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按下唐晓澜与曹锦儿等人不表。且说金世遗拖了厉胜男,离开斗场,向着距离最近的东门疾跑。街头上虽有巡逻的兵丁,但只见一团白影在他们的面前飞过,休说阻拦,连他们是什么模样,也未曾看得清楚。
跑了一会,只听得厉胜男娇喘吁吁,金世遗放慢脚步,忽觉厉胜男的身子软绵绵的倚靠着他,金世遗道:“你怎么了?”厉胜男道:“走不动啦!”金世遗定睛一瞧,只见她双颊火红,目光呆滞,金世遗道:“你中了剧毒,又和那牛鼻子臭道士恶斗了半天,也实在太累了。不过,咱们这个模样,可不能找客店歇息,甚至在北京城里也有麻烦,只好到了城外,再找个合适的地方,给你疗伤。”一面说,一面伸开一条手臂,围着厉胜男的纤腰,几乎是抱着她跑路,厉胜男充满了喜悦,双眼忽地放出光芒,精神也恢复几分,但她却更放软了身躯,低下了头,靠着金世遗有力的肩膊,气息咻咻,发香缕缕,弄得金世遗颈项十分痕痒。
前面忽有一个军官骑马而来,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原来这是一个派去巡视城门、刚刚回来的御林军军官,他认得金、厉二人,看个清楚,大吃一惊,问道:“怎么,你们不是随司空统领去赴宴的么?”金世遗道:“不错,司空大人差我出城有事,借你的马一用。”不等这军官再问,立即将他掀翻,信手点了他的昏哑穴。
金世遗扶着厉胜男跨上马背,两人合乘一骑,赶到东门,天刚蒙亮,城门尚未打开。守城的军官问他们要出城的令箭,金世遗哪有工夫与他纠缠,拔了厉胜男那把裁云宝剑,一剑将锁着城门的大铁锁斩开,再一掌将那军官打倒,径自纵马出城。
厉胜男好像越来越虚弱的样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金世遗扶着她,手掌紧贴她背心,一面策马疾驰,一面给她推血过宫。到得天色大亮,他们大约已离城二十余里,那匹坐骑虽然是匹蒙古健马,亦已口吐白沫了。
金世遗将手掌收回,问道:“可觉得好了些么?”厉胜男道:“好是好了一点,只是口干得要命。”金世遗回头遥望,说道:“这个时候,他们大约会分出胜负来了。”忽地叹了口气。
厉胜男笑道:“你为着我,宁愿失了眼福,我实在很是感激。”要知假若是唐晓澜大战孟神通的话,那实在是武林中百年亦难一见的好戏,厉胜男最熟悉金世遗的脾气,当然立即便猜到金世遗叹气的由来。
金世遗听她软语温存,心中所感到的遗憾登时烟消云散,也笑着道:“为着你的原故,我但愿唐晓澜能杀了孟神通!”
厉胜男道:“不,我却但愿孟神通能活下来!”金世遗道:“能够亲自手刃仇人固然痛快,但现在孟神通已是武林公敌,谁都想早日将他除去,你也不必固执定要自己报仇了。”厉胜男摇了摇头,说道:“孟神通若是由别人除去,那还罢了,我却最不愿意唐晓澜将他杀掉。”
金世遗默然不语,两人的意思,彼此都已明白。金世遗希望唐晓澜杀了孟神通,是想藉此而消除厉胜男对唐晓澜的敌意,但听了她这番话,看来她还是念念不忘祖训,只因为天山派的始祖与三百年前的张丹枫大侠有一段渊源,而张丹枫却是乔北溟至死不忘的仇人,所以承继了乔北溟衣钵的厉胜男,技成之后,就非得为师门雪辱不可。
厉胜男说道:“你若是怕唐晓澜,你尽可置身事外。”金世遗道:“我不是怕什么人,只,只……”厉胜男笑道:“只什么?嗯,我知道你的意思啦,你对唐晓澜的那位宝贝外甥女,只怕是到了如今尚未能够忘情,哈,只、只可惜她现在已经有了心上人啦!”
金世遗怒道:“你胡说什么?”厉胜男伸了伸舌头,笑道:“一句话就惹得你生气了?好,我说错了话,向你认错好不好?我应该说,其实你也早已有了心上人啦!”金世遗给她挑动了心事,谷之华的影子倏地从心头掠过,厉胜男忽地咳嗽了几声,呻吟道:“口干得更要命了,好像是要冒烟啦。”金世遗笑道:“谁叫你说了一车子的话?口渴活该!”话虽如此,但见厉胜男忍受痛苦的情状,却不禁暗地生怜,抬头一望,笑道:“那边似乎有一家人家,咱们过去讨点茶水喝喝。”
厉胜男的目力不及金世遗,远远只见一团黑影,再策马走了一里多路,这才看清楚了,却原来是路边的一间茶铺。金世遗笑道:“正好,正好,不必向人家讨了。”
北方这种路边的茶铺,多数兼卖酒食,金世遗系好了马,拉了厉胜男进去,管茶铺的是一对老年夫妇。这时,天亮了才不久,他们的铺门也刚打开了一会儿,便有顾客进门,这两夫妻又是高兴,又是惊奇。
金世遗叫道:“有酒吗,给我打一斤酒,不,先倒两碗茶来喝喝。”那老婆婆陡然间一惊,似乎是害怕什么似地,吓得说不出话来,那老公公颤声说道:“大人请、请坐,我、我就去倒茶。”金世遗这才注意到厉胜男衣裳上染有血污,心中想道:“这两位老人家见我们是军官打扮,身上又有血渍,难怪他们着慌。”
金世遗取出一锭银子,笑道:“我知道有些公差,总是白食人家不给钱的,我们却不是那号人。这锭银子你先拿去,酒钱菜钱,慢慢再算。嗯,你可有什么送酒的菜?”
这老头儿开了几十年的茶铺,还从未见过一个军官像金世遗这么和气的,他望着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哪里敢接,连连说道:“没有这个规矩,没有这个规矩!你老赏面,肯到我的小店喝茶,我哪还能收你的银子?而且东西也还未曾端来,要是你老体恤我们,吃过之后,再随便赏几个小钱吧。”金世遗笑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别人是先吃东西后付钱,我却是先付钱后吃东西的。你要是不收,就是把我们与那些鱼肉乡民、白吃白喝的混帐王八蛋官差同样看待了,你先收下吧,待吃过了,再慢慢算帐不迟。”
金世遗再三相强,老头儿只好先收下了他这锭银子,说道:“小店可没有什么东西,只有昨天卖剩的一盘卤牛肉,拿来给你老送酒可成?”金世遗笑道:“成,成,我喜欢吃卤牛肉。”
经过这么一来,那老婆婆的恐惧也渐渐消除了,金世遗和他们聊天,知道他们本来有一对儿女,女儿已嫁,儿子在五年之前被拉夫,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因此只剩下他们两老管这家茶铺,茶铺后进有一间小房,用门帘隔开,做他们的卧房。
待那老头儿再去倒酒的时候,厉胜男悄声笑道:“好不容易才使得这两个老家伙不怕我们,可是等下子我们上路,大路上人来人往,我这身染着血污的衣裳怎见得人?”金世遗笑道:“你改了半个多月的装束,想来也是很不舒服的了。”厉胜男道:“正是呢,改扮别的身份还好,扮成一个军官,乡下人见了都是又憎又怕,还有什么意思?”金世遗笑道:“很好,很好!”厉胜男道:“别人正不舒服,你还说什么很好?”金世遗道:“你知道了叫人害怕对自己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那不是很好么?”
正在闲聊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停在路边,骑马的是两个佩有腰刀的壮汉。一个说道:“好极了,这家茶铺还兼卖酒菜的呢,咱们且进去歇歇喝上两杯。”
金世遗听得声音好熟,定睛一瞧,认得是邙山派第三代的弟子,曹锦儿的师弟白英杰和路英豪,他们的父亲也就是当年在武林中响当当的角色──江南七侠中的白泰官和路民瞻。
这两个人都是曾经和金世遗交过手的,但现在金世遗已改了容貌,他们却认不出来。
白英杰眼光一瞥,见有两个军官在座;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踌躇一下,说道:“路贤弟,咱们赶路要紧,喝两碗茶算了吧。不要多耽搁了。”
路英豪道:“忙甚么?这里离京城只不过四五十里,索性在这里吃点东西,然后一口气赶到北京吃午饭。何况,师姐……”说到这里,忽地打住,原来是白英杰狠狠捏了他一把。
路英豪虽然较为鲁莽,经这一捏,也立即会意,心中想道:“师兄也太谨慎了,这两个鸟军官也用得着怕他们么?”不过,他素来敬服师兄,当下不敢多话,就在茶铺门前讨了两碗茶喝,付了几文茶钱,便匆匆走了。
厉胜男认不得白、路二人,笑道:“这两个人看来武功不弱,却怎的一见咱们便慌慌张张地走了?莫非他们是背着重案的江洋大盗,避忌公门的人?”
金世遗却是疑云暗起,想道:“听他们的语气,似乎是已经知道了曹锦儿的下落,说不定唐大侠前往京师营救曹锦儿之事,他们也知道了。不过,既然有了唐大侠去营救,还何须他们冒险进京?莫非是邙山派另外发生了严重的事情,他们急着要去会见掌门师姐?即算见不着师姐,也一定要见着唐晓澜?”
厉胜男笑道:“你在想什么?”金世遗忽地也捏了她一下,指头稍稍用力。厉胜男“哎哟”一声叫将起来,金世遗叫道:“不好,不好!你的伤口又发作了么?”
厉胜男何等机灵,知道他定有用意,立即呻吟道:“是啊,我不该喝了半杯酒,伤口又裂开了,哎呀,痛得好厉害,不能再走啦!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茶铺这对老夫妇心地甚好,急忙走过来道:“要不要躺一会儿?”金世遗道:“正是不敢启齿。我们昨晚去捕盗,强盗非常厉害,我这位兄弟反而受了伤。好在不是致命的伤。不过,现在不能走动,正想借你们的房间躺一躺,我到前面市集抓药,马上回来。”那老头儿道:“行。前面不过三四里路,就有市集,你赶快抓药回来,我给你煎。”
金世遗扶了厉胜男进那间用门帘隔开的卧房,说道:“你们出去招呼客人吧,我给他先换敷金创药,不必劳动你们两位老人家。那锭银子,你也不必找了,就当作房钱吧。”
厉胜男待他们走后,立即问道:“世遗,你这是闹什么玄虚?”金世遗笑道:“我给你去买一套衣裳,你也该回复本来的面目了。”厉胜男道:“这敢情好。不过,恐怕你还有别的事吧?”金世遗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我瞧那两个人有点可疑,想看一看他们是什么路道。反正你也要运功疗伤,这间房正合你用。我去去就回。”其实,他还是瞒了厉胜男,他是早已知道了白、路二人的身份的。
厉胜男微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独自跑的,好,你去吧!”听她的语气,她显然已知道了金世遗有些事情还瞒着她。金世遗不由得感到有点内疚于心,想到她病伤未愈,几乎要打消了去追踪那路、白二人的念头,但另一个人的影子却在吸引着他,再想到厉胜男有宝剑防身,又有许多歹毒的暗器,虽然功力未曾恢复,但对一般的武林高手,已尽可应付裕如,这样一想,他好像找到了为自己辩解的理由,终于放心去了。
金世遗那匹马是匹蒙古良驹,快马加鞭,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已望见了那两个人。路、白二人这时正走到三岔路口,白英杰幼年随父亲到过京城,勒马一看,说道:“走东边这条路。”
金世遗正要策马追去,就在这个时候,西边那条小路,忽地有两匹快马疾驰而来,霎眼之间,便抄过了路、白二人的前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路英豪大怒,反手拔剑,白英杰较为慎重,止住了他,叫道:“朋友,请借一借路!”话犹未了,前面那骑的高个子忽地手掌一抬,路、启二人只觉寒飙刮面,吃了一惊,他们那两匹坐骑也忽地一声长嘶,跳了起来,路、白二人急急翻身落马,只见那两匹坐骑好像发了狂似的,跳跃了几下,忽地口吐白沫,倒了下来,哀嘶不已。
金世遗认得这两个人是孟神通的弟子,那个高个子而且是孟神通门下功力最高的大弟子项鸿,另一个则是孟神通的三弟于郝浩。金世遗见项鸿一个劈空掌就打翻了路、白两人的坐骑,心中想道:“几年不见,这厮的修罗阴煞功原来也练到了第四重了。怪不得这两匹坐骑禁受不起。”
这时,白英杰也已动了真气,沉声问道:“我与你们何冤何仇?你们何故将我的坐骑害了?”
项鸿冷冷说道:“我家小姐呢?”白英杰怔了一怔,道:“什么你家小姐?我根本就不知道你是何人?”项鸿冷笑道:“姓白的小子,你还装什么傻?你们到襄阳谷正朋家里作什么?快说,你把我家小姐藏到哪里去了?”
金世遗这时离开他们还有大半里路,但他们的说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禁呆了。原来他之所以要追踪路、白二人,甚至忍心抛下了尚在病中的厉胜男,为的就是想向路、白二人打听谷之华的消息,想不到现在却在项鸿的口里先说了出来。他所说的“我家小姐”,毫无疑问,指的当然是谷之华。
路英豪大怒骂道:“胡说八道,谷姑娘是我的师妹,你是她的什么人,竟敢冒认她做你家小姐?”
项鸿冷笑说道:“你的师妹?你们掌门曹锦儿不是早已把她逐出门墙了么?”路英豪怒道:“这是我们本派的事,不必你来多管!”白英杰道:“两位有所不知,谷姑娘早已重归邙山门下了。”路英豪长剑业已出鞘,“哼”了一声道:“白师兄,何必与他们多说,只问他们让不让路!”
项鸿道:“郝师弟,这浑小子竟敢在咱们面前强横霸道,这不是可笑得紧么?嘿,嘿!你要是不讲理的话,咱们就是不讲理的祖宗!”路英豪睁大了眼睛,忍着了怒气道:“听你们这么一说,你们倒像是满有道理似的?不错,我们到襄阳谷家寻找我们的谷师妹来着,这关你们什么事?你们有什么道理?快说,快说!”
项鸿有意戏耍他,哈哈大笑,慢条斯理地道:“就算谷姑娘是你的师妹又怎么样?天、地、君、亲、师,这是每家人家都供有的牌位,你总该知道吧?师父虽属尊长,但总比不上亲生的父亲吧?何况那曹锦儿不过是她的师姐,你们也只是她的师兄!我奉了她亲生父亲之命,要找她回家,她的下落,我怎能不管?快说,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白英杰早已猜到他们是孟神通的弟子,正在暗运少阳神功,准备与他们的修罗阴煞功对抗,所以由得师弟与他们吵嘴。路英豪却是个耿直的人,在他心目中,从未曾把孟神通当作谷之华的父亲,因此在那两人称谷之华做“我家小姐”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想到孟神通这方面去。这时如梦初醒,怔了一怔,立即暴跳如雷,大怒骂道:“原来你这两个坏蛋是孟老贼的奴才,哼,哼,我正要找你们的晦气!”
项鸿喝道:“你这浑小子嘴里放干净一点,你骂我们也罢了,竟敢骂我们师尊?”路英豪道:“我偏要骂,孟老贼!孟老贼!”项鸿身形一闪,呼的一掌就向路英豪打去,喝道:“你骂吧,你骂一句,我就打你一记嘴巴!”
路英豪亦已有了准备,骂声出口,长剑立即挽了一朵剑花,唰的刺出;江南七侠之中,除了吕四娘之外,就要数到路民瞻的剑术最精,路英豪这一招攻守兼备,正是他家传的上乘剑法。
哪知项鸿这一掌却是用到第四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而且他从师弟姬晓风那儿也学了几步轻巧的步法,路英豪陡觉冷气侵肤,寒风透骨,不由得心头一震,剑点落歪,说时迟,那时快,项鸿已移近身前,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拍到他的面门!
就在危机瞬息之间,忽见刀光一闪,从两人中间直劈下去!要知当年的江南七侠,各得独臂神尼的一套功夫,路民瞻以剑术见长,白泰官则以快刀驰誉,白英杰幼承家学,青出于蓝,在这柄单刀上已练得出神入化,这一刀突如其来,当真是势捷如电!
项鸿骤见刀光在面前疾闪,也不由得心头一震,这时他哪还来得及去打路英豪的耳光,饶是他已学得姬晓风的几步步法。刀光闪过,也削去了他的半条衣袖。
项鸿大怒,铁扇一张,护着前心,右掌一抬,再次发出第四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这一次是全力向白英杰打来,而他的师弟郝浩也已向白英杰扑上。郝浩用的是单笔点穴,招数亦是凌厉非凡,不过他的修罗阴煞功却远远不及师兄,仅只到了第二重的火候。
路英豪虽然冷得牙关打战,但剑术还在,长剑一展,挡住了郝浩的判官笔,郝浩刚要发掌,白英杰忽地反手一刀,郝浩明明看见刀锋向他削来,却是无法闪避,但觉指头一凉,右手的尾指已给削断。这还是因为项鸿救得及时,用掌力震歪白英杰刀锋的原故,要不然这一刀斩下,更是不堪设想。
登时两对师兄弟混战起来,但听得铮铮声响,白英杰一口气斩了十七八刀,第十七刀斩伤了项鸿的肩膊,第十八刀又削去了郝浩的一只手指。但路英豪却适得其反,剑招发出,渐渐力不从心。
按说他们各自秉承家学,武功不应相差如此之远,其中却有一个原故,原来自从谷之华将吕四娘的遗著──三篇“少阳神功心法”交出之后,曹锦儿就挑选几位师弟来练“少阳神功”,练“少阳神功”不但要武功的基础好,而且还得心性冲和。脾气急躁的人,纵使武功多强,也是练不好的(这也就是在抵御孟神通的修罗阴煞功方面,曹锦儿尚不如她的师弟翼仲牟之故)。白英杰是曹锦儿所选中的师弟之一,路英豪却完全没有学过“少阳神功”。
吕四娘在晚年所妙悟的“少阳神功心法”,本来就是准备对付孟神通的,不过要有她那样的功力,再学了少阳神功,才可以破解第九重的修罗阴煞功,像翼仲牟等人,则最多可以应付第七重。至于白英杰自然又差了一些,不过,对项鸿的第四重修罗阴煞功还勉强可以应付。但现在是双方混战,他虽然还可以勉强应付,他的师弟路英豪却已应付不来。
金世遗一看,心中想道:“我若还不出去,他们可要吃不消啦!”他当然不会惧怕项鸿的修罗阴煞功,但却怕马儿禁受不起,于是,先把坐骑系在路旁的一棵柳树上,然后大摇大摆地走上去,捏着嗓子嚷道:“你们这班家伙是怎么搞的?白日青天,在路上打架,打又打得不爽快,打了半天,还是没完没了的!当真是混帐之极!老子等得不耐烦啦,赶快给我滚开!滚开!”
这时,他们正打到最紧要关头,白英杰的快刀已渐渐给项鸿克住,项鸿眼见胜利在望,焉肯放松?路、白两人给他们紧紧迫住,几乎喘不过气来,更不能“让路”了。
其实项鸿也早已瞧见了路上有人走来,但他却不认得这人就是金世遗,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见金世遗先系好了马匹,再大摇大摆地走来,说话又是带讽带骂,分明是有心混扰,登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待得金世遗走近,突然一掌向他劈去!
金世遗骂道:“岂有此理,不让路也还罢了,还要打人!”项鸿这一掌正劈中金世遗的胸膛,见金世遗竟是若无其事的向他冲来,不由得慌了,说时迟,那时快,项鸿的第二掌刚要发出,已给金世遗一把捉着,就像提起一只小鸡似的,直摔出去!
金世遗直插入混战的中心,白英杰的单刀,路英豪的长剑,郝浩的判官笔,三般兵器,在这刹那之间,纵使想偏开亦已收势不及,三般兵器一齐戳到了金世遗的身上。
白英杰、路英豪失声惊呼,郝浩的判官笔却用力戳下,金世遗不理会白、路二人,先把郝浩的判官笔劈手夺了过来,拗为两段,一声喝道:“你也跟你的师兄滚吧!”如法炮制,也像捉小鸡似的把郝浩提了起来,一把摔出,恰恰跌在他师兄的身边。
这两师兄弟被金世遗这么一摔,不但觉得疼痛,而且觉得浑身有如被火烧一般,原来金世遗已震断了他们三焦经脉,将他们的修罗阴煞功一举破了。幸而他们功力还未全失,尚能跑路,这时,他们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里还敢回头再望!
白、路二人惊魂未定,定眼看时,见金世遗身上非但没有伤痕,连衣裳也毫无破损,而刚才他们的一刀一剑,却分明是已触着了他的身体的,这一惊比刚才更甚!刚才的吃惊是怕误伤了金世遗,现在的吃惊却是由于金世遗不可思议的武功。其实金世遗也不过只是用了内家功夫中的一个“滑”字决而已,但一来因为双方本领差得太远,二来在他们的刀剑触及金世遗衣裳的时候,本能的反应令他们减轻了劲力,所以就连衣裳也没有伤损了。
路英豪名如其人,是个豪爽汉子,对金世遗又是感激,又是佩服,走过来纳头便拜,金世遗笑道:“都是自己人,理该患难相助,路兄弟何必客气。”白英杰道:“恕小弟眼拙,不知在何处见过兄台?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尊师哪位?”
金世遗胡乱捏了一个假名,说道:“白、路二兄原来已不认得小弟了,小弟是两个月前往邙山大会上与两位兄台见过面的。小弟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
参加邙山大会的各派弟子总计不下五六百人之多,路英豪和白英杰是邙山派中的头面人物,易于为人认识,金世遗这么一说,路英豪半点也没有怀疑,心中且有歉意,尴尬笑道:“邙山会上的人实在大多,我现在想起来了,甘兄不是在会期那一天才来,和邓朝元老英雄等人在一处的吗?我刚才一见就觉得相貌好熟,只是想不起名字。”那次大会,痛禅上人率领“十八罗汉”前一日赶到,第二天才是邓朝元率领二十多位俗家弟子前来,路英豪不好意思说认不得金世遗,因此把这件事提起来。而且在他的心目中,他也确实是把金世遗当作那次随邓朝元来邙山参加大会的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之一。
金世遗心中暗笑,却装出赞叹的口吻说道:“路兄的记性真好!那次大会,一共来了五百六十八个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相貌!”
白英杰道:“怪不得甘兄的武功如此高明,原来是少林派的高弟!甘兄刀枪不入,敢情是已练成了贵派的金刚不坏神功么?”
金世遗笑道:“练是练过的,说到‘练成’,那还差得远呢!小弟至多不过有三四分火候。”
白英杰却是个精细的人,听金世遗的话,越听越觉怀疑,原来那次大会,他正是奉命接待客人的“知客”之一,虽说来人太多,他已记不完全,但对于最重要的少林、武当、峨嵋几个大门派的弟子,他是特别留心的,却怎样也想不起有金世遗这样的人;而且他又知道少林派的金刚不坏神功极少传给俗家弟子,就算是俗家弟子之首的邓朝元,对这门功夫也不过略懂皮毛,当下心中想道:“若然他真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以他的武功而论,早已应该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却为何我根本就未曾听过这个名字?”不过,他虽有怀疑,却也不会疑心到金世遗是个坏人。他对金世遗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手相助,心中也是感激得很的。
路英豪见师兄态度冷淡,颇为奇怪,心道:“休说人家救了你的性命,即算仅是武林同道,你也不应该摆出一副冷面孔对待人家。咦,师兄平素也是个爱结交朋友的人,为何今日大大失了常态?”路英豪方自纳罕,白英杰却已站了起来,向金世遗施了一礼,说道:“大恩不言报,我们还有点小事要赶着上京,就此别过。”路英豪正谈得高兴,被师兄催促,无可奈何的随师兄站了起来,忽地嚷道:“糟糕,糟糕,我的两条腿麻木不灵,已经不听使唤了,这怎么赶路?”原来他因为未练过“少阳神功”,体内受阴寒之气所侵袭,无法解除,时间一久,手足的关节都给冻得僵硬了。
白英杰正要扶他,金世遗笑道:“难得相聚,多谈片刻何妨,我还有点事情想请问两位兄台呢!”他右手拉着路英豪,左手拉着白英杰,路、白二人休想移动分毫。
路英豪忽地感到似有一股暖流,在身体内流过,直透四肢,登时感到舒服无比。白英杰本来也有点春寒料峭的感觉的,经金世遗这么一拉,热力从他的掌心直透进去,这点轻微的寒意也立时消失了。
白英杰是个武学行家,当然知道这是金世遗在用上乘的内功替他驱散阴寒之气,只得停了下来,向金世遗谢道:“多谢甘兄再次施惠,请问甘兄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
金世遗道:“请问两位兄台,你们可是到过了襄阳谷家么?”白英杰道:“不错。”金世遗问道:“可见过了令师妹么?”白英杰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金世遗道:“我与令师妹也曾相识,那次在邙山会上,她被孟神通点了穴道,后来就不知下落,我也想打听打听她的消息。”白英杰道:“不劳甘兄挂心,那次她虽然遇险,幸得高人相救,早已平安无事了。”他怎也没有想到,那次救谷之华出险的人,就是在他对面,和他说话的这个金世遗。
金世遗道:“我是想问她现在的下落,两位不是已经见过了她吗?”白英杰迟疑片刻,答道:“见过了。”金世遗道:“那么谷姑娘现在何处?她的身体可完全恢复了么?”
白英杰又再迟疑,心想:“这姓甘的是什么人?为什么也像孟老贼那两个弟子一般,絮絮不休的盘问谷师妹的事情?”路英豪忍不住答道:“都是自己人,说你听无妨,我们在襄阳是见过谷师妹,但第二天她就失踪了,我们也正在想知道她的下落呢!”
路英豪此言一出,金世遗禁不住大吃一惊,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之华、之华、她、她怎样失踪了?”金世遗一直是捏着嗓子说话的,现在一时情急,不知不党的放开了嗓子,露出原来的口音。白英杰心头一动,想道:“这人的口音好熟,难道果真是相识的人?我却怎么想不起来?咦,他为何要用假嗓子说话?”
路英豪没有他师兄那么精细,但听得金世遗连叫两声“之华”,叫得这样亲密,也有点儿纳罕,暗自想道:“听他如此称呼,他和谷师妹一定不是泛泛之交。”
不过,路英豪虽然有点怀疑,但他感激金世遗救命之恩,且又佩服金世遗的武功,因此仍然不加掩饰的,把本门的事情,对金世遗说了。
路英豪道:“实不相瞒,我们正是奉了掌门师姐之命,到襄阳去请师妹回山的。师妹的义父是襄阳谷正朋,谷正朋逝世多年,师妹还未曾到过他的坟前祭扫,所以那次郊山大会之后,掌门师姐不见她的踪迹,便料到她定是回义父家中去了。
“我们到了谷家,果然见着了师妹,但任凭我们怎样劝说,她都不肯回山。看来她好像十分颓唐,对什么事情也不感兴趣。口口声声,但愿侍奉义母终老,不想再入江湖了。”
金世遗听得心里凄酸,想道:“都是我害了她。”路英豪道:“幸亏掌门师姐也料到她不愿回山,接着又派了程浩和林笙两位师兄赶来,捧出本门的金牌劝驾,她这才答应了。”
曹锦儿发出金牌,召见一个本门弟于,这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要知这块金牌,大有来历,乃是邙山派的创派祖师──前明公主独臂神尼留下来传给历代掌门的。当年吕四娘也是在得到师父给她这面金牌之后,才敢诛杀了因。金世遗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了曹锦儿的用意,看来她不仅准许谷之华重列门墙,而且是有意将掌门之位传给她了。
果然路英豪接着就道:“曹师姐实是有意令她接任掌门,不过曹师姐的意思谷师妹未知道。只道曹师姐是怕她不肯回去,才用金牌召她的。她见了金牌,只好答应了。”
金世遗问道:“既然她已答应了和你们一道回山,怎的又中途失踪了呢?”路英豪道:“不是中途失踪,乃是当天晚上,在她家里失踪的。她和他们定实了第二天一早起程,哪知她当天扫墓回来,晚上便出了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
金世遗道:“什么怪事?”路英豪道:“因为师妹已答应了明早同行,那一晚我便安心睡觉,哪知到了午夜时分,我忽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白师兄也同时醒来,他比我精细,听出那叫声是来自西楼。”金世遗问道:“你们两位是同住一房?”路英豪道:“不错。我和白师兄同住,距离西楼较远;程、林两位师兄另住一房,距离西楼较近。西楼是谷师妹的闺房所在,楼上有两间房,另外一间是她的义母韩氏夫人住的。”
金世遗道:“嗯,我明白了。那一声叫可是你师妹的声音吗?”路英豪道:“不是,那是她义母的叫声。后来我和白师兄赶到西楼,在楼梯口先发现了两个人。”金世遗道:“想必是你那两位师兄──程浩和林笙吧?”路英豪道:“这次你猜得对了,正是他们。程、林两位师兄的武功比我们高得多,可不知怎的,竟然糊里糊涂的受了人家的暗算。两个人倒作一堆,满脸黑气,验不出什么伤痕,但却是神智昏迷,只‘荷荷’地叫,像白痴一般,瞪着两只大眼睛,却认不得我们,又不会说话。”金世遗想道:“想必是他们碰到极为惊心动魄的事情,所以吓成这个模样。但这两人都是邙山派中出类拔萃的弟子,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论理又不应这样。而且他们遇见强敌,又何以不出声呼叫?”
路英豪接续道:“我们见此情形,知道不妙,急忙上楼去叫师妹,却见她的房门已经打开,人早已不在了。这时,韩夫人听得我们的叫声,方始从房中出来。”金世遗道:“据我所知,谷正朋的妻子也是个武艺高强的女英雄,不在她丈夫之下,她可曾和敌人交过手?”路英豪道:“没有。连敌人是什么相貌,她也瞧不清楚,据她说,她听得谷师妹房中有响动的声音,起来看时,却只见一条黑影,似乎是背着一个人,从对面的瓦背飞过,她还未来得及施展轻功去追,便给那个人用瓦片打了她一下,我们看见她时,她的额角还青肿着,血也还未止呢。”
金世遗大为惊疑,心中想道:“谷之华已尽得了吕四娘的真传,武功之高,远在曹锦儿之上,即那位韩夫人,武功也许比她稍差,但在江湖上亦已可算得是一流高手,怎的会毫无抵抗,就给敌人将谷之华绑架了去?”
路英豪续道:“我起初以为是孟神通的门人弟子所为,但据白师兄说,程、林两位师兄的症状却不似是受修罗阴煞功的伤,可惜他们二人都已神智昏迷,不会讲话,我们请了名医给他诊治,过了几天,他们仍是那样,丝毫不见清醒。根本就没有办法从他们的口中探出什么消息。”
金世遗苦苦思索,但觉这件事情的经过,有许多离奇古怪的地方。谷之华是自行失踪还是给敌人掳去?若是给人掳去,那么这个人最少也是孟神通一流人物。
白英杰道:“我最初也曾怀疑是孟神通。但一来程、林二位师兄并非是受修罗阴煞功之伤;二来刚才所碰到的孟神通那两个弟子,他们也在追查谷师妹的下落,可见谷师妹不是落在孟神通或他的党羽手中了。”金世遗心道:“还有第三个理由,你们尚未知道。孟神通现在正在京中,推算路程和时间,他不可能先到襄阳掳了女儿。”正因如此,金世遗更觉得这件事情是个难解之谜。
路英豪续道:“按照我们邙山派的规矩,接了掌门人以金牌宣召的弟子,必须带了金牌回去听令,因此,那面金牌,已是在谷师妹手中。”金世遗道:“这么说来,那面金牌岂不是随同谷姑娘失落了?”路英豪说道:“就是呀!所以我们要急着去见掌门师姐。现在各派掌门人还在嵩山少林寺,我们若是得见师姐,也准备先往少林寺一行,届时但愿得与我兄再聚。”金世遗道:“你们忙着赶路,我不耽搁你们的时间了。那两个家伙遗下的马匹正合你们使用。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路英豪正在与金世遗拱手道别,白英杰忽道:“此次多蒙兄台援手,感激不尽。但不知兄台的真名实姓,可肯赐告么?”一面说话,一面向金世遗深深一揖,路英豪怔了一怔,心道:“他的姓名不是早已告诉我们了吗?你怎么怀疑那是假的?”深恐金世遗因此不悦。
金世遗微微一笑,说道:“白兄果然是个精明的人。你们见了师姐,自然就明白我是谁了!”
路英豪不觉愕然,就在这一瞬间,他还未来得及出声再问,金世遗身形一晃,早已过了三岔路口,跨上他的那匹骏马,绝尘而去了。
金世遗虽然和路、白二人开了一个大玩笑,但他心头可是沉重得很,一路上思念着谷之华,心想:“之华碰到了灾难,我岂能不管?那晚曾与敌人照过面的,只有程、林二人,我要是能令他们清醒过来,或者可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想至此处,一幕往事忽然又浮上心头,那是他和谷之华在邙山重会的晚上,厉胜男忽然出现,不惜自断经脉,身受重伤,阻止了他去追赶谷之华。“假如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胜男,她肯放我到襄阳去查访之华的下落么?她现在也正是毒伤未愈,要是她不肯与我同行,我可以丢下她不管吗?”两个少女的影子在他的心头忽起忽落,令得他心乱如麻!正是:
唯恐眼前人不谅,最难排遣旧时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