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克犀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是因为功名利禄的诱惑太大,利令智昏,遂决意冒险一试。当下说道:“我和你的林伯偕也是八拜之交,如今既然是知道了他的下落,我当然应该前去会他。以后你愿意跟他还是跟我,都随你的意思。”李光夏怕他起疑,说道:“林伯伯以后还要奔走四方,我不愿给他多添麻烦,当然还是跟你。我跟你练好武功之后,那时我也长大了,再跟林伯伯就可做他帮手了。”
鹿克犀道:“好孩子,你真是太懂事了。你懂事,我就放心得多。我和你到了程家,有两件事情,你可得牢牢记住,一定要听我的吩咐!”
李光夏道:“什么事情,请怕伯吩咐。”鹿克犀道:“我不认得你这位程伯伯,咱们到了程家,他一定不会马上叫你林伯伯出来,少不免要先问一问我的来历。第一件事情,我要你记着的是,你不可说出我的真名实姓,也不可说出我是你爹爹的结拜兄弟,我给你编一个故事,你就啦你前两天落在朝廷鹰大手中,,是我在路上与你相逢,将你救出来的便了。”
李光夏聪明之极,一听得鹿克犀这么说,就知道他以前所说的都是谎话,这些谎话是决计骗不过程伯怕的,故而要另外编一套,不敢再冒认是自己爹爹的八拜之交。
李光夏心中明白,却故意装出一副不懂事的孩子神情,说道:“鹿伯伯,咱们为什么要在程伯伯前扯谎?”他知道若不是这么的问一句,反而会招引鹿克犀的疑心。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不懂吗?好孩子,你这么聪明,我一说你就懂了。常言道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所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来林教主是否如今尚在程家,还未可以断定,二来也难担保,你这位程伯伯就真是好人,说不定利令智昏,他已把教主卖给了朝廷呢?你若一到他家,就说出我的来历,那就是自投罗网了。必须见着你林伯伯才可以说实话。你懂了么?”
李光夏装作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懂了,懂了。那么第二件呢?”
鹿克犀道:“到了程家之后,你与我须得寸步不离。程伯伯若是要你单独和他进去会林伯伯,你切不可答应。因为我怕他骗你。你我寸步不离,若有意外,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原来鹿克犀打的主意是,用李光夏作为人质,来要胁林清,倘若林清真在程家的话。只要林清一露面,他就要抓着李光夏,迫林清束手就擒,否则就把李光夏杀了。
鹿克犀深知这类英雄好汉的脾气,对“恩”、“义”二字,看得十分重要。李光夏的父亲李文成是由于做了林清的替身,以致丧命的,他只留下了一条根子,只要自己把这孩子抓牢,哪怕林清还不就范。即使要他的性命来作交换,想必他也不敢不从。
李光夏听了,心里暗暗叫苦,想道:“林伯伯根本就不在程家,我和这位程伯伯又不认识。这头独角鹿不许我和程伯伯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却教我怎能挣脱他的掌握呢?”但这是唯一的指望,当下也就只好满口应承,说道:“是,鹿伯怕你顾虑得极是周到,我一定照你吩咐行事。”声音不觉已是有点颤抖。鹿克犀心道:“不怕你这小鬼刁钻,一到程家,我的手指已扣住你的脉门,决不让你离开半步。”
鹿克犀勒住坐骑,叫道:“老二,老二,快上来,我有话和你说。”羊吞虎头晕眼花,正自喘不过气来,被他一催,心中着急,“哇”的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登时跌下马背。
鹿克犀又惊又喜,心道:“也好,省得我另想办法来摆脱你。”骑马过去,假惺惺的问道:“老二,你怎么啦?”羊吞虎身体已是支持不住,再也不能隐瞒,说道:“老大,我不能骑马了,你扶我去找一家农家。”鹿克犀道:“你伤得很重吗?”
羊吞虎死要面子,说道:“不算很重,但我扭伤了两条筋,走路可是不便。昨晚我打那贼汉,用力也用得多了一些,今朝又是一早赶路,身体稍稍有点不大舒服,也想找个地方养养神,只要让我打坐一两个时辰,大约也就会好了。”
鹿克犀说道:“哎呀,我正要告诉你,我和侄儿有点事情,如今就要到西乡去走一趟。你既然不是伤得很重,你就留在这里歇歇吧。反正老三随后也要从这条路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点起信香催他们快些来吧。”
羊吞虎听出内里大有文章,挣扎着爬起来倚着马背,说道:“你们到西乡干嘛?”
鹿克犀说道:“你专心养神吧,闲事你可不必分神管了。我们兄弟一场,我总会照顾你的。待会儿老三他们来了,你留下一个人服侍你,其他的人,你请他们到西乡接我。朋友们帮我的忙,我鹿老大也绝不会亏待朋友的。”
鹿克犀也是话里有话,那即是有好处他愿意分与大家的意思。要知他此去诱捕林清,虽然早已准备好了狠毒的手段,但心里仍是不免害怕遭遇危险。
鹿克犀想要功劳,又怕危险,心里一想:“只要我能计捕林清,最大的功劳就是我的。反正拿了林清之后,将来也是要大内高手一同押解的,倒不如现在就请他们前来接应,分一点功给他们,我却可以少冒许多危险。”当下他匆匆说了几句只有他们“祁连三兽”才懂得的黑话,叫羊吞虎转告马胜龙,要他和大内高手,在村头接应,切不可走近程家,免得打草惊蛇。他若是遭遇意外,需要救援,当以啸声为号。马胜龙是一早去与京中派出的那些高手接头的,估计他们至多是半个时辰之后,就可以从这条路上经过。
羊吞虎深恨老大不够义气,丢下他一个人在大路上,倘若碰上敌人,实在危险之极,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连忙焚起信香,希望马胜龙那班人快快赶到,这信香是祁连山特有的香木所制,燃起的香烟,可以凝聚空中,历久不散。
鹿克犀拨转马头,就向西乡走去。他怕李光夏起疑,路上向他“解释”道:“我是怕你程伯伯变了心,咱们倘若遭逢意外,陷在他家,也得有人知道。但你放心,若是你林伯伯当真在程家的话,我绝不泄漏消息,那时你就留在程家,我出来遣散我那帮朋友,过了一天再去会你。”
李光夏道:“是。鹿伯伯,我知道你样样都是为我打算。”鹿克犀放下了心上的石头,暗暗得意,想道:“好在我昨晚拦阻老二老三,不许他们责骂这个小鬼,果然哄得他十分相信,以为我是好人。”
程百岳在武邑颇有声名,鹿克犀到了西乡,向乡人一打听,便有人给他指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程家。
程家的大门在白天也紧紧关闭,鹿克犀暗暗的欢喜,心道:“林清一定是躲在程家了,所以他们才这样小心门户。”遂上前打门。
出来了一个门公模样的老人,向鹿克犀打量了一下,说道:“三爷这几天没空,不接病人。而且他也不懂医内科的。”原来这门公看见是两个陌生人,身体又并无受伤迹象,只当他们是慕名前来求医,受的是内伤。
鹿克犀道:“我们不是来求医。是来会友的。”门公道:“会友,会什么友?”心想:“三爷的朋友我都知道,就没见过你这个人。”
鹿克犀道:“你告诉三爷,就说他一位姓李的老朋友的儿子要见他。”
那老门公又道:“咦,你这话我可有点弄不清楚。你是那个姓李的儿子吗?看来你好像不只五十岁了。我们三爷怎能和你的爹爹是老朋友?”
鹿克犀道:“哎呀,你老人家怎地这样缠夹不清。不是我,是这孩子。”
那门公打量着李光夏,道:“这孩子怎么样?”
鹿克犀说道:“他姓李,我姓鹿。他才是你们三爷那位好朋友的儿子,他的爹爹不幸死了,无依无靠,故此我特地带他来投靠你们三爷。你明白了不?请你将我那番话禀报三爷,他自然会知道的了。”
那门公眨眨眼睛,似乎露出一丝吃惊的神色,道:“好,你等一会儿吧。”过了一会,那门公出来将门打开,说道:“三爷答应见你们了,请进来吧。”
鹿克犀心情很是紧张,拉着李光夏的手,走进程家,那门公笑道:“鹿先生,你倒是很疼爱这个孩子啊,像三岁小孩一样宝贝他。你和他爹交情一定很好的了?”
鹿克犀心头一凛,想道:“我也是太紧张了,待林清露面,我再扣着他脉门也还不迟。莫叫程家的人看出破绽,那就弄巧成拙了。我与他寸步不离,也不怕他逃得出我的掌心。”当下装作漫不经意的随口应道:“是啊,我最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他答复了前面的一个问题,后面的那个问题则不置可否了。
老门公带他们进了客厅,说道:“你们请坐会儿。”给客人倒了两杯茶便退下去。
鹿克犀小声说道:“夏儿,记住。在你林伯伯出来之前,你不可离我半步。”他与李光夏同坐在一张长椅上,虽然不再扣着他的脉门,但只要一伸手就可抓着他的要害。
过了一会,只听得“啷啷”声响,一个年约五十左右浓眉大眼的汉子,手里玩着两枚铁胆,走了进来,很似个老武师的模样。鹿克犀忙站起来道:“三爷,你好。我带了你的侄儿来拜候你啦!”
那汉子似有点诧异神气,道:“我的侄儿?嗯,你爹爹是谁?”
李光夏道:“我爹爹是李文成。程伯伯,我有为难之事要求求你。”
鹿克犀心道:“什么为难之事?这孩子简直不懂说话。”忙接过口道:“是呀,他爹爹不幸惨死,程三爷,这消息想必你已知道的了?他──”
那汉子忽道:“且慢,这是怎么回事?你爹爹叫什么?哦,李、李文成,这名字我连听也没听过。我不认得你的爹爹,你们弄错人了。”
此言一出,一老一小都是愕然,李光夏心思灵敏,立即想到:“是了,程伯伯并不认得我,他不知我是真是假。唉,可要怎样才能使他相信呢?”
鹿克犀着急道:“天理教的李舵主,李文成,三爷,你怎能不知道?”
那汉子变了面色,说道:“什么天理,良心?我是正正当当人家,从不与三教九流的人物来往,你们上错门了,请往别处找吧。”站起来就端起茶杯,这是送客的表示。
李光夏人急智生,忽地站起来嚷道:“专等北水归汉帝,大地乾坤一代传。”他手上端着一杯热茶,往后一摔,瘦小的身躯,就似弹弓一样射了出去。
那汉子怔了一怔,叫道:“你说什么?”
鹿克犀被热茶泼了满头满面,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一抓抓空,李光夏已在地下打了个滚,滚到那汉子的脚边,叫道:“程伯伯救我!”
李光夏说的这两句话乃是天理教的联络暗号,但必须总舵的各香主和各地的分舵舵主才知道的,这汉子却不知道。但他虽不知道,见了李光夏如此情形,也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莫非真的是李文成的孩子?”
鹿克犀一声大吼,跳起来便朝着李光夏的背心大穴抓下,李光夏打了个滚,从那汉子的胯下钻过。那汉子的两枚铁胆也已飞了出去。
鹿克犀双掌拍出,那两枚铁胆给他拍落,鹿克犀心中一松,“原来程百岳的武功不过如此!”呼的又是一掌拍出,那汉子叫道:“三爷,快──”话犹未了,双掌相交,“蓬”的一声,那汉子禁不起鹿克犀的掌力,已是倒在地下,七窍流血。
李光夏吓得魂飞魄散,他曾听得他父亲说过,说这位程伯伯的武功与他不相上下,这才敢将鹿克犀引到程家的。想不到程百岳竟是如此不济,只一掌就给鹿克犀打得重伤,死多活少。李光夏哭喊道:“程伯伯,想不到我倒是害了你了。”
鹿克犀哈哈笑道:“你这小鬼,胆敢骗我!”李光夏退到墙边,无路可走,眼看就要给他手到擒来。
忽听轰隆一声,窗子飞了半边,有人跳了进来,喝道:“住手!谁敢在我程家撒野!”
原来这个人才是程百岳,刚才那个汉子不过是他的管家。要知程百岳乃是天理教的分舵舵主,身份也是不能暴露的,他未见过李光夏,当然害怕是有人故意布下圈套,随便带一个孩子来冒充是李文成的儿子,套他的口风。所以他不敢露面,却躲在窗外面偷听。鹿克犀、李光夏一直把他的管家当作是他,他更以为是假冒的了。
想不到程百岳太过小心谨慎,却错过了时机。本来他武功是在鹿克犀之上,若然他不用管家冒充他的话,李光夏一挣脱了魔掌,鹿克犀则只有遭殃的份儿,但如今却是慢了一步。
且说程百岳一拳击破窗子,飞身跳入,鹿克犀已是一把揪着了李光夏的胸口,李光夏张口一咬,咬得他手背鲜血淋漓,但仍是给他紧紧揪住了。李光夏的麻穴被他指头按住,浑身不能动弹。
程百岳一拳击下,鹿克犀反手一推,拳掌相交,鹿克犀震得倒退数步,胸口如受铁锤,“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但他仍然是紧紧揪住了李光夏未曾放手。
程百岳这一招是“双龙出海”,右拳击出,左拳跟着打来,鹿克犀一个转身,把孩子挡在面前,迎着程百岳的拳头,喝道:“姓程的,你打吧!”
程百岳知道是李文成的孩子,这一拳如何还能打下?
鹿克犀抹干净了嘴角的血迹,哈哈笑道:“你这小鬼好厉害,但毕竟还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程百岳,咱们可以好好谈了吧?你要这小鬼活呢,还是死呢?”
程百岳愤然道:“你敢动他一根毫发,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鹿克犀笑道:“这么说,你是要他活了。成呀,咱们做一桩交易吧?”
程百岳道:“这孩子的性命在你手中,但你的性命也在我手中。你放了这孩子,我也放你。这样交易,总公平了吧?”
鹿克犀冷笑道:“我怎能相信你的说话?”
程百岳大怒道:“程某是何等样人,岂能骗你,我把你送出大门,你把这孩子放了,如何?”
鹿克犀笑:“即使你不骗我,也没那么容易!”
程百岳道:“你要如何?”
鹿克犀说道:“你把天理教的总教主林清交出来,我要他跟我走。待林清到京师投案之后,我再放这孩子。”
程百岳道:“你见鬼么?谁说林教主在我这儿?”
鹿克犀道:“李文成的孩子说的,这还有假!”
程百岳道:“哦,是他说的?”他怔了一怔,登时懂得了李光夏的用意,心道:“好一个聪明的孩子!”
鹿克犀冷笑道:“你认了吧?这交易你是依不依从?”
程百岳正在盘算如何应付,心想:“却不知道这厮认不认得林教主,否则,倒可以找一个人假冒,伺机夺下这个孩子。”
鹿克犀大不耐烦,说道:“你交不交人,你若不肯把林清交出来,那你就随我到京师投案!”
李光夏被他揪着,挣扎不脱,但却已运气冲开了穴道,尖声叫道:“你这坏家伙,你想捉我林伯伯,那是做梦!我告诉你的消息,都是假的!他不在米脂,也不在此地,我不是这样骗你,你怎肯来?”
鹿克犀气得七窍生烟,骂道:“岂有此理,你这小鬼,竟敢骗我!”
李光夏叫道:“你这么大一个人欺骗孩子才真是不要脸!程伯伯,不要顾我,你把他杀了!”鹿克犀见他能自解穴道,好生惊诧,忙用重手法再点了他的穴道,冷说道:“你想死还不容易,可我还不想杀你呢!程百岳,你随我到京师投案!哼,拿不到顶儿尖儿的脚色,拿到第二等的角色,也总是功劳一件!”
程百岳沉声说道:“你别欺人太甚,你出不了这间屋子!”
鹿克犀大笑道:“你想杀我?你一动手,这孩子先就没命!而且还要把你的全家杀绝,你至多是把我打伤,我依然还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这间屋子,你信不信?”说罢,发出了一声长啸。
不过片刻,只听得马嘶人喊,那老门公进来报道:“三爷,外面来了一大群凶汉,正在打门,要你老人家出去回话!”原来是马胜龙和一班大内卫士,已把程家围住。
鹿克犀道:“不到黄河心不死,现在你总该心死了吧?你随我去投案,这孩子和你家人的性命都可保全,否则,哼,哼,我的人一杀进来,你程家便是寸草不留了!”
那老门公愤然说道:“三爷,把他杀了,咱们马上逃走!”原来程家因是天理教分舵所在,有一条秘密地道,可以通到外面的。
鹿克犀哈哈笑道:“不错,程百岳你的本领是胜于我,但你自问能在五十招之内杀了我么?”倏地拔出鹿角叉,说道:“我数到三字,你不依我的话,我就把李文成的孩子杀死,然后与你动手!一、二、──”
程百岳沉声说道:“好,我随你到京师投案!”
鹿克犀掏出一副精钢手铐,说道:“你叫这老奴才把你双手铐上!”那门公怆然说道:“三爷,你此去京师,无异是自行送死!”程百岳道:“老王,不必多言,快快把我铐上。走得一步是一步,这孩子真的是李舵主的遗孤。”
那老门公无法,只好含泪将程百岳双手铐上。程百岳凄然说道:“你们逃命去吧!”顾不得与妻子诀别,当下便走在前头,似犯人一样的让鹿克犀押解出去。
程百岳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地走,鹿克犀喝道:“快些,你还在打什么鬼主意?”程百岳道:“你急什么?我已然落在你的手里,大不了是个死字。大丈夫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又何足惧哉?好,我就当真打个鬼主意了。”双手一抬,举起手铐,朝着自己的天灵盖就砸。
一个活的“匪首”当然要比死的价值多,鹿克犀为了自己多得功劳着想,连忙伸出鹿角叉拨开他的手铐,赔笑说道:“三爷,不是我心急,我是怕外面的弟兄等得心急,不见咱们出去,万一打了进来,毁了你的房屋,嗯,那就真是对不起你三爷的义气了。”
程百岳“哼”了一声,冷笑道:“姓鹿的,你倒是很够朋友!我是赶着脑袋走路,可用不着你假惺惺来给我担心房屋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咚咚的重物撞门之声,外面的武士果然已经在用铁锤砸打,不一会大门打塌,如狼似虎的武士一拥而入。
这帮武士由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率领,鹿克犀投顺朝廷,就是走他的门路,两人相见,贺兰明哈哈笑道:“鹿老大,真有你的,这小鬼就是李文成的孩子吗?”
鹿克犀道:“不错,托大人的鸿福,把他拿获了。”
贺兰明道:“这大人呢?又是什么奢拦人物?”鹿克犀道:“禀大人,他是天理教武邑分舵的舵主。”贺兰明道:“总教主林清呢?”鹿克犀道:“还未查得确实消息,但总可在这一老一少的口中拷问出一些口供。”其实他已知道了林清在米脂藏龙堡这个消息,不过,他却不愿立即吐露。
贺兰明哈哈笑道:“你的功劳可不小啊!好,你们搜屋,看看还有什么党羽,将这人的家小也一齐捕了!”
程百岳的家人早已从地道中逃走,武士们搜遍了每个角落,连人影出不见一个。
鹿克犀道:“依我看来,还是将这两个犯人火速押解京师紧要。这姓程的倔强得很,在此拷问,急切间只怕难以拷出结果,反要拖延时候。他的家属党羽,慢一步再行缉捕也还不迟。”
贺兰明也怕夜长梦多,出什么意外,当下传令道:“好,马上起程,放一把火将他家烧了!”
鹿克犀会合了这班武士,对程百岳可就不再客气了,给他又加上了一副重重的脚镣,就由马胜龙牵着他走。
不一会火光大起,村邻们见是一群军官所放的火,哪里敢来相救。贺兰明、鹿克犀等人哈哈大笑,在烟火弥漫之下,这才似一群野兽般的呼啸而去。
鹿克犀得意之极,与贺兰明并辔同行,一路夸说自己如何机智,如何英勇,独自破获了天理教的武邑分舵。当然他在夸功之时,也没有忘记给贺兰明捧场,多谢贺兰明赶来相助,两人彼此吹捧,皆大欢喜。
可是他们也没有得意多久,就在刚刚走出村头的时候,猛听得马铃声响,只见官道上尘沙滚滚,几骑快马疾驰而来,“呜”的一声,远远的就射来了一枝响箭。
鹿克犀刚才在程家给程百岳打了一掌,虽然伤得不重,亦已颇损元气,他又要“照顾”李光夏,生怕响马冲来,交手不便,连忙抱着李光夏跳下马背,让贺兰明这班人上前抵挡。
转瞬之间,那帮“响马”已经来到,七骑马,八个人,其中一骑,是一个青衣汉子和一个小姑娘合乘的。
贺兰明手下共有十二人之多,还未算马胜龙与鹿克犀在内,他一见对方只有八人,其中一个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哪里放在眼内?当下哈哈大笑,喝道:“哪里来的瞎了眼的强盗,敢来挡道?你可知你老爷是什么人?”
贺兰明丝毫不以为意,鹿克犀却是大吃一惊,他认得那青衣汉子和那小姑娘,昨晚在古庙里一场恶斗,羊吞虎给那青衣汉子打得重伤,武功之高,鹿克犀是亲自见过了的。如今他们和这许多人堵住道路,分明是寻仇而来。而这帮人也分明不是普通的响马!
那青衣汉子喝道:“谁管你是什么人?给我滚开,我找的不是你!你在此碍我手脚,那就是你自找晦气了。”贺兰明大怒,正要发作,忽听得那小姑娘银铃似的声音说道:“喏,这马面汉子就是昨晚要杀我的那个贼人。”
她话犹未了,那帮“响马”中突有一人自马背上飞起,严如饥鹰扑兔,自空掠下,张手朝着马胜龙便抓!
马胜龙已勒着坐骑,人未离鞍,连忙一刀劈出,这一刀是向对方抓来的手臂斫去的,那人身子悬空,无可闪避,依武学的常理而论,他一条臂膊,非给这一刀斫掉不可。
哪知这人的身手快到了极点,人在半空,毫无凭藉,突然翻了一个筋斗,倏的便是一脚踢出,“当”的一声,把马胜龙那口长刀踢得飞上了半空!他翻了一个筋斗,仍然是头下脚上,姿势未改,一抓之下,恰好抓着了颈背厚肉,将他提了起来,这几下手法干净俐落,快如闪电。贺兰明未及过去相助,那人已把马胜龙揪下了马背。
那汉子揪着马胜龙道:“华姑娘,你说要如何惩罚?”
那小姑娘道:“姑念他没有斫伤我,饶他一命,把他双手断了!”那汉子道:“是!”只听得“喀喇”“喀喇”两声骨头碎裂的声响,马胜龙的两条手臂已被那人硬生的拗折!
鹿克犀吓得魂飞魄散,正想带了李光夏悄悄溜走,程百岳忽地大喝一声,提起脚镣朝着他猛地便扫。
原来程百岳的脚镣本来是抓在一个武士手中的,那武士看了这一幕血淋淋的惨象,也正自吓得目瞪口呆,程百岳就趁此时机,一个转身,运用腰力,反而把他拖倒,将脚镣抓了过来。
鹿克犀做梦也想不到程百岳带着脚镣手铐,竟会突然向他发难,冷不及防,这一下打个正着,登时将他的手背打得血肉模糊,不由得他不放松了李光夏。
就在这时,那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又在叫道:“那小哥儿是救我的恩人,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你们替我把他杀了!”
贺兰明又惊又怒,喝道:“李大进,你们五人把这死囚抓回来。其他的人随我杀贼!”李大进是御林军的一个队长,武功甚高,这次率领了五名军官,会同贺兰明办案,做他的副手。李光夏穴道未解,鹿克犀虽然松开了手,他仍然不能动弹。贺兰明心想有李大进和五个御林军官,去对付一个带着手铐脚镣的犯人和一个不能动弹的小孩子,自是可以手到擒来。
那青衣汉子冷笑说道:“你这个狗官,真是不知死活!”把手一挥,七骑八人都冲了过来。
有两个军官,正要去抓李光夏,李光夏是倒在地上的,他们正自弯下了腰,那青衣汉子喝道:“给我躺下!”人未离鞍,十数丈外,倏的就发出了两枝透骨钉,无声无息地射了过来,正好一个一枚,射中了那两个军官“笑腰穴”,那两个军官倒在地上打滚,纵声狂笑,笑得惨厉之极,先是狂笑,继而变成了嚎叫,终于气绝!
另外三个军官围攻程百岳,程百岳带着手铐,双手被铐在一起,只有手指还能使力,但他是练过金刚指的功夫的,只用指力,使动那条脚镣,仍然是舞得呼呼风响,不亚于一条铁鞭。那三个军官迫切之间,竟是近不了他的身子,转瞬间,那青衣汉子和那小姑娘已然飞马来到。那青衣汉子道:“这犯人却不知是什么身份,你去问问这小哥儿,看看是不是他的朋友?”
原来这帮人讲究的是恩怨分明,却不理是非曲直,是介乎正邪之间的一帮人物。他们既不同于侠义道的路见不平,便即拔刀相助,对国家大事,也是不闻不问;但又不同于助纣为虐的邪派之滥杀无辜。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会犯你。李光夏是那小姑娘的恩人,所以围攻李光夏的那三个军官,都被青衣汉子用透骨钉杀了;而围攻程百岳的那两个军官,青衣汉子却不去犯他。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将李光夏扶了起来,说道:“昨晚你救了我,如今我来救你了。喂,这戴着脚镣手铐的汉子是什么人?与你是有恩还是有仇?”
李光夏被鹿克犀用重手法点了穴道,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围攻程百岳那两个军官却不知道他不能说话,见那青衣汉子手段如此厉害,怎还敢等待李光夏回答那小姑娘,只恨爹娘生少了两条腿,慌忙逃跑。
贺兰明大怒,纵马过来,青衣汉子一抖手发出了六枚透骨钉,分打他上中下六处穴道。贺兰明武功远在这班武士之上,冷笑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他使的是一条软鞭,软鞭一卷,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青衣汉子所发的六枚透骨钉,都给他的软鞭打落。
那小姑娘抱着李光夏一个打滚,贺兰明的软鞭卷了个空,啪哒一声,打得泥土飞溅。那小姑娘叫道:“这臭贼好凶,刘大叔,你来!”
贺兰明身为御林军副统领,第一次被人骂作了“臭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说道:“臭丫头,你如此护这小子,那就和这小子都随我上京去吧。”软鞭一抖,驱马赶上,便要将她也卷起来。
猛听得一声喝道:“大胆狗贼,你敢伤了我家小姐,我要你碎尸万段!”声到人到,使的也是一条软鞭,马上马下,两条软鞭登时交起手来。
贺兰明在这条软鞭上有二三十年的苦练之功,在鞭法上极为自负,哪知这汉子比他更胜几分。只见他软鞭一抖,笔直的就似一杆长枪。武学有云:“枪怕圆,鞭怕直。”软鞭若能使得像长枪一样圆直自如,功力之深,自是非同小可!
贺兰明心头一凛,只听得啪的一声,两条软鞭已是缠在一起。那汉子喝道:“撒手!”贺兰明用力一夺,放马便跑,要想把那人拖倒地上,哪知这人气力大得出奇,贺兰明的坐骑竟给他拖得反而倒退几步!
贺兰明玄功内运,力贯鞭梢,要把那姓刘的汉子甩开,哪知双方真力一较,贺兰明终是逊了一筹,只听得“卜勒”一声,贺兰明的软鞭虽未至于给他夺去,却已断为两截!
他的软鞭一断,对他倒是很有好处,那汉子不能再拖住他的坐骑了。贺兰明的坐骑是匹久经训练的战马,阻力一去,登时发力狂奔,四蹄如飞,绝尘而去。
主将一跑,这群武士齐发一声喊,登时也一哄而散。小姑娘这帮人也不去理会他们。
只有那鹿克犀来不及上马,走得不远,给那青衣汉子一把揪住。那青衣汉子道:“华姑娘,这个人是昨晚那三个恶贼中的一个,杀是不杀?”
那小姑娘无法解开李光夏的穴道,正是没甚心情,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个人昨晚没和咱们动手,这小哥儿又是叫他做伯伯的,看来似乎还是好人,放了他吧。”
那青衣汉子道:“对,他也是受了伤的,杀之不仁。好,便宜你了,滚吧!”
程百岳连忙叫道:“放不得,放不得!这厮最为刁滑,正是罪魁祸首。今日之事,就是他搅起的,他胁迫夏侄,串通了朝廷鹰犬,要捉拿林教主的,你们还未知道呢。”
程百岳只道这帮人是江湖的侠义道,和李文成一定有深厚的交情,所以才兴师动众,救他儿子,即使不认得林清,但一说起林教主来,他们自必明白。
哪知程百岳是完全猜度错了,那姓刘的汉子是小姑娘家的管家,这帮人以他为首,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们的什么教主的闲事。我家的小姐说要放了,你就不用插嘴!”程百岳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当然也有几分傲气,几曾受过人如此奚落?只因这帮人是救李光夏来的,他才不便发作,但也不愿再说话了。鹿克犀在他们争论的时候,早已跳上马背,急急忙忙地跑了。
那青衣汉子道:“小张,借你的缅刀一用。”突然来到程百岳面前,唰唰两刀,将他的脚镣手铐斩断,说道:“我不问你犯了何事,你也不必问我来历。瞧你似乎也是一条汉子,我给你除了镣铐,你也走吧!”
程百岳道:“这李家的孩子呢?”那青衣汉子道:“这小哥儿于我家小姐有恩,我们将他带回去,我们的主人自会安置他,你不用操心了。”
程百岳怔了一怔,叫道:“不行!”那青衣汉子道:“为何不行?”程百岳道:“我是他爹爹的好朋友,他本来是要投靠我的。你们不能将他带走!”
那青衣汉子道:“我们可不能听信你一面之辞。咦,这小哥儿怎么老不说话?”那小姑娘道:“安大叔,你过来看看,他似乎是给人点了穴道,我解不开。”
鹿克犀是“祁连三兽”之首,武功不算很高,但点穴却是独门手法,另有一功。尤其他因为第一次用普通的点穴法被李光夏自行解开了穴道,第二次就改用了重手法,这就更难解开了。
小姑娘的那帮人围拢过来,端详了好半天,连李光夏被点的是哪一处穴道都不敢判定,“解穴”是不能凭着胡猜,轻易尝试的,他们没有办法,唯有面面相觑。
程百岳也不敢尝试,冷冷说道:“这就是姓鹿那厮下的辣手,可惜却给你们放走了,要不然倒可迫他解穴。”
那姓刘的管家在这帮人中武功最强,他虽然也不敢判定所点的穴道,但却看出是重手法点穴,当下“哼”了一声,说道:“人家已经走了,无法与你对证,你冷言冷语,也是无补于事。哼,不过是重手法点穴罢了,谅也还难不倒我们。我自有办法解穴,咱们走吧!”那小姑娘很不放心,说道:“刘大叔,你当真有办法解穴,那何不现在……”
那姓刘的汉子本不愿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短处,但给小主人一迫,却不得不说实话:“重手法点穴,过了十二个时辰,效力便要大减,那时我只须给他推血过宫,被封的穴道便可以自行解开了。”
程百岳一再被那些人奚落,不由得心头火起,这时见那姓刘的汉子已把李光夏抱上了马背,急得大叫道:“喂,你们怎可如此不讲道理?”
那姓刘的汉子道:“谁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别再啰嗦啦。”
那青衣汉子道:“不错,昨晚那几个恶贼,这小哥几还叫他们做叔叔伯伯的呢,还不是一样的没安着好心肠。”言下之意,竟似对程百岳也隐隐含着猜疑。
李光夏心中着急得不得了,却苦干没法张口说话,只能对那小姑娘直眨眼睛。
那小姑娘道:“李家哥哥,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好吧,看在这人很是舍不得你,就让他与你一同到我家来吧。”
那姓刘的汉子忙道:“咱们家里怎能容许外人胡乱来的?他可不比这小哥儿,这小哥儿于你有恩,带回家去,在你爹爹面前还好说话。带这样一个大人回去,你爹爹不打断他双腿才怪。那时,你想给他恩典,反而是害他了。”他把允许外人到他主人家里当作“恩典”,这话一说,直把程百岳气得七窍生烟。正是:
主子骄狂奴也妄,家规太不近人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