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神通将二弟子唤来,吩咐他道:“吴蒙,把这丫头先关起来。”吴蒙问道:“是不是也关在那间石室里?”孟神通想了一想,说道:“好吧,就关在那间石室里,让她们两人在一起。你要严加看守,不可再让她跑了。”吴蒙道:“师父放心,这一回谅她插翼难逃。”
孟神通既得到姬晓风给他偷来了“少阳神功”,如今灭法和尚又替他擒获了李沁梅,真如锦上添花,喜上加喜。蓦然想到:“姬晓风是为了要我传授他的武功,所以才不惜冒了性命危险,去偷曹锦儿的东西;灭法和尚早已进入一流高手之列,却为何也来巴结我,竟然不惜与天山派结仇?”
灭法和尚早已料到他心中的猜疑,不待他说,先自说道:“老衲今日是为了三件事情而来,想与孟居士作竟夕之谈。”孟神通道:“好极好极,请到里面去说。”
孟神通将灭法和尚延入静室,叫徒儿泡了一壶上好的武夷茶来,宾主坐定,孟神通道:“请问是哪三件事情?”灭法和尚道:“第一件是给你送个见面礼,这礼物你收下了。”孟神通道:“承大师厚赐,孟某正不知如何报答?”灭法和尚道:“我知道你的仇家甚多,实不相瞒,在你的仇家之中也有两个与我有仇,一个是曹锦儿,一个是金世遗。”孟神通刚才听过姬晓风所说的灭法和尚大闹邙山之事,心中想到:“莫非是他来求我与他联手?”只听得灭法和尚果然说道:“你我同仇敌忾,正宜彼此相助,报答二字,不必再提。”
孟神通道:“邙山派的曹锦儿、翼仲牟加上那个毒手疯丐金世遗,这三个人的本领只有金世遗尚可与我一战,其他两人算不了什么。我若与大师联手,要把这三人杀掉,可说容易得很,只是我还有苦衷,目前尚不想抛头露面,请大师待我五年,待我将修罗阴煞功练至大功告成之后,再助大师复仇如何?”原来孟神通此时还顾忌着天山派的唐晓澜夫妇与少林寺的百拙上人等人,而且他的仇家实在太多,诚恐在江湖上露面之后,引起围攻,自己修罗阴煞功未曾练成,尚无必胜把握。
灭法和尚笑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是我怕你修罗阴煞功未必练得到第九重。”孟神通心一凛,这正是他日夜苦思。未得解决的事情。但他却不解灭法和尚何以知悉他练功的秘密。故意问道:“大师这样说法,莫非是我的修罗阴煞功尚有不足之处么?”灭法和尚道:“不,你的修罗阴煞功实在已是世上无双的了。我猜想你大约是在不久之前,曾与高手拼斗,受了一点内伤,要不然,我刚才已经禁受不起了。”
孟神通心道:“这和尚功力虽然稍逊于我,眼光倒是锐利得很!”便也坦白对他说道:“不错,我正是受了金世遗的毒针之伤,还要两天,方能痊愈。”灭法和尚听说他是受了金世遗的毒针之伤,亦自有点骇然,暗自想道:“连孟老怪竟然也给金世遗伤了,幸亏我在邙山之上未曾与他交手。”
孟神通道:“大师刚才说恐怕我的修罗阴煞功练不到第九重,不知是何所见而云然?”灭法和尚道:“我虽未练过修罗阴煞功,但我师父生前却曾对我说过这种功夫。师父说,这种功夫虽然厉害之极,但一练到了第八重,却难免要遭受走火入魔之危,据他说古往今来,只有三百年前的乔北溟曾练到第九重,而他的练功秘法却早已失传了。所以我师父当年虽然也曾一度动心,想到青海去遍访白教喇嘛,求取修罗阴煞功的练功之诀。但终于也没有去。不知孟居士现在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几重?”
孟神通叹了口气道:“余生也晚,可惜年青时候没机会得遇尊师,要不然倒可以向他请教,实不相瞒,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七重了。”
灭法和尚笑道:“那么我来得正合时了!实不相瞒,我师父晚年之时,曾对我言道。他虽不知乔北溟的练功秘法,但若以他当时的内功修为,料想便是练了修罗阴煞功也不至于走火入魔了。”说到此处,笑容忽敛,续道:“可惜他这话说了不久,本门便生大变,他老人家竟然死在吕四娘贱婢之手,这事情想你也早已知道,不必我再说了。”
本来灭法和尚说到他师父的惨死,孟神通应该表示一点哀戚才是,可是他听了他的前半段话,早已喜不自胜,不待他说完,便跳了起来,拍一拍自己的脑袋道:“你看我岂不是太糊涂了,令师是独臂神尼的首徒,所学的是正宗的内功,绝对不在天山派唐氏夫妇之下,我何须舍近就远,早就应该找你才是!”其实那时吕四娘未死,灭法和尚又怎敢露面,纵然孟神通找到他,他怕吕四娘知道,说不定在他的功夫未练成之前将他诛戮,他又怎敢与孟神通勾结?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现在是我来找你,不必你来找我了。我把正宗内功口诀传给你,你把修罗阴煞功传给我,咱们彼此都大有好处,孟老怪,这桩交易你愿不愿?这便是我来找你的第二件事情。”孟神通大喜如狂,紧握着灭法和尚双手,得意狂笑,不必他再说话,灭法和尚已知道他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了。
孟神通在狂喜之中,忽地心中想道:“他愿意将正宗内功心法与我交换,这本是对双方都大有益处,可是如此一来,我的看家本领也要传授给他,他的内功比我纯正,只怕要给他后来居上,即算我的修罗阴煞功练到了第九重,也未必是天下无敌!”但随即想道:“这个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修罗阴煞功奥妙神奇,我只要将精华所在,稍稍变动增删,他又怎能知道?对,就是这个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的本领超过我。”
孟神通老奸巨滑,心中盘算,脸上丝毫也不表露出来,笑声未歇,忽听灭法和尚又道:“孟老哥,还有第三件事,包管你听了要大大欢喜!”他对孟神通的称呼,由“孟居士”而“孟老怪”而“孟老哥”,也是越来越亲热了。
孟神通听了反而一愕,心道:“还有什么更值得高兴的事情?”须知他毕生苦苦思索而尚未解决的,就是如何将修罗阴煞功练得到第九重,如今忽然得到灭法和尚愿意将正宗的内功心法,与他交换,这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他怎样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比这个更重要的。
灭法和尚道:“孟老哥,我先向你道喜!”孟神通道:“喜从何来?”灭法和尚却不肯一下说出,慢条斯理地讲道:“我最近曾在邙山上大闹一场,想你亦早已知道?”
孟神通刚才听姬晓风说过,说他是被邙山派与金世遗合力赶下邙山的,心想:“这是他丢面之事,有什么值得高兴?”便点了点头道:“有人向我说过,听说你要与曹锦儿争夺掌门之位。其实只要你我合心同力,苦练几年,天下尚有何人能与你我抗衡,区区一个掌门何足道哉?”他是想安慰灭法和尚的,灭法和尚却道:“我不是在乎一个掌门,我在邙山吃了败仗,心里却高兴得很,你猜我是败在谁人之手?”孟神通故作惊诧,说道:“谁人有这本领,能够将你打败?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也到了邙山么?嗯,不是,那我就真猜不到了!”其实他是不好意思说出金世遗的名字,因为金世遗近十年虽然名满江湖,但究竟是灭法和尚的后辈。
灭法和尚道:“若是少林寺的百拙上人那就不足为奇了。你怎么也猜想不到,竟然是吕四娘的弟子!”
孟神通果然大大惊奇,问道:“就是那个谷之华吗?她,她竟有这等本领?”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所以我要向你道喜啦!”
孟神通如堕入五里雾中,问道:“老兄,此话怎说?”灭法和尚道:“你还不知道吗?吕四娘的那个关门弟子,正是你的亲生女儿呀!她年纪轻轻,便学成了这般本领,还不值得你大大高兴吗?”
灭法和尚的说话有如晴空霹雳,饶是孟神通这一生经历无数风浪,也从未这样震动,但见他身躯颤抖,登时跳起来道:“此话当真?”灭法和尚哈哈大笑道:“孟老哥,瞧你高兴得这个样儿!我岂会哄你欢喜,吕四娘的弟子,确确实实是你的亲生女儿!”孟神通定了定神,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灭法和尚道:“我到邙山之时,正巧碰着曹锦儿处理你们父女这桩案件!”孟神通道:“她怎样处理?”灭法和尚道:“就因为她是你的女儿,所以曹锦儿将她驱逐出邙山派的门墙之外了!”孟神通“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她是被曹锦儿赶下邙山的!”
既然灭法和尚亲耳听到,而且曹锦儿还因此将谷之华逐出门墙,那当然是不会假了,可是孟神通尚自不敢相信,又问道:“我听说吕四娘这个关门弟子,乃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儿,难道那是假的?”灭法和尚道:“谷正朋是收养你女儿的人。我问你,你当年杀了丐帮帮主周骥之后,是不是曾被人围攻?”孟神通道:“不错,有这回事。”灭法和尚道:“后来你们夫妇被他们穷追不舍,因而在青云河附近的荒野中散失了?”孟神通想起往事,切齿说道:“内人那时受了重伤,我无力照顾她母女,至今引为大恨!那时小女方才周岁,跟她母亲一起,我以为她们早已死了。”灭法和尚道:“谷正朋和他的弟子柳行森当时也是参加追击你们的人?”孟神通道:“不错,我知道有他们师徒,不过未曾碰上。”灭法和尚道:“那就一点也不错了,这些事情便是柳行森在邙山上对曹锦儿说的!”
证据确凿,无可置疑,孟神通又惊又喜,但见他长须抖动,好久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灭法和尚暗暗纳罕,他从孟神通的神色看得出来:孟神通在欢喜之中似是也带有几分恐惧。
灭法和尚尚未知道谷之华也已落在孟神通的手中,这时孟神通正在回忆刚才的情景,他明白了谷之华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他了,“原来她果然是我的女儿!”“她宁愿我杀死她也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呀!你竟然如此憎恨你的生身之父吗?”孟神通思念及此,不禁潸然泪下,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落泪,第一次流泪,便是他在二十年前失散妻子之时。
灭法和尚道:“孟老哥,你怎么啦?”孟神通不想便告诉他,定了定神,强笑道:“我当真喜得流泪,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曹锦儿有没有将她难为?”灭法和尚道:“曹锦儿本来要追缴她的剑谱的,听说后来因为念她对邙山派有功,免予追缴。不过当众将她逐出门墙,这已极够令嫒难受的了!”
孟神通初时一怔,随即省起:“不错,灭法和尚是给她打败的,那当然是对邙山派的大功了。可是她又怎能打得败灭法和尚呢?”
灭法和尚哈哈笑道:“孟老哥,恭喜你有这样有本领的女儿!现在轮到我求你一件事情了。”孟神通问道:“什么事情?”灭法和尚道:“为了你,也为了我,我盼望你们父女团圆,老孟,我请你立即将你的女儿找回来。”
孟神通道:“唔,那当然是要找回来的。但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为什么说是为了你也为了我呢?”灭法和尚道:“吕四娘留有三篇少阳神功,那是用来对付你的。吕四娘那套玄女剑法,则是用来对付先师的,先师惨遭诛戮,这套剑法便是我的大患了。好在人算不如天算,吕四娘的衣钵传人竟然是你的女儿!”孟神通恍然大悟,说道:“你是盼我将女儿找回来,叫她将那三篇少阳神功给我,将那部玄女剑谱给你?”灭法和尚道:“令嫒已被邙山派逐出门墙,你将她找来,动以父女之情,谅她断无不答允之理。那部玄女剑谱只要借给我抄一个副本便成。”
孟神通心想:“你倒打得如意算盘,看来你这次前来巴结我,要我传授修罗阴煞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假我的手,谋夺我女儿这本剑谱!”孟神通猜得一点不错,要知灭法和尚的师父了因,跟随独臂神尼最久,精通邙山派各种武功,就只这套玄女剑法,因为是独臂神尼晚年所创,他没得到。灭法和尚既然想做邙山派的掌门,这部剑谱对他就的确要比修罗阴煞功更重要了。
孟神通心道:“她肯不肯认我做父亲,尚未可知呢!你却要我利用父女之情,给你骗她的剑谱,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其实即算孟神通能从女儿手中取得剑谱,也断不会交给灭法和尚。反正“少阳神功”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何必为灭法和尚效劳,让他的本领超过自己?所以他踌躇再三,终于还是隐瞒了他们父女已经见面的消息。
可是他为了要得到正宗内功的心法,仍然不能不敷衍灭法和尚,一口答允,跟着说道:“总之咱们二人,今后如同一体,老兄但请放心,我有好处,断不会亏待你的。明日再仔细谈吧!”灭法和尚谈了半天,只得到他一个口头保证,自然不大高兴,但想反正时间还长,也就不便操之过急。
再说谷之华在石室之中,正自睡得矇矇眬眬,忽然觉得自己身边,有生人的气息,蓦地一惊,急忙跳起身来,伸手一摸,摸着一头柔软的头发,立即察觉是个女子。
谷之华拔下头上的玉簪,玉簪上镶有一颗夜明珠,在漆黑的石室中发出微弱的光亮,只见那个女子比她还更年轻,瘦削的瓜子面儿,甚是动人怜爱。谷之华将她扶起,见她毫无反应知她定是被人点了穴道,察看之下,不觉不吃一惊,这少女点的两处穴道乃是背心的“缺盆穴”和顶门的“百会穴”,这处穴道本是“死穴”,只有邙山派独门的点穴手法,才可以点这两处“死穴”而不致令对方死亡,而且正因为点的是“死穴”,对方纵有多好的内功,也不能自行运气冲关,必须用邙派本门独特的解穴功夫,才能够解救。
查看之下,谷之华惊疑不已,心中想道:“是哪一位本门弟子伤害了她?照点穴者的功力看来,只有曹锦儿与翼仲牟有这等本领。但若是他二人所点,为什么这女子又会落在孟、孟神通的手中?”
李沁梅也是惊疑不已,穴道一解,立即问道:“喂,你是老贼的什么人?”谷之华心中酸痛,答道:“我也是像你一样,被他囚禁在这石室的人。”“你是谁?”“你是谁?”这话同时从两口中问出。
李沁梅先答道:“我叫做李沁梅,是天山派的。你呢?”谷之华心头大震,失声叫道:“你怎么又落在他的手中?”李沁梅道,“咦!你怎么知道我曾经被孟老贼囚禁过?”谷之华道:“我叫做谷之华,是邙山派的。”李沁梅道:“啊,那大约是翼仲牟对你说了。上次有一个姓厉的女子将我救出来,据她说,孟老贼与你们邙山派结有大仇,就在她救我出来的那一晚,翼仲牟与谢云真曾在孟家庄大闹一场。可惜我没有见着他们。”其实李沁梅被囚之事,乃是金世遗告诉谷之华的,不过谷之华不想即便对她说明。
谷之华等她说罢,赶忙问道:“你是被谁擒来的?”李沁梅道:“是一个老和尚,提着一根碗口大的禅杖,神气很凶,身材很胖!”谷之华这一惊更甚!颤声道:“原来是灭法和尚!他,他,他,他来了这里没有?”李沁梅道,“你知道这个恶和尚的来历吗?正是他将我送来,交给孟老贼的。咦,姐姐,你为什么那样害怕他?他虽然凶恶,但孟老贼不是比他更可怕吗?咱们现在已落在魔头的手上,一个魔头和两个魔头都是一样,大不了是个死。”
她怎知道,谷之华所害怕的是比死更为可怖的事情!李沁梅的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心中只是想道:“灭法和尚来了,灭法和尚来了,哎呀,他定然将我的身世来历对、对、对、对我所不愿意相认的爹爹说了!”这时忽觉李沁梅温暖的手掌紧紧地握着她,李沁梅则觉她的手心冰冷得简直令人难受!
李沁梅道:“咦,姐姐,你怎么啦?”谷之华说道:“没什么。我并非害怕,你不必为我担心。”李沁梅道:“你的手脚发冷,是不是衣裳穿得少了?这石窟寒气逼人,你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说着话便想脱一件衣服给谷之华。谷之华本来心酸不已,这时也不禁“噗嗤”笑了出来,止住她道:“多谢你的好意,我不是发冷。”她一笑之后,心情好了许多,手足也渐渐暖和了,李沁梅这才放心。
谷之华心想:“怪不得金世遗欢喜她,她真是心地善良,纯真可爱。”正自思量要不要将金世遗的消息告诉她,李沁梅已先问道:“我听过妈妈说,吕姑姑有一个关门弟子,是两湖大侠谷正朋的女儿,敢情就是姐姐?”谷之华道:“不错,我也曾听师父说过你,很夸赞你聪明伶俐。”李沁梅喜道:“想不到咱们在此见面,你师父生前和我妈妈非常要好,你便如同我姐姐一般,你愿意要我做妹妹吗?你今年几岁?”谷之华道:“二十一岁了。”李沁梅道:“我比你小两岁,正该叫你做姐姐。”谷之华一笑搂着她道:“小妹妹,我也很欢喜你,咱们今后就做个异姓姐妹吧。”两人当真便在石室里撮土为香,结拜为金兰姐妹。
李沁梅道:“你是几时被孟老贼捉来的?”谷之华道:“也是今天。”李沁梅道:“想来孟老贼是要迫你将正宗的内功心法告诉他了。他以前也同样迫过我的。咱们死了也不能助纣为虐,姐姐,你说是不是?”谷之华道:“你说得很对。”李沁梅道:“你既是今天才被他捉来的,那么邙山大会你有参加吗?”谷华心中一动,说道:“你是不是要向我打听什么人?”
李沁梅跳了起来,叫道:“姐姐,你怎的未卜先知,一下子便猜到了我的心意?”谷之华笑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李沁梅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名声不大好──他有个很难听的绰号,叫做毒手疯丐,可是他的心地其实却是很好的。他……”谷之华笑道:“原来你问的是金世遗。”李沁梅忙道:“你见过他了?”谷之华道:“他还和我谈了好些话呢。”李沁梅道:“他说些什么?”谷之华道:“他说的正是你,他要我帮他寻找你的踪迹。”李沁梅道:“啊,原来他也知道我在寻他了。可惜咱们被孟老贼囚禁在这儿,有什么办法令他知道?”
谷之华问道:“你很想念金世遗吗?”李沁梅道:“姐姐,我不想瞒你,我的确很想念他。我觉得他很可怜,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连知心朋友都没有。所以,我很愿意陪伴他,尽管别人笑话,我也不怕。”这刹那间,谷之华忽地觉得有点为她难过,心道:“其实你还未曾懂得金世遗的心啊。”说道:“小妹妹,你放心,只要咱们能够脱险,我一定能帮助你找到他。”
李沁梅紧握着她的双手,说道:“姐姐,你真好!”随即问道:“听说金世遗为孟老贼所伤,不知他的伤可痊愈了么?”谷之华诧道:“我见他时,他好端端的完全不像受伤初愈的样子,他在邙山还曾动手把灭法和尚的两个弟子打得很狼狈呢?你听谁说他受伤的?”
李沁梅道:“那个姓厉的姑娘和小武都是这样说的,难道他们都骗我不成?小武是我的师侄,年纪则比我大一些,他更说得活灵活现,说是他亲眼瞧见金世遗被孟老贼打了一掌,受了孟老贼的修罗阴煞功之伤,纵然不死,也得残废。”谷之华心想:“金世遗的内功根底虽然比我深厚,但若然真是受了修罗阴煞功之伤,也断不会这样快便告痊愈,但那姓厉的女子和那个姓武的又何必骗李沁梅?”觉得其中颇有蹊跷,不过她既不认识李沁梅所说的这两个人,和李沁梅虽然义结金兰,到底还只是初次见面,不便向李沁梅查根问底。
李沁梅又问道:“金世遗可曾告诉你,他要去什么地方?”谷之华说道:“他说要到海外一个荒岛,寻访三百年前乔北溟所留下的武功秘笈,据说其中可能有破解修罗阴煞功的法子。”李沁梅叹口气道:“远水不救近火,唉,他怎知咱们被囚在这石室,只怕今生今世再不能和他见面了。”谷之华劝慰她道:“这怎能说得准?世上往往有意料不到的事情,你上次不是也曾逃脱过一次么?”
李沁梅得到她的劝慰,很快又高兴起来,笑道:“不管怎样,我这一次被囚,总要比上一次好得多了。上一次我孤零零一个人,这一次却有你和我在一起了。”谷之华搂着她道:“妹妹,我也很喜欢你。”
李沁梅忽道:“姐姐,你欢喜金世遗么?”谷之华心头一跳,李沁梅道:“他这人虽然玩世不恭,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其实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的,你不觉得么?”谷之华这才明白李沁梅指的并不是男女之情,笑道:“我也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李沁梅想了一想,忽又说道:“你喜不喜欢他我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他一定很喜欢你!”
谷之华的心刚刚平静,听她这么一说,又剧跳起来,勉强笑道:“你怎知道?”李沁梅道:“他这人骄傲得很,不是他信服的人,他绝不会轻易向别人求助。如今他不但告诉你许多关于他的事情,而且还请你帮他找寻我的踪迹,若非他把你当作知心朋友,他定然不会这样的。所以我敢说他一定很欢喜、很欢喜你,我很高兴,我欢喜的人他也欢喜,所以我更加欢喜你了!”谷之华再一次在心中赞叹:“真是一个胸无杂念,又热情又纯洁的姑娘!”她也把李沁梅搂得更紧了!
谷之华紧紧搂着李沁梅,在欢喜之中又感到一份悲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不知是可怜李沁梅呢?还是可怜金世遗?或者根本就是自己为自己可怜?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滴下来,滴在李沁梅的面上,李沁梅道:“姐姐,你为什么又哭了?”谷之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哭。”李沁梅道:“我只是孤单的时候才想哭。咦,别哭了,你听,好像有什么声音。”
忽地眼睛一亮,石门倏地打开,灯火透了进来。李沁梅跳了起来,还未曾叫得出声,又倒下去了。这个突如其来,点了李沁梅穴道的人,正是孟神通!
谷之华但觉地转天旋,摇摇欲坠,尖声叫道:“你干什么?”孟神通扶着她道:“你别害怕,我仅是要她昏睡一个时辰,咱们再谈一谈,我不想有外人打扰。”谷之华用力一挣,从孟神通的掌握中挣脱出来,眼泪簌簌而下,孟神通道:“好吧,你想哭就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过了咱们再谈!”
谷之华咬着牙根,心中想道:“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示软弱!”忍着痛苦,将眼泪咽下,说道:“要嘛你就杀我,要嘛你就放我,还有什么可谈?”
孟神通叹了口气道:“你到如今,还不肯认我是你的父亲么?”谷之华道:“我没有父亲,我的父亲早死了,在我周岁的时候死了!”孟神通轻轻抚她的头发,说道:“你竟然这样恨我么?嗯,也难怪你恨我,我没有力量照顾你,让你的母亲惨死,让你流落外边,受了二十年的苦难!不过,这一切痛苦都过去了,如今多承老天保佑,你到底又回到我的身边来了,你可以幸福的过活了。”
谷之华说道:“不,这二十年来我过得非常美满,一点没有你想象的苦难。我的义父疼我,我的师父将我教养成人,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我敬爱他们。他们虽然死了,却还活在我的心上。”孟神通面色苍白,低声说道:“我活在世上,而你却把我当作死了!”
谷之华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你平生有没有做过好事?不过你在我周岁的时候,将我抛弃,这却真是一件好事。我不能想象有一个为许多人憎恨的父亲,若然要我与你活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苦难!”
孟神通道:“是非好坏,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在我眼中,那些自命侠义道的人物都是傻瓜!不过这个咱们以后再谈。无论如何,我总是你的父亲!”谷之华道:“无论如何,我不愿意与你同在一起!”孟神通冷笑道:“因为我是你们邙山派的大仇人吗?你觉得曹锦儿比你的父亲更亲吗?”
谷之华道:“曹锦儿对我好不好,那是另一件事。她纵然脾气不好,也还是个正派人。再说,曹锦儿虽然对我不好,我师父,她老人家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孟神通冷笑道:“所以你宁愿要你的死鬼师父,不要你的生身之父了?可惜,你羽毛未丰,还保护不了你的邙山派。纵然我不动手,也有人要掘你师父的坟墓,毁你师父的棺材,将曹锦儿从掌门的位子上拉下来!”谷之华道:“我知道这个人是灭法和尚,他现在就住你家中,他想毁我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孟神通道:“你以为你当真赢得了他?”谷之华道:“我知道我上一次是侥幸赢他的,但我只是邙山派一个未入流的弟子,他即算再战胜我,也算不了什么。”孟神通道:“不但是你,你邙山派谁也不是他的敌手,你怎敢说他要毁你师父的坟墓,那除非日头从西方出来?”谷之华道:“世间岂有只恃武功便能横行天下?何况我师父生前领袖群伦,死后亦为武林钦仰,他若敢动我师父坟头的一草一木,只怕不必邙山派的弟子出手,定然有人出来,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孟神通所顾忌的,正是武林各正派高手群起而攻,所以他还未敢公开露面,他听谷之华侃侃而谈,虽然说的是灭法和尚,实际亦是说他,禁不住心头一凛,但随即冷笑说道:“世间只有强存弱亡,哪有是非黑白?若然练到武功无敌,我就不信不能横行天下!”
谷之华道:“到你相信的时候已经迟了。好,不说别的,就只说这一件事情,你与灭法和尚同恶相济,我又岂能跟你一齐?”
孟神通眼珠一转,忽地柔声说道:“你若愿意认我为父,留在我的身边,我便将那灭法和尚赶了,也不向你邙山派寻仇如何?”要知孟神通现在正要靠灭法和尚,他这样说,实在已是对女儿忍让到了极点。
谷之华道:“你若真的肯这样做,我会对你好些。但我仍然不能留在你的身边,更不能认你为父。除非你有事实证明,真的改恶从善,那时你不叫我,我也会回来。”孟神通冷冷说道:“要怎样证明?”谷之华道:“最少,你先要向武林各派长老,公开忏悔谢罪,然后才谈得到其他。”孟神通大笑道:“要我向曹锦儿之类的人谢罪,你真是妙想天开!不过几年,我要他们都俯首在我的脚下,岂能我向他们求饶?”谷之华面色苍白,心知要想父亲悔悟,那实在是难过登天。
孟神通又冷笑道:“看来你虽然是我的女儿,却决心与我为敌。就凭这一点,我便不能放你出去!”忽听得“叮”的一声,一根玉簪从谷之华头上跌下来,孟神通抬起来一看,认得旧物,不由得对女儿的怒气,登时消灭,心中酸痛起来。
这根玉簪镶有一颗小小的夜明珠,是谷正朋送她上邙山时交于她的,谷之华并不知道这是她母亲的遗物,但见她父亲面色忽转柔和,将玉簪拾了起来,插回她的头上,谷之华心中想道:“不管他硬说软说,我总不依。”
在这片刻之间,孟神通已是转了无数念头,先是想到:“我女儿遗失了二十年,除她之外,我已没有一个亲人,好侥幸如今父女重逢,我怎能又将她放走?”继而想道:“但她始终不肯依我,纵然强迫她留在我的身边,又有甚么意思!何况若给灭法和尚知道,灭法和尚定然要向我追索她的剑谱,我又如何应付?她若是认我为父,我为她赶走灭法和尚,这还值得。如今她视我如仇,我若为她与灭法和尚决裂,今生今世,我的修罗阴煞功就再也别指望练到第九重了!”再又想到:“但吕四娘的少阳神功,世上只有她一人知道,放她出去,难保她不将练功秘诀再送给她的师姐师兄,这岂非仍是我的隐忧大患?”
想到利害上头,孟神通不禁踌躇难决。留她怕灭法和尚追索剑谱,放她又怕传下少阳神功。真是留也不是,放也不是!当然若换是别人,最简单是一刀将她杀了,可是她又偏偏是自己的女儿!
孟神通想了又想,终于说道:“之华,我知道我在你的心目之中是个坏人,但虎毒不食儿,儿女也绝没有残害父母之理,我若放你出去,你若狠得下心,就继续与我为敌吧!”
谷之华听了他这番言语,有如利箭穿心,极力忍下眼泪,答道:“你若然放我出去,我永远躲避,不再见你便是。”孟神通道:“你所学的少阳神功呢,你会不会将它交还给你邙山派的掌门师姐?”谷之华说道:“我虽然被逐出门墙,我师父她是邙山派的祖师,少阳神功是她传下来的,若是曹锦儿向我追讨,我只怕难以拒绝!”孟神通面色一沉,谷之华道:“你说过你不害怕少阳神功,你如今又害怕了吗?”
孟神通被她一激,傲气勃发,哈哈笑道:“你肯说真话,我也对你说真话吧,少阳神功的确可以抵御我的修罗阴煞功,但却破解不了。以曹锦儿、翼仲牟这几个人的微末本领,纵使他们练了少阳神功,最少也得在五年之后方有小成,那时候我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九重,何惧他们?好,你对我虽无父女之情,我对你尚有父女之义,你走吧!”
谷之华望她父亲一眼,眼光已没有刚才那么憎恨了,可是她仍然纹风不动,孟神通挥挥手道:“我放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你再不走,给灭法和尚知道,要走便难了,走吧,快走吧!”
谷之华将李沁梅扶了起来,缓缓说道:“你既然放了我,就将她也一同放吧。”孟神通的点穴另有一功,是以修罗阴煞功封闭对方穴道的,谷之华无法替她解穴。
孟神通摇摇头道:“不成!”谷之华道:“你现在已有了灭法和尚,还要她做甚么?”孟神通冷冷说道:“与我为敌,而能够活着从我这儿走出去的,你还是第一人,你还想得陇望蜀吗?”谷之华道:“这小姑娘心地善良,从不侵犯他人,她怎会是你的敌人?”孟神通道:“她被我擒了两次,不是我的敌人也变成我的敌人了。”谷之华道:“那是你的不是,与她何干?”孟神通冷笑道:“我不是与你论是非,而是与你说利害,俗语说得好:捉虎容易放虎难,我能够饶她,天山派的首脑人物未必就能饶我。”谷之华道:“你将她放走,我担保她不泄漏你的秘密。”孟神通又冷笑说道:“人心难测,父母尚且不能担保子女,你又怎能担保得她?我从来不相信别人,你休要多说!”
谷之华说道:“我知道她要与金世遗出海,最少也怕得几年之后方能回来,纵然你不相信她,但那时你的修罗阴煞功已练至第九重,她就是说给天山派的掌门知道,你也无须惧怕了。”这句话本来甚是投合孟神通的脾性,但谷之华一时不小心说出了金世遗的名字,却令他大起疑心,只听得他哈哈笑道:“你说得不错,再过几年,即算唐晓澜夫妇再加上冯琳,也不会放在我的心上了。但你刚才说到金世遗要出海,而且还要几年之后才回来,他为什么要到海外飘流?”谷之华心中一凛,她怎能说出金世遗为的就是要找乔北溟的武功秘笈来对付他?只得送他一顶高帽道:“我也不知道金世遗为什么要到海外飘流,或许他是因为得罪了你,怕你寻仇,所以要走到海外逃避。”
孟神通大笑道:“原来你一点也不知道金世遗的为人,我和他交过手,我知道金世遗正与我一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到海外,绝不是为了怕我而避开,要嘛就是去自练奇功,要嘛就是去找人来对付我。当然,我也不会怕他。不过我不想招惹麻烦,这个女子更是绝对不能放了。”
谷之华大为后悔,正想再说,孟神通已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我放她,万万不能,你再不走,就连你也不能走了。”谷之华一想,与其与李沁梅同被囚禁,不如出外想法救她。便道:“好,那么我如今走了。我只求你两件事情。”孟神通道:“哪两件事情?”谷之华说道:“第一件请你不要虐待她;第二件请你不要再做恶事了。”孟神通道:“第一件我答应你,第二件我与你看法不同,不必多说。这是你的宝剑,你拿了走吧!”正是:
天性未泯怜弱女,魔头一念发慈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