人姑娘了。好,好……”
金碧漪喝道:“好,你要怎样?”
丑汉笑道:“我是车居族王子,像你这样美若天仙的女子,别的人也配不上你,你嫁给我做王妃吧!”
金碧漪大怒,举起马鞭,唰的就朝他劈头打下!
那丑汉非但不躲,反而伸长了脑袋,迎接她的皮鞭,笑道:“我没猜错,你果然是欢喜我!”
金碧漪这才蓦地醒起“刁羊”的规矩,如何还能让皮鞭打到这丑汉的身上?幸亏她近来武功大进,已练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皮鞭在丑汉的头顶打了个圈,倏地收回,再发出时,长鞭已经换成短剑。
“我欢喜你的脑袋!”金碧漪喝道。剑势斜飞,果然朝他脑袋削下。
这丑汉虽然可恶,不过金碧漪还不是真的想要杀他。心想这一剑定然吓得他滚下马鞍,“先跌他个狗吃屎,再拷问他。”
哪知这丑汉不但神力惊人,本领也委实非同小可,百忙中霍的一个凤点头,举起马鞍一挡,居然把金碧漪的快剑挡住,笑道:“你要我的人容易,要我的脑袋恐怕就不易了!”只听得咔嚓一声,火花飞溅,丑汉的马鞍给金碧漪一剑劈为两半。丑汉这才知道金碧漪拿的是把宝剑,剑法的迅捷奇幻,也大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这一下他可笑不出来了!
金碧漪看出了他的本领,下手更不留情,唰唰唰立即又是连环三剑。那丑汉一个“镫里藏身”,刚好来得及躲开,但觉背上凉飕飕的,金碧漪的剑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背脊横削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丑汉突然笔直的身躯倒下,金碧漪方自一怔,心想:“这丑八怪看来倒非庸手,怎的我还未刺着他,他就吓得摔倒了?”心念未已,但是丑汉的那匹坐骑已是飞快跑开,丑汉却并没有摔倒地上。原来他是双足勾着马背,以精妙的骑术,“倒挂雕鞍”的身法,逃避金碧漪续施杀手的。
那丑汉好像荡秋千似的,腾身翻上了马背,气呼呼地叫道:“好狠的女娃子,幸亏没给你刺着!”不过他虽然不服气,却也不敢回来和金碧漪再斗了。
他不敢回来,孟华却己从前面那个山坳,拨转马头,赶回来了。
孟华一声长啸,扬声问道:“漪妹,出了什么事?”丑汉的耳鼓给啸声震得嗡嗡作响,不禁又是一惊。
金碧漪道:“这丑八怪是段剑青的师兄,快去追他!”但那丑汉的坐骑,却比桑达儿特地为他们挑选的骏马还快,越追距离越拉远了。
这晚月色明亮,孟华定睛看去,只见远处又有两匹快马跑来,已经和那丑汉会合了。
金碧漪道:“他们说些什么,你听得见吗?”
孟华道:“隐约听得见一些,但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说话之间,那三骑已是跑出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金碧漪定了定神,说道:“那丑八怪自称是车居族的王子,但赶来和他会合的那两个人却似乎是汉人。”
孟华瞿然一省,说道:“不错,他们骑的马也似乎是短小精悍的‘川马’。”
金碧漪道:“他们不向回头路逃,反向前面奔驰,莫非又是去找罗海的麻烦的?”说至此处,突然抽了孟华一鞭。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咦,你为什么打我?”
金碧漪噗嗤一笑,说道:“你忘了咱们是在玩刁羊的游戏么,如今游戏已经结束了。嘿嘿,是你送上来挨我一鞭,可不是我追你打的。”很是得意,她占了孟华的便宜,孟华这才省起,笑道:“对,先结束游戏,咱们才好回去。漪妹,幸亏你刚才没有鞭打那个丑汉。”
金碧漪道:“我几乎打了他呢。可惜我换了快剑,也还未能将他制伏。他自称是段剑青的师兄,本领也的确比段剑青高明许多。”
孟华吃一惊道:“这丑汉会使雷神掌的功夫么?”金碧漪道:“不会。不过他的掌力刚中带柔,却也似乎是一门上乘的武功。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孟华说道:“他的武功当然不会是我的二师父传授的,既然他自称是段剑青的师兄,故此我以为他是红发妖人欧阳冲的弟子。段剑青曾经拜过这个妖人为师的。不过,欧阳冲却早已在三个月前命丧天山了。”
金碧漪道:“这丑汉的武功颇为怪异,看来不属中土任何一派。或许这小子早已另拜什么西域异人为师了吧?不过他倘若当真是去找罗海的麻烦,咱们就还有机会可以碰上他的,如今先不用费神猜测。”
二人快马加鞭,赶回刁羊大会开始的那个草坪,未曾发问,罗曼娜已经和一班人迎上前来,说道:“孟大哥,我们正盼着你回来呢!”
孟华说道:“是不是有个丑八怪来了这儿?”罗曼娜道:“不错,还有两个满洲鞑子的军官和他同来。”
孟华吃了一惊,问道:“这三个家伙在哪里?”
罗曼娜道:“他们以礼求见我爹爹,据说是要来和我的爹爹商量什么大事的。如今他们和爹爹在那座帐篷里商谈。桑达儿陪我爹爹。”
孟华不觉更是担心,说道:“你爹可别上了他们的当才好。”
罗曼娜道:“是呀,所以我们都盼望你快点回来。你现在赶快进去吧!”
金碧漪道:“我可以和他一起进去吗?”
罗曼娜说道:“在我们哈萨克,男女的地位都是一样的,你和孟大哥都是我们特邀的贵客,我想我可以替爹爹作主,请你进去。不过……”孟华忙问:“不过什么?”
罗曼娜道:“我知道他们此来,定然不怀好意,不过他们声称是来给爹爹和我贺喜的,除非他们先有什么捣乱行为,否则好歹也还算得是我们的客人。我们的规矩……”
孟华笑道:“我知道你们的规矩,对敌人要用弓箭和刀剑,对客人要用马奶和葡萄。你放心,我们汉人也有同样的成语:对文王,兴礼乐;对桀纣,动刀兵。只要他们不是恶客,我们也不会无礼的。”
他们走近那座帐幕,刚好听得罗海道:“多谢贵客光临,但你们的厚礼我可不敢受。”
罗曼娜首先在帐外扬声叫道:“爹爹,孟大哥和金姊回来了!”说的是瓦纳族的方言。
罗海大喜说道:“快请他们进来!”亲自起身迎接。那车居族王子和陪他来的两个军官不知来者是谁,见罗海如此敬重来客。只好也都随着他站起身来。
孟华揭开帐幕,和金碧漪大踏步走了进去。双方一见,大家的面色都变了。
原来那两个军官正是清廷大内三高手中名列第一、第二的卫托平和叶谷浑,孟华和他们交手不止一次,深知卫托平的本领只不过比海兰察稍逊一筹,再加上一个叶谷浑,实是不可小觑。心里想道:“好在漪妹近来武功大进,我和漪妹联手,料想也不会输给他们。”
卫托平哈哈笑道:“想不到孟少侠也在这里,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了。”
孟华冷冷道:“卫大人,你当真不知道我在这里吗?”卫托平道:“真的不知。”孟华说道:“真的不知?难道刘挺之没有告诉你吗?对啦,那位刘挺之刘大人,昨晚不请自来,怎的今晚又不和你们一起来呢。”见了卫、叶二人,他已猜到昨晚使快刀那人是刘挺之了。但想:“第二个蒙面人的掌力虽然刚猛,却不似叶谷浑的大摔碑手功夫。唔,多半是那个老叫化。”
他没猜错,卫托平只好说谎说到底了:“怎么,刘挺之曾经来过么?对不住,我可是真的不知此事。孟少侠,咱们拉萨一别,不知不觉又是年余,难得今日又再相见,真是何幸如之!”口里说着客套话,伸出手来与孟华相握。
以前他们曾数度交手,每一次彼此都是没有占到对方的便宜,不过只论功力,过去几度交手,却还是卫托平稍胜一筹的。故此他藉握手行礼为名,实是想给孟华来一个“下马威”的。哪知双手一握,他发出的内力竟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丝毫也试不出孟华的深浅。陡然间只觉虎口一热,少阳经脉的三处大穴都隐隐感到酸麻。大吃一惊,连忙松手。也幸亏孟华不为已甚,没有乘机伤他。
不过孟华虽然占了上风,也稍稍有点感到意外:“这一年来,我得了古波斯、和天竺那烂陀寺以及天山派的三种上乘内功心法,现今自信已能把这三种上乘内功心法熔于一炉,这厮居然经受得起,也算难得了。”
那个丑汉和金碧漪相见,更是感到尴尬。罗海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车居族的王子乌里赛,这位女侠是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金大侠的千金碧漪姑娘。”
乌里赛倒也知道金逐流的名头,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原来这丫头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女儿,怪不得剑法那么了得!”
金碧漪冷笑道:“不劳介绍,这位王子我已经见过了。”乌里赛尴尬之极,说道:“刚才不知是金女侠,失礼之处,请莫见怪。”
罗海不知道他们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不便询问,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相识的,那就更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请大家不必客气,都坐下来谈吧。”
金碧漪和孟华坐在一起,乌里赛见他们态度亲热,不觉又是心怀妒忌,暗自想道:“敢情这臭小子就是她的情郎,怪不得她不睬我了。哼,我倒要看这臭小子有什么本领。”打下主意,只待一有机会,就要折辱孟华。
卫托平说道:“我刚才说到哪里?对啦,我是说到送礼之事。还有一件最贵重的礼物,是要送给格老的!”
孟华把眼一看,只见他已经拿出来的那两件礼物是一对玉璧和一串夜明珠,心里想道:“这两件礼物已经是无价之宝,不知他还要送什么更名贵的礼物?”
卫托平把那件礼物拿出来了。
他拿出来的是个锦盒,未曾打开,却先说道:“格老,请恕我啰嗦,再说一遍。这次会议,我不希望有外人参加。这件礼物,我也不便当着外人送与你。”
车居族王子乌里赛接着说道:“对啦,我也想要知道,这姓孟的小子是什么人,他凭什么资格参与此会?”
罗海怒从心起,当下勉强抑制自己,保持一点待客的礼貌,冷冷说道:“你们三位是我的客人,这位孟少侠也是我的客人。在我的眼中,你们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卫大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自话自说,我可没有答应你呀。我只是按照我们哈萨克族的规矩招待客人,并不认为这是什么会议,我们绝不稀罕客人的礼物,盒子不必打开了,这两件礼物,你也一同收回去吧!”
卫托平见他发怒,不敢再摆架子,只好赔笑说道:“格老请莫动气,既然这位孟少侠是你的贵宾,那就请他作个见证也好。这件礼物,并不是我送给你的,你想知道是谁送给你的吗?”
罗海哼了一声道:“我不要知道!”
卫托平笑道:“我还是要告诉你的,待你知道了是什么东西,那时你的主意说不定就会改变了。”
桑达儿好奇心起,说道:“格老,就让他告诉你吧,反正咱们不要他的,听听何妨?”
卫托平说道:“对啦,你听听何妨?”心想:“孟华这小子一定会从中作梗的,不过,这是天大的富贵,罗海怎肯不要这件礼物?”他打着如意算盘,把那锦盒摆在桌子上,自己先跪下去恭恭敬敬地对锦盒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脸庄重的神色将它打开。罗海、孟华等人只当看戏,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锦盒里藏的是件黄缎裱面的册子,卫托平恭恭敬敬的捧着册子,说道:“贺喜格老,这件礼物是大清皇帝送给你的,皇上册封你为哈萨克藩王。请你择个吉日,摆香案接受册封。依我之见,就在你举行接任格老大典那天同日举行,好么?”
罗海暂且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哦,原来是要封我为王,多谢你们的皇帝这样看得起我。不过,我知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叫做:‘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请问你们有什么条件?”
卫托平说道:“格老,你这话有点欠思量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富有四海,夫复何求?”
罗海说道:“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此说来,我若是接受你们皇帝的册封,做了什么藩王的话,我们的土地,也就是属于你们皇帝的了,对么?”
卫托平想不到他的词锋如此锐利,勉强笑道:“这不过名义上的转换而已,你接受了册封,你们的土地,名义上虽然属于皇上,但皇上裂土分封,仍然是把你们原来的地方,赏赐给你的。这又有何分别?”
卫托平道:“你接受册封,不仅可以世袭罔替,目前就可以为你免除灾祸!”
罗海说道:“哦,有何灾祸,倒要请教!”
卫托平傲然说道:“实不相瞒,我们的大军已经开到,我们的皇上也不会让你们永远做化外之民的!”
罗海道:“哦,我明白了,我要是不肯归顺你们,你们的皇上就要派兵来打我们了。不错,这确实是个灾祸!”
卫托平只道恫吓成功,又换过一副口吻说道:“趋吉避凶,人之常情。格老是明白人,想必是有所抉择,不用我来饶舌。你做了藩王,非但可以免祸,我们的皇上还会保护你们,让你永保尊荣,你们各族也得享太平。”
罗海道:“这我又有点不大懂了,只要你们不派兵来打我们,我们还何需什么保护?”
卫托平说道:“有一股反抗朝廷的强盗,早已流窜到柴达木,难道你不知么?”说至此处,狠狠盯了孟华一眼。
罗海说道:“知道。我也知道他们绝计不会来打我们的!”卫托平忙道:“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们的说话,现在我暂且不问你和他们是否已经有了往来,但我必须警告你,切莫上他们的当!只有我们的皇上才可以保护你不受强盗侵扰!”
乌里赛接着说道:“我们车居族已接受朝廷册封了,将来贵我两族联手,何愁回疆各部不为咱们马首是瞻?我爹还说,愿意让你做各部盟主。”
罗海故意克制自己,暂不发作,待要知道的都知道了后,这才说道:“你们说完了吧?该我说了!”
“卫大人,请问你是汉人还是满人?”罗海首先向卫托平问道。卫托平听他问得这样突兀,不觉愕然,说道:“格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罗海说道:“看你的模样好像是汉人,但听你的说话,却又不像汉人。我委实弄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所以请你先告诉我。”卫托平无可奈何,只得说道:“我和这位叶大人都是汉人,怎么样?”
罗海说道:“汉人中有个吴三桂,听说他是当初引清兵入关的人,对么?”
卫托平变了面色,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好。罗海继续说道:“我对他的故事知而不详,你可以告诉我么?”
卫托平按捺不住,勃然色变,说道:“吴三桂和咱们今日所要谈的有什么相干?”
罗海道:“怎么没有相干?听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之后,也是受封为什么‘藩王’的,不知是也不是?”
叶谷浑道:“是呀,他受封为平西王。”
罗海道:“后来呢?我想知道吴三桂后来的下场是怎么样!”
卫托平道:“你这话题未免扯得太远了吧?”
罗海道:“不见得吧?我读过的书虽然很少,也知道你们汉人有句成语,意思大概是可以把历史当作一面镜子,从过去可以知道未来的,这句成语是、是……”
孟华说道:“这句成语叫做鉴往知来!”
罗海说道:“对,鉴往知来,鉴往知来!你们的皇帝要封我做‘藩王’,我必须知道你们汉人中第一个受封为藩王的吴三桂是怎么个下场,我才能决定是否应该接受呀!”
卫托平被他冷嘲热讽,想要发作,可又碍着孟华在旁,不敢发作。
罗海道:“孟少侠,他们不肯告诉我,你告诉我吧。”
孟华说道:“吴三桂引清兵入关,待到清朝的康熙帝坐稳龙庭之后,便即进行削藩,要把吴三桂和另外两个汉奸藩王……‘平南王’尚可喜和‘靖南王’耿仲明的‘藩封’削掉,吴三桂于是又再反清,兵败忧急而死,其孙吴世藩‘继位’,被清兵追至昆明,在昆明自杀。其后,吴家九族被诛!”
罗海道:“哦,原来吴三桂的下场是这么悲惨,如此看来,这个‘藩王’真是不好做的了!”卫托平沉声说道:“格老,请你别受小人挑拨,三思而后行!”
罗海说道:“谁是君子,谁是小人,倒要请教!”卫托平狠狠地盯了孟华一眼,不过他虽然恨极孟华,也还不敢便即和他正面冲突,只能说道:“格老,你应该自己明白。”
罗海冷冷说道:“不错,我虽然见识浅陋,君子小人的分别,我还是懂得的。想把我推上死路的人,却是满口花言巧语,这样的人,当然是小人无疑!”
卫托平给他说得面如土色,一时间不敢作声。
乌里赛硬着头皮说道:“格老,我爹爹差遣我来,实是希望你们哈萨克族和我们车居族合力同心,做一番事业的。请你听卫大人的忠告,务必三思而行。”
罗海冷笑道:“最初我确实还是想得不很清楚的,现在可是想得清楚了。我决计不做哈萨克的吴三桂!不过,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怕像吴三桂那样的下场,要做吴三桂的话,那也只能由他去吧!”
乌里赛怒道:“格老,我是好言相劝,你怎么连我也骂在里头?”
罗海道:“哦,原来你也知道吴三桂是应该挨骂的坏人吗?不过,我可并没有骂你呀,我只是提醒你,你愿意做什么样的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卫托平己知无可挽回,最后一招,只能又施恫吓,说道:“格老,你可别忘了我们的大军不日就可以开到!”
罗海亢声说道:“好,你是向我下战书吗?我接受你的战书!”一面说话,一面把那件“册封”他为藩王的“圣旨”撕成粉碎。跟着把那双玉璧和一串夜明珠掷回去给卫托平。
罗海继续说道:“五十年前,你们的军队曾经来打我们,杀了不少我们的人,(按:指乾隆年间,乾隆任命兆惠为征西大将军,“平定回疆叛乱”之事)那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不能替父老报仇。如今你们又要来打我们,这正是我得以报仇雪耻的机会,你们来吧!
“哼,汉人中有你这样的坏人,但也幸亏有孟少侠这样的好人。老实告诉你吧!这位孟少侠,就是你所说的那股强盗的使者!我已经决意和柴达木的义军结盟,准备对付你们鞑子皇帝派来的军队。你不妨回去禀告你的皇上!”
卫托平虽然早已料到孟华是义军使者的身份,但从罗海口中说了出来,这意义可是大不相同,吓得他不禁面如土色了。当下只好诺诺连声,收回那两件礼物,向罗海告辞。
桑达儿想起罗曼娜昨晚几乎被掳之恨,说道:“他们这些人才是强盗,你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他们?”
罗海说道:“两方交兵,不斩来使,姑且饶了他们这次!”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乌里赛道:“车居族和哈萨克族世代交好,到现在为止,你还可以算得是我们的客人,盼你好自为之!”这几句话语重心长,但乌里赛却以为罗海是对他有所顾忌,傲然说道:“我会知道怎么做的。多谢你的款待,后会有期!”
罗海说道:“好,但愿今后不是在战场相见,你们替我依礼送客。”孟华陪桑达儿把乌里赛送出帐外,对卫托平和叶谷浑二人则不理不睬。
乌里赛道:“桑达儿,你本来可以和我一样做个王子的,可惜你把到手的富贵又轻轻抛了。”桑达儿面色一沉,道:“你再说这样的话,对不住,我可就不能把你当作客人了。”乌里赛碰了钉子,灰溜溜地说道:“好吧,人各有志,你要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了。”对桑达儿唱了个喏,突然回身拥抱孟华。
以拥抱表示友谊,这本是回疆各族通行的礼节,但乌里赛却是借行礼为名,想要摔断孟华的腰骨的。原来他不但曾得异人授以武功,而且一向就是车居族的第一名摔角好手。
“很高兴这次结识了你这位新朋友!”乌里赛口里这么说,双臂已是用力一扳,要用摔角的“肩车式”把孟华扳倒,重重摔他一跤。
哪知孟华练有“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他用的力越大,反弹之力越大。兄听得“咕咚”一声,乌里赛摔出一丈开外,双膝一软,跪倒地上。孟华笑道:“哎哟,你是‘王子’身份,如此多礼,教我怎么过意得去?”
卫托平大吃一惊,忙把乌里赛拉了起来,见他没有受伤,这才稍稍放心。心里暗暗埋怨乌里赛节外生枝,更怕孟华藉此翻脸,连忙说道:“孟少侠,我们虽然是各为其主,但请你别忘记我们是使者身份。罗海格老答应过让我们走的。”
孟华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怕什么,我们说过的话当然算数,你以为我们也是像你一样,言而无信么?”
卫托平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言语冲撞之处,请莫见怪。孟少侠,多谢你了。”
孟华喝道:“有几句话我要向你们交代清楚,今晚我是看在格老的份上,饶你们的。但过了今晚,不在此处,你们就不是使者的身份,乌里赛也不是他的客人了。要是给我碰上你们,那时我可不和你们客气!”
卫托平得到保证,早已安心,哈哈大笑道:“这个当然,他日战场相见,你当然不会饶我,我也不会饶你的!”他们生怕孟华变卦,三个人连忙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孟华和桑达儿回到帐中,罗海说道:“现在没事了,桑达儿,你去告诉大家,叫小伙子和姑娘们可以继续尽情欢乐。”
孟华说道:“格老,你刚才把那两个鹰爪孙骂得真是痛快!”
罗海笑道:“我也要多谢你呢。幸亏有你在我身边,给我壮胆。好了,你和金姑娘料想也未曾玩得尽兴吧,你们也继续和我们的小伙子、姑娘们去尽今晚之欢吧。”
孟华可没有再去寻欢乐,待桑达儿传达了格老的说话之后,他便即问桑达儿道:“你们能不能够挑选出两匹骏马,比得上那三个家伙的坐骑的?”
桑达儿怔了一怔,说道:“你要两骑快马做什么?”
孟华笑道:“现在已是四更时分,没多久就天明了。”
桑达儿恍然大悟,说道:“哦,敢情你是要和金女侠去追那三个家伙?”
孟华说道:“不错。那两个鹰爪孙让他们跑掉也还罢了,那个什么乌里赛王子我是必须把他截下来的!”
桑达儿说道:“乌里赛虽然可恶,但我看曼娜爹爹的意思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头的。你想……”
孟华笑道:“你放心,我不是要把他杀掉,但有一件事情,我心须向他打听。这件事说来话长,要是你能够帮忙我追得上他,回来我再说给你知道。”
桑达儿想了一想,说道:“我们的马匹很难挑选出比得上他们的坐骑的,不过……”
孟华燃起希望,问道:“不过什么?”桑达儿道:“我告诉你们一条捷径,可以抄小路赶上他们!”
卫托平等人快马风驰,跑到天明时分,情知已是离开了罗海兵力所及的范围,他们三人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叶谷浑余悸犹存,说道:“昨晚可是真险,想不到罗海竟然会翻脸,孟华这小子也在那儿。当时我真有点担心,要是他们有意留难,咱们恐怕是回不来了。”
乌里赛悻悻说道:“我只道你们的武功十分了得,原来你们竟是这样害怕姓孟的那个小子。早知如此,我应该把师父请来给你们壮胆的。”
卫托平脸上热辣辣的有点挂不住了,说道:“那小子武功虽然不错,我们还不至于就怕了他,不过,乌里赛王子,你可得知道,昨晚咱们是在敌人的营地之中,无论如何,好汉也是斗不过人多的呀!”
乌里赛道:“那么我昨晚所吃的亏是白吃的了?”
卫托平道:“王子不必气愤,你吃的亏,总有一天我们会帮你报复的。”
正是一说曹操,曹操便到。刚刚说到这里,只见两骑快马,迎面驰来。骑在马背上的一男一女,可不正是孟华和金碧漪是谁?原来他们的火龙驹跑得快,抄小路追踪,竟是过了前头,本来是在后面追踪的却变成了是在前头拦截着卫托平等人的去路。卫托平这一惊非同小可,乌里赛心里发慌,口中冷冷说道:“卫大人,你刚刚夸下海口,这回可得看你的了!”
卫托平喝道:“你们来作什么?”
孟华喝道:“当然不是来给你送行的!晓事的快快给我停下,我有话说!”
卫托平勒住坐骑,喝道:“孟华,你不顾信义么?”
孟华冷笑说道:“你抬头看看,太阳都已经出来了!这里离开格老的营地也在百里之外了。你以为你们还是格老的客人么?”
卫托平冷冷说道:“哦,原来罗海是害怕我们回去禀报昨晚之事,害怕我一回去就把大军带来,所以他叫你来杀死我们灭口,是也不是?”
孟华说道:“你别用说话激我,格老岂怕和你们打仗?这事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要来找你们的麻烦!你不服气,冲着我来好了!”
卫托平怒道:“姓孟的小子,我不是怕你,不过我要赶着回去禀报军情,可没工夫和你交手。倘若当真如你所说,罗海不怕打仗的话,你敢不敢让我们自回去禀报?以后咱们再约个日期、地点,我与你单打独斗!”口里说得硬,其实却是缓兵之计,孟华如何不知?
不过孟华也因另有目的,吓了一吓卫托平之后,也不为已甚了。说道:“好,我可以让你回去,不过,你们也用不着都回去禀报军情的。把一个人给我留下!”
卫托平怔了一怔,说道:“你要留谁?”
孟华一指乌里赛,说道:“他不能算是清军使者,也无须他陪你们回去禀报军情,就请他给我们留下吧!”
乌里赛大惊,连忙逃跑。孟华叫道:“你别害怕,我只不过想问清楚一件事情,并无害你之意。”
乌里赛哪敢相信他的说话,趁着孟华与卫、叶二人缠斗之际,连忙快马加鞭,跑出数里之遥。孟华怕他逃脱,说道:“漪妹,你先上去把他留下,我来打发这两个鹰爪孙。”
金碧漪料想孟华可以抵敌得住,说了一个“好”字,拨转马头,立刻去追赶乌里赛。
乌里赛正道可以逃脱,忽听得急骤的蹄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金碧漪已是追到了他的后面。
乌里赛嚷道:“现在又不是玩刁羊游戏,你追我作甚么?”
金碧漪怒道:“看在罗海格老的份上,我本来好意把你当作他的客人的,你竟敢油嘴滑舌,那就休怪我非给你吃点苦头不可了!”
说到“苦头”二字,剑光如电,已是刺到乌里赛面门,乌里赛拔刀抵挡,不过十多招,便听得断金戛玉之声,他的那把宝刀已是给金碧漪削断。金碧漪喝一声“着!”乌里赛脸上火辣辣的已是被她扫了一鞭。跟着给她拉下马来。
金碧漪扬声叫道:“孟大哥,我得手了,你快来吧!”
卫托平和叶谷浑本来希望在少了一个强敌之后,能够速战速决的,哪知孟华的剑法实在精妙,以一敌二兀是攻多守少。
此时忽听得乌里赛被擒,他们都不禁心头一震了!不约而同的暗自想道:“只这姓孟的小子已难对付,那丫头若再回来,只怕我们要跑也跑不了!”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主意,立即拨转马头,逃之夭夭了。
孟华冷笑道:“好,今日姑且让你们回去,你们要是不知死活,尽管做吴三桂带清兵来吧!”当下也便拨转马头,向金碧漪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
快马奔驰之际,忽听得一声长啸,自金碧漪那边隐隐传来。孟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不知是准竟然有此功力,听这啸声,似乎比缪长风叔叔的狮子吼功还更霸道,不过却没缪叔叔内功的精纯。
此时金碧漪正在盘问乌里赛。
乌里赛只肯承认段剑青是他的师弟,但对其他的问题都是一问头摇三不知。
金碧漪冷笑道:“段剑青的下落你不知道,你的师父是谁,你总应该知道吧?”原来金碧漪那晚在和段剑青交过一次手之后,觉得他的武功不但进境甚速,而且甚为邪门,对他新拜的师父是谁,自是不免很想知道。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狮吼,震得她的耳鼓嗡嗡作响。
乌里赛猛地叫道:“师父,快来救我!”话犹未了,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番僧,已是倏地在她的面前现出了身形。
那番僧格开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就把乌里赛抓了过去。虽然金碧漪无意把乌里赛挟作人质,在那番僧夺人之际,并未阻拦。但那番僧出手之快,仍是令她大力惊异。心想:“看来这番僧的武功实是远胜于我,我纵然出手阻拦,也是阻拦不住。”
乌里赛到了师父的身边,立即说道:“师父,这臭丫头欺侮我,请你老人家替我把她拿下!”
那番僧哈哈笑道:“原来你看中这女娃儿吗?但只怕她是个烫口的馒头呢!不过你既然想要她,为师的也可帮你达成心愿。且待我废掉她的武功,把她擒来送你便是!”
笑声中那番僧已是欺到了金碧漪身前,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朝她搂头便抓!金碧漪气得柳眉倒竖,剑走轻灵,唰唰唰的便是连环三招!这三招她用的是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端的是迅若惊飙,凌厉之极。
哪知这番僧的掌力竟是大得出奇,掌风劲压之下,金碧漪精妙的剑招竟然施展不开。番僧喝声“撤剑”!五指如钩眼看就要抓着她的虎口。掌风剑影之中,站在旁边的乌里赛看都未曾看得清楚,陡然间只见两条人影已是倏地分开,番僧一抓抓空,金碧漪却已到了他的背后。
原来金碧漪的真实本领虽然远远不及这个番僧,但她所练的穿花绕树身法却还勉强可以自保。这一下反身游走,身法美妙非常,一下子就脱出对方掌握,莫说乌里赛吃惊,那番僧也是始料之所不及。
乌里赛眼睛一花,忽见金碧漪已到了师父背后,不禁大吃一惊,叫道:“师父,小心!这丫头在……”
话犹未了,只得那番僧已在冷笑道:“谅这丫头也跑不出我的掌心!”他的背后就像长着眼睛一样,中指反手一弹,铮的一声,竟是刚好弹着无锋的剑脊,“铮”的一声,把金碧漪的宝剑弹开了。正是:
天竺异僧斗侠女,奸人逃匿已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