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夏要报当年受骗之辱,一招得手,跨步进刀。羊吞虎喝道:“好小子,你还要性命么?”化抓为掌,反手劈出,掌力一吐,李光夏胸口登时就似给人打了一拳,身形摇晃,不由自己退了三步。竺清华一惊之下,冒险扑攻,刀剑联防,这才稍稍阻遏了羊吞虎的攻势。
要知羊吞虎在“祁连三兽”之中虽然排行第二,但武功却是数他第一。竺、李两人的本领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但认真厮拼起来,却还不是他的敌手。幸在李光夏是朝廷所要缉捕的钦犯之子,羊吞虎只能将他生擒,不能将他杀死,有了这一重顾忌,竺、李二人联手,还可以勉强与他周旋。
与祈圣因交手的那个贺兰明,身为御林军副统领,在御林军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武功比羊吞虎更强,解了祈圣因几招之后,杀得性起,哈哈笑道:“难得碰到使鞭的行家,看来咱们倒是旗鼓相当的好一对呢。好,我就与你认真较量较量吧!”
语带双关,颇涉轻薄。祈圣因大怒,长鞭一抖,矫若游龙,鞭梢点穴,鞭身缠颈,一连几招,都是杀手。贺兰明钢鞭一振,呼呼风响,把祈圣因的招数尽都化解,反打过来。嘻嘻笑道:“千手观音,你怎的没有一点惺惺相惜之心,下得如此辣手?幸亏我没给你打着!”
原来两人虽是同样使鞭,但家数却是截然不同。祈圣因使的是金丝软鞭,贺兰明使的则是水磨钢鞭。祈圣因的软鞭胜在较为灵活,但贺兰明功力却要胜她一筹,钢鞭正合于气力强者使用。一柔一刚,斗在一起,祈圣因竟然无法使出以柔克刚的神鞭绝技。
贺兰明笑道:“你的鞭法胜不了我,何必再打下去?我带你去见你的丈夫吧。嘿,怎么你还要打?你当真想做小寡妇吗?哎,对啦!尉迟炯这丑汉子本来就配不上你。你是不愿意再见他啦!”
祈圣因柳眉倒竖,摹地喝道:“狗贼,叫你知道我的厉害!”话声未了,手中蓦地多了一把精芒耀目的短剑,左鞭右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登时向贺兰明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
祈圣因绰号千手观音,又称“鞭剑双绝”,暗器、鞭法、剑法都是一等一的功夫,如今鞭剑并用,不必再加暗器,已是非同小可!贺兰明功力虽然较高,但在她两种不同性能的兵器的奇幻招数迫攻之下,却也只能有招架的份儿了。
但祈圣因虽然占得上风,要胜贺兰明也是不易。而且在她占得上风的时候,竺清华、李光夏那边却是越来越吃紧了。
竺清华剑术虽然精妙,可惜气力不佳,三十招过后,已是汗如雨下,气喘吁吁。李光夏奋勇力战,刀法亦已渐见散乱。
祈圣因长鞭挥舞,短剑翻飞,一连几招狠辣的招数,迫得贺兰明忙于招架,不敢分神。此时羊吞虎也正以雄浑的掌力荡开了竺清华的剑尖,五指如钩,再次向着李光夏的琵琶骨抓下。眼看就要得手,忽觉劲风飒然,祈圣因一声叱咤,已是使出“回风扫柳”的神鞭绝技,尚未回头,反手就是一鞭!
双方的距离本来在三丈开外,祈圣因是向后滑步,突然反手打鞭的。羊吞虎正在得意,想不到这一鞭突如其来,大吃一惊,已是无法拆解,百忙中唯有猛的一提腰劲,将身躯平地拔起,希望躲过这一鞭。饶是他闪躲得快,胫骨亦已着了一鞭,一个倒栽葱跌下。
但当着祈圣因向后滑步,反手打鞭之际,贺兰明身手何等矫捷,趁此时机,也是蓦地一声大吼,飞身追上,唰的便是一鞭!
螳螂捕蝉,须防黄雀在后。祈圣因何尝料不到有此危险?但她为了解竺、李之危,却不能不甘冒此险。这一鞭祈圣因也是躲闪不开,此时她的长鞭已经打出,只能用短剑招架。但短剑使不上劲,却敌不过对方的钢鞭,只听得“嚓”的一响,祈圣因手背现出一道血痕,这还是幸亏她侧身闪躲得宜,仅仅是给鞭梢扫着。
李光夏又是吃惊,又是感动,叫声:“姑姑!”奋不顾身的就来替她招架。羊吞虎在地上一个“鲤鱼打挺”也跳起来了。他被打着胫骨,伤得比祈圣因更重。但他练有一身硬功,虽是受伤,骨头并未断折。竺、李二人忙于为祈圣因招架,错过了可以使得羊吞虎受重创的机会。
祈圣因沉声说道:“快聚拢来,小心应敌。”此时,她已稳往了身形,左鞭右剑,长鞭远攻,短剑则近身防守,处处照顾竺、李二人,抵挡了对方两名高手七成以上的攻势。
双方一变而为混战之后,祈圣因这边是一个大人加上两个还未成年的大孩子,力量还是稍弱一些,不过,已经可以勉强支持了。
双方正在激战之中,入屋搜索的那两个御林军军官业已出来,向贺兰明禀报道:“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屋内并无人影。”贺兰明道:“好,那你们就替我把这两个孩子先拿下来吧。天色快要亮了,咱们可不能再拖延时候啦!”贺兰明为了急于交差,也顾不得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了。
这两个军官本领比羊吞虎稍弱,但亦非庸手,最少对付竺、李二人乃是绰绰有余。
这两人一个使链子锤,一个使熟铜棍,都是沉重的兵器,仗着械重力沉,向着竺清华与李光夏步步进迫,但却不去攻击祈圣因。
祈圣因业已接了贺兰明与羊吞虎七成以上的攻势,很难再分出力量替竺、李招架。竺、李二人年纪小,气力弱,本来就已感到不支,怎禁得对方又来了两个生力军,而且是全力向他们攻击的。
正在十分吃紧之际,祈圣因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忽又听得屋顶似有衣襟掠风之声。祈圣因心头一凛:“如今已是应付艰难,倘若多来几个鹰爪,只怕难免落在敌人之手了。罢,罢!与其受辱,毋宁自戕!”
心念未已,只听得贺兰明大喝道:“来者是谁?报上名来!”显然他也发现了夜行人来到,但却不知是友是敌。
话犹未了,只见一条黑影已从瓦背跳了下来,陡地一声大喝,斥道:“无耻狗贼,胆敢在我兄弟家中欺负妇人孩子!”
李光夏一听得这个熟悉的声音,大喜若狂,叫道:“林伯伯,你来了!”那人也是惊喜交集,叫道:“夏侄,是你!”
李光夏一个疏神,只听得“当”的一声,手上的宝刀给链子锤磕得飞上了半空,那人猛地喝道:“住手!否则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声如霹雳,使链子锤的那个军官蓦地一惊,左手链子锤打出,竟然失了准头,李光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那人亦已迈步上来,把身体挡住了李光夏。
贺兰明比那军官更是吃惊,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但仍禁不住问一声道:“来的可是林教主么?”
林清冷笑道:“不错!你们不是四出搜捕我么?如今我自行投到,有本领你们就来拿我吧!”
贺兰明做梦也想不到林清竟敢公然出现在保定城中,心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该多邀几名好手来,如今只好与他一拼了。”
那两个军官未曾见识过林清的本领,见他双手空空,尚未拔出兵刃,心中存了侥幸的念头,想道:“林清是天理教的总教主,要是能够将他擒获,这可是天大的一件功劳。”两人不约而同,都冲了上去。
链子锤先打到林清跟前,林清喝声:“倒!”让过锤头,抓着锤链,那军官虎口流血,果然应声倒地。林清夺过链子锤,振臂一抛,使熟铜棍那个军官叫声:“不好!”登时脑袋开花,跟着也倒下去了。
林清拾起李光夏那柄家传宝刀,仰天大笑三声,说道:“李贤弟,你给鹰爪所害,哥哥如今就拿你这柄宝刀给你报仇,以慰你在天之灵!”
使链子锤的那个军官伤得不算很重,爬起来正想逃走,只见刀光电闪,“咔嚓”一声,一颗人头已是应声而落。林清的刀法之快,实是难以形容。
林清道:“祈弟妹,请退下!”祈圣因道:“好,我把这两个狗贼交与你了。”她深知林清的本领了得。自是用不着她插手帮忙。
羊吞虎见林清一举杀了两个军官,心中早已慌了。顾不得讲同僚义气,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主意,趁着祈、林二人换防之际,撇下贺兰明,扭头便跑。他人高腿长,几步跑到墙边,一纵身就上了墙头。
李光夏叫道:“林伯伯不能让这厮跑了!他是我的仇人!”林清道:“跑不了!”呼的一掌拍出,喝道:“滚下来!”羊吞虎刚刚踏上墙头,只觉一股大力如狂涛般的猛地涌到,就似给一只无形的巨手推下来似的,跌了个四脚朝天。祈圣因的暗器亦已连珠般的发出,登时在他身上穿了几个透明的窟窿,当然是活不成了。
林清一掌拍出,立即迈步进刀,刀光如雪,把贺兰明的身形罩着。
贺兰明是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好手,武功远在羊吞虎之上。此时他虽然亦已气馁,但决不肯俯首就擒,当下打了个“败中求胜”的侥幸念头,一交手便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尉迟鞭法中的杀手绝招。
只见刀光电闪,鞭影翻飞。数丈之内,沙飞石走。贺兰明使的这招鞭法名为“八方风雨会中州”,水磨钢鞭打出,一圈接着一圈,就似波浪般的层层推进,威势也确是骇人。
林清笑道:“技尽于此了么?看刀!”猛地喝声“着!”刀光如练,刹那间便似化作了一道银虹,从水磨钢鞭打成的圆圈中穿进,贺兰明大叫一声,身形箭也似的斜掠出去,原来肩上已是着了一刀。
他虽然着了一刀,轻功还是甚为了得,掠出的方向正是朝着李光夏所在的方向。李光夏在一边正看得出神,他的宝刀已给了林清,手上并无兵器。
祈圣因叫道:“不好!”连忙过去保护,林清早已防备他有此掳人要胁的一着,后发先至,抢到了李光夏身边,喝道:“还想逞凶么?呔,往哪里跑!”
哪知贺兰明忽地中途改了方向,一个倒纵,就上了墙头。原来他用的是“声东击西”之法,故意作势要去掳劫人质,引得林、祈二人都向李光夏那边跑去,这样才好乘机逃跑的。要不然,他的本领再强一倍,也脱不了身。
林清始知上当,眼看贺兰明就要翻过墙头,林清大喝一声,猛地一掌击去,就像刚才对付羊吞虎一样,意欲再次以劈空掌力,击倒贺兰明。
只听得贺兰明“哎哟”一声,从墙头上跳起一丈多高,但是他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却跌落墙外,而不是像羊吞虎刚才那样的跌落墙内。祈圣因暗器打不着他,跳上墙头看时,只见贺兰明已经上马跑了。他的坐骑乃是御苑良驹,要追也是迫不上的。原来林清的掌力虽然厉害,但贺兰明的功力却要比羊吞虎高得多,而劈空掌力究竟也不如直接打着他的身体,故而他虽然受伤,还能逃跑。
林清道:“可惜,可惜,还是溜走了一个。”祈圣因跳下墙头笑道:“你杀了三个鹰爪孙,也已经够痛快的了!贺兰明这狗贼虽然逃脱,我看他最少要休养十天半月的伤。”
林清抹去了刀上的血迹,把宝刀交还给李光夏,说道:“好孩子,三年不见,你的功夫长进了许多啊。好好使用你父亲这柄宝刀吧!”李光夏接过宝刀,叫了一声:“林伯伯!”不觉眼泪盈眶,万语千言,也不知打哪儿说起。
林清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出了城再说。”此时已是五更时分,但城门尚未打开。保定是直隶省会,不比普通县城,城墙有四五丈高,以竺、李二人的气力,还跳不过去。林清笑道:“我给你们开路;你们跟着我上。”他是可以跳上去的,但他却改用“壁虎爬墙”的功夫,掌心贴着城墙移动,就爬了上去。每爬上五六尺,手指一插,就挖掉两个砖头,好让跟在后面的人,有可以攀缘之处。竺清华也看得好生佩服,悄悄说道:“你这位林伯伯的功夫可真是不错啊,他使的这手大力鹰爪功,不费吹灰之力,我爹爹也不过如是。”
一行四众,出了保定,展开轻功,一口气跑了十多二十里,天色已亮,林清说道:“好啊,咱们可以慢些走了。夏儿,你可知道你轩弟的消息么?”
李光夏十分难过,说道:“我在路上曾碰见他,不,他是在布袋里,我还没有见着,不过我却听到他在布袋里叫我。只恨我无能救他。”林清诧道:“他怎的会在布袋里面?”
李光夏将那日遇上杨芃的事情告诉了林清,林清道:“哦,原来他是被鹰爪掳去了。你是料想他会被鹰爪押上京师,故而要进京救他的。”李光夏道:“正是。我虽然本领不济,但我已知道我的师父江海天、江大侠此刻正在京师。林伯伯,你知道我的师父吗?”
林清道:“没有会过,但江大侠于我有恩,我已是知道了的。”李光夏尚未知道藏龙堡之事,正想发问,林清却已先问他道:“这位姑娘怎么个称呼,是和你同来的吗?”李光夏替她报了姓名,说道:“她是我的义姐。”林清道:“令尊可是最近出山的竺老前辈、竺尚父么?”
竺清华诧道:“林教主,你怎知道?”林清笑道:“我看姑娘本领非凡,想必是令尊所授。令尊的绝世武功,我是早已闻名了的。”原来刚才竺清华与李光夏偷偷谈论林清武功,拿来与她爹爹相比的那些说话,林清已经听见,所以一猜便着。
李光夏说道:“我爹爹死难之后,我曾得竺老前辈收容,在他家住了一年多。”林清笑道:“你的运气倒是不错啊,有这么一位武林异人做你的义父,还拜了武功天下第一的江大侠为师。”李光夏道:“可是我到现在还未曾见过我的师父呢。”林清诧道:“这是怎么回事?”李光夏将这几年的经过,扼要的告诉了林清。林清道:“哦,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要冒险上京找你师父了。祈弟妹,你又是怎么来到保定的?准备到哪儿去?听说你已在关外成了家,妹夫是哪一位?何以不和你在一起?”
祈圣因道:“你妹夫不幸落在鹰爪之手,不知生死如何?我也正是要想上京打听他的消息。”当下把他们夫妻的遭遇,也对林清说了。
李光夏道:“林伯伯,你呢?这几年来你在哪儿?现在也是上京去的么?”
林清说道:“头一年我躲在藏龙堡张堡主那儿,后来藏龙堡被官军所破,一把火烧成平地。这两年我四方流闯,却是居无定所了。”
李光夏吃了一惊,道:“藏龙堡被官军烧了?张伯伯如何?”林清道:“还幸与我及时逃出。藏龙堡被烧是我们逃出以后的事,听说被烧的那一天,江大侠曾经到过藏龙堡,你的轩弟那时还在藏龙堡中,听说也是江大侠将他救出去的。这是一个被烧得重伤的张家的老家人,在临死之前,传出的说话。真相如何,我们还未知道。”李光夏这才明白,原来林清所说的江大侠于他有恩,指的就是这一件事。
李光夏道:“这真是再巧不过了,我师父此刻正在京师。林伯怕咱们一道进京,既可以向我师父问知确实的消息,又可以帮助祈姑姑营救姑父,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林清道:“我是要去京师,但我也许不能抽出时间找你师父了,但愿能够幸运碰上。”李光夏道:“哦,原来林伯伯另有要紧之事?”
林清道:“正是有件大事,需我人京策划。祈弟妹,这件事情,或者可以间接有助于你营救丈夫,咱们一起去吧。”祈圣因懂得江湖避忌,她不是天理教的人,自然不便多问,当下说道:“全仗林教主鼎力帮忙,我先在这里谢过了。”林清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走吧!”
此时天色已亮,林清看了看李光夏,忽地又笑道:“夏儿,你这样子不行啊!”李光夏怔了一怔,道:“什么不行”林清道:“你到那边小溪照照。”
原来李光夏昨日是扮作一个拾煤球的流浪孩子混进保定的,脸上抹了煤灰,经过一晚混战,汗水冲洗,但又不是洗得很干净,脸上一抹黑一抹白,形状十分滑稽,就似“花面猫”一般。李光夏临流照影,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当下向竺清华要了一条手绢,这才把脸洗干净了。
林清正色道:“京中遍布朝廷耳目,警卫森严,与保定不可同日而语,你扮作穷孩子,在保定行得通,到了京师,就行不通了。”李光夏尴尬笑道:“请林伯伯指点。”林清道:“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妥善安排。”
保定离北京约三百余里,他们都是有一身武功的人、在路上虽然不便施展轻功,但走起路来,也要比常人快得多。清晨动身,兼程赶路,到了午夜时分,己抵达北京城外五十里远近的一个小村,村子里有林清预先约好的人接应。
第二日林清给李光夏准备了一套华丽服饰,将他打扮成一个贵介子弟,他自己则打扮成一个外地进京候补的官员,清代捐官风气甚滥,北京城里,这种候补官员多于过江之鲫。他们四人,冒充作家人,打着“候补道”的官衔,坐了四乘轿子,混进北京。果然躲过了鹰爪的注意。连假扮成“轿夫”的十六名天理教中的头目,也都一并混进城了。
京城里有天理教的秘密分舵,是从一个破落的豪门后人买来的大屋,有几十间房子,林清将李光夏安排在自己的身边,祈圣因与竺清华则住在内院。林清告诫他们没事尽少出门。
李光夏与林清同住,只见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人前来找他,和他在密室谈话。李光夏懂得教中规矩,也从没有向林清多问。每当林清有客来访之时,他就到内院找竺清华玩去。他是个孩子,用不着避男女之嫌。不过,他虽然不知道林清在进行什么事情,但从他这样紧张忙碌的情形看来,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在筹划一件非常的大事。
李光夏不能出去找寻师父,十分烦闷,祈圣因急于知道丈夫的消息,更是焦心。幸而也不过几天,林清便给她解开一重忧虑了。
这一日林清将祈圣因请来,告诉她道:“我已经接到确实的消息,妹夫是被押在刑部大牢,即俗称‘天牢’的地方。那些狗官要迫他吐出历年所劫的财物,其中尤其紧要的是一顶从大内盗出的珠冠。在狗官未曾追回所谓‘赃物,之前,料想不会对妹夫下毒手的。”
祈圣因最关心的是丈夫的性命,听了这个消息,安了一半心。但想到官府的非刑拷打,又不禁不寒而栗,问道:“他在狱中想必是吃够了苦头了,不知他、他身子如何?”祈圣因第一是担忧丈夫的生命,第二就是担忧丈夫已被打成残废。
林清坦白地告诉她道:“狗官要向他追‘赃’,拷打自是免不了的。但弟妹可以安心,妹夫只是皮肉吃点苦而已。”祈圣因半信半疑,说道:“怎能这样侥幸?”
林清笑道:“妹夫十分机智,他是用了买下瞒上的办法,把狱卒都收买了。在刑部大堂上他是半句口供都没有的,但在狱中,他却悄悄的向狱卒吐露了一两处不太重要的埋‘赃’之地,让狱卒去取了回来,大家均分。狱卒都得到了他的好处,哪还能与他为难?你知道狱卒不论使用什么毒刑,都是练过一套特殊本领的,他得了好处,在用刑之时,就可以格外照顾,让你外表看来,好像伤得很重,其实却只是伤及皮肉。妹夫又是有一身上乘武功的人,那更是无妨了。狱卒为了想要继续得到好处,每一次当妹夫受刑之后,他们还要大鱼大肉的供养他呢!”
祈圣因道:“虽然如此,但我总要把他救了出来,才得安心。”
林清道:“这个当然。不过天牢防范森严,妹夫人狱之后,大内总管还特别调了几名大内高手协同刑部守卫。所以我要劝弟妹暂且忍耐些时,不可便去劫狱。但你可以放心,迟早我总要将妹夫救出来的。”
林清将尉迟炯之事交代清楚之后,又向李光夏说道:“我也曾叫人打听你师父的下落,但直到如今还未得到他的消息。我看你这几天很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想出去找寻你的师父么?”
李光夏道:“我看林伯怕这样忙,我也想帮忙你做一点我可以做的事情,要是我可以出去的话──”
林清道:“咱们在保定一战之后,京中的鹰爪曾紧张了好几天。但后来他们见没有什么动静,这两天的风声是稍微松一些了。你出去历练历练也好。一个人不经点风浪,也的确是很难培养成材的。”
自从这日之后,李光夏便常常到外面去替林情做些事情,例如送一封信或约见什么人之类。当然林清不是让他独自一人在外面跑,而是派了一个精明干练的头目带领他的。这头目名叫戴均,是本地人。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林清所策划的“大事”还未发动,营救尉迟炯的事情也未见进行。祈圣因内心急得不得了,却又不好催促他。有时不免在李光夏面前吐出几句怨言。
李光夏是深知这位林伯伯的性情的,他除非不答应人家,一答应了就是“一诺千金”,一定会替人家把事情办好。可是李光夏也很爱护他的祈姑姑,祈圣因心中焦急,他也是为她感到难过的。一日早晨,他正想向林清进言,林清事情很忙,旁边又有客人,李光夏尚未等得到有进言的机会,林清就差他去送一封信了。李光夏心想这事也不必急在一时,便准备留待晚间再说。
收信人住在东郊,李光夏与戴均送信出来,已是中午时分,回来的路上,经过陶然亭,这是北京一个名胜之地,香妃家就在此亭附近。
香妃是回族美人,被乾隆所俘,不屈而死的。竺尚父的故国库车,就是与香妃那个部落隔邻的,李光夏在竺家曾听过香妃的故事,此时路过,便想顺便一游。
戴均笑道:“如果你抱着游览名胜的心情,那你一定会失望的。不过这里面有茶居,咱们进去喝一杯茶也好。”
原来所谓香妃冢不过是个土馒头,还比不上普通人家的坟墓。周围野草丛生,后面还有个臭水沟。但因为是个“名胜”,也就常常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游客,故此有人在附近开设茶居。
他们二人,一个是粗通文字的大孩子,一个是黑道上的粗豪汉子,都不是什么“风雅之士”,一见香妃冢不过是个土馒头,也就提不起兴致去看它了。于是两人便到茶居喝茶。
茶居里有寥寥几个客人,其中有个单身客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浓眉大眼的少年,李、戴二人说话的时候,他好像非常留意的在听,不时的把目光向他们这边瞟来。
戴均是个老江湖,这少年的态度很快就引起他的注意。戴均悄悄地问李光夏道:“你见过这个人么?”李光夏道:“从未见过。”戴均恐防是鹰爪钉梢,正想叫茶房过来结帐,早走为佳。不料这少年却先走过来了。
这少年走到李光夏面前,低声问道:“小兄弟,你可是姓李?”
李光夏吃了一惊,他不认识这个少年,但这少年的声音却似乎是在哪儿听过。李光夏见他神情诚恳,便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这少年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儿人多,咱们找个地方说话去。”
戴均连忙拉着李光夏,说道:“你是什么人?”
这少年正要回答,忽地有一个人走来,在他肩头一拍,说道:“是雄哥儿么?好几年不见了,你还记得我么?”
这少年道:“哦,是丁叔叔。真是巧遇了。”
那姓丁的汉子笑道:“不是巧遇,我是特地来会你的。”
这少年怔了一怔,道:“丁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那汉子道:“你不是约了沙老大在这里相会的么?他不来了,我来替他会你。”
就在这时,只见又进来了几个人,每个人手上都拿着兵器。茶居里原来的几个客人也都站了起来。
这少年陡然醒悟,倏地一把向那汉子抓去,喝道:“好呀,原来你是当了鹰爪孙了!”
只听“噗”的一声,这姓丁的汉子肩头着了他的一抓。可是这少年却也未能将他抓牢,这汉子肩头冒血,一个倒纵,闪开几步,喝道:“宇文雄,你结交匪人,谋叛朝廷,可怪不得你丁叔叔不留情面了!”把手一挥,乔装的茶客与从外面来的捕快一齐拥上,登时把这少年包围起来。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江海天的徒弟宇文雄。他与林道轩赶到氓山之时,氓山之会已经散了。他打听得师父已经进京,师母也没有回山东老家,他急于要见师父,于是便逞自来京。他本李劝林道轩先回师门等候消息的,可是林道轩一定要和他一同去找师父,宇文雄没法,只好冒险带这小师弟进京。
宇文雄的父亲生前乃是北京震远镖局的镖头,在北京有许多朋友,宇文雄自小在北京长大,对北京十分熟悉。此时他已知道林道轩的身份,不放心让林道轩到外面走动。到了北京后,他不敢带林道轩回他老家,另在一个僻静的胡同租了一间房子暂时安身。他自恃是“老北京”,又没有犯过案,只要不让鹰爪知道他是和林道轩同在一起,出外走动,料想无妨。于是住了两天,便开始出外活动。
宇文雄并不是一个很精细的人,但这次做事也算得是相当谨慎了。他不敢胡乱找人,他今天约会的这个人名叫沙天立,是震远镖局从前的老镖头,他父亲生前的好友。这个人他是认为可以绝对信赖的。为了预防意外,避免连累沙家,他不敢登门造访,而是写了一封信隔着一条街,给钱一个小叫化,叫这小叫化把信送到沙家的。宇文雄是想通过沙天立的关系,请他代为查访师父的下落。陶然亭僻处郊外,是以他选择了这个地点作为他们约会之所。
到了陶然亭之后,等了许久,未见沙天立到来,却先见着了李光夏。宇文雄那日在路上抢救林道轩之时,李光夏正在路旁的茶店之中与杨亢打架,一个在路上,一个在店中,未曾见着。但彼此的声音却是听到了的。
宇文雄早已从林道轩的口中得知李光夏的姓名,所以,当他一听出了是李光夏的声音,便即过来查问。却不料他们刚刚接上了头,宇文雄便遭遇了鹰爪的袭击。
那个给鹰爪做“眼线”的人名叫丁固,也是震远镖局昔日的镖头。在镖局的时候丁固已经与官府常有往来,不过当时的震远镖局本来就有官方的红股,他虽然与官府来往较密,大家也不觉得奇怪。殊不知他是早已卖身投靠的了。镖局关门之后,他更进一步,充当了九门提督的暗探。
合当有事,昨日他恰巧在沙家串门,小叫化把宇文雄那封信送到沙家,沙天立是当着他的面拆开来看的,因此给他知道了宇文雄约会沙天立之事。
宇文雄和江海天的关系,由于有个叶凌风在江家卧底,是早已密报上京,并在提督衙门也备有一份档案的。丁固回衙门一说,当晚就逮捕了沙天立。第二日就由丁固顶替沙天立来“会”宇文雄。鹰爪们还未知道宇文雄是和林道轩同在一起,但林道轩已经给江海天收为弟子的事情,他们则是知道了的,他们要活捉宇文雄,目的之一就是要追查林道轩的下落。他们怀疑林道轩之在中途被人夺去,一定和江海天这帮正派英雄有关,却不知这个救了林道轩的人就是宇文雄。
且说那帮鹰爪一涌而上,围住了宇文雄。戴均悄悄地拉了李光夏一把,便想趁乱逃走。不料李光夏把他的手甩开,说道:“这人是我的二师兄。”倏的拔出刀来,就冲上去。李光夏是听祈圣因说过宇文雄之事的,此时他知道了是二师兄,他还怎能一跑了之?
宇文雄一面招架那帮鹰爪的兵刃,一面喝道:“呸,你这浑小子,谁是你的师兄?你别胡乱认人!”
宇文雄是想撇脱他与李光夏的同门关系,同时也暗示李光夏逃跑的。但这班鹰爪都是吃了多年公门饭的老油子,焉能不知他的用意?为首的捕头哈哈大笑道:“想不到咱们本来只是要钓小鱼的,却钓上了大鱼了。这小子准是林清的儿子!”他们虽然把李光夏误认为林道轩,但结果总是一样,不能将他放过。
李光夏迎上一名捕快,这名捕快意欲把他生擒,一抖铁链便来“锁”他脚骨,李光夏身躯一矮,用了一招“滚地堂”的刀法,唰的一刀。反而把这捕快的脚骨斫断了!
这帮鹰爪一共是八个人,其中有三名好手,乃是大内调来的卫士。其他五个也都是第一流的捕快,但用来对付在江海天门下学了一年武功的宇文雄,他们却还是差了一大截,帮不上那三名卫士的忙。这五名捕快有自知之明,一窝蜂的都来捉拿李光夏。
李光夏斫倒了一名捕快,精神大振,展开游身八卦刀法,与四名捕快游斗,东奔西窜,这四名捕快虽然把他围住,急切之间,却是拿他不下。
丁固喝道:“我来拿这小子!”他是震远镖局的老镖头,武功当然比这几名捕快高明,他刚才给宇文雄抓伤,怕了宇文雄,这时却来欺负李光夏。
李光夏一刀劈去,丁固使出“空手入自刃”的功夫便来夺刀,李光夏侧身一闪,“嗤”的一声,衣裳给丁固撕下一幅,险险遭他毒手。
就在此时,猛地听得一声大喝,戴均一振臂掀翻了两名捕快,冲过去朝着丁固便是猛的一拳。戴均刚才之所以想要逃走,乃是怕行藏败露,误了大事。但此时李光夏已遭危险,他不出手是不行了。同时他也看清楚了双方的实力,宇文雄的剑法之妙,出乎他意料之外,他估量自己与宇文雄联手,已足够打发这帮鹰爪。
丁固认得戴均,吃了一惊,道:“老戴,你,你也是──”戴均焉能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一拳已是朝着他的胸口猛捣,丁固举手一格,意欲反扭他的手腕,但戴均号称“百步神拳”,丁固却禁不起他的神力,只听得“喀嚓”一声,腕骨先断,接着“卜通”一声,戴均余力未衰,这一拳仍然不偏不倚的击中他的胸口,将他击倒。戴均踏上一脚,喝道:“我最恨卖友求荣的奸贼!”这一脚登时把丁固踏得呜呼哀哉!
宇文雄展开了苦学经年的大须弥剑式,浑身上下都似包在剑光之中,那三名卫士虽然以多为胜,却也攻不进去。不过片刻,载均已把五名捕快全都杀掉。
这时两方都是三个人。宇文雄这边李光夏虽然较弱,但戴均的百步神拳却是十分了得。他与宇文雄联手,对付这三个卫士已是绰绰有余,更加上一个机灵溜滑的李光夏帮同骚扰敌人,登时反客为主,杀得那三个卫士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激战中戴均一拳打翻了一个卫士,宇文雄唰的一剑,也刺伤了一个敌人。没有受伤的那个也慌忙逃跑了。戴均道:“宇文师兄,咱们今日这场祸闯得不小,你到我们那儿去避避风头吧。”他已知道宇文雄是李光夏的师兄,是以放心邀请。
宇文雄道:“不,我要赶回我的住所。”
戴均吃了一惊道:“你怎么还能回去?”
李光夏心中一动,也在同时问道:“二师哥,轩弟是不是在你那儿?”
宇文雄道:“就是因为道轩和我同住,我非得回去不可!”
戴均当时知道林道轩是他们教主的儿子,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说道:“你们的住址鹰爪们知道了没有?”宇文雄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我是约了一位沙老镖头到这里相会的。倘若沙老镖头和我那封信都落在敌人之手,他们一定会搜查我的住所的。”要知宇文雄的信上虽然没有写明地址,但丁固知道他的形貌,尽可以画图搜缉,查出他是住在什么地方。
戴均道:“你住在哪儿?”宇文雄道:“我住在铁帽胡同。”戴均道:“那是一条僻静的胡同,敌人不一定就能打听出来。好,事不宜迟,咱们马上回去。不过也不能太过着急,切忌露出慌慌张张的神情。你们都跟我来吧。”
戴均带领他们抄小路回到市区,穿过一些小巷,不料在距离铁帽胡同还有三几条街的地方,就发现了大队的军士,通往铁帽胡同的各处街口都已封锁,不许人行。
戴均也害怕给人瞧破,误了林清的大事,那就比林道轩落在敌人之手更为严重了。幸好附近有家人家,是天理教一个小头目的住家。戴均便与他们躲进这家人家,请教中兄弟帮忙打听消息。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只听得呜锣开道、吆喝声喧,他们在窗口朝街的一间房里望出,只见那辆囚车正从他们这条街头经过。囚车上缚了五六个人,中间的那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可不正是林道轩是谁?其他那几个人则是房东的全家老幼。因林道轩被捕而受牵累的。
李光夏胸中热血翻涌,就要推开窗门跳下街去,戴均连忙将他拉住,沉声道:“不可鲁莽。”正是:
可恨奸徒施毒手,最伤良友陷囹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