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遗大吃一惊,只见唐老太婆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面如金纸,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不成啦,拜托你回去照料我的侄儿。”金世遗替她把脉一听,微笑说道:“毫不碍事,这是你气力消耗太甚,一时虚脱,好好养息几天,包保你恢复如初。”唐赛花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道:“我何尝不明白这仅是一时的虚脱,并非受了内伤。但这几日养息,谁人为我照料?”金世遗好似知悉她的心意,微笑说道:“你侄儿年青力壮,虽然受了点伤,料想不至毙命,倒是你要安心调治要紧。你别瞧我只知胡闹,我还顶会服侍人呢。我自小做惯乞儿,善会伺候人,后来在孤岛上服侍我的师父,我师父也夸奖我是个善知人意的好孩子。”
金世遗这几句话是带笑说的,其中自然也念有一种自嘲自讽、自卑身世的成分。但说得又是极为诚挚,对唐老太婆的一份关心,昭然若揭。
唐赛花并非自甘埋骨雪地,只是她自念与金世遗有过那一段过节,怎能出口求他照料。哪知金世遗却诚心的要照料她。唐赛花又是感激,又是惭愧,心道:“呀,人人都叫他做毒手疯丐,原来他却也有一片慈心,真是出人意表。只是他的行径,为何如此怪绝人寰?”
金世遗果然悉心照料唐赛花,过了几天,唐赛花精神恢复,能够走动了,两人回去寻觅唐端,唐端被唐经天与冰川天女救起之后,这时早已独自回到拉萨去了,唐赛花自是寻他不着。唐赛花还担心他冷毙雪地,挖开了四围的积雪,并无发现尸体,这才安心。于是继续西行,寻觅那胡僧的踪迹。
龙灵矫在牢中被那胡僧莫名其妙的劫走,一路上胡僧用阿修罗花的奇香将他麻醉,他内功已有火候,虽然知觉未失,胡僧与唐赛花金世遗激斗那一场他也瞧得清清楚楚,但气力消失,身躯麻软,连话也说不出来。一路上百思莫解,不知那胡僧对自己是好意还是坏心?
龙灵矫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被那胡僧挟持着在马背上走了几天,穿过了莽莽的草原,到了大山底下,但见岗峦起伏,绵延无际,晶莹的雪峰像一排排白玉雕成的擎天柱,高插云霄。龙灵矫虽然也曾攀登过许多名山,但这座大山山势的雄奇壮丽,仍是令他咋舌不已!胡僧将解药给他闻了,山顶上吹下来的寒风,夹着雪花,令人精神顿时消爽。
那胡僧微笑道:“好啦,奔波了这几天,现在可以歇歇啦。”跃下马背,龙灵矫也跟着下马,几天来的闷葫芦,急须打破,龙灵矫正想发话,那胡僧已先说道:“龙三先生,不,年大帅的公子,你如今可以毫无忧虑啦。清廷就是再派十万大军,也不能将你抓回去了!”
龙灵矫怔了一怔,道:“你怎么知道我的来历?”那胡僧笑道:“若非知道你的来历,我也不会费尽心机,偷入拉萨来救你了。”龙灵矫道,“这是什么意思?”那胡僧笑着将马鞭一指,说道:“这个么?你瞧──”龙灵矫随着他鞭梢所指,极目远望,但见山谷之中隐隐有刀兵之气,树木覆盖之下,行军的营帐亦依稀可辨,龙灵矫吃了一惊,喝道:“呔,你是何人?”
那胡僧笑道:“我是尼泊尔国的第一国师泰吉提,奉敝国国王之命,邀请年先生共商大计。”龙灵矫道:“什么?”那胡僧道:“想令尊年羹尧年大将军,一生戎马,为清廷南征北讨,开疆辟土,功高震主,到头来竟不免惨死,呀,呀,怪不得年先生矢志复仇,屈身幕僚,敝国国王对令尊之死深表同情,对先生的苦心,更是无限佩服。”龙灵矫道:“复仇是我的事,与贵国无关。”那胡僧嘿嘿笑道:“年先生虽然结纳了许多土司,但福康安在西藏拥有重兵,即算年先生能够自己逃狱举事,只怕也未必既够成功呵!”
龙灵矫一听这话,苦笑说道:“原来国师是劝我向贵国借兵,嘿,即算成功,也为他人所笑。”那胡僧道:“借外兵之事,在贵国历史,例子似亦不少,伍子胥为报父仇借吴国之兵,灭掉本国,甚而将本国国王鞭尸三百,后世之人,又有谁笑他?”这胡僧竟然熟读中国历史,倒是大出龙灵矫意外。但听了此话,却不免打了一个寒噤,心道:“伍子胥所借的吴兵亦是中原之人,这如何能够比?而且伍子胥后来也终于被继位的吴王赐他自尽,连眼珠也挖出来。这胡僧将伍子胥比我,难道也要我像伍子胥的下场么?呀,我若是只为报父仇,而借兵异国,那就不是伍子胥而是吴三桂了!”
那胡僧又说道:“非常之人必作非常之事,年先生拘于世俗之见,那就未免太令我失望了。敝国小国寡民,但得西藏一隅之地,于愿已足。断不敢奢望中华土地。年先生却可以自西藏创业,振雄风于漠北,进而策马中原,前途正是无限呵!他日年先生得为一国之君,敝国也要叨蒙庇荫呵!”
龙灵矫继承乃父遗风,其志不小,闻言又不禁怦然心动,但终觉此事不妥,正自踌躇,那胡僧又道:“敝国国王已领兵到此,驻屯在山谷之中,只待春暖雪融,便要进军拉萨,年先生请到军中,与敝国国王一见,再定决策如何?”龙灵矫手执马鞭,沉吟不语,那胡僧笑道:“大丈夫一言立决,何用踌躇?先生若向西行,那是前途如锦,荣华无限。若然先生执意不去,那么我也不便勉强。但据我所知,清廷已派高手多人,正欲得先生而甘心,先生若欲东归,纵能穿过这莽莽草原,只怕未到拉萨,就要遭不测之险,先生其请三思!”
龙灵矫自知案情重大,这胡僧说的乃是实情,心想:“既到此地,不如就进去看看,做不做伍子肯,那可是还得由我。”
喜马拉雅山高入云霄,端的是一山之中,气候不齐,山顶白雪皑皑,山腰雪花纷飞,但山脚已是百花绽开,显出初春景色。山谷因有四面高山挡着寒风,地气尤其温暖,因此尼泊尔军在山谷中安营扎寨。龙灵矫随那胡僧走入山谷,但见篷帐相连,战马遍野,正中一面王旗,四方共有十二面帅旗,龙灵矫知道尼泊尔军制,每十营设一元帅,每营五百人,照此估计,谷中最少有五六万人之多,以尼泊尔这样的小国,几乎可以说是发了倾国之兵了。但在喜马拉雅山中,却填不满一个山谷,龙灵矫一路思潮起伏,想想自己父亲当年指挥百万大军的威风,那是不能同日而语。自己懂人事以来,总想有一日能像父亲一样手握兵符,而今这梦想竟可实现,但却来得这样突然,而且令人感到屈辱。龙灵矫内心交战,听谷中胡马嘶鸣,几乎疑心是在作一场恶梦。
唐经天和冰川天女继续西行,一路寻觅都不见唐赛花和金世遗的踪迹,冰川天女每过一天便想起金世遗生命的期限又减少一天,忧虑之情,现于辞色。唐经天本来对金世遗殊无好感,经过了金世遗义救陈天宇和勇救唐赛花两件事情,对金世遗恶劣的印象才渐渐改变,但每想起金世遗对冰川天女的挑拨,心头总还是未能释然,而今一路与冰川天女同行,见冰川天女对金世遗的关怀,就如同关心一个多年的朋友一样,若在往时,唐经天也许会因此感到不安,但如今他已熟悉了冰川天女的性情,那纯然是一片悲天悯人的赤子之心,相形之下,唐经天反觉得自己的胸襟狭小了。
两人在草原上并辔奔驰,相知更深,相爱更切,寒风冷雪,都变成了旖旎春光,比起金世遗的独行,那自然是大异其趣了。
走了数日,穿出草原,喜马拉雅山的雪峰,已是遥遥可见。山脉逶迤而来,再走便进入山区,沿途所见,奇峰怪石,目不暇给。唐经天叹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此话真是不错。我所居住的天山,绵亘三千里,南北二高峰直插云霄,我一向以为天下的名山,再也不能与之相比了,哪知还有这座喜马拉雅山!”
草原积雪未化,在草原边缘,山脉起伏中断之处,有一个峭立如壁的孤峰,十分奇特,好像是一个硕大无朋的明镜,又像一支平地涌起的玉簪,与周围的山峰。形态大大不同,冰川天女啧啧称赏,忽听得唐经天“咦”的一声,好像发现了一桩极其奇怪的事情,面色紧张之极,立即跳下马来!
冰川天女一眼瞥去,那孤峰像一块白玉雕成的明镜,在山峰下面的“镜台”上,但见血迹斑斑,极其夺目,冰川天女不禁奇道:“咦,难道是金世遗与那胡僧又在此地激战过来?是谁流了这么多鲜血?”唐经天道:“什么,鲜血?”冰川天女大为诧异,叫道:“这样当眼,你也看不见么?”忽见唐经天定了神一般,凝眸上望,冰川天女定晴一看,只见那石峰上竟似有几行字迹,这一发现,比那血迹更令人惊奇,像这样平滑如镜的石峰,只怕苍蝇爬上去也会跌下来,居然有人能在上面写字,这字迹又是用什么写的?无怪唐经天一发现这字迹,就无心留意下面的血迹了。
两人走近那座孤峰,只见那几行字迹乃是一首七言绝句,诗道:“几度天山攀桂子,而今双剑上珠峰。名山此处开仙境,忍令胡骑血染红!”每个字都有尺许大小,铁划银钩,入石数分,用斧凿不得如此齐整,冰川天女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天下有谁有这样的的功夫?这是用指头书写的!”
只见唐经天满面虔敬的神气,慢慢走到石峰下面,突然回头喊道:“这是我爹爹写的!”冰川天女道,“你爹爹写的?他不是在天山吗?”一咀嚼诗意,除了唐晓澜,确是无人配题这样的诗句。冰川天女道:“照此诗看来,你父母都同来了。他们上喜马拉雅山做什么?”唐经天喃喃自语道:“我爹爹二十年来不动刀剑,怎么在此地破戒伤人?”要知唐晓澜与冯瑛夫妇连手,那是天下无人能敌,这山峰下面的血迹当然是别人的了。
唐经天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向上慢慢挪动数丈,冰川天女叫道:“小心,那块石头好似有些松动。”唐经天道:“不妨。若是此处不稳当,我爹爹定会留下记号。”有一块尖石斜插出来,石根与山峰的本体相连,唐经天的轻功虽已到了一流境界,但手足毫无可以着力之点,也自觉得疲累不堪,乐得有一块凸出的尖石可以攀援,乘机歇息。冰川天女又叫道:“小心!”话犹未了,只听轰隆一声,那块石头突然中断,飞坠下来,两边石屑纷飞,冰川天女飞身急起,但见唐经天反脚一撑,双臂一振,身如离弦之箭,向下疾射,那块大石飞坠之势猛速之极,幸喜唐经天的去势比石块更速,看来似是人石同坠,终于那块大石在距离唐经天背后心不到一尺之时,唐经天身形侧射,那块石头越过他的头顶,流星闪电般的向下急降了。冰川天女惊魂未定,忽听得又是轰的一声,两匹马凄厉惨叫,冰川天女一看,原来这两匹从拉萨骑来的健马,逃避不及,已是给大石压毙。冰川天女甚是痛心,急忙去看唐经天时,但见唐经天面如白纸,以手撑地,双腿上满是血痕!
冰川天女一把将他搂住,泪珠一颗颗的滚下来,唐经天笑道:“傻公主,你哭什么?我的腿没有断,腿若是断了,你哭也没有用。”冰川天女一看,腿上所受的伤还真不轻,被碎裂的石片割伤的皮肉浮伤不算,还给震爆了两条筋脉,幸而没有断了骨头。冰川天女暗暗佩服唐经天应变的机灵,在大石飞坠之时,唐经天那一脚反撑,恰到好处,一方面加速了自己身体的去势,一方面阻减了那石块的飞坠之势,要不然早给那石块追上压毙了。冰川天女心中想道:“怪不得武林各派都奉天山派为内家正宗,唐经天比我大不了几岁,内功就比我深厚很多,那块大石重逾千斤,他居然敢硬碰一下,也不过伤了两条筋脉而已,看来若是好好调治,不过三天,便可恢复如初。”
但觉唐经天的气息好似柔和的春风,轻拂云鬓,脸上感到有点热呼呼的,胸膛有一股令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难受”之极,却又“舒服”极了!冰川天女脸上一热,轻轻将唐经天推开,唐经天却像小孩子撒娇一样反靠过来,笑嘻嘻的说道:“我的腿断啦,今后永远离不开你,要你扶我一生。”
冰川天女给他敷上了金创药,又给他吃了一颗六阳丸,这是冰宫中的妙药,功能固本培元,她一面服侍唐经天,一面笑道:“不知怎的,我一急就会流泪,有一次我养的鹦鹉折了翅膀,我也哭了一场。我们尼泊尔有一个神话故事,说有一个公主,她所钟情的王子,给女巫用魔法弄死了,正要下葬,公主赶到,伏在他身上大哭一场,泪水润湿了王子的心头,王子就苏醒了。”唐经天笑道:“哈,哈!那么是我说错了,公主的眼泪果然有用,不但腿断了可医,死了也能复活。有你在我身旁,我的福气岂不是比那神话中的王子还好得多!”冰川天女嗔道:“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轻轻的打他一下,心中却是充满蜜爱轻怜!
唐经天忽道:“奇怪?”冰川天女道:“怎么?”唐经天道:“那块石头!”冰川天女心中一动,说道:“是呵!那块石头怎的会无端端坠下来。你且躺一会儿。”到石峰下面一望,但见原先与那块大石相连的石头,似是给人用刀斧削过,像蜡烛杆一样,冰川天女爬上去一摸,旁边的泥土也是松松软软的,一看就知是给人弄了手脚,但却布置得那么巧妙,要不是石头已经坠下,谁也会以为那块坚石,是石峰的一体。冰川天女大为奇怪,这陷阱布得阴毒之极,绝不会是唐晓澜所为,而且定然是唐晓澜离开之后,别人才敢做的。他为什么要如此布置?难道是预料到有人爬上去看唐晓澜的题诗么?
唐经天也是猜想不透。冰川天女扶着他在雪地上慢慢的走,幸喜走没久,便发现了一座古代遗留下来的“烽火台”,那是一座好像碉堡的建筑。
古代交通不便,用烽火传递军情消息,在边疆地方,更是常见,尤其在西藏与印度、尼泊尔等国接壤的边区,用这种传递军情的办法,一直保留至清代中叶,不过这座烽火台泥土剥落,石基显露,却是久已废弃的了,冰川天女扶唐经天进去歇息,笑道:“能够遮蔽风雨便好。你可以在这里调养几天。”
“烽火台”有两层建筑,上尖下宽,上面是“瞭望台”,下面则是兵士的歇宿之所,冰川天女将地方打扫干净,服侍唐经天躺下歇息,又出外去猎了两只雪鸡回来,唐经天心中暗想:“怪不得前人诗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便是多折几年寿命,我也情愿。”但在冰川天女的细心照料之下,加上她的冰宫灵药,唐经天就是想多病几天也不能够,第二天伤口便已合拢,第三生出新的肌肉,看来再过一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晚上,冰川天女又猎了一只小黄羊回来,烤给唐经天吃。冰川天女自小有人服侍,对烹饪烧烤的技术,简直是一窍不通,但经她的手弄出来的东西,唐经天吃在嘴里,甜在心里,纵是烤焦烧浓,唐经天也觉得那是天下至美之味!
冰川天女与唐经天跳上“瞭望台”去看月亮,在喜马拉雅山的冰峰反照下,月光也带有冷意,显得极其清亮。冰川天女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在山的那一边,便是我母亲的故国了。可笑我虽承继了我母亲的公主封号,却无缘跳上尼泊尔的国土。”唐经天笑道:“你若要去,谁能阻你。”冰川天女道:“我母亲当年伤心之极,离乡去国,避世冰峰,曾发誓不履故土。”唐经天微笑道:“沧桑变幻,连冰峰也倒塌了,人事又怎能预测?”冰川天女想起目下便有为难之事,愀然不乐。唐经天笑道:“若是你的表哥定要娶你,你想不回乡也不成啦。”冰川天女嗔道:“什么表哥?”唐经天道:“尼泊尔现在的国王不是你的表哥吗,嗯,我看那胡僧逃入喜马拉雅山区,只怕真是如你所料,是尼泊尔国王派他来的。”冰川天女道:“除开是你,我怎肯与第二个男子相处,莫说是尼泊尔国王,便是玉皇大帝迫我也不成。”冰川天女的爱意第一次这样明显的表露出来,唐经天喜极泪下,道:“你真的这样看得起我么?”轻搂冰川天女香肩,冰川天女肩头一缩,轻轻拨开唐经天的手指,道:“你不许我哭,怎么你自己又哭了?”
忽听得有沉重的脚步声走进,烽火台上下两层有活动楼板隔开,可将下面的人吊上,吊绳早已腐烂,唐经天熟读史书,知道这种烽火台的建筑式样,刚才是与冰川天女施展轻功,硬把楼板揭开,跳上去的。唐经天听得人声,急忙将楼板盖好,笑道:“如此深夜,且看是什么古怪的客人来了?”
冰川天女随手将冰剑一划,在楼板上刺穿一个小孔,只听有人怪声怪气的叫道:“哈,这里居然有烤熟的羊肉!人却走到哪儿去了?”正是赤神子的口音。另一个声音道:“我和尚募化十方,有主儿的东西我都要募化到手,何况是无主之物。哈,哈!我们吃了再说。”唐经天从小孔中望将下去,只见一个又高又瘦的和尚手舞足蹈的走在前头,手臂碰到摆着烤羊的石案,竟然发出一种金属的铿锵之声。唐经天认得赤神子,却不认得与他同来的这个董太清。心中一凛,想道:“一个赤神子已是扎手,这和尚也邪门得紧,偏偏我的腿伤还未痊愈。”伸手掏出天山神芒,冰川天女悄悄说道:“不要理他,且待他们找到头上再说。”冰川天女的心里正充满蜜意柔情,纵许唐经天没有受伤,这时她也不欲厮杀。
赤神子吃了两口羊肉,皱着眉头道:“这烤羊的人简直是个笨蛋,一边烤得焦似火炭,另一边却带着血丝,简直不能入口。”唐经天听他把自己冰雪聪明的意中人骂得如此不堪,大为生气。冰川天女却朝着他微微一笑,好像在对他表示歉意。
董太清哈哈笑道:“我和尚可是饥不择食,你不吃都留始我好啦。上了喜马拉雅山,要找吃的恐怕更难啦!”赤神子哼了一声,忽道:“天杀的毒手疯丐金世遗,我若找到绛珠仙草,恢复当初功力,哼,哼,不把你慢慢折磨,誓不为人!”董太清笑道:“亘古以来,从未听说有人能攀登上珠穆朗玛峰,凭咱这块料子,想攀上珠峰,除非是天老爷保佑。”赤神子怒道:“你怕死就别陪我去。”董太清笑道:“我也似你一样,本事不济,活着也是尽受人家的气,不如陪你拿性命去赌它一赌!”
冰川天女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听得赤神子这样咬牙切齿的提起金世遗,却是大为诧异,心道:“使他元气大伤的乃是我,他应该恨我才对,怎么却恨起金世遗来了?”她哪知道赤神子在沙漠上吃了金世遗一拐,左脚已然跛了,两人又失了骆驼,熬了许多苦头才逃得出沙漠。
赤神子正在狠狠地咒骂金世遗,外面又传来了马蹄声,董太清笑道:“不好,烤羊肉的主人回来了,我可快要把他的羊肉吃光啦。”赤神子道:“他敢啰嗦,我就一掌将他击杀,咱们改吃马肉。”董太清道:“我出家人可不愿意随便杀人。”两人互相嘲笑,马蹄声已停在门前,只听得一个童子的口音叽里呱啦的说道:“我说不用慌就不用慌,天要打风下雪,这里就平地涌出一间屋子收留我们。哈,哈,里面有烤肉的香味。我敢跟你打赌,里面的主人一定是个好客的人。”唐经天与冰川天女相视一笑,心知来的定然是陈天宇那个多嘴的书童──江南。
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口音叫道:“这是什么怪屋?妈妈,你可曾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家?”一个妇人答道:“我瞧这屋子里也是透着怪气,但即来之则安之,咱们且进去求宿再说。”唐经天大为惊诧,心道:“怎么杨柳青母女也到这儿来了。江南怎的和她们如此稔熟?听这脚步声应有四人,还有一个人是谁?”过了片刻,听得外面四人鱼贯而入,唐经天从小孔中张眼一望,那走在最后面的人,却是唐端。
原来江南带杨柳青母女到拉萨来找唐经天,却碰到了唐端,唐、杨二家原是世交,二十余年之前,冯琳误杀唐赛花的丈夫,闹了一场风波,几乎将杨仲英父女也牵连在内,幸而事情过后,唐家自知理亏,深感对不起死去的杨仲英,因而对杨柳青比前更好,虽然杨柳青的年纪比唐赛花小了许多,唐端也将她当作长辈看待,一直将她叫做姑姑。唐端将草原上的奇遇告诉杨柳青,杨柳青知道了唐经天的踪迹,立刻叫唐端带路,西行追踪。
一进门口,只见地下余火未熄,赤神子面目狰狞,伸出一双手掌,在火堆里搓来搓去,正在练他独家的邪门功夫“引火烧身”,迫出掌心的热力,将地上已熄灭了的黑灰重新烧得通红,手掌上剥去了一层皮,十根手指,根根见骨,骇人之极;董太清则斜倚石案,撕着羊腿,脸上一股似笑非笑的阴森神气,踞案大嚼,旁若无人。
突然遇着这两个魔头,一行四众都是吃惊不小,江南抖抖索索,退到邹绛霞背后,杨柳青道:“不错,这屋子里倒很暖和。江南,把葡萄酒和腊雪鸡拿出来,咱们吃饱了好睡。”她在武林中辈分甚高,心内惊慌,脸上却是神色不变。
江南哪里吃得进去,撕了一只鸡腿,却递给邹绛霞,邹绛霞道:“你自己吃吧,我这只鸡腿还没吃完呢。”江南持鸡腿,笑嘻嘻地道:“唐大侠和我约好了在这儿见面,咱们要留一只鸡腿给他。哈哈,唐大侠和我家公子是最要好的朋友,从来不会失信,他说三更来就一定是三更来。”江南胡说一通,邹绛霞怔了一怔,随即醒悟,那是江南故意编出来说给那两个魔头听的,想用唐经天来吓走那两个魔头,不过他笑得极其勉强,即算是不熟识江南性情的人也听得出他内心的惊慌。
赤神子哼了一声,董太清笑道:“可惜这里没有打更的,不知现在是三更还是四更?”江南也不知道是三更还是四更,只知自己话中露了破绽,持着鸡腿,划了一个圆圈,又道:“唐大侠和我们一同从拉萨来,他功夫虽好,坐骑却没有我们快,不过,恐怕也快要到了。他最欢喜喝酒,这个葫芦的葡萄酒可得留给他。”这一下破绽更大,赤神子突然一拍石桌,喝道:“江南,你过来!”
江南吓了一跳,摇手道:“不必客气啦,我怕羊肉那股骚味。”赤神子喝道:“你好胃口,谁请你吃羊肉?过来,服侍老爷喝酒。”江南道:“这酒是留给金大侠吃的。”赤神子冷笑道:“你的金大侠早就在沙漠中死掉啦,你胡说八道,想拿毒手疯丐来吓我吗?哼,你过不过来?再不过来,我就将你也烤焦了。”手掌一伸,热风扑面,江南苦着脸道:“喂,喂,我皮粗肉糙,烤熟了比羊肉还要难吃呵!”
忽听得外面有人哈哈笑道:“烤羊肉还说难吃?哈,哈!我就最欢喜吃羊肉!”赤神子双眼一睁,只见两个怪人以手撑地,竟是头下脚上,像旋风般地扑了进来。看清楚时,原来这两个怪人的双脚自膝盖以下,盘屈如环,一看就知是给人打断了骨头,故此不能行走。但见他们以手代脚,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一个一个的掌印。这份功夫虽然吓不倒赤神子,但亦足以令人骇异的了。
这两个怪人深目高鼻,黄发宽额,看装束似是阿剌伯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只见他们盘膝一坐,眯着眼睛,指着赤神子说道:“好香的肉味,把那条羊腿给我。”赤神子大怒,双掌一扇,热浪向他们直逼。董太清急忙打眼色,阻止赤神子动手。这两个怪人叫道:“哈,哈,好舒服,从冰天雪地里走进这座屋子,真像走进了天堂啦。”看他们的神色疲劳之极,若是武功根基稍差的人,从雪地走来,又受热浪急攻,必将晕倒无疑,而他们却解开衣襟,挥汗谈笑,若无其事。
两个怪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道:“久闻中华国土,人人好客,谁知传言是假,眼见方真。”赤神子怒道:“你疯言疯语说些什么?”瘦的那个道:“你想打架么?”赤神子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喝道:“我们两个,你们也是两个,咱们就比划一下。”瘦的那个摇头笑道:“我饿着肚子,可没气力和你打架。”赤神子一手抢了董太清的羊腿,抛过去道:“快吃,快吃!”虽然是一斤多重的小羊腿,经赤神子掷出,劲力不亚于一柄流星锤,瘦的那个怪人却一张口就把它咬住,胖的那个道:“还有我呢!”赤神子叫道:“江南,把两只腊雪鸡给他。”江南只盼有人给他出头打架,忙将两只腊雪鸡恭恭敬敬的摔过去,说道:“吃完了,不够还有!”胖的那个迫:“酒也拿来。”江南不待赤神子吩咐,又将一大葫芦的酒递给那个怪人,笑嘻嘻地道:“不错。饮醉食饱,打架才有精神。”
赤神子狠狠的瞪着那个怪人,董太清摇头道:“何苦来哉?何苦来哉?”赤神子理也不理,连声催道:“快吃,快吃!”
那两个怪人慢条斯理的吃了羊腿、雪鸡,又把一个大葫芦的葡萄酒喝得干干净净,猛地发出了一声怪笑,叫道:“好呀,要打架的来吧!”董太清劝道:“大家都是出门人,远无冤,近无仇,何苦争这些闲气?”他心中自忖:赤神子功力已减,与自己联手,也未必胜得了那两个怪人,何况还有四个敌人环伺窥视,这四人中,邹绛霞、唐端、江南等三个都是小辈,无足轻重,杨柳青的弹弓,却不能不提防几分。总之,敌众我寡,这场架不打也罢。
胖的那个怪人面色一沉,却忽地又哈哈大笑道:“不打也成,只是你们要借一样东西给我。”赤神子怒道:“什么?”那怪人笑道:“把你们的四条腿借给我们,这是你们身上之物,现成得很,不费张罗,该不算是难题吧?”这几句说话得稀松平常,好似是向别人借一件微不足道的物件一般。
赤神子辈份极高,横行半世,近年来虽屡受挫折,可从没有人敢对他这样无礼,闻言怒极,不待他们说完,早已飞身扑起,只听得呼的一声,热浪四溢,这一掌是他全身功夫之所聚,杨柳青等人距离在数丈之外,亦觉得热不可当。江南急忙盘膝静坐,运用唐经天所授的那点内功心法,连看也不敢看。
只见那两个怪人不慌不忙,徐徐出掌,赤神子的身形飞在半空,尚未落下,忽然似受了一股无形的潜力反击一样,向下一沉,脚未着地,却向左斜方倒撞出去,赤神子双臂一振,呼的又发了一掌,但这一掌的热力已是大不如前。
董太清这一惊非同小可,已见赤神子狂呼猛扑,身形总不能进到距离那两个怪人的一丈之内,过片刻,只见赤神子左冲右突,竟似没头苍蝇一样,团团乱转。原来那两个怪人所发的掌力,名为“阴阳五行掌力”,一股掌力推前,一股掌力拉后,两股掌力相反相成,陷入了他们掌力的圈子,就像陷进了漩涡一样,非但不能前进,连脱身也难。
董太清虽不愿招惹这两个怪人,但他与赤神子狼狈相依,赤神子被困,他自是不能袖手旁观,他比赤神子要谨慎得多,先想好了脱身之计,准备施展猫鹰扑击之技,一击不中,立刻退开,永不和他们的掌力正面相接。他心中想道:“这两个怪人双脚已断,如何能追得上我?”
岂知他想得周全,那两个怪人的招式却大出他意料之外,他凌空一击,长臂还未抓到敌人头上,忽见胖的那个怪人双掌向同伴一推,瘦的那怪人身子也突然飞了起来!董太清受他掌力牵引,慌忙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向后倒跃,哪知他快别人更快,呼的一声,怪人已在他的头顶越过,烽火台四边有四根木柱,怪人一手抓着木柱,猛的回头发掌。董太清的猫鹰扑击之技,可以在半空回翔转折,但却不能持久。
这猫鹰扑击之技,是当年八臂神魔萨天刺在猫鹰岛上,日久模拟猫鹰扑击姿势,苦练而成,端的是武林罕见的一种轻功妙技,别样轻功,最多是以迅捷见长,而它却可在空中回翔转折。董太清是八臂神魔的唯一传人,现下功夫不减师父当年,瘦的那个怪人一掌拍出,掌力未到,董太清在空中一个转身,又换了一个方向,可是在这转身形换方向的时间,那个怪人手一按柱,身形又已弹出,越过了他的前头,抓着了另一根木柱,回身又是一掌拍出。如是者一连三次,猫鹰扑击之技,闪躲虽然灵活,却是不能持久,到了第四次发掌之时,董太清再也支持不住,一跤摔倒,被那怪人掌力一挥,送到了赤神子的身旁。那怪人哈哈一笑,立刻飞回原地,与同伴的掌力一合,董太清也与赤神子一样,只觉好似陷在漩涡之内,脱身不得。
这两个怪人出掌越来越快,董太清和赤神子与他们的距离本在一丈开外,这时但见他们满头大汗,手舞足蹈地一步步向前移动,在寻常人见来,可能还以为是他们在鼓勇进攻,落在杨柳青这样的武学行家眼里,却知道他们是被那两个怪人的掌力所牵引,越陷越深,只要一到了那两个怪人掌力激荡的中心,即算赤神子与董太清武功再强,也将完全受制,宰割由人的了。
杨柳青心中暗喜,想道:董太清对我父亲那一掌之仇,三十年不忘,虽有冯琳调解,难保他日后不再向我寻事,若能借这两个怪人之力,将他除去,倒可永除后患。注视斗场,目不稍瞬。赤神子功力稍高,还在尽力挣扎,董太清却是退一步、进两步,渐渐被那两个怪人引到身边,但见他头筋毕现,火红的两颗眼珠,好像要夺眶而出,杨柳青虽是与他有仇,见此惨状,也觉得于心不忍,急把眼光移开,不欲再看。
忽听得那两个怪人同声喝道:“双腿拿来!”接着当的一声大响,好像铁锤击钟,巨斧劈石,杨柳青头未抬起,只觉一股热气,掠面而过,睁眼看时,只见董太清俨如巨鸟穿林,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已是从东面的窗子飞出,赤神子亦已无影无踪,想是他逃走在前,那股热风自然是他带起的了。场心那两个怪人仍然盘膝而坐,胖的那个捧着一条铁臂,喃喃说道:“真料不到他还有这种邪门功夫,”原来董太清在绝险之际,突然施展救命神招,把他的铁臂飞出,那两个怪人并不知道他那条臂膊是铁铸的,蓦然见他断臂飞来,吃了一惊,不知其中有什么古怪,急忙运了全身气力,将它接住,在这一瞬之间,赤神子和董太清已是双双逃脱。
董太清虽未毙命,但已被逐走,而且又损了最厉害的铁臂,杨柳青自是欣喜无限,忽见那两个怪人目露凶光,忽然转向自己这边。正是:
烽火台中惊怪异,珠峰底下集邪群。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