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7:紫霄峰下练剑人】
武当山上,紫霄峰下,禹迹桥边,一个中年道人正在练剑。
紫霄峰是武当派始祖张三丰当年修道之处。明永乐十一年(公元一四一三),明成祖朱棣命工部侍郎郭琏、隆平侯张信、驸马都尉沐昕,督工营造武当山宫、观,只用了五年时间,于永乐十六年就落成了净乐宫、太和宫、复真观、元和观等三十三个大建筑群和三十九座桥梁。这些建筑有如星罗棋布,而以坐落在紫霄峰上的最多。张三丰当年所住的茅屋,如今在它的遗址上,亦早已建成了一座规模宏大的紫霄宫,成为了武当道教圣地的中枢了。
从下面望上去,紫霄峰上,好像有无数仙山楼阁,浮沉在云海之中。
紫霄宫依山而建,紫霄宫的建筑群包括有大宫门、两座碑坊、二宫门、崇台、紫霄殿,以及数百级宽广的石阶,层层叠叠而上,在立体的平面上取得更宏伟、更壮丽的仙山楼阁画面效果。
此时正是清晨,天空没有半点云翳,从禹迹桥边望上去,视力好的话,还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幢幢人影,在古碑坊下,在石级上,在宫门前,时隐时现,好像是仙人正在山上邀游。
当然,这一些人,并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而是前来武当山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各方宾客。还有一些是陪伴他们的道士。
无相真人下葬的日期本来还有两天,但已经有不少人来了。因此本来就是中枢的紫霄宫所在的这座山峰之上,今天就显得更加热闹了。
不过,在这紫霄峰下的禹迹桥边,却是十分冷清,有的只是这个中年道士。
禹迹桥的跨度不大,它是建筑在一道狭涧上面的,桥洞窄高,给这道小涧增添了幽深的景色,上面是精雕的玉石栏杆,桥下激流穿出。再过去是一座刚刚修建完工的墓园。这座墓园是准备用来安葬无相真人的。
这个中年道士就是监督修建这座墓园的人,他也正是无相真人如今硕果仅存的弟子,以前的俗家名字叫做戈振军的不岐道人。
他虽然正在练剑,练剑是要心无杂念的,但他却是烦躁不安。
【0828:心绪不宁 剑法退步】
在他的头顶上方,有棵在悬崖上生长的白榆,枝干横空伸出,他身形拔起,剑势斜飞,使了一招白鹤亮翅,剑光过处,落下了七片树叶。而且每一片树叶都被削成形状对等的两边。
剑法练到这样地步,本来已是足以令人惊骇的了,但他一看落下来的树叶,却是禁不住懊恼之情现于颜色,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搞的,今天练这一招,非但没有进步,反而比昨天退步了。
他昨天练这一招,是削下了九片树叶;如今削下来的不但少了两片,而且其中有一片是被削成了大小形状并不相等的两边。
悬岩上面的一条山坡名叫“太子坡”,悬岩下面有一口古井,名叫“磨针井”,那个刚刚修建完工的墓园就在“太子坡”的另一边,和“磨针井”相去不远。
他颓然收剑,目光从磨针井那方看过去,对着墓园,喟然叹道:“我练了十七年剑法,还是不及师父的一半功夫。若然还是管束不住心猿意马,可真对不起师父当年在这里教我学剑的苦心了。”
原来“太子坡”和“磨针井”的得名是根据道教经典的故事取的。道经《三宝大有金书》里面说,有个净乐国王太子,十五岁时辞别父母入山修炼,就是在这个坡上得到玉清圣祖紫玄君的传道,有一天他想出山不再继续修炼了,走到一座井边,看见一个老妇在石上磨铁杵,他问老妇为什么在石上磨铁杵?老妇答想把铁杵磨成一口针。他说那不是太困难了吗?老妇答:功到自然成。这一下指点迷津,令他登时醒悟,于是回山修炼,终于修炼成功,白日飞升,做了真武大帝。
这是把“铁杵磨成针”这句成语加上了人物情节编成的道教故事,什么净乐国王子云云当然是子虚乌有的。但真武大帝却成了武当山的守护神。而无相真人第一次给弟子不岐传授剑法,别的地方不选,特地选择在这太子坡下的磨针井旁,用意当然也是要他像那位净乐国的王子一样勤学苦练。他的师父曾对他说道:“你的资质并不差,但还不能算是上乘资质,将勤补拙这四个字对你还是适用的。”
往事历历,如在目前,他不觉心头苦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0829:面对墓园 啼笑皆非】
“怪不得师妹喜欢耿师弟,撇开他的相貌比我生得俊秀这点不说,他学武的资质也确实是比我高得太多!我得到掌门人的亲自传授,练了十七年,还未练成功太极剑法,如果换了是他,恐怕用不到七年,他的造诣已是胜过今日的我!”不岐心里想道。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在压制着自己,不再想起耿京士的。但现在却是不由自己的突然想起了他来了。
不过,这也并非无因而至,他之所以突然想起耿京士,其实还是受到眼前的景物触发的。
在他眼前的这个墓园,除了正中那座留给无相真人下葬的坟墓之外,侧面还有一座较小的坟墓,顶部已经合拢了的坟墓,在它的下面,埋葬有三个人的骸骨,其中一个就正是他的师弟耿京士。
耿京士不过是武当派一个地位低微的俗家弟子,他的遗骸怎能和掌门真人葬在同一个墓园?
这里面有个原因,原因起于不岐当年的一念之私。耿京士、何玉燕、何亮(何家的老仆)和武当派当时的首席长老无极道人,是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死的,耿京士死于他的“误杀”,何亮死于常五娘的暗算,何玉燕则是在生下儿子之后自尽的。其后大概一个时辰,他把师妹新生的婴儿送到蓝家之后回来,跟着就是业己受了重伤的无极道人来了。无极道人说出了他要说的话,也就倒毙地上。
他当时为了一念之私,不肯让耿京士和何玉燕合葬,他挖了两个坑,一个坑单独埋葬何玉燕,另一个大坑则是埋葬了无极长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人。
去年无相真人命大弟子不戒到盘龙山去把无极长老的遗骸迁葬本山,经过了十六年,没有棺材的尸体早已腐化了,只剩下骨头,不戒只好把三个人的骨头都拾在一个背袋之中。根本就分不出哪一块骨头是哪一个人的了。而不戒本人也因在盘龙山上受到强敌袭击,身受重伤,幸得牟一羽将他救了回来,但一回到武当山,当天便即死亡了。
无极长老在武当派的地位仅次于无相真人,他是应当葬在这个墓园的。既然分不开三人的骸骨,这就不仅耿京士得到“破格”的葬礼,连那个何家的老家人也得以分享“殊荣”。
但此际,不岐面对墓园,则是禁不住有啼笑皆非之感了。
【0830:牟一羽回来了】
“你死了倒好,胜于我苟活人间,有着无穷无尽的忧虑!”不岐心中苦笑,暗自想道。
往事历历,都上心头。当然,最难忘的还是他的小师妹何玉燕。“小师妹,你别怨我在你死后都不让你和耿师弟合葬,我对你纵然有千般不是,却最少有一样是对得住你的,你的京儿,我已经遵从你的遗嘱,将他抚养成人了。”
他抬头望向白云,不觉怆然自叹:“京儿自从下山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不知他是身在何方?唉,我将他抚养成人,却又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他知道了真相,会反颜向我寻仇!”他对耿玉京的心情实在是矛盾之极,一方面在怀念着他,盼他早日回来;一方面又怕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将他当作杀父仇人。倒不如不回来更好。
正在心情混乱之际,忽见一个小道士从“太子坡”走下来,叫了一声“师叔长老”。
这小道士是他的师兄不波道人的弟子,道号悟性。不波是前长老无极道人的大弟子,在“不”字辈中,排行最高,无相真人去世之后,继任掌门人无名真人(即牟一羽的父亲牟沧浪)提议将两个“不”字辈的弟子升任长老,获得通过。这两位新长老,一个是不岐,另一个就是不波。
不岐自从上武当山当了道士之后,一向都是沉默寡言,面容肃穆。这个小道士站在他的面前,似乎也有几分畏缩的样子。
不岐道:“有什么事吗?”
悟性道:“没、没什么事,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爽快的说!”
“牟师叔已经回来了,师父叫我告诉你一声。牟师叔现在紫霄宫,不知长老是不是要──”
原来不岐因为督工建造墓园,这几个月来,都是在墓园里一间临时搭起的茅棚住宿的,如今墓园虽然已经建筑完工,他还未曾搬回原来的住所。是以悟性跑到这里找他。
不岐心头一震,脸色却是丝毫不露,他打断悟性的话,淡淡说道:“知道了,你回去招待客人吧。”他不说自己是否要去见牟一羽,悟性也就只好走了。
听到了牟一羽已经回来的消息,不岐的心绪更加不宁了。牟一羽是从不戒手中接过那个装有无极长老、耿京士以及何亮三人的骸骨的布袋,而且是亲手将那布袋交给无相真人的人。
【0831:不知他知道多少】
风过林梢,鸟巢泥落,声音本极轻微,但听在他的耳朵里,却好像是那沉甸甸的布袋放在桌子上的声音。
“好,你一块块拿出来,放在桌子上,让我细看!”师父当日对牟一羽所说的话,也是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重新响起来了。那天他是躲在师父静室的外面偷听的。
一个藏在心底的谜始终未得解开,“不知师父是否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不过,“好在”师父已经死了,他现在担心的只是:“不知牟一羽这小子对我的秘密知道了多少?”
这件事情过后,牟一羽曾经很技巧的向他暗示,他曾经为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包括中途“遗失”了一块骨头的事情在内。(这块骨头里是不是嵌有一口青蜂针呢?)
他就是因为受到牟一羽的“威胁”(虽然牟一羽并没有明白说出来),以至不能不装作心悦诚服的拥戴他的父亲继任掌门的。
他虽然沉默寡言,少与同门交谈,但牟一羽下山之后的消息,他还是略有所闻的。他知道牟一羽曾经到过关外,回程时并曾路过金陵。
“只不知他在关外,是否曾经到过乌鲨镇了?”不岐是曾经奉了师父之命,到过乌鲨镇调查耿京士当年匿居该处一事的,他也正是在乌鲨镇上,碰上了七星剑客,受创回来。
想到牟一羽也可能到过乌鲨镇,他的心绪是更加不宁了。
“管他知道多少,最紧要的是把剑法练成。”他强摄心神,重新开始练剑。
他的性格倒是相当坚毅的,失败了一次再练一次,不知不觉也就把烦恼抛之脑后了。
正在练到神与剑合之际,忽听得一个人赞道:“好剑法!”
飒飒连声,树叶籁籁而落。这一次他削下了九片树叶,每一片都是当中分开。
收剑看时,只见来的是个相貌十分平庸的汉子,既不英俊,也不丑陋,就像那种你日常随处可以见得着的普通人,过后决不会留下一丝印象。
但这个相貌平庸的汉子,却用着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看他。
“你是谁?”不岐收剑问道。
那人忽地噗嗤一笑,说道:“你连我都不认识了么?”
【0832:要你娶我为妻】
声音娇媚,要不是那个人站在他的面前说话,他决不会相信这样娇媚的声音,竟是出于一个相貌平庸的大男人之口。
但令他吃惊的还不只此,而是这个娇媚的声音唤回了他的记忆。
在时间来说,那是遥远的记忆,但却并不模糊。
那是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声音,也是曾经令他一想起来就心惊胆战的声音。
他呆若木鸡,过了好一会子,方始嗫嚅说道:“你,你,你是五──”
常五娘噗嗤一笑,说道:“多谢你还记得我。但我只是你的五娘,你可别在人前叫出我的名字。”
不岐定了定神,说道:“五娘,你的改容易貌之术真是神乎其技。但即使没人认得你,你也不该冒这样大的风险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常五娘道:“来做什么,当然是来找你呀!”
不歧变了面色,说道:“找我?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常五娘道:“我知道你做了武当派的长老!哼,你做了长老就不理我了吗?”
不岐低声下气道:“五娘,你别嚷嚷闹闹,你听我说──”
常五娘可不肯听他说,冷笑一声,又道:“你这没心肝的小子,你还记得当年你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在我耳边说过多少甜蜜的话儿?现今却摆冷脸孔给我来看!俗语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
不岐连忙掩着她的嘴巴,说道:“五娘,求求你莫乱说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常五娘道:“我要你履行当年之约,娶我为妻!”
不岐苦笑道:“你别开玩笑好不好,我早已出家,而且如今已经是本门的长老了。”
常五娘道:“长老又怎么样?出了家也可以还俗呀!嗯,振军,我看你做了道士也不见得快活,恐怕只有麻烦更多!趁这里没人,不如你就和我远走高飞了吧!”腔调一变,变得越发温柔,令得不岐当真是啼笑皆非!
他情知摆脱不开,心念一动,说道:“后天就是我恩师下葬之时,我就是要走,也不能在今天走呀。五娘,你得让我好好想一想,不过,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情。”
【0833:不敢杀她】
“好,问吧!”
“你怎能够来到这里的?”
常五娘佯装不懂,说道:“我又不是跛子,当然是靠两条腿走上来的!”
不岐哼了一声,说道:“别装糊涂,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不错,你已经改容易貌,武当山上或许没人识破你的本来面目,但难道竟也没人问你是谁?”
“我本来准备有人盘问我的,但可惜没有机会让我表演说谎的本事。我从磴道走过玄岳门,那些奉命接引客人上山的贵派弟子,也不知怎的,也没向我盘问半句。”
不岐瞪着眼睛道:“如此说来你倒真是神通广大了!”
常五娘从他的眼神中感觉有点异样,这才不再将他作弄,微笑说道:“不是我的神通广大,我只是跟着一个人上山的,要说有甚神通,也是那个人的神通。”
“谁?”
“牟一羽!”
不岐吃了一惊,想道:“好在我没有鲁莽。”
常五娘似乎识破他的心思,似笑非笑说道:“振军,你是不是嫌我给你带来麻烦,想要杀我?嘿、嘿,你的剑术已经练得如此精妙,要想杀我,那也并非难事,难的只是不会没人知道!”
不岐强笑道:“五娘,你也忒多疑了,我怎会杀你?再说,你练有唐门的暗器功夫,我也没那个本事杀你呀!”
常五娘道:“好,那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你在想些什么?”
不岐道:“你是在关外碰上牟一羽的吗?”
常五娘道:“不错,是在一个名叫乌鲨镇的地方,不但碰上牟一羽,还碰上了你的干儿子!”
“蓝玉京?你,你也碰上了?”
“他似乎应该改称为耿玉京了吧?”
不岐心头大震,道:“他已经知道了生身父母是谁?”
“我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但看来他不至于像从前那样一无所知吧。”
不岐变了面色,张开嘴巴,却说不出话。常五娘微笑道:“我还知道一件事情,你如果现在要杀他的话,只怕是办不到了,因为他的剑术比你高明得多!”
【0834:拒绝五娘好意】
不岐面色一沉,说道:“胡说八道,他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不但谊属师徒,而且情如父子,我爱护他还来不及呢,怎会想要害他?”
常五娘噗嗤一笑,说道:“真的吗?据我所知,你教给他的剑法,却好像是似是而非的啊!好在他自己练成了上乘剑法,否则,你对他的‘爱护,恐怕早就把他害死了。”
不岐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五娘,连你都不能体会我的苦心么?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他好,我是想他平平安安在武当山上度过一生的。你应该知道,在江湖上得到善终的人反而多数是武功平庸的人。俗语说庸人多厚福,这话是绝对不假的。”
常五娘道:“但可惜耿玉京却绝对不是平庸的人!”
不岐道:“你说得不错。但我的本意是好的,我可没想到他的师祖会叫他下山,还把本门的剑诀传了给他。”
常五娘道:“他现在已经知道你传给他的剑法是不管用的了,你以为他会认为你这是好心?这还只是指剑法而言,如果他又知道他的本身之父是死在你剑下,你以为──”
不岐叫道:“别说下去了!无论如何,他总是在我教养之下长大的,我在他的身上费了多少心血,他应该知道!他知道,他就应该相信我!”
常五娘道:“你的师父似乎都不相信你呢,否则他也不会连你也不告诉,就叫玉京下山。你以为玉京这孩子在明白真相之后还相信你?这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这话可正说中了不岐的心病,他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无语了。
常五娘道:“振军,你还是和我远走高飞了吧。我有办法帮你,即使耿玉京明了真相,我也可以将他对你的仇恨转移到我的身上。”
不岐不觉怦然心动,但转念一想:“一错不能再错,我怎能终生和这妖妇缠在一起!”
常五娘注视他的神色,好像亦己看出了他的内心变化,叹道:“振军,你竟是这样憎恶我么?我还以为我们是同一类的人呢。”
不岐道:“多谢你的好意。只不过我宁愿死在京儿剑下,如果他当真是不肯原谅我的话。”
【0835:要见新掌门人】
常五娘道:“你不后悔?”
不岐道:“大不了是个死。我本来应该十八年前死去的,只因师妹把她的初生婴儿付托与我,我不能负她所托,这才活到如今。如今京儿业已成材,我纵然今天就遭横死,亦已没有遗憾!”
常五娘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说道:“原来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师妹,在你的心里,活着的常五娘,还比不上死了的何玉燕。哼,算我错识了你,但你对我,总不能没有半点交待吧?”
不岐道:“十八年前和你相识的那个戈振军早已死去了,现在我是武当派的长老不岐!”
常五娘道:“我不管你是谁,我只问你,你怎样处置我?”
不岐道:“你说吧,除了我不能答应跟你走之外,你要什么,只要是我做得到的,我都可以答应。”
常五娘道:“好,那我就求你一件事,你带我去见贵派的新掌门人。但这件事情,可不许让第三者知道。”
不岐吃了一惊,说道:“这怎么可以?”
常五娘道:“你不答应,我就永远跟着你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不岐皮肤起了疙瘩,说道:“你当真非把我弄到身败名裂不可吗?好,你现在就射我一枚青蜂针吧!”
常五娘道:“你既无情,怎能责我无义!我告诉你,你倘若什么都不肯应承,我一定要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信不信我有这个手段?但你若肯安排我去见牟沧浪,我却可以担保你平安无事。”
不岐心头一动,说道:“你,你──难道牟沧浪也是你的──”
常五娘啐了一口,打断他的话道:“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凡是我所要见的人,就非得是我的旧情人不可吗?”
不岐道:“那你为何要见他,又为何敢作出这样的担保?”
常五娘道:“这是我的秘密,你如果愿意做我的丈夫,我才能把秘密告诉你。”
不岐道:“那你还是不要告诉我吧,但你为什么不请牟一羽帮你这个忙呢,既然他可以带你上武当山?”
常五娘笑道:“我是天下闻名的坏女人,哪有做儿子的安排一个坏女人去见他的老子的!”
【0836:无可奈何 只好应承】
不岐哑然失笑,心道:“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如果牟沧浪当真是她的旧情人,她自是不想让一羽知道,更加谈不上求他相助了。”
常五娘续道:“我只是跟牟一羽上山,并不是牟一羽带我上山。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何人。再说,他并没有欠我什么,我这个人可不是随便求人相助的。”此话半真半假,但听在不岐心里,可就只有苦笑的份儿了。
“不错,五娘,我是欠了你的一份情债,但这件事──”
“你不肯答应,那就不必多说了。骑着驴儿读唱本,咱们走着瞧吧!”常五娘冷笑说道。脸上好像刮得下一层霜!
不岐忙道:“不是不肯答应,但你总得让我多想一想。”
过了一会,常五娘道:“你想好了没有?”
不岐忽地轻轻一嘘,说道:“有人来了,你快走吧!”
常五娘怒道:“你到底──”刚说这几个字,不岐就掩着她的嘴巴,低声道:“我答应你,今天晚上,你来墓园。快走,快走,不要让人瞧见!”
常五娘是暗器高手,听觉比常人灵敏,此时亦已隐隐听见是有人走来了。她的轻功也真了得,一个转身,跃上悬崖,就躲进树林里了。
不岐刚刚松了口气,只见不悔师太已是携着一个少女朝他走来了。
不岐怔了一怔,装作十分欢喜的样子,说道:“水灵,你回来了!”
不悔师太道:“灵儿是昨天回来的,她本想马上来禀告你,是我见天色已晚,叫她今天才来。”
蓝水灵的弟弟是不岐的义子,她的一家这些年来又都是得到不岐照料的,依常理而论,她一回来,当然是应该先来见他。因此,不岐倒不觉得奇怪。奇怪的只是,不悔怎地有空亲自陪了徒弟找他。这个时候,不悔是应该在紫霄宫的。
不悔的神情好像有点异样,不岐刚要向蓝水灵发问,她却已抢先说道:“我好像听见有个人和你说话,那个人呢?”
不岐心头一震,但神色却丝毫不露,说道:“不错,是个客人,刚刚走了。”
【0837:不悔查问】
不悔师太似乎有点思疑,继续问道:“那位客人是──”
不岐力持镇定,淡淡说道:“我没问他姓名。”
不悔皱眉道:“他怎的会跑到这里来?”
不岐道:“这个客人是有点莽撞,他在山中游览也还罢了,还想进墓园参观。我说葬礼尚未举行,墓园请恕不能开放给外人参观。我拒绝了他,他就悻悻然走了。”
武当派并没禁止客人在山中游玩,有个不懂规矩的客人,怀着对无相真人的敬意,想入墓园参观,那也不足为怪。不悔师太听他说得合情合理,疑心去了八九,说道:“原来如此。”
不岐松了口气,说道:“师姐,你怎的不在紫霄宫帮忙招待客人?”
不悔道:“掌门人大概是知道我不善应酬,又怕我受不住辛苦,他只叫我到后天参加送葬,别的差事全给我免了。其实我的伤已经痊愈,即使是在一天之内上下几次紫霄峰那也算不了什么。”
蓝水灵插口道:“师傅,我回山之后,才知道你中了那妖妇常五娘的青蜂针,卧床几乎有半载之久。听说那妖妇的青蜂针是著名的剧毒暗器,你虽然好了,可还得多多保重。”
不悔苦笑道:“是啊,我虽然痊愈,轻功却已多少受点影响,恐怕还得过些时日,才能恢复如初。”
不岐心中也在苦笑,心道:“好在她不知道刚刚从这里走开的就是青蜂常五娘。要是她的功夫没打折扣,那就难说了。”
他恐防不悔师太再问下去,连忙转过话题,说道:“阿灵,你下山半年有多,可曾听到你弟弟的消息?”要知蓝水灵是为弟弟下山,他身为耿玉京的师父兼义父,于理于情,不能不有此一问。
蓝水灵道:“我还曾经在断魂谷见过他呢,只是他因为要和少林寺的慧可大师到关外去,不让我和他同行。我只好回来了。”当下将断魂谷之事,选择可以和不岐说的一部分,简单告诉了他。
不岐心里着慌,不过神色仍是丝毫不露,闲闲说道:“哦,他和慧可大师远赴关外,这可倒是我想不到的了。你可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吗?”
蓝水灵道:“不知道。我正想请问长老,有没有他的消息呢?师祖生前最疼爱他,按说他是应该赶回来的。”
【0838:怕见他又想见他】
不岐道:“唉,我也在盼望这孩子回来,但直到今天,还是得不到他的消息。”说的虽是谎言(他刚从常五娘口中得到耿玉京的消息),但对义子的怀念却是真情流露。
蓝水灵之来,其实只不过是作一次礼貌的拜访,她对不岐,并没存着奢望的。是以虽然得不到弟弟的消息,也不觉得失望。但就在她正要告辞的时候,忽听得不岐又道:“不过──”蓝水灵忙把“告辞”二字吞了回去,说道:“不过什么?”
不岐说道:“玉京这孩子虽没回来,另一位远行的本门弟子却回来了。”
蓝水灵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是谁?”
不岐缓缓说道:“牟一羽。据我所知,他这次下山,好像也曾到过关外。”要知牟一羽回山的消息,他不说也会有人对她们说的,因此他就说了。他需要静下来,只盼不悔师太和蓝水灵师徒俩早点走开。
蓝水灵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苍白,不悔吃了一惊,问道:“灵儿,你怎么啦?”
蓝水灵道:“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害怕。小师叔已经回来了,弟弟却还没有回来。”
不悔道:“他们纵然是去同一个地方,也未必那么巧就碰上的,怎能一起回来?你别胡思乱想,牟一羽既然回来了,不如咱们就去向他打听消息吧。”
她哪里知道蓝水灵害怕的并不是弟弟可能遭遇意外,而是她害怕见到牟一羽,但又不能不去见他。
她默默的跟在师傅后面,从禹迹桥走过金锁桥,紫霄宫已经在望。在宽广的石阶下面,有一片开阔的草地,那正是东方亮曾经在这里向武当派挑战的地方。
不悔喟然叹道:“日子过得真快,东方亮那天上山挑战的事,好像还在目前,前掌门人已经离开我们将近一年了。我还记得他为了应付这场挑战,曾慨叹我们武当派人材凋落,幸亏今掌门人及时赶到,这才保全了本派声誉。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早就约好了当时还是俗家弟子的今掌门人的,只因今掌门人迟迟未到,连他那样有道之士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嗯,想起这件事我就觉得惭愧,我是限于资质,未来的进境料也有限,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你们后一辈了!”
她说了一大段,没听见徒弟回答。回头一望,见蓝水灵仍然好似是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不觉诧道:“灵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0839:疑惧不安】
蓝水灵道:“没,没有,真的没有!”她见师傅的眼睛仍在注视着她,又再加上两句,“我除了放心不下弟弟之外,哪还有什么心事。”
其实她不单是有着心事,心事且还不只一桩呢!
她的师傅提起了东方亮,她心里想着的也正是东方亮。
她想起了和东方亮一路同行那段日子,想起了那个大雨的晚上,东方亮把唯一可以避雨的山洞让给她安眠,而他自己则独自在雨中为她守夜。
想起这些往事,她心里充满温馨,但可惜随之而来的就是恐惧。因为她在想起了东方亮的同时,可不能不想起了牟一羽。牟一羽的影子把东方亮挤开,而恐惧也就替代了温馨了。
牟一羽并非对她不好,但牟一羽却要她把东方亮当作敌人,甚至叫她可以不择手段的去暗杀东方亮,如果证实了东方亮的确是已经偷学到武当剑法的话。他是怀疑她的弟弟把本门剑法私自传给东方亮的,尽管她怎样替弟弟辩解,他都不信。
她不敢把这件事情告诉师傅,因为她不愿意给师傅知道她的内心秘密(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已经爱上了东方亮,但却不能不承认是对他怀有好感,甚至可说是“喜欢”他的),而且师傅刚刚提起东方亮那次上山挑战的事情,从师傅的口气中也可以听得出来,她对东方亮的看法,恐怕也正是和牟一羽一样。
不悔师太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她,半晌,说道:“不对,你好像是在害怕什么?”
蓝水灵勉强笑道:“我回山的时候是有点害怕的,但在师傅的身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不悔点了点头,说道:“你心中对不岐长老存有疑惧,我是懂的。说实在话,当我发现他把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你的弟弟之时,我的心里也是着实思疑、不安。但看来他对玉京的思念之情又似不假,而且这一年来他都在哀痛之中,这更是假装不来的。你的弟弟是前掌门人最钟爱的徒孙,他哀痛恩师,按说自是不会对你的弟弟存有不利之心。”
蓝水灵道:“他认我的弟弟做义子,本来就是一直对他非常之好的。我也不相信他会害我的弟弟,但那件事情却是令人难解。”
不悔师太忽道:“我也有一事不明,想听你的解释。”
【0840:查问原由】
蓝水灵吃了一惊,说道:“师傅想要知道什么?”
不悔师太道:“你这次回来,我虽然未有空闲试你功夫,但也可以看得出来,你是颇有进境。尤其轻功方面,更是大胜从前,不过,却好像不是我原来教给你的本门功夫,这是什么原故?”
蓝水灵暗暗吃惊于师傅眼光的锐利,说道:“弟子不敢隐瞒,弟子这次下山,是有一点奇遇。结识了一位别派的朋友──”
不悔师太道:“哦,是个什么样的朋友?”
蓝水灵道:“是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子。复姓西门,单名一个燕字。”
不悔听说是个女的,本已松了口气,但听到了姓氏,却又好像触动什么似的,怔了一怔,说道:“她复姓西门?”
蓝水灵道:“她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北方的绿林盟主西门牧,不过,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不悔师太道:“西门牧早已死了,她的女儿想必不是女强盗吧?”
蓝水灵道:“她父亲死的时候,她不过两三岁。父亲一死,她的母亲就已退出江湖,与她隐居深山了。我见过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也对我很好,认我做干女儿。”
不悔师太道:“这么说来,想必是这位西门夫人曾经传授你的武功了?”
蓝水灵道:“请师傅恕罪,我不便推辞她的好意。不过,我在她的家中只不过住了一个月左右,所学其实亦是甚少。”其实她的轻功主要还是东方亮教她的,只是不敢对师傅说罢了。
不悔师太道:“我对门户之见看得很淡。何况她又是你的义母,而你也还只是我的挂名弟子。纵然是按最严格的武林规矩,我也没权力禁止你学别派的武功。”
蓝水灵道:“多谢师傅宽容。弟子想恳求师傅一事。”
不悔道:“你说。”
蓝水灵道:“请师傅答应,正式收我为徒。”原来她是想起了牟一羽那日要她帮忙“对付”东方亮之时,曾经给她许愿,说是可以代求他的父亲收她为徒。但蓝水灵可不想要这样“破格”的“殊荣”。
不悔说道:“我也有这个意思,不过,三清门下收俗家的女弟子可得循例享告掌门一声。待会儿见到掌门,要是有机会的话,我就和他说吧。这只是例行公事,他不会不答应的。”
【0841:不悔的遗憾】
蓝水灵道:“多谢师傅。”
不悔师太忽道:“西门夫人是不是长得很美?”
蓝水灵道:“她和女儿站在一起,就好像姐妹一般。她的女儿已经像朵鲜花,但在母亲身边,却又给母亲比得黯然失色了。”
不悔叹道:“怪不得她当年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可惜我没有机会见到她。”
不悔师太是个心热面冷的人,素来不苟言笑。蓝水灵听了这话,不禁有点奇怪,何以师傅会有这个想见西门夫人的念头。
不悔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说道:“我是二十岁过后才出家的。二十多年前,我家住苏州,那时殷明珠在她杭州的姐夫家里小住,殷明珠就是后来的西门夫人,我年少好奇,曾经想到杭州去看看这位武林第一美人,究竟是长得怎么漂亮,但可惜还未成行,殷明珠就己离开杭州了。”
蓝水灵笑道:“师傅,你年轻时候一定也是个美人儿,我猜你是想去和殷明珠比一比,对吗?”
不悔师太佯嗔道:“你这疯丫头,乱嚼舌头,和师傅也开起玩笑来了。还是说正经的吧,你的‘奇遇’似乎尚未说完呢。”
蓝水灵道:“我这半年多的遭遇,说来话长。紫霄宫就快到了,不如等到今晚我再和你说吧。”要知她是不想把有关东方亮的事情告诉师傅的,那么如何“修剪”故事,可就得煞费思量了。
谈到了西门燕,她又不能不同时想起了东方亮和牟一羽了。
“燕姐不知找到了东方大哥没有,嗯,她对东方大哥那样痴心,东方大哥却好像是有意躲避她。但愿他们不要老是玩这‘捉迷藏’的游戏了。要是再玩下去,说不定燕姐还会呷干醋呷到我的头上。”她想到那次西门燕要抓她回去,为的就是不让她在外面有可以接近东方亮的机会,不觉啼笑皆非。那次是牟一羽帮她应付西门燕的,她对牟一羽虽然殊无好感,但在这件事情上,她还是要感激他的。
“世事真是难料,那天我离开他们的时候,最后听到的那几句话,好像是燕姐已经给牟一羽说动,愿意跟他一起到关外去找东方大哥了。奇怪,牟师叔又怎么知道东方大哥是到关外?现在牟师叔已经回来,不知他是否帮燕姐找到了东方大哥?”
不过,尽管她想知道这个谜底,她还是害怕见到牟一羽的。
【0842:有人吵架】
蓝水灵心有所思,落后几步,低声唤道:“师傅,师傅!”
不悔师太回过头来,见她面色苍白,说道:“怎么,走累了吗?就快到了!”
蓝水灵道:“我不想进去了。”
不悔道:“为什么?”
蓝水灵道:“够得上被请进紫霄宫的客人,多半不是寻常的客人,负责招待客人的想必都是本门长辈,我只是一个未入流的挂名弟子,恐怕──”
不悔道:“怕什么,有着我呢。镇定点儿,别给人笑话我的徒儿上不得台盘。”
蓝水灵道:“师傅,我不是害怕见客人,只、只是──我想,我还是不去的好。”
不悔道:“你不是要向一羽打听弟弟的消息吗?”
蓝水灵道:“师傅,你帮我打听也是一样。有我在旁,说话恐怕反而不便。”
不悔心道:“这一层我倒没有想到。”要知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中,牟一羽当然是忙于招待客人,她带一个小徒弟进去,把牟一羽拉过一边说话,的确是难免惹人注目。
不过,她却也不是一个拘泥规矩的人,想了一想,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进去也可以不说话的,跟我看看热闹也好呀!”
蓝水灵不敢将自己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告诉师傅,只好跟着师傅再走,但忽然她的师傅反而停下脚步了。
这时她们已经走过碑坊,正在走入一片松林,紫霄宫前那个平台已经在望。
平台上有一堆人。而且有两个人好像是在吵闹。
“好小子,你冷言冷语,是存心要伸量我吗?”说话的是个瘦长汉子。
“伸量不敢,请教行不行?”被那人斥为“小子”的是个书生模样的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道:“凭你也配!”
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希望他们这一架打得起来,顿时七口八舌,有人说道:“配不配,那可是要比过才知道的呀!”有人说道:“是呀,切磋武功事情也属寻常。有我们这许多人在这里,还怕闹出人命吗?”有人更迳直说道:“你说他冷言冷语,我看你的说话也很不中听。”
那汉子道:“我不是怕他,但这小子来历不明──”
【0843:“小子”竟是西门燕】
那“小子”笑道:“你的来历似乎也不见得清楚!”
瘦长汉子怒道:“凭你也配问我的来历?”
那“小子”居然点了点头:“你说得不错,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向你请教呀!”
那汉子一时未能会意,旁已有人说道:“对极了,你们两位是何门派,我们都不知道。你说他的来历不明,他说你的来历不清。既然大家都不肯爽直说出来,最好的办法那就莫如打一架了!这里有的是会家,一打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另外还有几个人同声说道:“是呀,光说不行,那算得什么英雄,只能算是狗熊!”
那瘦长汉子给旁人激得涨红了脸,喝道:“好,小子,你进招!”
平台上有人比武,不悔师太只好暂且停止前进了。她见蓝水灵定了眼珠的模样,不觉笑道:“这江湖人物的武功有什么好看的?”她哪知道蓝水灵之所以看得好像出了神,乃是另有原因。
那个“小子”作书生打扮,长得很秀气,声音柔润,但不知怎的,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有点异样的感觉。蓝水灵不觉心中一动:“奇怪,这小子我从未见过,怎的好像似曾相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小子”已在说道:“是我向你讨教,不必客气,你出招吧!”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场面话也不交待,呼的一拳就打过去。
谁也不知他这是什么招数,但他左手握拳,拳头的指骨有如棱骨凸起;右手却是骈指如戟,在猛然的拳势掩护之下,点向那小子的面上双睛。本来大家都是武当派的客人,纵然言语失和,比武也该点到即止,怎可出招如此狠辣。是以此招一出,旁观者都是不禁哗然,有人忍不住就要斥责那汉子。
但双方动作都快,要斥责那汉子的尚未来得及开口,只见那“小子”一飘一闪,俨似蜻蜒点水,燕子穿帘,已是轻轻巧巧的避过去了。哗然之声未了,顿时就换了一片喝彩之声。不悔师太本来是看不起这两个人的,此时也不禁微微一“噫”。心道:“这小子的身法轻灵美妙,固然是上乘的轻功,那汉子的拳中夹指,暗藏着几种点穴手法,也非一般的江湖人物可比!”
蓝水灵则更加是看得呆了。那小子的身法对她来说,可说是十分熟悉,虽然她还未看得清楚那小子的本来面目,但除了西门燕之外还能是谁?
【0844:剑法化为掌心】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碰上西门燕的时候,被西门燕所擒,西门燕用的就是这个燕子穿帘身法。
说时迟,那时快,瘦长汉子已是如影随形,跟踪扑上,长拳捣出,击敌后心。那“小子”一个移形易位,斜劈两掌。他在强敌急攻之下,还能从容反击,姿势美妙之极,众人都喝起彩来。瘦长汉子的长臂圈了回来,紧紧封闭门户,右手的两根指头,对准了那“小子”掌心的劳宫穴,再度把那“小子”逼退。
不悔师太见蓝水灵看得出神,说道:“这小子的掌法虽然不错,可惜功力未到,只是中看不中吃。”
话犹未了,场中形势又是一变,变为近身搏斗。瘦长汉子掌劈指戳,攻势十分凌厉,尤其是他右手那两根指头,点的都是对方要害穴道。那“小子”被他攻得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儿。
不悔师太看得不觉又是“噫”了一声,对蓝水灵道:“这汉子的点穴手法好生了得,好像是从连家笔法变化而来。”山西连家的判官笔点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绝,双笔能点四脉。若是两人合使这套笔法,四笔就能点八脉。亦即是说,在一招之内,可令对方的奇经八脉,都在笔尖可以触及的范围之内,总有一处经脉的要穴会被点中。
不悔师太道:“这汉子还有点顾忌,你看得出来吗,他的掌法看似刚猛,其实却是用来防身的。要是他敢两只手都用指法那就可以施展双笔点四脉的功夫了。这小子的身法再轻灵也是决计抵挡不住!”
不悔师太在松林里说话,平台那边是绝对听不见的。但那瘦长汉子亦似乎有见及此,果然就把掌法收了,左右双手都已化掌为指。四根指头忽伸忽缩,就像四根毒蛇的舌头。原来他己试出那小子功力尚浅,即使被他打上一掌,当亦不至有甚大碍。
那“小子”眼见抵敌不住,一个“细胸巧翻云”又再倒纵出去。瘦长汉子喝道:“小子,就会逃么?”语音方落,那小子忽地反手一掌,掌势大异从前,划的是个圈圈,看来掌势虽然缓慢许多,却把对方凌厉的攻势解了。
那“小子”转身迎敌,左掌划圈,右掌则横削敌腕;右掌划圈,左掌则如削如刺。这套“掌法”一使开来,不过十数招就变客为主了。不悔师太不由得又“噫”了一声,似乎大惑不解。但蓝水灵可是心中明白,这小子的掌法可正是从太极剑法变化而来的。
【0845:盘问伤者】
蓝水灵不但知道他的掌法乃是剑法所化,而且还知道它的来源。那正是她在西门燕家中居住的时候,西门夫人曾经教给她的剑法。母亲教她剑法,女儿和她拆招。这一招名为“龙门叠浪”,正是西门燕和她拆得最多的一招。
至此,己是毫无疑义,眼前这个“小子”就是西门燕了。西门燕生性爱美,女扮男装,也要扮成俊秀书生。蓝水灵此际已经确知是她,仔细看时,果然就看出了她的原来轮廓,心中暗笑自己糊涂:“她扮成了俊小子,居然连我也瞒过了。”
西门夫人教给她的剑法,其实就是太极剑法。只不过这套太极剑法,乃是经过牟沧浪的匠心变化的,到了西门夫人手上,西门夫人又加上了自己的创意,因此与不悔师太所学的太极剑法已是有很大不同。不过,不悔师太当然也还是看得出其中的“剑意”的,是以令她大惑不解。
师徒俩正在一个思疑不定,一个惊喜交集之时,场中已是到了胜负立判的时刻。
瘦长汉子似乎已知不妙,心中焦躁,急于求胜,倏地欺身冒进,五指一拢,疾弹而出,将西门燕的“天璇”“地阙”“玉门”“璇玑”“委中”五处穴道,全都笼罩在他五指可及的范围之内。这五处穴道分属四个经脉,任何一个穴道被他点着,不死亦必重伤!
场中不乏点穴的行家,虽然不识这是从连家的笔法变化而来,却也看得出它的厉害!顿时就有许多人哗然大呼。
这些人都以为西门燕难逃毒手,不料结果却是大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盖过了众人的惊呼,那瘦长汉子给抛出了数丈开外,右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在场的人,谁也看不清楚那“小子”用的是什么手法,瘦长汉子的右臂已是给他拗折了。
众人吃惊未过,另一件更加令得他们惊异的事情跟着又发生了。
人丛中突然跃出一人,一把将那瘦长汉子抓了起来,喝道:“你是何人,从实招来!”
这个人正是武当派掌门之子牟一羽。
客人比武受伤,按常理说,身为主人家的武当派少掌门是该劝阻的,即使来得晚了,不及劝阻,也该先给伤者裹创。但牟一羽却是一反常规,以非常严厉的口气盘问伤者!
【0846:盘问奸徒】
瘦长汉子忍着疼痛,亢声说道:“你为何不盘问那个小子?”黄豆大的汗珠一颗颗从额角上滴下来。
有人看不过眼,忍不住窃窃私议:“是啊,就是要盘问也该一视同仁!而且,按通常规矩──”
按通常规矩,如果双方都是来历不明,但一方受了伤,那就应该先盘问那个没受伤的。也不知牟一羽是否听见了旁人私议,那人的话犹未了,牟一羽己是冷冷说道:“他是我们的客人,你是混上山来的奸细,怎能一视同仁?”此言一出,登时把那些窃窃私议的人吓住了。
瘦长汉子汗如雨下,哑声说道:“我、我也是你们武当派请来的!”
牟一羽道:“是谁请你?”
瘦长汉子也不知是否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但见他嘴唇开阖,却听不见声音。
场中有个老武师是和牟一羽的父亲有点交情的,倚老卖老,说道:“贤侄,你给他敷上金创药再问他吧。”
牟一羽道:“哼,他是诈死!”轻轻一捏那瘦长汉子的琵琶骨,顿时令得他杀猪般地叫起来。但他顽强之极,为了博取别人的同情,竟然还是亢声说道:“姓牟的,你这样凌辱我,我死了也不和你说!”
牟一羽冷冷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我只是还有一事未明,想要向你请教!”说到后半,口气突然变得客气起来,瘦长汉子不觉一怔,道:“你要请教什么?”
牟一羽道:“那日在燕子矶下,是谁指使你来袭击我的?”
瘦长汉子似乎惊恐之极,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哪、哪有此事!”
那老武师道:“牟公子,你或者认错人了。你瞧,他的确是有作为你们客人的凭证的。”原来他已经从那汉子的身上搜出一张讣闻,讣闻上有武当派的标记。那是作为参加无相真人葬礼的请柬的。
牟一羽拿过那张讣闻,说道:“好,你说了我就放你,这讣闻是谁送给你的?你不说,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那汉子张开嘴巴,像是想要说了,却忽然双眼翻白,倒卧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0847:中毒身亡】
老武师吃了一惊,连忙将他拉起来,伸手探他鼻息。忽听得有人叫道:“不可,不可!”
老武师怔了一怔,问道:“什么不可?”话犹未了,忽地好似患了虐疾似的,打了个颤,“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那人已是飞跑过来,口中也正在说道:“不可触摸他的身体,他身上中了剧毒!”但可惜已是变成了迟来的警告了。
那人把一颗药丸纳入老武师的口中,凝视片刻,说道:“还好我来得不算太迟,他虽然沾上毒,还有得救。但这个汉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摇了摇头。
别人也无须他说下去了,这老武师只是触摸那汉子的身体,就已中毒昏迷,那汉子当然是必死无疑了。顿时就有好几个人同声问道:“泉先生,你是大行家,这汉子中的是什么毒,如此厉害?”
原来这个人名叫泉如镜,是个对药物学深有研究的名家。说到使毒功夫,四川唐家是天下第一家,陕西穆家是第二家,甘肃泉家是第三家。这个泉如镜就正是甘肃泉家的人。他的使毒功夫虽然远不及四川唐家,也不及陕西穆家,但解毒的功夫据说却在穆家之上。
泉如镜俯身察视那瘦长汉子,虽然他力持镇定,但脸上的神色已是掩盖不住他内心的惊恐。“这、这是四川──独门的毒药。”“四川”之下顿了一顿,显然他是不敢说出“唐门”二字,到了口边,改作“独门”。
此时已是有人砍下树木,做了一副担架。泉如镜戴上鹿皮手套,把那老武师提起来放在担架上。老武师嘴唇开阖,牟一羽道:“他说什么?”泉如镜道:“他好像是说,那汉子的眉心有个针孔。”那老武师费了好大气力,才说得出这句细如蚊叫的说话,又昏迷过去了。他的四个朋友将他抬回紫霄宫。
牟一羽心头一震,游目四顾,并没发现乔装打扮的常五娘混在人丛之中,这才稍稍放心。心知定是常五娘所为,他虽然想不通常五娘因何要杀人灭口,但以常五娘的机灵,他却是可以料想得到常五娘暗算一得手就已偷偷溜走了。
这桩意外的事件来得太过突然,场中的骚动自是不在话下。众人都拥过来,七嘴八舌说话。当然也就不免有人问道:“牟公子,你怎么知道这人是奸细?”
【0848:揭开真面】
牟一羽不作声,却忽地撕下一幅衣裳,裹着右掌,一个“掌刀”,向那汉子的面门劈下。那人的脸孔本来似是有几分浮肿的,牟一羽掌过如刀,顿时把那人的脸孔“削平”了。奇怪的是,没有血流出来,被削下来的只是一团块状的东西,迅即碎成片片,簌簌而落。原来这个汉子乃是用面粉和浆堆肿面门的,虽然还未算得是上乘的易容术,也可算得是相当巧妙的化装术了。刚才本来有许多人对他的相貌觉得有点“特别”的,“特别”之处在于,他的身躯瘦长,脸型却是肥厚宽阔,身型脸型殊不相称。如今牟一羽一个掌刀,令他露出庐山真面,众人方始恍然大悟。
牟一羽这才说道:“总算我没走眼,果然是他!”
泉如镜道:“他是──”
牟一羽道:“我不知道他是何人,上个月我前往金陵,路过燕子矶,有两个人袭击我,此人就是其中之一。”
有个客人是从金陵来的,说道:“这件事我也听人说过,听说另一个是黑鲨帮的帮助罗江峰,不知对否?”
牟一羽那日遇袭之时,刚好碰上前来燕子矶的御林军军官赵太康,是以这个消息在金陵传开,牟一羽也不会觉得奇怪。
牟一羽反问那个客人:“阁下既然知道有一个是罗江峰,那么想必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吧?”
那客人摇头道:“我所得的消息乃是辗转传来的,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也只知道一个罗江峰。”
牟一羽道:“在场的朋友,不知有谁知道此人?”
陕北武师米千钟道:“看这人的指法倒似乎有点像是从连家笔法变化出来的,但据我所知,连家笔法是从不外传的,连家的子弟我都认识,却并无此人。”他能够看出这瘦长汉子的指法,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牟一羽心道:“这个何须你告诉我。”不过在礼貌上当然还是得向那人多谢他所提供的线索。“如此说来,只好等待他日再向连家的人请教了。”
有人说道:“刚才那个少年呢?咦,怎么忽然不见他了?牟公子你不如找他回来问问吧,他和这汉子打架,说不定会知道他的来历。”
【0849:吸取毒针】
原来西门燕趁着众人闹哄哄的时候,也是早已溜之大吉了。
西门燕的改容易貌之木比那瘦长汉子高明得多,但她所用的剑术可还是瞒不过牟一羽的眼睛的,牟一羽刚才之所以不惜在众人面前,偏袒那个“小子”,也正就是因为他已经看得出那个“小子”必定是西门燕无疑。他正自担心西门燕在被这些来自各方的客人盘问之下,很可能闹出事来。如今见她已经不在场中,这才放下了另一块心上的石头。
不过西门燕虽然已经走了,这桩事情还是未能告一段落。陕北武师米千钟说道:“依我看,最紧要还是找出那个偷施暗算的人,不错,他毒杀的乃是奸徒,但他的用心却是杀人灭口,你们说对吗?”在场的客人中以他的资格最老,众人当然都是异口同声他说个“对”字了。
米千钟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如果我判断不差,他既然是想杀人灭口,那就必定是和这奸徒有关的了。泉先生,你仔细看看在那奸徒的眉心是不是有个小小的针孔?”这个针孔是刚才那个触及瘦长汉子身体的老武师发现的,他沾上剧毒,但在昏迷之前却还是不忘记要把这个发现告诉众人。如今米千钟重提此事,实是含有责备泉如镜对这一重大的线索太过疏忽的意思在内。因为别的人也还罢了,但泉如镜可是天下第三的擅于使毒的世家。
他哪知道泉如镜碍着唐家的关系,却是实在不愿查根问底。
但米千钟既然“钉”上了他,他可是不能不说了:“不错,多谢你的提醒,这人的眉心的确是有个小小的针孔。”
米千钟道:“泉先生,你身上一定带有磁石,把那毒针吸出来看看,凶手是谁即使还未能够知道,但以你的见闻之广,凶手是何路道,想必是可知的了。”
泉如镜苦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喂毒暗器不知有多少种,我怎能一一知道来历?”
米千钟道:“这可是罕见的剧毒啊,那毒针当然也是不比寻常!你先吸出来看看,我想你多半会知道的!”
泉如镜心中忐忑不安,但也只好用磁石贴在那汉子的眉心去吸毒针了。
【0850:不悔起疑】
泉如镜心中盘算,“如果吸出来的果然是唐门的毒针,我是佯作不知的好呢?还是直说出来好呢?”要知以他的身份,若是佯作不知,未免太失面子,别人也未必会相信他,但若直说出来,那可就要得罪唐家了。唐家的毒药暗器天下第一,他只是在研究毒药这方面可占天下第三,他是惹不起唐家的。
不过,他虽然仍在踌躇未决,那块磁石却是不能不拿起来的。
在众人注视之下,他把那块贴着瘦长汉子眉心的磁石拿起来。
这霎那间,他的心里当真是如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但拿起来一看,却反而松了口气了。
磁石上没有粘着任何东西,一根针虽然细小,但总还是看得见的。
泉如镜松了口气,说道:“奇怪,怎的吸不出来?”旁边有人道:“说不定这不是针刺的伤口,是在比武之时,给那小子的指甲刺伤的。”西门燕的确蓄着长指甲,而用指甲伤人虽然罕见却也并非绝不可能。有人想这倒是符合“点到即止”的比武规矩,还称赞说话这个人有见识呢。
泉如镜吸不出毒针,心里也在奇怪:“这是谁做的手脚?”他冷眼旁观,见众人议论纷纷,只有牟一羽嘴角挂着一丝冷笑,不与众人搭讪。他心里明白几分,不过他也只以为是牟一羽顾忌四川唐家,却不知牟一羽是要保护青蜂常五娘。
你道因何吸不出毒针?原来是牟一羽刚才以“掌刀”剥掉瘦长汉子脸上的化装之时,早已运上小天星掌力,把那枚射入瘦长汉子眉心的青蜂针吸了出来,而且立即毁掉了。
泉如镜道:“这位仁兄高见,依我看恐怕也只能如此解释才对了。其实此人身上所中的剧毒药物,已是足以令他身亡有余,用不着再加上一枚毒针的。”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点头称是。只有牟一羽心中暗笑,笑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常五娘是兼用毒粉的,但以那汉子的功力,毒粉尚未能令他即时暴毙,必须再加上一枚毒针。
※ ※ ※
但也并非没有人起疑。不悔师太就已经疑心到是常五娘的青蜂针了。
她是曾经受过青蜂针的毒害的,当她一听到有人在那“奸徒”的眉心发现针孔之时,就已起了疑心了。
【0851:果然是西门燕】
不悔平生爱恨分明,性刚气傲,疑心一起,不假思索,就跳出去。
“我过去看看,你等我回来再说。”
“师傅,我先回家打个转,好吗?”原来蓝水灵昨日回来,由于天色已晚,她是在师傅的道现住宿,尚未曾回到家中的。
不悔师太急于去看个明白,而且在“看个明白”之后,此事恐怕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了(如果发现的确是常五娘所为的话),徒弟要求先回去见见爹娘,也是应当。便道:“也好。但你独个儿回去,可得小心点儿。”
※ ※ ※
为了避免碰上弟弟的义父不岐,蓝水灵选择另一条路下山。紫霄峰与展旗峰相连,双峰并峙,紫霄宫建在紫霄峰上,那展旗峰就像是整个紫霄宫的一座屏风。此峰石色如铁,石势奔骤跃动,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展旗峰因此得名。它的地形比紫霄峰更为险峻,向来极少人行。蓝水灵选择的这一条路,就是从紫霄宫的南方绕过,而从展旗峰的北面下山。
一路行来,只见溪回涧转,石障夹流,景色清幽之极。但蓝水灵的一颗心却是思潮起伏,难以静止。正当她沿着峭壁下的磴道曲折前行之际,忽听得一个清脆有若银铃的声音说道:“灵妹子,你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我吧?我已经在这里等你多时了。”
出现在她面前的可不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子”。
但这个“小子”虽未恢复本来面目,却已是恢复本来的女声了。她没有看错人,果然是西门燕,而且西门燕这样说,也好像早已料准了她要从这条路下山。
蓝水灵定了定神,说道:“你跑来武当山做什么?”
西门燕道:“来找你呀!”
蓝水灵道:“你别和我开玩笑了。你和我开玩笑不打紧,但我要告诉你,在武当上,可是不能任由你的性子闹着玩的,要是闹出事来──”
西门燕格格一笑,打断她的话道:“我已经闹出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我和你可不是开玩笑的,谁叫你不肯跟我回我的家,我只好来找你了。”
蓝水灵道:“唉,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到底想要怎样?”
西门燕道:“刚刚见面,你就要赶我走么?多说几句行不行?”蓝水灵道:“好,那你有话快说!”
【0852:真正目的 想找表哥】
西门燕道:“你的弟弟回来没有?”
蓝水灵道:“我也正在盼他回来呢,嗯,你不是想要找他吧?”
西门燕道:“哦,他还没有回来吗?不过,如无意外,最迟在后天中午之前,他也应该回到这里了。”
蓝水灵道:“你怎么知道?”
西门燕道:“慢慢再和你说。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想要找他。”她一向是喜欢说笑的,但说这两句话的神情,倒是甚为诚恳。用不着深于世故,即使是天真无邪的蓝水灵也看得出来。
蓝水灵恍然大悟,笑道:“我明白了。”
西门燕道:“你明白什么?”
蓝水灵道:“你找我是假的,找我的弟弟也是假的。你真正要寻找的人,是你的表哥!”
西门燕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笑道:“你几时学会了猜测别人的心事?”
蓝水灵道:“我不是猜的,我是亲耳听见的。”
西门燕一怔道:“听见?”
蓝水灵道:“不仅听见,还看见了呢。那天你要逼我跟你回去,牟一羽替我出头,当时我虽然走开,但你们所说的话,我在山坳那边还是听得见的,牟一羽对你说,你如果要找东方亮的话,就该跟他一起同往辽东。你问他怎知东方亮已往辽东,他说,他并不知东方亮的消息,但却知道我的弟弟已往辽东。他说,什么地方有我的弟弟出现,东方亮多半也会跟着到来。我没听错吧?”
西门燕道:“没听错。”
蓝水灵道:“你最初本来是和牟一羽打架的,后来听了他这番话,就乖乖地跟他走了。我没看错吧?”
西门燕佯嗔道:“你这小鬼头,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姑娘呢,原来也会背地偷听别人说话。”
蓝水灵道:“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但燕姐,你可别相信牟一羽另外的话。”
西门燕道:“什么另外的话?”
蓝水灵道:“他和你说的我没听见,但我猜想也猜想得到,他和你说的那些另外的话是什么。”
西门燕七窍玲珑,一听便懂,不觉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小师叔的疑心确是大了一些,我可是和你一样,决不相信东方亮是为了要偷学你们的武当剑法才和你的弟弟结交的。”
【0853:要跟她回家】
蓝水灵道:“多谢。”
西门燕似笑非笑地说道:“咦,我信得过我的表哥不是坏人,干嘛要你替他多谢。”
蓝水灵满面通红,说道:“你扯到哪里去了,我是为我的弟弟──”
西门燕这才笑道:“别紧张,我是逗你玩的。说老实话,初时我见表哥对你那样好,的确是有点妒忌,但如今我已知道表哥乃是爱屋及乌,你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他当然要保护你,而且不单如此,我还知道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我还有什么理由喝你的干醋?”
她倒是说得“坦白”,却令得蓝水灵更加脸红,一直红到耳根,嗔道:“你又来胡说八道了,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西门燕笑道:“哦,那或者我应该掉转来说,他不是你的心上人,你是他的心上人。喂,你是不是因为辈份的关系,有所顾忌,其实──”
蓝水灵急得跳起来道:“乱嚼舌头!你说的这个他到底是谁?”
西门燕道:“我说的这个他就是你的小师叔牟一羽呀。他那天对你说的那些话,我恰好也听见了。”
蓝水灵道:“他说他的,与我何干?咦,但你因何并不恨他,反而放心跟他去找表哥呢?”
她以为西门燕是听见了牟一羽要她害东方亮那些话,却不知西门燕听见的只是牟一羽对她许下的那个愿,愿意帮他进言要自己的父亲收她为徒。
“你是我的干妹子,他对你好,也就是对我好,我干嘛要恨他他?何况他这个人其实也很不错,我的妈妈也赞他呢。我以前对他倒是有点误会了。”西门燕说这番话时,想起了牟一羽和她万里同行,一路上对她的照顾,这番话倒是由衷之言。
两人的话头搭不到一起,蓝水灵心绪不宁,便道:“闲话少说,你快走吧!”
西门燕道:“好,请你带路。”
蓝水灵道:“什么,你要我送你下山?”
西门燕道:“谁说我要你送我下山?我问你,你去哪里?”
蓝水灵道:“我有哪里好去,当然是回家了。”
西门燕道:“着呀,我就是要跟你回家!”
蓝水灵吃一惊道:“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0854:只好收留她】
西门燕道:“当然是认真的。”
蓝水灵吃一惊道:“这怎么可以?”
西门燕道:“有什么不可以?你怕有人见你带了一个‘男子’回家,会在背后说你的闲话吗?但事不离实,我一到你的家中,就会恢复本来面目的,只要你的爹娘明白,那也不必理会别人闲话,何况这条路僻静之极,也未必会碰上闲人。”
蓝水灵给她弄得啼笑皆非,顿足说道:“你应当明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燕道:“你是怕爹娘不喜欢?”
蓝水灵道:“我是怕你留在山上惹祸!”
西门燕道:“你怕我惹祸,那你就更非收留我不可了。否则,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容身之地?”
蓝水灵叹道:“你真是个拗小姐,你一定要等到找着了你的表哥才走么?牟一羽的话未必可靠,莫说我的弟弟还未回来,就算他已经回来,东方大哥也未必就会跟着他来的。”
西门燕道:“那么我最少也得等到见了你的弟弟才走。就只两天,你都不肯让我在你的家中住下吗?好妹子,你在我的家里住了一个月,现在我只求在你的家里住两天!”
蓝水灵啼笑皆非,心里想道:“那可是你把我强自掳去的,并不是我自己愿意。”但虽说是被强迫,她在西门燕家里住的这一个月,却是得益不少,这话可就不便说出来了。
“燕姐,我不是不欢迎你。若在平时,你大驾光临,我是求之不得。”
“你是怕我连累你?不错,我刚才是已经闹出了事,但我是帮牟一羽揭发奸徒,即使他的父亲、贵派的掌门知道我是何人,谅也不会责怪到你的头上。我答应不再生事就是了,你还怕我连累什么?”
蓝水灵嘴巴说不过她,心地本来又很纯厚,只好叹口气道:“我不是怕你连累我,我只是为你着想。”西门燕插口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唉,你真是我的冤家,好吧,纵然我不敢高攀做你的姐妹,礼尚往来,我也该──”
西门燕喜道:“好,你知道礼尚往来,那就不必说下去了。好妹子,其实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你留我在家中居住,包管你的爹娘也会高兴。你想不想知道──”
蓝水灵道:“你喜欢说就说!”西门燕道:“你呢?”蓝水灵道:“我不喜欢听也得听!”西门燕大笑起来。
【0855:不悔追问青蜂针】
蓝水灵道:“有什么好笑?”
西门燕道:“一点不错,我的脾气是你不想听我也要说的。你和我相处不过一个多月,就摸透了我的脾气,可也真算难得。不过,我这次说的,包管是你想要听的!”
蓝水灵道:“那就别卖关子了。有话快说,有、有──”蓦地想起“有屁快放”可不是女儿家应该宣之于口的,不由得红了脸蛋把“有话快说”重复一遍。
西门燕倒不介意,笑道:“你别臭我,我说的是正经事儿,你不是想要知道你弟弟的消息么,我告诉你,我不但在辽东见过他,他还曾经救过我的性命呢?”
蓝水灵道:“真的?”
西门燕道:“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待今晚咱们一起睡觉的时候我再和你说吧。”
这条山路虽然僻静,蓝水灵仍然有点不大放心,便道:“也好,我正是怕你口没遮拦,说个不休,万一给人听见了,你的身份就要泄漏了。有话还是在家里说保险一些。”
但西门燕虽然没说下去,走了一会,却忍不住又笑起来。原来她是想起了那次在乌鲨镇附近的那个山头,她中了常五娘的毒烟,耿玉京救她的情景。耿玉京是在打跑常五娘之后,把她抱入山洞,再用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救她的。“我装作昏迷,突然开声说话,把他羞得脸红过耳。嘿,嘿,不知他现在还是不是这样害羞,但我不忍再取笑他了。”蓦地又想:“如果那次换了是表哥抱我,不知我会怎样?”想至此处,不觉笑容顿敛,变了沉思了。
蓝水灵道:“发神经病么,一会儿发笑,一会儿发愁!”她虽然熟悉西门燕的脾气,可还摸不透她的少女情怀。
※ ※ ※
“拿来给我看看,是不是青蜂针?”不悔师太一到平台,就向牟一羽这样发问。
牟一羽道:“哪来的青蜂针?连普通的梅花针都没有。这人眉心的小孔,恐怕是指甲刺穿的。”
不悔师太道:“真的?”
泉如镜道:“是真的。我用磁石去吸,什么也吸不出来。”
【0856:真相难明】
不悔走近那具尸体,仔细一看,说道:“不对!我受过青蜂针的伤,知道是怎么个样子。这是针孔,决不是指甲刺伤!”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望着牟一羽。
牟一羽道:“但泉先生已经试过了。要是有毒针的话,磁石一定可以吸得出来。你要不要再试一遍?”
不悔半信半疑,说道:“或许是那枚毒针,深嵌头骨之内,所以吸不出来。但无论如何,真相总是应该查明的!”说话的口气,特别强调“真相”二字。
牟一羽道:“这个──”
不悔凝视他道:“敢情你有什么顾忌?”
牟一羽道:“并不是有什么顾忌,但倘若当真如你所说,要想弄明真相,那可就非得把头颅劈开不可了,这个──”
忽听得有人说道:“这种残忍的手段,不是咱们出家人所当为的。”
说话的这个道士乃是已故的首席长老无极道人的首徒,道号不波。前任掌门无相真人去世之后,有两个“不”字辈的弟子升任长老,一个是不岐,另一个就是他。他是听得平台上的喧闹声,刚从紫霄宫走出来的。
牟一羽道:“大师兄说得不错。这人虽然曾经是想要谋害我的奸徒,我也觉得不该用这等残忍的手段毁坏他的尸体。何况即使把他的头颅劈开,也未必能够寻找得到一枚细小的毒针。莫不成还要把他的每块头骨都──”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三个人差不多在同一时候叫起来道:“不对!”“好像不对!”“咦,真的是好像不对!”说“不对”的是泉如镜,说“好像不对”的是不波长老,“咦”的一声则是出自不悔师太之口。
原来在那具死尸的脸部,渐渐现出一层黑色,待众人围拢来看之时,整个脸庞都已变得漆黑如墨了。
泉如镜道:“要是中了青蜂针的话,脸上应该现出一层青色。”
不悔师太是曾身受其害的人,当时她是身上中了青蜂针,脸上笼罩的那层青气也要过了十多天才能去净。见此形状,她当然是无话可说了。
牟一羽心道:“想不到这姓泉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竟会帮我的忙。”他只道是泉如镜做的手脚,暗暗对他感激。却不知泉如镜心中的疑惑比他更甚。
【0857:不知是否常五娘】
尸体脸上变色的原因当然乃是中毒,而且毒性必须比青蜂针更为厉害,才能够将青色变为黑色。令得泉如镜惊疑的是,非但不是他下的毒,下的是什么毒他都看不出来。
还有更加令他吃惊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人出手下毒,居然无人察觉,包括他自己在内。如此诡秘迅速的手法,他自忖也是不如远甚!
泉如镜本身已经是下毒的大行家,但也正是因此,他此际心中的惊恐,实是比任何人都甚。
“这是何人所为?难道──”
心念未已,陡听得不波喝道:“你是何人?”大喝声中,飞身向一个相貌清癯的客人扑去。和他一起飞身扑过去的还有一个不悔师太。不悔也在喝道:“奸徒给我现形!”
三个人的动作都是快到极点,只一晃眼,那陌生的客人己是到了与展旗峰相连的石梁上,和这座平台相隔有数百步之遥了。不悔首先追到,拂尘一展,千丝万缕,向那人的面门罩下。紧跟着是不波的长剑刺向那人背心。先后相差不过半步,不波的剑比不悔的拂尘较长,后发先至,碧莹莹的剑尖眼看就要刺在那人身上。
由于那陌生客人身法太快,许多人连他的“面貌”都未看得清楚。牟一羽则是看得清楚了的,凭他的眼光,一看就知这个人戴着人皮面具,身材相貌也都是经过了巧妙的化装。
昨天和他一起上山的常五娘是乔装男子的,如今这个客人虽然不是昨天那个常五娘的模样,高矮肥瘦却是差不多。牟一羽虽然看清楚了那人的面貌,这霎那间,他的心头也是跳个不休。生怕这个客人乃是常五娘的另一个“化身”。
不波和不悔也都是像牟一羽这样,看出了这陌生的客人乃是以“假面”出现,心有所疑,却还不敢确定。不波怀疑他是东方亮,不悔怀疑“他”是青蜂常五娘。不悔本来不是以轻功见长,也正因为有此怀疑,是以用尽全力飞奔,在这短距离内,比不波还抢快了半步。
她的本领居武当派女弟子之首,这一招“千丝万缕”乃是从连环夺命剑法中的“乱披风”一招变化出来,那人若是给她的拂尘罩住,整块脸皮都要给一条条的撕开;不波是武当派三名内的剑术高手,这一剑更为厉害,只要内力一透剑尖,那人的背心恐怕就要出现一个透明的窟窿!
【0858: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牟一羽的一颗心吓得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但就在这霎那间,事情却已有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变化。
那人只是张开嘴巴一吹,就把罩到他面门的尘毛吹得随风四散;吹气的同时,反手一弹,只听得铮的一声,又把刺到他背心的那把长剑弹开了。这一弹的拿捏时候之准确,当真可说是妙到毫巅!
不悔不波都是武当派第二代弟子中的有数高手,尤其不波,不但剑术精妙,内功的造诣也很不弱。而这两位武当高手,竟然禁不起那人的一吹一弹!
出奇的还不只此,不悔的脚步,似乎也踏不稳,踉踉跄跄的接连退出了七八步,方始能够稳住身形。不波虽然没给震退,但也晃了几晃,跟着又是“当”的一声,长剑脱手坠地。
众人大惊之下,纷纷跑去抢救。但不知怎的,跑在前面的那几个人,忽然觉得身子酸麻,双脚不听使唤,“扑通”“扑通”的接二连三倒在地上。后面的人失声惊呼,霎那间不约而同的止了脚步。那个陌生的客人早已跑得连影子也不见了。
牟一羽道:“泉先生,咱们过去看看。”泉如镜拿出两颗药丸,一颗纳入口中,另一颗给牟一羽,说道:“这是我自制的辟毒丹,那人所放的毒似乎并非剧毒,但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含一颗为宜。”牟一羽见后面的那些人并没跌倒,自忖功力可以应付,说道:“无须。你随身携带的辟毒丹料也不多,留着救人吧。”说话之间,已经走到现场,他吸了口气,觉得并无异状,这才放下了心,把倒在地上的人一一扶起。此时不波不悔喘息已定,不波拾起长剑,亦已向他走过来了。
泉如镜是大行家,一看便知,说道:“这次总算没有看错,那人撒出的是酥骨散,酥骨散若是混在茶水里给人喝下,最少恐怕也得三天才能恢复气力,但只是吸进风中飘来的香气,却是无妨。休息半个时辰就会好的。”
不悔跟着也过来了,她与不波同声说道:“不是!”
牟一羽道:“不是什么?”
不悔道:“不是那个妖妇!这人的使毒手法虽然在那妖妇之上,手段却是不如那妖妇的毒辣。”
不波则说得更简单:“不是东方亮,东方亮没有如此功力!”
那么究竟是谁呢?牟一羽和好些人都想到了,但谁也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0859:藏身菜农家里】
牟一羽松了口气,说道:“不是那妖妇便好。”
不悔哼一声道:“这个人只怕比那妖妇更难对付。”
不波苦笑道:“不管这人是谁,他总算已是手下留情,否则我恐怕已经粉身碎骨了。”他这话倒是不假,那人的功力确实在他之上,当时他们是在石梁搏斗,那人若是趁他吸入酥骨散的迷香之际,只要运劲一推,他已浑身无力,如何能够抵挡?
牟一羽道:“依我看,还是不要追究此人是谁的好!”
不悔道:“这却为何?”
牟一羽道:“师姐,如果你所怀疑的真是事实,这个人的出现或者反而可以替咱们武当派消除一个隐患。”他虽然没有明言,但不悔、不波都是明白他的意思的。这人之所以手下留情,目的当然是不想和武当派结怨。因此,如果常五娘当真如不悔所怀疑的那样已经来到了武当山,这个人跟着来到,自必是要找常五娘回去了。
牟一羽道:“听说你那记名弟子已经回来了?”
不悔道:“水灵本来已经跟我来的,只因刚才发生的这件意外事情,我叫她回家去了。嗯,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呀,这样一件小事,你都注意到了。”
牟一羽笑而不答,只道:“好,那么咱们现在是该回到紫霄宫了。”
※ ※ ※
蓝水灵无可奈何,只好把西门燕带回家里。她的父母见她带一个“男子”回来,初时大为惊诧,待到她禀明原委,这才转为惊喜。蓝靠山道:“姑娘,你放心住下吧。我这里除了不岐道长偶然会来之外,观中的道士是不会来的。只不过──”
西门燕道:“不过什么?”
蓝靠山道:“我想请你改回女装,因为我还有一些种菜的朋友,要是他们来串门子,恐怕──”
西门燕笑道:“我懂。一个男子怎能和你女儿同住一间房间?”
蓝水灵道:“别开玩笑。说正经的,我们这间石屋是孤零零的独处一角的,附近并无人家。来串门子的菜农不是没有,但也很少的。只不过你可要安份点儿,别到处乱走。”
西门燕道:“我知道了。见了你的弟弟我就走。”蓝水灵的父母不觉发出会心微笑,似乎想说什么,却不敢说。西门燕知道他们误会,也不说破。
【0860:百思莫解惹猜疑】
这晚她们同床夜话,西门燕把在辽东碰上耿玉京的事情说给蓝水灵听,听得蓝水灵又是欢喜,又是惊奇。
“啊,他的剑法当真已经练得那么厉害?”
“他不但剑法精妙,内功的造诣也比我深厚不知多少呢。那次我被常五娘的迷香所困,就是全靠他赶走那个妖妇,救了我的。他根本就不用口含碧灵丹,吸了迷香,一点事也没有。”
蓝水灵惊异不已,说道:“他在下山之前的几天,曾和我在展旗峰下练习剑法,他给我喂招,他还输了一招给我呢。只不过七八个月功夫,怎的他就能如此突飞猛进?”
西门燕道:“听说他得了无相真人所传的剑诀,下山之后,想必又曾有奇遇。”
蓝水灵道:“这也罢了,有桩事情,我却怎样也想不通。那妖妇常五娘和我的弟弟可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何那妖妇三番两次与他为难。”
西门燕道:“也不算怎么为难,那妖妇好像是要你的弟弟做干儿子。”
蓝水灵道:“是呀,这就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了。她第一次来到我家要把我的弟弟掳走的时候,我的弟弟是从未下过武当山的。她怎么知道我的弟弟,又如何那样不择手段的要做他的干娘?”
西门燕笑道:“常五娘最喜欢长得俊的少年,或者她是看上你的弟弟呢?”
蓝水灵啐道:“胡说八道,我的弟弟才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大孩子呢?”
西门燕忽道:“你不觉得你的弟弟行事有点古怪?”
这正说中了蓝水灵的心事,蓝水灵的心卜通一跳,说道:“我正想问你,你可知道他跑往辽东是为何因?”
西门燕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他曾在乌鲨镇打探过一个人。”
蓝水灵道:“什么人?”
西门燕道:“听说是武当派的俗家弟子名叫耿京士的。大约二十年前曾在乌鲨镇居住。”
蓝水灵道:“耿京士,这名字我好像听人说过似的?”
西门燕道:“听说耿京士是已故的两湖大侠何其武的弟子。”
蓝水灵不由得一片迷茫,心里想道:“何其武不是不岐道长的俗家师父吗?如此说来,那姓耿的和弟弟的义父乃是师兄弟了。怪不得他对弟弟那样好。但在传授剑法这件事情上,他为何又要骗我的弟弟呢?”
【0861:同床夜话中迷香】
想至此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念头:“难道我的弟弟当真是别人的私生子,怪不他的相貌和我完全两样!”但这个念头可是“不该”有的,她心中自责:“我曾经骂过弟弟不应相信别人的胡言的,我怎么可以也这样想!”
西门燕道:“你在想什么?我也想听听你的呀。”
蓝水灵道:“我是想听你在辽东的经历,那些事情又新奇又有趣。至于我的事么,可没有好说的,那天和你分手之后,我就回山了,一路平安。”
西门燕道:“好,那我再说一件惊险的事情你听,有个蒙面人──”
她话犹未了,忽见蓝水灵打了一个呵欠。
西门燕心里不大高兴,不知怎的,她也不由自己地打起了呵欠来。
她是曾经有过中迷香的经验的,顿时醒悟,但是已经在不知不觉吸入迷香了。
“快运功御毒!”她只能够在蓝水灵耳边小声他说了这么一句,脑袋已是重甸甸地垂了下来,想要睡觉了。
好在她的内功颇有造诣,当下意守丹田,让真气在体内流转,这才好了一些。但所谓“好一些”,也不过是只能勉强睁开眼睛,驱开睡魔,不至于不省人事罢了。但却连动一根小指头的气力都已消失,当然也不能说话了。
蓝水灵也是像她一样,眼睛还能够张开,却动也不能一动。
西门燕暗暗佩服,心道:“她只不过是武当派一个未入流的弟子,居然也能支持得住!”殊不知蓝水灵的内功还并非得自不悔师太的传授,而是从东方亮那里学来的练功法门。只因她心无旁骛,不似西门燕的常有杂念,因此虽然只是练了大半年,却几乎比得上西门燕了。
她们虽未至于昏迷,但也正是因为还有知觉,她们经历了有生以来从来未有的恐惧!
须知此时此刻,她们已是半点气力都使不出来,要是那个暗算她们的人进来,她们可就只能任由摆布了!死不打紧,只怕还有比死更难受的事情!
但要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她们开始听见了外面说话的声音。
第一个说话的是蓝水灵的父亲蓝靠山,蓝靠山的声音似乎充满诧意。
【0862:杀人灭口】
“道长深夜到来,不知,不知──”蓝靠山的声音充满诧意。
蓝水灵听见父亲说话的声音,倒是稍稍宽心。父亲并未中毒。心想:“和爹爹相熟的道长只有一个,难道这个人竟然是──”
心念未已,那个人已在开始说话,果然如她所料,正是她弟弟的义父不岐。
“我只是要问你一件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把京儿的来历告诉了他?”
不岐的声音有点瓮塞,好像是患了重伤风似的。但蓝水灵仍然可以听得出是他的声音。
“没,没有呀!”蓝靠山颤声说道。
“没有?那他怎么知道要跑到辽东找寻生身父母?”
听至此处,蓝水灵不觉心头一震。弟弟果然是另有来历,并非她的同胞!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呢,还是不知道他是何人所生?”
“他因何下山,根本没告诉我,我也不知他是去了哪儿!”
不岐一声冷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知道他是谁人的儿子了?”
“道,道长,你忘记了吗?当时你把这孩子交给我,曾叫我不要问这孩子的来历。你只说是你好朋友的儿子。”
“我不告诉你,你不会自己知道吗?我问你,你敢说你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准?”
“这个,这个──”蓝靠山是老实人,既不敢谎语,可又不敢直说出来。
不岐声音越发冷峻:“你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当然你也应该知道他的父亲是我杀的了!”
蓝水灵若是还有一点气力,一定会吓得跳起来。此际,她虽然不能动弹,但一颗心好像给吓得要跳出腔子了。
“我不知道,那天我整天在家里,没、没──”
不岐又冷笑道:“但谁也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那天曾在盘龙山出现,后来就失踪了。何玉燕挺着个大肚子走路,也是路人皆见的。我不相信你会蠢到不知猜疑!”
“我、我知道、知道这件事情,但、但我从没想到杀人的凶手是你!”蓝靠山说的可是真话。
【0863:父母同遭凶手】
“好,我相信你是真话。我现在亲口告诉你了。”脸上好似铺着一层霜,说话也冷冰冰的令人不寒而栗。
蓝靠山倒也不算太过糊涂,连忙说道:“道长,你说是说了,我只当没有听见。”他见不岐没有答话,又再加上两句:“道长,你放心。你今晚说的话,我决不会向别人泄漏。”
不岐冷笑道:“你现在说的这句话,我可就不敢轻易相信你了!”
蓝靠山道:“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
不岐道:“除非这样──”
蓝水灵在卧房里凝神细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但却看不见他们在外面的动作。不岐说的“这样”,是怎么个“这样”呢?
但也无须她费神猜测了,谜底马上揭开!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跟着是她的母亲从后堂冲出来的脚步声,她的母亲似乎呆了一呆,静默片刻,陡地尖叫道:“道长,你、你、你把我的当家──”
尖叫忽然中断,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惨呼,不岐跟着说道:“大嫂,对不住。我只能够这样。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用不着亲眼看见,蓝水灵也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这霎那间,她给吓得呆了。灵魂好像脱离了躯壳,飘飘荡荡地出了卧房,看见父母倒在血泊之中。叫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是做梦吗?唉,但愿这只是一个恶梦。
脚步声又再响起,不岐没有走入她的房间,但却是离开了她的家了。
说也奇怪,恐惧到了极点,倒好像不知道害怕了。她的脑子里变成一片空白,连思想活动都停止了。一切静止。此时此际外面要是有一根针跌在地上,恐怕她都会听得见响。
她听得有个熟悉的女人声音从屋外传来:“都了结了?”
这不是常五娘的声音吗?虽然声音略带沙哑,但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你还问呢,都是为了你的原故,我才迫不得己下此毒手。唉,说实在话,蓝靠山帮过我的大忙,要不是为了你,我实在是舍不得杀他的!”
“哼,全是为了我么?”
【0864:耿玉京回来了】
不岐好像是和她一面走一面说话:“不错,我是怕京儿知道真相。但倘若不是我已经下了决心,要和你永远在一起──”下面的话听不见了。
“灵妹子,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快点定下心神,重新做吐纳功夫。咱们现在尚未曾脱困呢!”西门燕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两分气力,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蓝水灵被这一场意外的事变扰乱了心神,又退到原来境界,连移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气力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又听得有人了声。
※ ※ ※
耿玉京在山下和郑铁岗祖孙分手,独自上山。回到家中,已是午夜时分。
由于心中存着许多疑虑,他是特地在晚上回来的。
虽然离开不到一年,时间并不算长,但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如今回到家门,仍是止不住心中兴奋。
奇怪,为什么敲门没有人应?
“爹爹、妈妈,我回来了!”他在叫“爹爹”“妈妈”之时,心中虽然不免有点异样感觉,但他的感情还是像从前一样真挚。俗话说亲娘不及养娘恩,他是蓝靠山夫妇养大的,虽然已经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心里却只有对他们更加感激。
还是没有应声。
“他们不会不在家的,难道他们是睡得太沉,啊,或者竟是病了?”耿玉京惊疑不定,只好自己推门。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
一踏进家中,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味!
耿玉京擦燃火石,点起油灯,只见蓝靠山夫妇倒在地上,嘴角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这霎那间,他也惊得呆了!
他砰的一拳打塌了饭桌,疯狂地叫道:“爹爹,妈妈!你们不能死!谁是凶手,你们告诉我,告诉我!”
当然没有人告诉他,拳头击桌所起的疼痛之感令他清醒了一些,忽然他听到了微弱的叫声了。
“弟弟,弟弟!”
“小京子,小京子!”
他踏进姐姐的卧房,这才发现蓝水灵是和西门燕同在一起。
【0865:几乎不敢相信耳朵】
耿玉京一看便知他们是中了迷香之毒,但他听得西门燕刚才叫他“小京子”的声音比较响亮,料想她中毒较轻,此时他已无暇过问西门燕何以会睡在他的家中,便即朝着她问道:“谁是凶手?”
西门燕嘴唇开阖,似乎想说,却并未说出来。蓝水灵道:“是、是──”声音细如蚊叫,接连说了两个“是”字,便像有气没力了。但耿玉京亦已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那副惊惶已极的神情。
耿玉京心急如焚,一把将姐姐拉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背心,将真气输入她的体内,问道:“是常五娘这妖妇?”
蓝水灵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终于说出来了:“是、是、是你的义父!”
耿玉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你说什么?”
蓝水灵道:“我虽没亲眼看见,却决计不会听错,确实是那贼道不歧!”
耿玉京欲哭无泪,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他呆了一呆,突然掏出两颗药丸,塞入她们口中,便即转身外奔。
蓝水灵叫道:“弟弟,你──”
耿玉京道:“我没工夫等你们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问个明白,问个明白!”
要问个什么,他虽然没有明白说出,蓝水灵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他是要问,因何不歧对他情如父子,却又要害他的爹娘?但耿玉京说的这两句话,“前言”与“后语”却是不大“合拍”的,蓝水灵一时间可就没有想到了。
耿玉京给她们咽下的药丸乃是慧可大师留给他的两颗小还丹。小还丹是少林寺的灵药,功能固本培原,虽不是唐家迷香的对症解药,也有助于她们的复原。过不到喝一盏茶时刻,她们已是能够坐了起来,说话也好像平常一样了。
“你的弟弟真是可怜,但若换了是我,只怕我的心情也是像他一样矛盾!”西门燕忽然叹了口气,说道。
蓝水灵死了双亲,心中充满仇恨,想法自是和西门燕不同,瞪着眼睛问道:“还有什么矛盾?你没听得他自己也说父仇不共戴天吗?他纵然另有父母,他在我家长大,我的爹娘也就是他的爹娘!”
西门燕道:“但他也说,他还要去问个明白呢!”
【0866:不是担心是疑心】
蓝水灵道:“你的意思是他对我说的话仍有怀疑?”
西门燕道:“不仅是这个意思。”
蓝水灵道:“那么,你是担心他念着师徒之情、父子之义,即使明知他的义父是杀害爹娘的凶手,也不忍心报复么?”
西门燕道:“他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愿意’相信,这其间有点分别。”
蓝水灵道:“那又怎样?”
西门燕道:“所以他才要问个明白,希望你所下的那个结论,不是事实。”
蓝水灵道:“杀我爹娘的凶手就是他的义父,这是咱们所见所闻的‘事实’,难道还能有别的‘事实’不成?”
西门燕道:“你别忘了,咱们只有‘所闻’并无‘所见’!”
蓝水灵道:“我的爹爹和那贼道说的话你也听见的,还用得着咱们亲眼看见吗?”
西门燕道:“不错,我的确是还有一点怀疑。”
蓝水灵道:“疑心什么?”
西门燕没有马上回答她的话,她好像陷入沉思默想之中,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你刚才问我,我是不是担心你的弟弟不忍下手?现在我可以答复你,我不是担心,而是疑心。因为我想到了刚才发生的一些事情确实是有许多不能解释之处!”
蓝水灵道:“好,那你说来听听!”
西门燕一说,顿时就令她呆了。
※ ※ ※
正当西门燕提出她的“疑点”的时候,那个疑凶不岐则正在绕室彷徨。
日间他为了避免常五娘的纠缠,迫于无奈,曾约她在晚上到墓园相见。
月影西斜,已是三更时分。
“这么晚了还不见来,大概是不会来了!”他实在不愿意再见到常五娘,但她今晚不来,明晚会来;即使明晚后晚都不会来,祸患仍然存在!
“唉,要来的总是要来的!倒不如一了百了吧!”
正当他心潮起伏,片刻间转了几个念头之际,忽听得一声娇笑:“对不起,要你等久了!”
不错,要来的终是要来的,常五娘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0867:要来的终于来了】
不岐道:“五娘,你听我说──”
他是想尽最后一次努力,劝她离开。倘若她还要纠缠下去,那就唯有不顾一切与她作个了断了。
但常五娘却不肯听他说,而是自顾自的抢着说道:“不能再等了,快走,快走!”
不岐道:“你自己走!”
常五娘忽地做了一个极其奇怪的表情,好像是对他非常关心,又好似带着一点冷嘲的味道,凑近他的脸说道:“你错了,这次是你非走不可!”
不岐想要把她推开,但转念一想,尚未到翻脸的时候,只好暂且忍住,问道:“为什么?”
常五娘故意似笑非笑地说道:“你真糊涂,咱们已经做出了那件不该做的事情,还能不走吗?”
不岐误会她的意思,板脸说道:“正经点儿!”
常五娘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呀,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已经回来了!”
不歧道:“你说的是哪个小子?”
常五娘道:“当然是那个你又要疼他,又要怕他的小子了。这小子与你仇深似海,你想想,除非他不知真相,否则他还能不赶回来向你寻仇?”
这话说中了不歧的心病,这几天他翻来覆去思想的也正是这个问题。他曾经想过要向义子忏悔,坦白招供;也曾经想过利用义子对他的感情,编造谎言,继续欺瞒下去;甚至曾经想过,迫不得已之时,宁可牺牲别人,也不甘受名败身裂之辱!一会儿这个念头占上风,一会儿那个念头占上风,直到此时此刻,他仍然是踌躇未决的。
常五娘道:“大丈夫当机立断,趁那小子未到,此时不走,尚待何时?”
不岐仍在踌躇,但己给常五娘拉着他跑了两步。
就在此际,忽听得一个颤抖的声音喝道:“不岐,你还想走吗?”声音虽然颤抖,却是冷峻非常!
又一个要来的终于来了,不岐心头一震,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的义子耿玉京!
“京儿,你──”他是看着耿玉京出世的,唉,他的“京儿”竟然直呼其名!
“你还叫我京儿,我什么都知道了!”耿玉京咬着牙根说道。
不岐叹道:“我也知道这一天总要来的,但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京,京儿──你想要怎样?”
【0868:不打自招】
耿玉京道:“你也知道是做了亏心事了?”
不岐道:“不错!这件事情,我后悔已经莫及。不过──”
耿玉京喝道:“没什么不过的了,我只问你,你为何杀我爹娘?”
不岐面色灰白,颤声说道:“那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他只道耿玉京说的“爹娘”,乃是指自己的生身父母,因此一开口就拉到了“十八年前”。他哪知道,这么一说,却不啻是“不打自招”了。
耿玉京经过了这次的辽东之行后,从各方面打听到的当年情事,早已有此怀疑。但现在从不岐口中亲自说出来,亦即是证实了不岐就是害死他亲生父母的凶手,这一强烈的震撼,仍是足以令得他悲愤欲狂!
“哼,你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你是不是还想花言巧语骗我?我告诉你,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说也好,不说也好,我定要你难逃公道!”耿玉京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语气却是极其冷峻。
常五娘忽地说道:“振军,你不知道怎么说,我替你说吧。很简单,只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岐叹口气道:“不错,当年这件事情,我的确是存有私心,但其间也确实是有许多误会之处!”
耿玉京忍无可忍,陡地喝道:“你杀了我的养父、养母,难道也是误会?”
不岐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
耿玉京喝道:“你还想抵赖?念在你教养之恩,你自行了断吧!否则,可休怪我──”他已经在手握剑柄了。
常五娘突然把手一扬,一蓬毒针射出,喝道:“振军,事已如斯,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还不快下杀手!”
耿玉京早有准备,常五娘射来的青蜂针被他的剑光绞得成为一片粉屑,他拔剑飞身,出招攻敌,一气呵成,使的正是不岐教给他的那一招“白鹤亮翅”。
意用义父教给他的似是而非的一招太极剑法,目的正是要看对方反应如何。
在这生死存亡的霎那间,不歧见他使出此招,不禁喜出望外,心道:“好在我留下这一手!”不假思索,立即就还了一招真正的太极剑法的“白鹤亮翅”。
【0869:真假剑招】
这一招剑势斜飞,形如白鹤亮翅,因而得名。但耿玉京“斜飞”的幅度较大,姿势好看,实战之时,却是露出一个老大空门。
说时迟,那时快,不岐的剑尖已是攻入耿玉京的空门,只要用力向前一挺,就可以插进他的胸膛了。这霎那间,不歧心头一跳!“我怎么可以再伤害这个孩子?”当下,连忙收了几分力道,剑尖轻轻斜挑,只想点着他的穴道,将他制服再算。
哪知他的心念动得快,耿玉京动得更快。耿玉京敢于使用“假招”,当然是已经有了应变的把握的,一见不岐的剑已经攻入他的空门,当然是不敢一假到底,而是立即使出真实的本领了。
不岐的剑法还未到收发随心境界,只听得“当”的一声,他的长剑己是被削为两段!
但在这霎那间,耿玉京亦已是禁不住心头一动,起了一点怀疑。义父的功力如何,他是心中有数的,纵然剑法比不上自己,也决不至于给他削断兵刃。“难道他还会对我手下留情?”
可惜还有一个青蜂常五娘在旁,却是容不得他仔细推敲了。常五娘打出了三枚透骨针,跟着是鸳鸯刀向他猛斫。常五娘的双刀一长一短,平时与人交手,本来是以长刀护身,短刀攻敌的。此时她恃着有不岐呼应,双刀齐挥,全采攻势。
耿玉京打落了两枚透骨针,第三枚则是贴着他的肩头擦过,被他用柔劲化解了暗器的力道,这才滑过一旁落下的,由于他一来心情不定,二来又要应付常五娘的五毒暗器,险些被常五娘的短刀斫着,只听得声如裂帛,他的衣袖被削去了一大片。
常五娘身如水蛇游走,退到不岐身旁,突然把一团东西塞入不岐掌心,叫道:“不必害怕,咱们联手斗这小子,但你切不可再有不忍之心!”
她塞到不岐手中的那团东西乃是一把卷起来的软剑,她是早已料到有此一着,预先替不岐准备的。
耿玉京听得常五娘提醒不岐“不可再有不忍之心!”顿时亦是想到:“不对,纵然刚才那招他对我有手下留情之意,无论如何,他也是害我的爹娘,害死我的养父养母之人!”心念一转,剑招如电,一口气攻出十八招,以梅花间竹之势,最初三招攻向不岐,接着三招攻常五娘,十八招形成三个循环。片刻之间,不岐和常五娘都受了他三次狂攻。由于他的剑法快到极点,有间歇也等如没有间歇,不岐与常五娘都是应接不暇。
【0870:硬不起心肠】
剧斗中耿玉京一招“大漠孤烟”,剑直如矢,明晃晃的剑尖一下子就指到了不岐的咽喉。不岐避无可避,叹口气道:“冤孽,冤孽!”闭目待死,但不知怎的,只觉那冰冷的剑锋,似乎贴着他的颈项擦过,竟没疼痛的感觉,不岐吓出一身冷汗,倒跃开去。
耿玉京心里也是叹了口气,暗自想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还念着他的恩情?罢、罢,且先杀了这妖妇再算!”原来在最后那一瞬间,他毕竟还是硬不起心肠。
耿玉京战略一变,把七分攻势指向常五娘,不过数招就把她杀得手忙脚乱。他正要施展杀手,忽觉膝盖的“环跳穴”一麻,剑尖滑过一旁。这一个变化倒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他从感觉得知,触着他的膝盖的似乎是一粒细小的砂石,却不知是真的砂石还是某一种形如砂石的暗器。他只知道这暗器乃是常五娘临危所发,心中也是不禁一惊:“想不到这妖妇的暗器功夫还在我的估计之上,也不知她是怎样发出来的,我竟然丝毫也没察觉。”
常五娘死里逃生,她虽然并没察觉有暗器从窗外飞来,但从耿玉京脸上的神情,却也感觉有异。她心头一动,忽地喝道:“我知道你躲在外面!哼,你纵然不想见我,也不该借刀杀人!你以为你让我给这小子杀了,你就保得住秘密么,我告诉你,我早已──”
她这么一说,令得耿玉京和不岐都以为她说的那个“你”是指唐二先生。耿玉京心道:“莫非当真是那姓唐的老家伙躲在外面,怪不得刚才那颗暗器的手段如此高明!”
但不岐在刹时间的惊喜过后,却是起了疑心。常五娘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应该”这样对唐二先生说的,什么“借刀杀人”云云,更不可解。而且常五娘所说的“秘密”如果是指唐二先生和她的关系的话,这个“秘密”亦早已不成其为秘密了。江湖上谁个不知哪个不晓常五娘是他的情妇?除了这个“秘密”,唐二先生还能有什么“秘密”可以让她捏为把柄?
不过,这只是不岐所起的怀疑,耿玉京可是没想得这么周密。他恐防常五娘外有强援,也恐防常五娘的暗器功夫当真是在他估计之上,一惊过后,攻得越发加紧,剑招凌厉非常!他要令得常五娘无法腾出手来,即使外面有暗器飞来,也打不进他的剑圈!
【0871:想要同归于尽】
常五娘在他快剑狠攻之下,险象环生,她要说的话当然是不能说下去了。外面也没什么动静。
不岐暗自想道:“要是唐二先生在外面,他早就应该进来了。看来五娘刚才的胡言乱语,只不过是想吓吓京儿而已。但虚声恫吓,却是可一而不可再的。唉,即使唐仲山真的到来,我也难免一死。”心中一片绝望,陡然萌了死志。
耿玉京也是和他一样心思,只道常五娘乃是虚声恫吓,便即冷笑说道:“妖妇,你恶贯满盈,没人能救你了!”力贯剑尖,剑招如电,立下杀手!
只听得当的一声,常五娘护身的长刀已被削为两段。耿玉京那明晃晃的剑尖,己是指到了她的胸膛。
不岐奋不顾身,软剑抖得笔直,倏地卷住了耿玉京的剑锋。耿玉京一招“云麾三舞”,内力所到,不岐的软剑被戴断了一段。耿玉京的剑斜刺过去,在他的右肩划开一道伤口。
不岐面色苍自,喝道:“京儿,你要我的性命,我给你就是,但你可得让我说两句话!”耿玉京默不作声,手中的剑虽然仍是指着他,剑尖却已在他的喉头之处退缩两寸。
常五娘倒好像没有他这样害怕,而且忽地笑了起来,说道:“振军,到底是你对我好。和你死在一起,死也值得了。好,咱们就和这小子同归于尽吧!”
说到“同归于尽”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胸膛一挺,外衣倏地绷开,立即以迅捷无伦的手法,摘下了内衣的三粒钮扣。
这三粒钮扣作古铜色,看来好像是金属制成的钮扣。但不岐却知道这是一种最为霸道的暗器,名叫“雷火弹”。内藏威力极大的炸药,三枚“雷火弹”倘若一齐爆炸,多好武功,也会被炸得血肉模糊!
但此时耿玉京是和他们面对面的站立的,“雷火弹”一爆炸,当然不会只是炸死耿玉京,而是一定如常五娘所说那样:同归于尽!
耿玉京可不知道这是唐门最霸道的暗器,见她自解衣裳,莫名其妙,便即斥道:“无耻妖妇,死在临头,还耍什么花样?”
常五娘一声冷笑,正要把“雷火弹”扔出去,忽觉手腕一紧,事情有了出乎她意料的变化!
【0872:谁是凶手】
不岐出其不意,突然把她手中的三枚雷火弹抢了过去。她只知防避敌人,哪想得到情人也会向她偷袭?她呆了一呆,“你干什么?”心想莫非他是因为被义子所迫,怨毒于心,想要亲手把耿玉京炸死。反正是同归于尽,那也无所谓了。
又一个想不到的是,不岐并没有把雷火弹扔出去,而是把它藏入怀中。雷火弹的炸药藏在金属的硬壳内,需要强力碰撞才能引爆,若不是使劲掷出去,那就只能用指力的挤压将它爆破,如今藏在怀中,别人可就不易令它爆炸了。
常五娘惊疑不定,说道:“事已如斯,你还舍不得死么?”
不岐道:“要死也得问个明白!”
耿玉京尚未知道刚才的危险,不啻是从鬼门关上走了回来。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心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是耍什么把戏?”
不岐道:“你的养父养母当真是已经死了?是中毒还是被杀?”
耿玉京怒火重燃,喝道:“你们联手做的事情,还要抵赖?”
不岐道:“如此说来,是中毒在前,被杀在后了?”
耿玉京握剑的手指微微颤抖,显出他心情的激愤,喝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们!”要知他是在养父养母双亡之后才回到家中的,跟着就发现姐姐和西门燕中了迷香,不岐这么一问,他也以为养父养母是中毒在前、被害在后了。不岐和他的养父有二十年交情,不便当面下手,是以要令他们在失去知觉之后方下毒手,那也是合乎“常情”的。
但不岐听得他这样说,却以为当时的真相确是如此。这霎那间,他那灰白的脸上又好像铺上一层青霜,陡地冲着常五娘喝道:“蓝靠山夫妇是你杀的!”
常五娘叫道:“不是我,但我知道也不是你!”
不岐道:“那是谁?”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她心中是猜疑一个人的,但她却还存着万一的希望,不敢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不岐冷笑道:“当然不是我,但你可是抵赖不了!”
常五娘双眼翻白,脸上也突然出现愤怒的神情!
【0873:有人抢救常五娘】
她忽地哈哈大笑三声,说道:“戈振军,你想让我一个人顶缸!嘿嘿,耿玉京,你听着,我招供了。你说得不错,你的养父养母是我和你的师父联手杀的!”她只道不岐是要将她出卖以求苟活,大为愤激之下,索性就把不岐扳在一起。
不岐喝道:“好个毒妇!”举起手中的半截断剑,陡地就向常五娘的胸口插下!
这个变化己是耿玉京始料之所不及,但随着而来的变化更加令他意想不到!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听得“叮”的一声,窗外飞来的一颗石子将不岐的断剑打落了。
而且与打落断剑的同时,另一枚石子把房中唯一的油灯打灭。房间里顿时变得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耿玉京早有提防,连忙贴着墙角,舞剑防身,只要暗器不是向他打来,他也顾不得去理会不岐和常五娘了。
黑暗中紧接着又是劲风呼响,一条长绳从窗口伸进来,倏地把常五娘卷起,将她拉出去了!
这一连串出乎意外的变化不过是瞬息间事,待到他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外面己是什么声响都听不见了。耿玉京猜想这个抢救了常五娘的人一定是唐仲山无疑,唐仲山的暗器功夫他是领教过的,何况他们是在暗处,他自是只好权衡轻重,“暂且便宜那个妖妇”了。要知在他的心目之中,常五娘再可恶毕竟也还只是“帮凶”,主凶还是不岐的。
他屏息呼吸,过了片刻,黑暗中只听得不歧开始说道:“京儿,你相信我,你的养父养母不是我杀的!”
耿玉京道:“我的亲生父母呢?”
不岐叹道:“不错,你的生父是我杀的,你的生母虽然不是我亲手所杀,也是因我而死。这些年来,我日里夜里,都为了当年误杀他们一事而后悔万分!”
耿玉京冷笑道:“误杀?你已经骗了我这么多年,还要再用花言巧语骗我!”
不岐涩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我也的确是因一念之私,铸下大错,所以我什么都不想解释了,你不是想要我自行了断么,刚才我就是想在杀了那毒妇之后自行了断的。可惜未能如愿。”
耿玉京冷冷说道:“那妖妇我自会找她算帐,可她走了,还有你呢!”
【0874:只要多看他一眼】
不岐涩声说道:“京儿,我会如你所愿的,不过,在临死之前,我还有个请求。”
耿玉京道:“你说吧,只要我做得到。”
不岐道:“请你点上油灯,让我再看你一眼!”
耿玉京只道他有什么未了之事要他代办,没想到他的“请求”竟然只是要多看他一眼。
恩怨交织,这霎那间他的心情动荡已极,连手指都不自觉的颤抖不休,他接连擦了三次火石,方能点着油灯。
不岐凝视着他,泫然说道:“好,你已经长大成人,武功亦已远在我上,无需我再照顾你了。京儿,多谢你成全我,当年你的母亲将你交托给我,我总算不负她的所托,如今我是可以把这副担子卸下来了!”
他几乎是一字一泪,把这番话说完。他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自己心窝插下。
耿玉京站在他的旁边,呆若木鸡,但心中却是波翻浪涌!
不岐的生死可说已是系于他的一念之间,对这个杀父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呢?还是让他立即就死在自己的眼前?
※ ※ ※
常五娘被那人用长绳卷走,那人气力很大,握着绳子的一端,将她倒吊起来,仍然健步如飞。
常五娘忍不住叫道:“牟沧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还嫌不够吗?快放开我!”
她一直未曾看见那个人的脸孔,为何就敢断定是牟沧浪呢?
当然这是有原因的。
牟一羽曾经答应她,设法让她见到他的父亲,武当派的现任掌门无名真人,亦即是她从前的情人牟沧浪。
她和牟一羽约会的地点就是在蓝靠山屋后的那片松林。
约会的时间是在三更,她却在二更一过就在那里等候了。
这个约会有两个可能,或者是牟一羽独自跑来把消息带给她;但也有可能是牟沧浪到来与她幽会。
谁知她碰上的却是一件绝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事情!
【0875:一人装作两人样】
她听见了不岐的声音,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在问着不岐:“事情都已了结了么?”不岐叹口气道:“这件事情我本来是不想做的,唉,这都是为了你的原故。”跟着她又听得“自己”反唇相讥:“哼,为了我的原故,你倒说得风凉话儿。难道你不害怕那小子回来,得知真相?”
她听见两个人的声音,看见的只是一条黑影从蓝靠山家里出来,跑入松林。
她吓得停了呼吸,伏在乱草丛中,动也不敢一动。好在那个人并没发现她,从她藏身之处距离不远的地方跑过去了。
那个人一会儿模仿不岐的声音,一会儿模仿她的声音,连说话的口气都模仿得维纱维肖,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不岐和常五娘似的。
那个人装作是两个人低声说话,不一会儿,声音就听不见了。影子当然也不见了。
常五娘伏在乱草丛中,动也不敢一动,当然也不敢去看那人是谁。
不过,用不着用眼睛去看,只是用心去想,也想得到那人是谁了。那个人说的是什么一回事情,她只听了一半,亦已了然于胸了。
和她约会的人是牟一羽,这个人倘若不是牟一羽,就一定是他的父亲牟沧浪。但牟一羽的轻功没这么好,也不可能模仿她的口气模仿得维妙维肖,她敢断定,定是牟沧浪无疑了。
“没想到牟沧浪的手段比我还更毒辣,他竟然冒充不岐去杀了蓝靠山夫妇!”
但牟沧浪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是个老江湖,而且本身就惯于做邪恶的事,她以己之心去度牟沧浪之心,“道理”也就不难想个明白了。
“他为了摆脱我,为了保全自己的声誉,不惜使这借刀杀人之计!”
“我和不岐有过私情,想必他亦是早已知道了,这借刀杀人之计,也正是可收一石两鸟之效!”
“蓝靠山夫妇被不岐和我所害,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杀了我们!不但是他,任何武当弟子也可以杀掉我们!”
只有一个问题她还未想得通透的是,牟沧浪刚才那番故意冒充他们身份的说话是说给谁听?
【0876:推理完全错了】
她不知蓝水灵和西门燕睡在家中,自作聪明,心里想道:“莫非是另有巡夜的武当弟子可能就在附近?”但在那条影子消失之后,却还未看见有人走入蓝家。可她却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因为她想到的是,牟沧浪既然定下借刀杀人之计,而他又已知道自己在三更时分必定会来到这里的。那么在他回转紫霄宫加以布置之后,必定还会再来,那时一见面就可以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就把她杀了。然后再去诛杀不岐。
她的推理倒是相当周密的,牟沧浪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要先回到紫霄宫,然后由他预先布置好的武当弟子(说不定就是牟一羽)向他报告发现蓝家的血案,他这才立即赶来。时间当然也是早已算准的了。
二更已过,三更就快到来,她不能束手待毙,只能冒着风险,赶快去找不岐。她自忖在武当山闹出这件事情之后,唐仲山即使还肯要她,恐怕也应付不了武当派的压力,而她亦已无颜重投他的怀抱。她左思右想,得不到牟沧浪,得回一个戈振军也好。
又一个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耿玉京后脚就踏入家门。而且在她到了墓园,刚刚要和不岐出走之时,耿玉京亦已来到。在那千钧一发之际,牟沧浪还肯出手救她!
她本来一直是从坏处着想的,突然“绝处逢生”,令她不觉又从“好处”着想了:“原来牟沧浪对我还是余情未了,他的借刀杀人只不过是要杀不岐而已。”
荆棘刺伤她的皮肉,她忍不住叫道:“牟沧浪,我知道是你,你折磨得我还嫌不够吗?快放开我!”
牟沧浪并没听她的话,反而将她拖着走了。地上有的是尖利的石子,这一下,可更加令她疼痛难当了。
“牟沧浪,你好狠!你杀了我吧!”
牟沧浪仍没回答。
骂他没用,只好改为哀求:“沧浪,你应该知道,我爱的只是你。你不要我,我才和戈振军假意要好的。你既然借耿玉京之手杀了他,你的恨意也该平了。何必还要折磨我呢?饶了我吧!”
说话之际,那人已将她拖入松林的一片平坦的地上,那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解开常五娘的捆缚,冷冷说道:“贱人,你看看我是谁?”
瞪着眼睛看她的并不是牟沧浪,是唐仲山!她先前所作的“推理”完全错了!但这也怪不得她,唐仲山是个要面子的人,她怎也想不到唐仲山会不顾一切,跑到武当山来追踪她的!
【0877:妒火难消】
“好呵,‘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可惜我却不是你心里盼望他来的牟沧浪,这恐怕要令你大为失望了吧?”唐仲山冷冷说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这句话他是模仿常五娘的口气说的,声音、语气都是模仿得惟妙惟肖。
“贱人,你还有何话可说?”唐仲山解开她的捆缚,把她摔在地上。
常五娘的确是无话可说,但她还是最后的武器:眼泪和撒娇。
她突然哭喊起来,滚到唐仲山身边,抱住他的双脚。“老爷,我对不住你,你把我杀了吧!”
唐仲山举起手掌,待要向她脑门拍下,但月光下只见她哭得有如梨花带雨,却令他怎生下得了手?
“哼,杀了你,这不是反而便宜了你这个贱人!”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常五娘已经听得出有转机了。
“老爷,我令你生气,实是万死不足以赎其辜。老爷,我但凭你的处置,你要我死也好,留住我天天将我折磨也好,我都甘受无辞!”常五娘抱着他的腿,粉脸儿也贴上去了。
唐仲山心里叹了口气,把常五娘拉了起来,脸上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你这贱人令我生气,牟沧浪更加令我生气!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人,竟然还敢和你勾搭,我不会放过他的!”
常五娘哭道:“老爷,我是受了他的勾引,但我也有过错。你要杀我杀我吧,可别去和牟沧浪争斗!”
唐仲山道:“哦,你还要替他求情?”
常五娘道:“老爹子,我是为了你!我知道你的本领比牟沧浪高,但如今咱们都是在他的武当山上!我惹你生气已是死有余辜,万一再连累老爷你、你──我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能赎罪!”
她倒是打着如意算盘的,如果唐仲山被她激得去和牟沧浪火并她可就正是得其所哉了。如果唐仲山不敢去,她料想唐仲山也会感激她的“关心”。
其实唐仲山虽然动了真气,但牟沧浪的武功在他之上,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纵然要向牟沧浪报复,可还不至于那样鲁莽。
他抬头看看月亮,忽道:“你和牟一羽的约会是在什么时候?”
常五娘怔了一怔,说道:“是三更时分。”
月亮刚到天心,正是三更时分。
唐仲山一声冷笑,转过身又再走向蓝靠山屋后的那片松林。
【0878:心中充满惶惑】
他的嘴角噙着冷笑,两道眉毛倒竖起来,目光好像冰霜一样。令得以歹毒妖邪著名的青蜂常五娘也不禁为之心悸。
他走回蓝家去要做什么?蓝家的情形又怎么样了?
※ ※ ※
蓝水灵和西门燕已经能够动弹,气力正在慢慢恢复。蓝水灵遭遇了有生以来所从未有的震惊,但在巨大的震惊过后,她也知道现在必须是重新恢复冷静的时候了。
西门燕忽道:“不对!”
蓝水灵道:“什么不对!”
西门燕道:“两个人都不对!”
“怎样不对?”
“首先是声音不对,常五娘的声音含糊不清,不岐的声音好似患了重伤风塞住了鼻子。”
“常五娘是在远处说话,听得不够清楚那也不足为奇。”
“不岐的声音变了样你又怎样解释?”
“或者他真的是患了伤风呢?”
“今天天气怎样?”
水蓝灵怔了一怔,说道:“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今天一直是晴天,当然可以说是很好。”
“着呀,那你今天早上是曾经和不岐说过话的,那时他患了伤风没有?天气没有变坏,他又是个练武的人,怎能忽然患了伤风?”
蓝水灵开始有点疑心了,不过仍然说道:“但我的爹爹总不至于认错人吧?何况他和我爹说的那些事情,也足以确证他的身份!”
“不能确证!有个老大的破绽你都没想到吗?”
“什么破绽?”
“你试想想,如果当真是不岐和常五娘的话,他们为何留下咱们不杀?”
“不错,那妖妇是以心狠手辣著名,但不岐到底是武当派长老的身份,他或者以为咱们是已经昏迷过去了。”
“如果那个人当真是不岐,他行凶的目的是为了杀人灭口的话,他就一定要斩草除根,岂能留下后患?哼,表面正派的人,一旦做起坏事来,手段才更歹毒呢!他对你的爹娘都下得毒手,还会怜惜你吗?”
蓝水灵怒火重燃,心中充满悲愤,同时也充满惶惑。
【0879:忽然闯进一个人来】
蓝水灵心中充满惶惑,说道:“那他是为了什么?”
西门燕道:“就正是为了要让咱们听得见他的说话,知道他是谁人!”
蓝水灵道:“我还是不懂,何以──”
西门燕道:“这还不懂,有了你的指证,谁人还敢怀疑不岐不是凶手!”
蓝水灵道:“哦,他是想移祸东吴,陷害不岐道长!”
西门燕道:“不错,你总算明白了。”
蓝水灵叹道:“如此说来,我倒是错怪了不岐道长了。”
西门燕道:“不岐也不见得是个好人,只不过没有那个人说的那样坏罢了。你也没有完全怪错了他。”
蓝水灵道:“那也不该让他受这样大的冤枉吧?”
西门燕道:“你是不是想去阻止你的弟弟杀他?”
蓝水灵道:“我的爹娘已经惨遭杀害,不能再连累无辜了。我若不去阻止,弟弟就恐怕要后悔一生!”
西门燕道:“你跑得动吗?就算跑得动,现在去也已经迟了。何况还有那个人在暗中监视咱们,他能够让你去通风报信吗?”
蓝水灵的功夫比西门燕浅得多,此时的确是只能勉强行走,闻言不觉嗒然若丧,恨恨说道:“那人是谁,如此狠毒?”
话犹未了,忽听得“乓”的一声,房门被人撞开,有个人闯了进来,叫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这个人闯进蓝水灵的卧房,刚说得一句话,就倒在地上。
蓝水灵定睛一看,吓得不禁“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 ※ ※
唐仲山把常五娘拖入蓝家屋后的松林,突然点了她的哑穴。他蹲下半身,靠着一棵大树,却把常五娘拉在他的身前挡着他,好像是将她当作一面挡箭牌似的。
常五娘吓得心头卜卜的跳:“这老不死的,不知道他要把我怎样?”
心念未己,抬头看时,月亮已到中天,一条黑影,开始在这片松林中出现了。
来的正是牟一羽,他的时间倒是拿捏得很准,不早也不迟。
时间拿捏得很准,但他的心情可是乱得可以。有始料不及的恐惧,也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不过,无论如何,他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下地了。他的父亲虽有过错,却没有他所想的那样坏。
【0880:父子感情的变化】
他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对父亲的感情,却已经有了几个变化。小时候他把父亲当作完美的化身,是他崇拜的偶像。后来,他知道父亲在外面另有个“野女人”,母亲受尽委屈,受尽冷落,但却总是把苦痛藏在心里,没有跟他说过父亲半句不是,终于得了心病,郁郁而死。他为母亲感到不值,对父亲的感情也就因而变了。渐渐他又发现他的父亲在其他方面的品行也并不如他想象那样的完美,甚至简直可以说是言行不符的伪君子,他就更加把父亲当作坏人了。由于常五娘曾经和他的父亲有过一段不清不楚的关系,而常五娘是几乎可以断定和他本门的几宗血案有关的,他甚至曾经怀疑过父亲就是在幕后包庇常五娘的人。纵然不是主谋,也是有关的了。
这次常五娘要求和他的父亲相会,他也曾经设身处地,为父亲着想,倘若要保全武当派掌门人的声誉,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设个陷阶,把常五娘杀了。但结果却是颇出他意料之外。
不错,当他的父亲知道此事的时候,最初的反应的确是面色阴晴不定,显露出他内心的愤怒和不安。父亲把茶几的一角揑得碎成片片,问他道:“你相信这妖妇的话?”他口不对心的说道:“我当然不会相信,但这妖妇言之凿凿,还说爹爹有把柄揑在她的手里,她才有恃无恐的。我不相信,但只怕别人──”说到这里,只听得“咔嚓”一声,父亲一个“手刀”把茶几的一角削下,说道:“你不相信,别人也不会相信!”他就试探道:“爹爹若有把握,那就不如──”作了一个横刀劈斫的手势。但在他作这个手势的时候,父亲却摇了摇头。
过了好一会子,父亲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想知道,在你的心目中,爸爸是怎样一个人?”他不敢立即回答,父亲已是往下说道:“你不必瞒我,我对不起你的母亲,我知道你怎样想的。但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过了今晚,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他感到厌恶,说道:“我不想知道。”父亲说道:“这事关系你太大,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不过,今晚你先替我做一件事情吧。”他问:“爹爹,你是已经下了决心,要──”父亲截断他的话道:“不,我并不要杀她。她是有该死之处,但不该由我杀她。这,这件事我也有过错的。你替我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去打发她吧。”父亲对他面授机宜,并且把一件东交给了他。
【0881:蓦遭暗算】
他对父亲和常五娘这段孽缘,本来是一想起就要作呕的,这次他迫于无奈,把常五娘带上山来,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但此际由他代表父亲去见父亲的情妇,他却非但没有尴尬之感,心情反而轻松了。因为现在他才可以说是真正认识他的父亲,父亲并不是头上戴着光圈的“圣者”,但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他可以理解的人。父亲愿意帮忙常五娘的这件事情,他也认为是属于合情合理的。
他步入丛林,一发现常五娘,就急不及待的说道:“五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常五娘被点了哑穴,做声不得,心中卜卜的跳。“什么好消息呢?难道牟沧浪已经愿意要我了?但这样的话,却怎能由儿子来说?”
为什么常五娘不说话?牟一羽开始感觉到似乎有点不对了。
他怔了一怔,话只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不过,他语音刚刚停止,就听得常五娘佯嗔说道:“小猴儿,你的老子又没来,有什么好消息呀?”声音稍为沙哑些,但语气却是常五娘平时骂他的语气。
牟一羽哈哈一笑,“五娘,你这样聪明也猜不到吗?好,告诉你吧,爹爹说可以让你得偿心愿,他、他──”
话犹未了,忽听得“常五娘”哼了一声,牟一羽只觉膝盖一麻,突然一条长绳挥过来,将他拦腰卷着,他那么好的武功竟然闪躲不开。
唐仲山妒火如焚。把牟一羽卷了过来,根本就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反手一揑他的下巴,令得他的嘴巴张开,一颗药丸就塞了进去。牟一羽看不见他的脸,被他拖住飞跑,经过蓝家,便即被他抛了进去。
※ ※ ※
“我知道他是谁了。”牟一羽说了这句话,就摔倒地上了。
他当然不知道蓝水灵刚刚和西门燕说到那个凶手是谁,蓝水灵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回事。
“他是谁?”蓝水灵问道。
“啊,牟大哥,你怎么了?”西门燕也在同时叫道。
牟一羽不觉有意外的欢喜,心道:“毕竟还是燕妹关心我。”但嘴里却在答复蓝水灵:“是唐仲山!”
【0882:掳走蓝水灵】
西门燕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抱起来,颤声问道:“大哥,你,你是中了唐门的毒吗?”
忽听得刺耳的笑声,在外面说话的可不正就是天下第一使毒高手的唐二先生!
“西门家的小妞儿,你放心,你的大哥死不了的。我给他吃的是仙丹,不是毒药,只会令他快活得好似神仙!嘿、嘿,你不相信,是吗?好,那我也可以让你和他一样尝尝这种做神仙的滋味!”
牟一羽叫道:“唐二先生,你恼很家父,害我也就够了,可莫加害西门姑娘!”
唐仲山哪会听他的话,只听得“乓”的一声,卧室的窗门已是给他的掌力震得洞开。
首先是一条长绳飞了进来,迅如闪电的把蓝水灵卷了去。
西门燕抱着牟一羽,还来不及呼叫,跟着又是“蓬”的一声,是弹丸爆裂的声音,这间小小的卧房登时充满烟雾。
※ ※ ※
唐仲山阴恻恻地冷笑道:“牟一羽,你很机灵,一向也很会讨我的喜欢,可惜谁叫你是牟沧浪的独生儿子呢?嘿、嘿!父债子还,天公地道。子女都是一样!”
前面的话容易明白,只最后这句,却是令得连常五娘都要想了好一会子,方始会意。饶她早已习惯于歹毒的行为,也不禁为之震栗。
蓝水灵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从来不认识你!”
唐仲山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知道你和耿玉京虽然不是同胞姐弟,但也是如同姐弟一般。”一面说话,一面点了蓝水灵的哑穴。但跟着却把常五娘的哑穴解了。
“看在耿玉京的份上,可不能让这女娃儿受苦,你背着她走吧。”唐仲山道。
常五娘道:“老爹子,这不是给咱们添上麻烦吗?”
唐仲山道:“不错,是会多一点麻烦。但多这一点麻烦,对你却是甚有好处呢!要是碰上那小子的话,纵然我对你照顾不周,你也不用担心那小子一剑将你刺杀。”其实常五娘并非不懂他的用意,只不过想听他亲口说出来,才能更加安心。“啊,他毕竟还是要保护我的。”
常五娘好奇心起,又再问道:“老爷子,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暗器?”
【0883:迷幻药】
唐仲山道:“你以为是什么暗器?”
常五娘道:“我不知道。但看来好像不是雷火弹。”
唐仲山甚为得意,掀须笑道:“这不是暗器,是迷幻药。你听过这个名称吗?”
常五娘道:“迷幻药是什么?”
唐仲山道:“迷幻药就是能令人神智迷糊,产生幻觉的一种药物。配制迷幻药的主要药材名叫大麻,产于喜马拉雅山北面一个名叫尼泊尔的小国。嘿、嘿,我可是得之不易呢。弹丸里藏的是迷幻药,我只不过加上硫磺,令它爆裂即能燃烧而已。我给牟一羽吞服的那颗药丸也是迷幻药。让他直接吞服,效力更大。”
常五娘吃了一惊,“如此说来,服下了迷幻药,岂非就会迷失本性?”
唐仲山哈哈大笑,“一点不错,我就是要他们迷失本性,迷失了本性,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 ※ ※
牟一羽好像泡在温泉之中,身子软绵绵的,每一根神经都好似松弛下来。但一股热力却从丹田升起。
西门燕还在抱着他,忽地昵声说道:“牟大哥,我越看越觉得你像妈妈,怪不得妈妈那样喜欢你。你知不知道,妈妈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牟大哥,你也真长得俊俏。”
牟一羽还有几分清醒,听她提到自己像她的母亲,不觉霍然一省,连忙将她推开,喝道:“西门姑娘,你醒醒!”
西门燕道:“你叫我做什么,咱们不是已经结拜了的吗?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是你的好妹妹。”
牟一羽道:“好,那你就该听我的话,快点跑出这间屋子!”他虽然功力较深,比起西门燕稍为清醒一些,但也已经开始有了几分“迷幻”了。他可没有想到,他自己都没有气力跑出去,西门燕如何能够?
西门燕道:“我要陪住你,你干吗要赶我走?呀,你瞧见没有?那许许多多花朵,紫色的,黄色的,红色的,橙色的,青色的,还有蓝色的,七彩缤纷,真美,真美!咱们是已经到了神仙的洞府了吧?”
牟一羽不觉睁大了眼睛,叫道:“啊,我瞧见了,真奇妙!”但他的心头毕竟还有一点清醒,忽地觉得“不对”,急忙一咬舌头,叫道:“那是幻相,你快点咬自己舌头!”
【0884:险些铸成大错】
西门燕媚眼如丝,娇声说道:“咬舌头,很痛,我不干!大哥,你不是说过你很喜欢我的吗?你可别捉弄我!”
牟一羽急道:“我不是捉弄你,你听我说──”可怎样向她解说呢?稍一拖延,迷幻药的药力在他身上已经扩散,发作得更重了。饶他内功的根基深厚,渐渐亦已无法保持定力。
西门燕凑近来道:“咬舌头有什么滋味,大哥,你亲亲我吧!”
牟一羽喝道:“胡说!走开!”使劲推她。只是全身软绵绵的,竟然推之不动了。
西门燕哭道:“东方大哥不肯亲近我。你也不肯亲我一亲。我生得像丑八怪吗?”
牵一羽用力再咬舌头,说道:“别哭,别哭!我答应你,一定给你把东方亮找来!”
西门燕道:“我不要东方亮了,他并不是真心喜欢我的,我知道,大哥,你一路保护我,你才是真正疼爱我的。我知道!”
牟一羽叫道:“别这样,你,你──”“误会”这两个字还未说得出来,西门燕已是像依人小鸟一样,偎倚着他。
西门燕忽地唱起小调:“飘、飘、飘,我像在云里飘!啊,好舒服啊!啊,天鹅蛋不可放在一个篮子里,这是东方亮说的,你懂不懂!”
牟一羽道:“我不懂。”
西门燕道:“你不懂,我懂了。咦,你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真的长得很丑吗?”突然又哭起来了。
牟一羽见她哭得似梨花带雨,定力再也无法保持,不知不觉搂着了她,说道:“别哭,别哭!你长得很美,我疼你!”
西门燕道:“那你亲亲我吧,你亲我,我就相信你!好,你不肯亲我?我亲你!”突然把樱桃小嘴印在他的脸上。
牟一羽是直接吞服了迷幻药的,被她樱唇一印,定力登时崩溃,不觉也把嘴唇印在她的脸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个人走进房间。
噼啪噼啪两记清脆的耳光,打他们耳光的正是西门夫人。
“你们怎可这样?”西门夫人喝道。
【0885:神智未清】
西门燕睁大了布满红丝的眼睛,忽地骂道:“你这妖妇,你背人偷汉,我都不理会你,我跟什么人要好,与你有什么相干?”
西门夫人怔了一怔,喝道:“燕儿,你胡说什么?你看清楚,看我是谁?”
西门燕怪声唱道:“飘、飘、飘,我在云里飘!我是神仙,你是女妖!”
西门夫人毕竟是老于江湖经验的大行家,看出他们是着了“道儿”,心道:“好在他们还没做出丑事。”茶几上有一壶早已凉了的茶,西门夫人含了一口茶朝女儿脸上一喷,跟着出掌按在她胸口的膻中穴上。对牟一羽也是如法炮制。
她以上乘的内功心法替他们约束体中流窜的真气,过了半枝香时刻,牟一羽汗出如雨,目光已转柔和,并且令人感觉得到他是在表示谢意了。西门夫人知道他的理智已经恢复,当下移开按在他胸口的手掌,让他自行运动。
她无须兼顾之后,全力救治女儿,过了不多一会,西门燕只觉遍体生凉,倒是比牟一羽更早一些清醒过来了。
西门燕恢复清醒之后,不觉吃了一惊,说道:“妈,这是怎么回事?”
西门夫人道:“我正要问你是怎么回事?”
西门燕苦苦思索,西门夫人提醒她道:“你曾经痛骂一个妖妇,你仔细想想,在你昏迷之前,是不是曾经碰上──”
西门燕霍然一省,说道:“不错,我记起了。是那妖妇青蜂常五娘,但我并没有碰上她,唉,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记起来了,是牟大哥将她引来的。”
西门夫人诧道:“他怎会把妖妇引来害你也害自己?”
西门燕道:“喂,喂,牟大哥,我好像听得你对妖妇说,说是你的爹爹可以让她得偿心愿,我没听错吧?”原来她只记得起一半,另一半牟一羽踏进了屋子之后的事,却还是记忆模糊。
牟一羽自行运动,神智业已完全恢复,睁开眼睛说道:“你没听错,不过出手害咱们的却不是她。”
西门夫人惊疑不定,问道:“是谁?”
牟一羽道:“是唐仲山。他迫我吞下药丸,燕妹也吸了他这药丸燃烧的迷香。我好像还隐隐听得他对那妖妇说是什么迷幻药!”
西门夫人不觉脸上变色了!
【0886:挟制唐二先生的秘密】
西门燕道:“那老匹夫无端加害于我,妈,你可要替我报仇。”
西门夫人苦笑道:“唐门暗器,天下无双。你惹上了他,但求他不来找咱们的麻烦,已是好了。”
西门燕道:“我根本没有惹他,是他无缘无故的欺负我们。妈,你知不知道,蓝家妹子的爹娘已经被他杀害,蓝家妹子也给他掳去了,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了他?”
西门夫人道:“你的蓝家妹子是武当门徒,此事用不着我来替她出头,你乖乖听话,跟我回去吧。”
西门燕诧道:“妈,你不是要来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的吗?好不容易来到武当山,怎么又要回去?”
西门夫人道:“我现在决定改变主意了。”
西门燕愤然道:“妈,你当真这样害怕那老贼?”
西门夫人苦笑不言。其实,她虽然不错是顾忌唐家的暗器厉害,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她实是另有难言之隐的。
牟一羽忽道:“报仇之事,以后再说。燕妹,你是不是想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西门燕已经记不起来了,道:“哪一句话?”
牟一羽道:“我对常五娘说的那句话。”
西门燕道:“你说你爹可以让她得偿心愿,是吗?话说得这样明白,用不着你来解释,我也懂得它的意思。嘿嘿,想不到你的爹爹道貌岸然,却是个风流种子,和这个妖妇居然也有──”
西门夫人斥道:“女儿家怎可这样口没遮拦?”
牟一羽道:“燕妹,你误会了,不是这个意思!”
西门夫人柳眉微蹩,不觉抢在女儿的前头,冷冷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家父的意思是可以帮她解除束缚,让她可以毫无顾虑的避开唐二先生,自由自在的,另觅如意郎君。这才是常五娘最想要的。”
西门夫人道:“常五娘虽然臭名昭彰,但她这大半生被唐仲山当作玩物,也是怪可怜的。只是唐仲山肯放手吗?”
牟一羽道:“爹爹叫我把这锦盒交给她,说是盒中有可以挟制唐二先生的秘密。唐二先生知道有把柄在她手上,不放人也得放人。”
西门燕道:“依我看那妖妇是自甘作贱,实在是值不得你的爹爹可怜。”
牟一羽道:“我也是这个心思,所以──”
西门燕道:“所以什么?”
【0887:一方手绢】
牟一羽道:“所以我不想给她了。”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那不是枉费了你爹的一番心意?”
牟一羽道:“反正她亦已跟随唐仲山走了,我就是想给她也不能够。”
西门燕道:“我看她倒不像是被迫的,她是心甘情愿重投那个老家伙的怀抱。”
西门夫人道:“燕儿,别说得这样刻薄!”表面好似责备女儿,但落在牟一羽眼中,却是可以从她的神情看出她内心的快意。
牟一羽道:“燕妹,这个锦盒不如给了你吧。”
西门燕道:“我要它做什么?”忽地醒悟,笑道:“你是让我有个法宝可以对付那位唐二先生。”
牟一羽道:“爹爹说盒中藏有克制唐仲山的秘密,我想不必定要在常五娘手里才有用的。”
西门燕好奇心起,说道:“我倒不是为了害怕那个老贼,但不知究竟是什么秘密,看看也好。”
打开锦盒,盒中只有一条黄色的手绢,手绢上并无字迹。
西门燕道:“咦!秘密在哪里?”
西门夫人接过手绢,在鼻端一闻,仿佛如有所悟,说道:“不管它是否藏有什么秘密,暂且搁在我这儿吧。”原来她虽然不是精于药物学的大行家,但也通晓一二。从手绢上残留的药水气味,她已是可以断定手绢上必有文字,不过,那是用隐形墨水写的,通过一定的方法(水浸或者火焙)才能令字迹显露出来。
“羽儿,你爹既然是发下善心,要助常五娘脱离苦海,咱们也就应该帮他完成心愿。不过,你爹身为掌门,他是决不可能踏遍江湖去找寻常五娘的了,让我替他完成这个心愿或许容易一些。”西门夫人继续说道。说罢,忽地似笑非笑的望着牟一羽道:“道是无情却有情!刚才燕儿说你爹爹是个多情种子,倒也不算说错。”
牟一羽疑团塞胸,不觉抚着脸颊,眼光与西门夫人相对,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似的。
西门燕的脸上也是还有一点火辣辣的感觉,说道:“牟大哥,你是怪我妈刚才打你耳光吗?那是──”
牟一羽道:“我知道那是干娘为了要令咱们清醒。”
【0888:不应再瞒下去】
西门燕道:“那你在想什么?”
牟一羽道:“没什么,干娘对我太好了。”
西门燕道:“你现在才知道么?去年我在路上碰见你,回家告诉妈,那时妈根本还没过你的,已经非常关心你了。”说至此处,不由得也起了疑心:“是啊,妈为什么对他这样好?”
牟一羽刚才从西门夫人的语气之中,已是感觉得到她对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此时不由得又想起了她打自己的耳光之时,所说的那句话:“你们怎可这样!”
不错,他现在已是完全清醒了,他也羞愧于自己在昏迷之时所做的事,他是不该和西门燕亲热的。但“不该”和“不可”仍有区分,无论如何,西门夫人说的这一句话是令他有了更深一层的怀疑了。
西门夫人避开他的目光:“羽儿,你莫胡思乱想,回去代我向你爹爹问好。”
西门燕道:“妈,咱们这就要走了么?”
西门夫人道:“不错,你瞧,天就快要亮了。”
牟一羽忽地叫道:“干娘!”
西门夫人道:“什么事?”
牟一羽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西门夫人心头一震,但强自抑制,声调仍是和平时一样:“你说!”
幸一羽道:“你是我的什么人?”
西门夫人本来早就有了几分预感,预感他要问的是什么了,但此时亲耳听见这句话从他口中说了出来,她仍是不由自己的身躯颤抖,脸上变色。
这句话对西门燕来说,更是突如其来,难以索解,这霎那间,她不觉也和母亲一样,呆若木鸡了。
就在此时,他们忽地听得外面好像有人轻轻叹气。
西门夫人颤声喝道:“谁?”
那个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牟一羽失声叫道:“爹爹!”
西门燕大吃一惊,同时叫出声来:“你,你是武当派掌门?”
只有西门夫人仍然好像呆了一样,没有说话。
牟沧浪苦笑道:“在你的妈妈跟前,我不是什么掌门,也不是什么真人,只能是牟沧浪!”他说的话,西门燕不懂,西门夫人可是懂的。
“沧浪,你来做什么?”
牟沧浪叹口气道:“明珠,事到如今,咱们是不应再瞒下去了,羽儿,你过来!”
【0889:不认亲娘】
牟一羽道:“爹,你,你要我做什么?”心中怀着莫名的恐惧,不觉声音都变了样。
牟沧浪缓缓说道:“我要你过来叩见亲娘!”
牟一羽呆了一呆,蓦地叫起来道:“你说什么?我的娘亲早已死了!”
牟沧浪道:“不,你的娘并没有死,她,她才是──”
牟一羽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好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晃晃,脚步都站不稳了。
西门夫人忍不住心底的辛酸,伸出手来扶稳了他,说道:“羽儿,我们没有骗你,我,我不是你的干娘,我是你的亲娘!”
牟沧浪道:“羽儿,你原谅我。我本来早就应该让你知道的,但你必须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牟一羽看也不看他的父亲,只是说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其实他心里是早已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要知自从他懂得人事那天开始,他就是把继母当作亲娘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母亲。他缺乏的不是母爱,反而倒是父爱。他曾经为母亲遭受父亲的冷落而感不平,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母亲临终时候的哀怨目光。不久之前,他还是把眼前这位西门夫人当作气死他母亲的仇人,甚至几乎想要杀死她的。但现在却由父亲亲口说了出来,这个气死他“母亲”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此际,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事实,但在感情上他却接受不了。
西门夫人心中一阵酸痛,不知怎样和他说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西门燕呆了片刻,忽地也叫起来道:“妈,这是真的吗?”声音充满惶惑与气愤,变得比牟一羽的声音还更难听。
要知她虽然没有自己的父亲,但却是自小就崇拜父亲的。她不能容忍父亲有个不忠实的妻子,也不能容忍母亲欺骗了她这么多年。
西门夫人道:“燕儿,我是做错了事。但我没有对不起你的父亲。我和羽儿的父亲相好在先,你的父亲是知道的!”
“我不要听!”西门燕忽地也像牟一羽刚才那样地叫起来,而且掩着脸跑了!
【0890:后悔已经迟了】
西门夫人面色惨白,叫道:“燕儿!”语音未落,牟一羽跟着也跑了出去。
牟沧浪道:“羽儿,是我做错了事,你要埋怨也只能埋怨我!”
牟一羽毕竟是年龄较长,也比较懂事,他的心情虽然是非常紊乱,却未至于像西门燕那样并无回答。
“爹,娘──你们让我静静想一想。我先去找燕妹回来!”
牟沧浪吁了口气,微笑说道:“明珠,你听见了么,他已经叫你做娘了。”
但在西门夫人听来,牟一羽叫她那一声“娘”可是叫得甚为勉强。而且她比牟沧浪更多一重精神负担,她的女儿显然是不肯谅解。
她颓然坐下,说道:“我实在是不该来的!”
牟沧浪道:“别这么想,他们只是一时激动,过后就会好的。”
西门夫人道:“但愿如此。不过,沧浪,我也该走了。”
牟沧浪道:“让他们兄妹先谈谈,别过早干扰他们。”
西门夫人道:“那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找燕儿。我不打算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了。”
牟沧浪道:“明珠,让我多看你一会。我亏负了许多人,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明珠,我在想,我是不是还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西门夫人凄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已经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了!”
牟沧浪心道:“我可以不做掌门!”但此事牵连甚大,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他无可奈何的望着旧日的爱侣,这句话却是只能藏在心中,不敢出之于口了。
西门夫人道:“沧浪,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呢。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蓝靠山夫妻死在外面吗?”
牟沧浪霍然一省,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杀的?”
西门夫人道:“是唐仲山下的辣手。但据燕儿刚才对我所说,他却好像是故意布下疑阵,嫁祸给蓝玉京的义父不岐。”
牟沧浪所受的感情冲击虽然还没过去,但听了这话,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0891:掌门传声】
牟沧浪吃了一惊,说道:“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蓝玉京?”
西门夫人道:“没有,但我知道他已经回来。你问他作甚?”
牟沧浪道:“我从紫霄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条黑影奔向墓园,好像是蓝玉京的模样。”须知他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才跟着来的,是以他当时虽然心有所疑,但却无暇查问。
西门夫人也不禁吃了一惊,说道:“墓园?”
牟沧浪道:“准备给无相真人安葬的墓园。不岐这几个月一直都住在那里。”
西门夫人道:“那一定是他了。啊呀,不妙!唐仲山的手段真是太狠毒了,这孩子,这孩子──”
用不着她把话说完,牟沧浪已是知道事情的严重!
唐仲山是要不岐被他的义子亲手所杀,用这样的手段来泄爱宠被夺的心头之愤,岂不是要比自己亲自下手“痛快”得多?
尽管他对西门夫人依依不舍,也不能不离开她了。
他对不岐并无好感,却也不忍见他丧命,不仅因为他被人嫁祸,其中还有别的原因。
他飞快的赶往墓园,怕只怕已经赶不及了。
※ ※ ※
不岐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着自己的心窝插下。
这霎那间,耿玉京的心头当真是乱成一片!
对这个杀父的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思的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还是让他立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岐的剑已经插进心窝,血光在他的面前进现!
耿玉京突然扑上前去,把不岐手中的断剑夺了下来。
伤口不算太深,但不岐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睛还未闭上,而且是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忽地似有飘飘浮浮的声音送入他的耳朵:“玉京,你的养父养母不是他杀的!”
“是谁在和我说话?”莫说他此际心乱如麻,即使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也决计料想不到,是掌门人亲自赶来,未曾踏入墓园,便即向他传声。
【0892:及时赶到】
对于蓝靠山夫妇之死,不岐也曾否认他是凶手,但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耿玉京却是不能不多相信几分了。
这人火速赶来,人还未到,便即传声入密,焦急之情,可以想见。
是以耿玉京虽然听不出是何人声音,亦是不禁心头一震了。“莫非我真是错怪了义父?”此念一起,他对不岐的仇恨之心,不觉又再减少几分。
要知他自出娘胎,父母便即双亡,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他要替父母报仇,不过是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这种感情,掺杂有“责任感”在内的感情,还不能算是十分强烈的。
自他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养父蓝靠山,一个是义父而兼师父的不岐,他和这两个人的感情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连系着的。
他自己或许从未想过要分析自己的感情,但他之所以要不岐“自行了断”,给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恐怕还在其次,给蓝靠山夫妇报仇才是最重要的。而最最令他伤心欲绝的事情也正就是因为他的义父杀了他的养父母。
现在他听见了牟沧浪的传声,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证实他的义父不是凶手,在他心头上这个最大的结已是不啻迎刃而解!
他夺下不岐手中的断剑,涩声说道:“不错,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养父养母已经死了,不管怎样,我也不能让义父死了!”
这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躺在血泊中的不岐尚未昏迷,当然也是听见的了。
不岐惨白的面上好像绽出一丝笑意,但一双眼睛却在慢慢闭上。
耿玉京吃道:“义父,你,你不能死!”
就在此时,只觉微风飒然,烛光摇曳,武当派的掌门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耿玉京又喜又惊,失声说道:“掌门人,原来是你!”
无名真人(即牟沧浪)无暇回答,立即出指封了不岐的相应穴道。他用的是“封穴止血”的方法,流血登时止了。
“还好,伤得不算太重,性命大概还可以保得住的。”无名真人吁了口气,说道。
【0893:无颜苟活】
耿玉京松了口气,但心上的疑团却是难以解开。
无名真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说道:“你不必问我怎么知道此事,我只问你,信不信我的说话?”
耿玉京道:“多谢掌门真人的棒喝,弟子没有铸成大错。弟子愧悔还来不及,怎敢起疑?但弟子也并非胆敢逼死义父,其中实是另有难言之隐──”
无名真人道:“既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必对我说了。”
耿玉京道:“掌门真人到过弟子家里?”
无名真人道:“不错,我已经知道害死你养父养母的是川西唐二先生。你的姐姐也给他掳走了。”
耿玉京又惊又怒,道:“又是这个老贼!”
无名真人道:“你快点去救姐姐吧,你的义父交给我好了。”
意外的事件接踵而来,耿玉京当然只好暂且放下义父,赶紧去追踪唐二先生了。
※ ※ ※
无名真人给不岐封穴止血,跟着以本身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但却发觉他似有抗拒吸纳之意,只是任由外来的真气循着经脉的线路游走,并不着意导入丹田。如此一来,无名真人的努力自是只能事倍功半了。
无名真人不觉皱了眉头,须知对方若是消失了求生的意志,纵有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是只能令他苟延残喘而已。
不岐缓缓张开眼睛,说道:“弟子死有余辜,请掌门人莫再为我耗费真气。”
无名真人道:“你是为了误杀耿京士而内疚么?此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说你没过错,但主凶并不是你。”
不岐叹道:“也不能说是完全误会,当时我下此辣手,实也存有私心。”
说也奇怪,他本来是不想死的,但在得到耿玉京的宽恕之后,却不知怎的,反而觉得无颜再见义子了。他自知纵使能够保全性命,也是等同废人,何况还要永远负咎,那又何必留恋人间?
无名真人心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倘若不下重药,恐怕是难以令他重起求生之愿了。”
“你就只想对耿京士夫妻之死负责么?你忘记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更重大的案子?”无名真人冷冷说道。
不岐登时呆了,喘着气道:“掌门真人,你,你是说──”
【0894:查问两湖大侠被害之事】
不岐苍白的脸上,不觉起了痉挛,讷讷说道:“你,你是说我的俗家师父?”
无名真人道:“不错,我要问你的就是你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是怎样死的?”
不岐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被人害死了。”
无名真人道:“死状如何?”
不岐道:“好像是被本门的掌力震毙的。”
无名真人道:“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不岐道:“掌门问起,不敢隐瞒。我是听得耿师弟回来的消息,出去打探的,那天晚上,我住在盘龙山脚何家一位亲戚家里,那人如今还在,可以为我作证。”
无名真人道:“因此,你怀疑是耿京士所为,第二天就带了老家人何亮上盘龙山拦阻他?”
不岐道:“当时我确是误信谣言,以为耿京士已经做了满洲奸细;又只道是阴差阳错,那天晚上,正值我出去打探他的消息的时候,他恰好就在我回来之前,回到家中,下了毒手。”
无名真人道:“但他不是和你的师妹一起从关外回来的吗,你的师妹可正是你俗家师父的独生爱女!”言下之意,当然是说,他怎能有如此不近情理的怀疑了。
不岐的脸上,白里泛红,说道:“那天晚上,他曾经离开师妹两个时辰。这是我盘问他们的时候,师妹对我说的。当时师妹虽然是对我有所解释,(无名真人插口道:解释你不必详述了,你只说你相信不相信?)但我不相信。”
无名真人道:“那么现在呢?”
不岐神情沮丧,低声说道:“去年我去了一趟辽东,多少也打听到一点耿师弟当年在辽东之事,看来是错疑他了。”
无名真人道:“但你可从没有向你的师父无相真人为耿京士辨白,哪怕只是说有可能冤枉了他!”
不岐捶胸道:“是,是我该死,我存有私心。”
无名真人道:“你已经自知忏悔,这一层我就不追究你了。但当年你咬定是耿京士大逆试师,除了因为误信他是满洲奸细的谣言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不岐道:“这,这个──”好像是在猜度掌门的用意,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无名真人道:“听说你的俗家师父遇害之时,曾经惊叫道:是你,是你!有这事么?”
【0895:你若死了水洗不清】
不岐睁大了眼睛,目光充满恐惧,半晌说道:“那天晚上只有何亮在家,他说师父说的那句话是他亲耳听见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无名真人道:“一句话?”
不岐道:“认真说来,只有半句。师父骂的是:你,你这畜生──只说到一半,师父就气绝了。”
无名真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半句话比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多了两个字。那就更加怪不得别人疑心了。”
“怪不得”什么,已是无须不岐画蛇添足了。通常来说,老武师骂的“畜生”,不是儿子,就一定是徒弟。两湖大侠何其武没有儿子,那么,他所骂的“畜生”不是他的徒弟还能是谁?
其实何亮转述的话,还不仅只这半句,但不岐恐怕越说得多,自己的嫌疑越大,却是不敢和盘托出了。
无名真人凝视着他,说道:“你就是因为这半句话怀疑你的师弟?”
不岐道:“何亮说他曾看见那人的背影,好,好像是耿师弟的。”
无名真人道:“但从现在已知的各种事实看来,已是可以下个判断,九成不是你的师弟!”
不岐汗流浃背,喘气说道:“掌门,你怀疑是我?”
无名真人不说话,寒冰似的目光盯着他。
不岐嘶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掌门真人,你,你──”
无名真人改变了目光,柔声说道:“我相信你!”
不岐吁了口气,冷汗湿透衣裳,好像虚脱一般。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但只我相信你,还是不够的。必须在破了此案之后,你才能脱嫌疑。”
不岐道:“是,我知道。”
无名真人道:“所以你千万不能死掉,否则,你若死了,水洗不清!”
不岐道:“掌门教训的是,弟子即使变成残废,也要活着。”他有了生存的目的,情绪也就逐渐稳定下来。虽然由于体力不支,本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已经说不出来,而且阖上了眼睛,但无名真人输入他体中的真气,却已能够顺利的纳入他的丹田了。
无名真人看着他进入梦乡,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
【0896:掌门的烦恼】
十八年前,武当派几位重要人物相继被人暗算死亡,其中有首席长老无极道人,有两湖大侠何其武,还有和何其武同一辈份的丁云鹤。在三个受害者中,论地位当然是以无极长老最高,但只就案子本身而论,却以何其武被害一案最关紧要。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已是可以得出结论,何其武乃是敌方所要谋害的主要目标,其他两人,则只是因为适逢其会,被卷入漩祸,这才身遭横祸的。要是能够破此一案,其他两件案子当可迎刃而解。
能够暗算这三位武当高手的人,当然非同小可!
在这几件案子发生之后,当时的武当掌门无相真人就曾经暗中知会这位师弟,当时还是俗家弟子的牟沧浪,叫他帮忙侦查的。
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年,当年的中州大侠牟沧浪已经变成了武当派的新掌门无名真人了,他可还未能断定这个凶手是谁。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是已经知道了的,何家那个老家人何亮的脑盖骨中嵌有一枚常五娘的青蜂针。这是他的儿子牟一羽告诉他的。
而且早在他的儿子告诉他这个事实之前,他已经怀疑常五娘是和此案有关的了。
因为,何其武被害身亡之前说的那两个字,就是某一次当他和常五娘饮酒作乐之时,常五娘透露出来的。
当时他也曾追问过常五娘,可常五娘道:“你以为我有本事杀得了何其武以及无极道长吗?你既然知道不是我,那么我不愿意说的你就不必追问了!”常五娘的脾气是他也无法奈何的,何况他自己也有许多顾忌,自是只好放开常五娘,另行寻找线索了。
现在他从不岐的口中,对当时何其武被害的情形,已是知道得比较详细一些,十八年来,他对此案的构想也就开始现出了轮廓。
“莫非凶手就是唐二先生?”但随即想道:“唐二先生只能说是懂武当派的武功,按说他还不能以本门掌力击毙何其武?”苦思之际,忽地想起了另一个人来,不觉吃了一惊!“难道那个人就是,就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和那个人作对的。
避难就易,他只能把注意的焦点又再回到唐二先生身上。
【0897:活动的石老君】
唐二先生纵然与那几件案子无关,最少也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一条线索。因为他和常五娘有异乎寻常的关系,常五娘能够知道的秘密,他不会不知。甚至更有可能,常五娘那次在酒后泄漏的消息,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而且,何况唐二先生还是刚刚杀害了蓝靠山夫妻的凶手。
不错,蓝靠山夫妻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无论如何,也是在武当山上遇害的。自己身为武当派的掌门,难道就任由他行凶之后,扬长而去。
但要对付唐二先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还无可避免的要牵涉到常五娘。如果弄糟了的话,那就要成为耸动武林的丑闻了!
是让唐二先生和常五娘离开武当山呢,还是趁早亲自出马,将他们截回来呢?
无名真人踌躇莫决,看着已经入睡的不岐,只能苦笑了。
他怎也料想不到,无须他自己出马,此际,已是有人拦住唐二先生了。
※ ※ ※
唐仲山正在从展旗峰下山。常五娘背着蓝水灵走在他的前头。
展旗峰石色如铁,山势奔骤跃动,几乎是移步换形。整座山峰都是黑黝黝,光秃秃的。他们选择在这里下山,有个好处,一眼就可以看出有无埋伏。虽然形势比别处险峻,但这可难不倒他们。
常五娘有唐仲山保护,又有蓝水灵作为人质,她更是无须恐惧了。
展旗峰有块岩石,形如佝偻的道人,俯视一个药炉,那状似药炉的石头颜色却是黑中泛红。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名字,名为“老君炼丹”,是武当山名胜之一。
常五娘从那“老君”的脚下走过,根本没想到要加以戒备,不料那“老君”突然活动起来了。
一个黑衣道士扮作“老君”模样,倏地从峭壁跃下,扑向常五娘。
常五娘也真够机伶,虽然毫无防备,却立即猜到了那道人的用意,是要抢她的人质蓝水灵。
常五娘急忙一个转身,把蓝水灵朝那道人迎上去,冷笑道:“你要不要这女娃儿的性命?”
谁知那道人竟似不顾蓝水灵的死活,她话犹未了,道人已是一掌打在蓝水灵身上。
【0898:隔物传功】
常五娘只道可以挟人质为护符,哪想得到“护符”反而变成了敌方用来打击她的工具。陡然间她只觉胸上如受铁锤,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人质已是被那黑衣道士抢了过去!
不但人质被夺,她自身亦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非但是大出常五娘的意外,唐二先生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但他毕竟是个在武学与经验方面都极其丰富的大行家,应变奇速,常五娘未曾倒下,他立即一掌击向她的背心。
常五娘定了身形,过了半晌,方始缓缓倒下。虽然她终于不免倒下,唐二先生却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了。
原来那黑衣道士用的乃是上乘武学中的隔物传功,打在蓝水灵身上,受力的却是常五娘。唐仲山跟着发的那一掌,则是用来抵消对方的掌力的。这样的打法,等于是借用常五娘的身体来比拚内力,常五娘虽然幸免于难,但也禁受不起两大高手的内力震荡,终于晕倒了。但也幸亏唐仲山发掌及时,否则她只怕已是性命不保。如今虽然晕倒,却并没受到内伤。
唐仲山应变奇速,在一掌击向常五娘的同时,诸般暗器亦已向那黑衣道士打去。
双方动作都快,黑衣道人把蓝水灵摔向后方,把手一扬,手中的一块鹅卵形的石头已是被他揑成无数小块,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飞出。
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唐仲山的暗器十九被他打落。只有两颗弹丸走着不规则的弧线,避开了石子的撞击,打到了那道士的身前。
那道士挥袖一卷,两颗弹丸好像粘着他的衣袖一般,但却滴溜溜的转。
唐仲山初时面露喜色,但不过片刻,面色就立即变了。只见两颗弹丸停止转动,道士一抖袖子,弹丸滑入他的袖管里了。
唐仲山喝道:“好呀,原来是你!你那日乘人之危,就当我怕你不成。嘿、嘿,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再决雌雄!”
那天他在恶斗耿玉京,曾经碰上一个灰衣道士,被那道士将他的独门暗器金针毒雾弹接去,将他吓走。这个道士和那个道士虽然服饰不同,相貌也不一样,但他已经认出是同一个人了。
【0899:我知道你是谁了】
原来他这两颗弹丸乃是唐门威力最大的暗器,一碰着物体就会爆炸的霹雳弹。那个道士是用至柔的内功把暗器掷来的力道化解的。
这个手法和那个灰衣道士接下他的金针毒雾弹的手法正是相同。只不过那天是用手掌来接,现在是用衣袖来接而已。
那天碰上的那个灰衣道士,是戴着人皮面具的;这个黑衣道士,则似乎是自然肤色。至于是否便即“本来面目”,则还不得而知。
面貌可以改变,服饰更加可以不同,但这种超妙的手法,在当今之世的高手之中,却是决计找不到第二个(除非是无相真人复生)!
霹雳弹都奈何不了那个道士,当然,再发任何暗器亦是无济于事了。
唐仲山迈上一步,喝道:“我还要问你,那天你不让我杀曾广闻,后来你自己却去杀了他,这是为何?”须知他只是认出了两个道士同是一人,但到底是什么人,他还是猜想不出。这个道士的行事之古怪,也是令他摸不着头脑。
黑衣道士微哂道:“西瓜不拣拣芝麻!”意思是说,这样芝麻绿豆的小事我才不屑回答你呢!
唐仲山几曾受过别人如此轻蔑,一掌就劈过去,冷冷说道:“好,那我就西瓜也拣,芝麻也拣!”
黑衣道士掌势斜划了一道弧形,把唐仲山的掌力牵引过一边。唐仲山似乎早就料到他这手法,掌势突然有如空际转身,从绝不可能变化之处变化出来,“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唐仲山是唐家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暗器固然是天下第一,内功亦足以与当世的任何高手比肩,不料内力攻逼过去,却是好像被引入重门叠户一般。虽不至于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但每过一重门户,威力就打了一个折扣。
唐仲山惊疑不定,暗自想道:“武当派的内功似乎不是这样的,但他用的又分明是太极拳的以柔克刚之法。唔,不对,他用的并非是纯粹的柔劲,他是半途出家的武当道士!”原来在那道士所用的粘黏柔劲之中,隐隐仍有点儿“棱角”,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则是讲究“圆转如意”的。那道士的内功既然如此深湛,就不该仍有“棱角”。
唐仲山蓦然一省,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是──”
【0900:讨个顺水人情】
黑衣道士忽然一声冷笑,收了掌力。
武学中最难的是收发随心,尤其是在和敌人全力搏斗的时候,一收一发必须拿揑得恰到好处。而且收比发更难。
他们两人正在相持不下,黑衣道士突然收了掌力,实在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对方的功力即使是稍逊一筹,也可趁此时机,乘虚攻扑,反败为胜。但反过来说,这也可以用作以退为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手段。
唐仲山一来是因为刚刚认出了这道士是谁,二来也是压根儿没想到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撤了掌力,他的身体骤然失了重心,登时身不由己的向前冲出几步。
在这瞬间,只要那黑衣道士在他背后加上一掌,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
唐仲山稳住身形,愕然回顾。那黑衣道士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他虽然知道黑衣道士无意伤他,但余悸犹存,一时间却是不知怎样说下去了。
黑衣道士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的比你知道我的更多!”
唐仲山刚才说的“我知道你”,意思当然是指我知道你是谁,但黑衣道士所说的“知道”,则显然不是指人,而是指事。所指的事,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自己不想给别人知道的隐私。
唐仲山毕竟是老狐狸,立即便道:“好,那么你不说我也不说!”
黑衣道士道:“不,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唐仲山道:“这个我懂,只不过这女娃儿──”眼睛望向躺在地上的蓝水灵。
黑衣道上道:“你放心,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
唐仲山此时早已定下心神,当然亦已看得出来了,黑衣道士把蓝水灵摔出去的时候,不但是用上巧劲,令她毫发无伤,而且是已经点上了她的昏睡穴的。
唐仲山道:“你是为这女娃儿而来?”
黑衣道士道:“我是专诚在这里等候你的,不过,这女娃儿是我一个小友的姐姐,既然在这里碰上了,就当作是我向你讨个顺水人情吧。”
唐仲山道:“好,这女娃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可不能与我为难!”须知武当山上有本事与他“为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无名真人,另一个就是这黑衣道士。只须黑衣道士肯让他和常五娘下山,那也无须再用蓝水灵作为人质了。
【0901:要把常五娘留下】
黑衣道士道:“礼尚往来,这个顺水人情我也是乐意做的。但你好像忘记了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唐仲山道:“什么?”
黑衣道士道:“我是在这里专诚等候你的!倘若只为这女娃儿,还不值得我专诚恭候吧?”
唐仲山道:“这么说你是另有文章!”
黑衣道士道:“也可说是一宗交易!”
唐仲山道:“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与你为难,但也只能是答应不与你为难。”
加上了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唐仲山吃了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道士道:“你单独下山,我不但不会跟你为难,还会帮你的忙,但常五娘可得留下!大家老朋友了,我不瞒你,我是要借你的五娘一用!”
唐仲山气得双眼翻白,沉声说道:“还说老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她才上武当山的,你居然敢要借她去用?”
黑衣道士似笑非笑说道:“你莫心邪,我只是要借她去对付另一个人,绝对不是要占她的便宜。而且,一待无相真人的葬礼过后,我就会让她回到你的身边,保证她毫发无损!”
唐仲山大怒,冲口而出:“原来你是要用她来要胁牟沧浪!”
黑衣道士悠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唐仲山不把他撕成两片才怪。但这个黑衣道士,却是他的克星之一,他纵然是胸中充满愤怒,也不敢立即翻脸。
黑衣道士续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的好。你试想想,要是我们不能将牟沧浪收服,对你会有什么结果?先算算旧帐,只说你刚刚做过的一件事吧,你害了蓝靠山夫妇,他早已知道了!”
唐仲山道:“他会为一个种菜的人和我算帐吗?再说,我的武功或者比不上他,但也要比过方知!”
黑衣道士微笑道:“这个菜农可是有个大有来头的养子的,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耿玉京!”
唐仲山气呼呼道:“那又怎样?一个黄口小儿,我还怕他?”
黑衣道士淡淡说道:“我不是说你怕他,不过,据我所知,你好像也曾在他的剑下吃过点亏。”
【0902:原来是聋哑道人】
唐仲山满面通红,说道:“那不过是我一时轻敌之故。那小子终于还是败在我的手中的。”
黑衣道士道:“不错,他目前的武功是胜不了你,但你要胜他,只怕也不容易。”故意歇了一歇,这才缓缓说道:“你不肯把五娘借给我,我也不勉强你。我也只能自己置身事外,任由牟沧浪和耿玉京与你为难了。”
唐仲山是老狐狸,怎会听不出这是话中有话,吃一惊道:“是不是你已经约好了他们来此。”
黑衣道士道:“何须我约?那小子已经来到了太子坡了。”太子坡和他们所在之处隔着一个山拗,那黑衣道士由于练过二十年的坐禅功夫,听觉异于寻常,却是已经听见声息了。
唐仲山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听觉之佳也不逊于那黑衣道士,凝神一听,果然也听见了。黑衣道士在他耳边道:“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况吃小亏可占大便宜!”
唐仲山面色凝寒,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 ※ ※
由于展旗峰是下山捷径,耿玉京也就选择了从这个方向追踪。
那黑衣道士刚把常五娘藏好,耿玉京就来到了。眼前的景象令他又喜又惊!
他是为了姐姐被掳出来追踪敌人的,是否追得上敌人,追得上敌人又是否能够把姐姐抢救回来,在他都是毫无把握。
没想到未下展旗峰,就在这里发现他的姐姐。“守护”在他姐姐身旁的那个黑衣道士一看见他,就咿咿哑哑的迎着他跑来。
他看见姐姐躺在地上,虽然是吃了一惊,但看见了这黑衣道士,却像看见了亲人一样欢喜!
黑衣道士只有一个,但耿玉京“认识”的黑衣道士和唐仲山认识的黑衣道士却是并不一样。
耿玉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黑衣道士是能够说话的,他只知道这个黑衣道士是曾服侍过他的师祖几十年的那个聋哑道人。
聋哑道人可说是他的师祖无相真人的忠仆,同时,也是十分爱护他的人。
他已经习惯了和这聋哑道人用手势交谈,甚至只看他的“口型”也可以猜到他是在“说”什么。
“是你把那妖妇打跑,把我的姐姐救下来的?”他打着手势问道。
聋哑道人指指蓝水灵,做了个点穴手势,跟着指指自己,又摇了摇头。
【0903:不速之客】
意思是说,蓝水灵并没受伤,只是被人点了穴道,不过他却无法解开。
耿玉京放下了一半心,便即上前察视。
聋哑道人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莫说耿玉京不懂他的独门点穴手法,即使懂得,由于功力不足,也是无法解开。他只道是唐仲山所为,哪想得到却是这个一向爱护他的聋哑道人点了他姐姐的穴道。
穴道若是被封闭太久,纵然最后能够解开,对身体也是颇有伤害。是以他虽然本来还有一些事情要“问”那聋哑道人的,亦已无暇再问了。
他背起姐姐,重新翻过展旗峰,奔回无相真人的墓园。
他是想请掌门人为他的姐姐解穴。另一方面,他也是记挂着他的义父。虽说他的义父已经有掌门人亲自出手施救,性命可保无忧,但他毕竟还是放心不下。
※ ※ ※
无名真人看着已经熟睡的不岐,心潮起伏不定。
十八年前,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宗无头公案,他已经从不岐的口中,得到了更多的线索。把新的线索和已知的事实印证,他的思路也逐渐明朗了。
但也正是因此,令他忐忑不安。因为案情的发展可能牵涉到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他打了一个寒噤,心里想道:“如果我所怀疑果然是真,那可是太笑话了,远在大边,近在眼前,我竟然还不知道是他!”不过说是“笑话”,却非笑话,因为这个人是比唐二先生更难对付的人。
他的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未能破解,他不想立即去找这个人,想去先找唐二先生弄个明白。但他又不愿意再去招惹常五娘,常五娘是和唐二先生一起走的,他已经知道。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忽地察觉屋顶有衣襟带风之声。那夜行人的轻功竟是不同凡俗。
他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大行家,只听那衣襟带风之声,就可猜得着那人的轻功路数,即使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也可说是八九不离十的。
“难道是明珠去而复来?”他不禁心头一热,又喜又惊了。
心念未已,那人已是有如一叶飞坠,落在他的面前。大出他的意外。
来的人并不是西门夫人,是东方亮。
【0904: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杀我】
东方亮比他还更吃惊,呆了一呆,说道:“牟掌门,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
无名真人冷冷说道:“我也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你!但我是武当派的掌门,我用不着向你解释,你必须向我解释!”
东方亮道:“我是来找我的姨母和表妹的,我知道他们已经来到了武当山。”
无名真人道:“这里是准备安葬我的无相师兄的墓园!看守墓园的是我派长老不岐!”
东方亮道:“我知道,但我并不认为我是走错了地方。”
无名真人道:“道理何在?”
东方亮道:“不岐道长的徒弟蓝玉京是我的朋友,我想先找到他,请他帮忙找我姨母。”
无名真人道:“你不说此事也还罢了,说起此事,我倒要问你,你想方设法和蓝玉京结交,是安着什么心肠?”
东方亮道:“意气相投就成朋友,难道你以为我想害他?”
无名真人道:“说得好听,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不是想要害他,也是想要骗他。骗他的武当剑法!”
东方亮道:“我不否认,我是曾经与他切磋剑法。但说到武当剑法,我倒是从你这里学来的,虽然不是你直接传授,也可说得是你的‘再传弟子’吧?”
无名真人面挟寒霜,说道:“你别以为知道我的一些私隐,就拿来要挟我,你上次上山胡闹,我饶了你,这次可饶你不得了!”
东方亮从他阴森的目光中看出杀机,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若然只因为我偷上武当山,他看在我姨母的份上,不至于要下毒手。莫非韩翔说的那件事是真的,他就是害死我姨父的疑凶,但连我的姨母都未知道!”
无名真人缓缓举掌,等他求饶,再作打算。不料东方亮并不求饶,竟然冲口而出,说道:“牟沧浪,我知道你早就想要杀我!上次只不过是因为我公开挑战,你自恃身份,才故视宽容罢了。现在你已经找到了借口,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他这么一催,无名真人反而把手掌放下来,说道:“你因何以为我早就想要杀你?”
【0905:多方试探】
东方亮没有回答,却把目光射向不岐。
无名真人思疑不定,说道:“原来你要找的不是他的徒弟,是他本人!”
东方亮道:“你害怕了么?”
无名真人道:“你以为他的第一个师父是我害死的吗?哼,岂有此理!”
东方亮道:“两湖大侠何其武与你齐名,他的武功虽不如你,却是真正的侠义道。你处心积虑要做武当派的掌门,自是容他不得。”
无名真人道:“这是你自己的猜测还是别人对你如此说的?”
东方亮道:“你想骗我说出来,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有没有做过那件案子,总会有人知道的。”
无名真人道:“我告诉你,何其武不是我害的,信不信由你。但我倒要问你,即使这件案子是我所为,和你也没关系,何以你却认定我早就想要杀你?”
东方亮淡淡说道:“你做过的坏事,恐怕也不只此一桩吧?”
无名真人道:“哦,你还听到什么有关我的谰言?”
东方亮冷笑道:“我不说出来,或者你还未必敢下毒手,一说出来,我还能有命在么?”
无名真人冷笑道:“那你错了,你说不说都是一样!”
东方亮道:“总之是要杀我?”
无名真人道:“或者杀你,或者不杀你,总之我已经有了主意。你说也好,不说也好,都不能改变我的决定!哼,你不是早已认定我要杀你的么?”前半段的口气模棱两可,但最后一句,却又似乎是想杀他的成份居多了。
东方亮见他目露凶光,心中暗暗吃惊,急忙退了一步,说道:“不错,正因为我早就料到你要杀我,这次上武当山之前,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秘密写了出来,密封交给表妹保管。我一死她就会拆开看的。除非你舍得把西门燕也都杀了,否则我还是劝你三思而后行。”其实这只是东方亮的虚声恫吓,他虽然怀疑牟沧浪杀害他的姨父,甚至他的父亲也是间接因牟沧浪而死,但一来因为未敢确定,二来此事牵连太大,而且关系到他姨母的隐私,他可还是末敢告诉西门燕的。
【0906:彼此吃惊】
但此际,当他从多方面进行试探之后,他对牟沧浪的怀疑虽然还是未能证实,但最少又已深了几分。
他感觉得到,牟沧浪并非说说而已,牟沧浪确实是已经对他动了杀机!他自小闯荡江湖,已经积下多年经验,别人的言语未必靠得住,他的“感觉”则是往往靠得住的。牟沧浪并没有非要把他杀掉不可的理由,除非他的怀疑乃是事实。
现在他只能寄望于最后的“虚声恫吓”了。
饶是牟沧浪城府甚深,听得他说已经把“秘密”交在西门燕手里,也是不禁为之变色!
但他的“失常”也不过是片刻间事,转瞬便即恢复如常,冷冷说道:“东方亮,这次你又错了!你知不知道我生平从不受人挟制!”言下之意,我本来不一定要杀你的,现在则是非杀不可了。
东方亮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而且早有准备!他倏的倒退几步,退步,拔剑,进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但无名真人空手进招,却是后发先至。以指代剑,倏的就点到了东方亮的眉心。
在间不容发之际,东方亮霍的一个凤点头,剑锋划出弧形,反截敌腕。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无名真人若是全力施为,本来还可取他性命,但以无名真人的身份,岂能被他所伤?
转瞬过了十数招,无名真人每一指点出,嗤嗤有声,好像无形的剑气满空飞舞!在东方亮的眼中,无名真人的指头就是剑锋,着着刺向他的要害,剑势纵横,神妙莫测!他的手中空有一把宝剑,却是给无名真人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从无名真人的眼中看来,又是另一回事。
东方亮固然吃惊,无名真人的吃惊比他更甚!
上一次东方亮上山挑战,无名真人(当时还是中州大侠牟沧浪)只用了三招,就把他打得一败涂地,而现在则早已超过十招了。
原来东方亮与耿玉京经过了两番练剑之后,对武当剑法的领悟,虽然不若耿玉京之深,但亦已得了个中三昧,随意挥洒,悉依剑理,看似无招,实是有招。
无名真人本来是在剑学方面的杰出之士,论到对太极剑法的运用,他未必输于东方亮,甚至,还可能是他较胜一筹。但只要对方的变化,有若干可以胜过他的地方,已是足以令他吃惊了。
片刻间无名真人心里已是转好几个念头,是杀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不出十年,恐怕这小子的剑法就会在我之上,不趁早除他,总是后患!”
“不,不能这样!误会纵难消除,也不能因为害怕他的报复就毁了他。我身为武当派掌门,岂能没有一点容人之量?”
正反两面的思想在他心中交战,但当他想到自己的掌门身份之时,却又不禁惊然的一惊了:“我怎么这样糊徐,忘记了师兄要我挑的担子?”
须知从东方亮师祖玄贞子这一代开始,就是立心要与武当派争胜的,他继承无相真人遗志接任掌门,也就有责任维持本派的威名不坠!
“职责倏关,纵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得废掉他的武功!”
东方亮好像知道他的心思似的,嘴角挂着冷笑。这冷笑突然促成了他心底的自惭。“说什么职责攸关,你是妒忌他的剑法比你高明!你是害怕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被人抢去!”
正当他踌躇未决之际,东方亮背着他的姐姐,已经走到墓园,就要踏进园门了。耿玉京的轻功不算太好,背着一个人,脚步当然比较平时重了一些,无名真人是何等人物,纵然心神不能专注,仍然可以耳听八方,迅即就察觉了。
耿玉京亦已隐隐听得园中似有“异声”。
无名真人喝道:“是谁?”
耿玉京听见他的声音,宽下心答道:“掌门真人,是我!”
无名真人袍袖一挥,把东方亮逼退,说道:“你快走吧,别让我在武当山上再见到你!”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送入东方亮耳朵的,别说耿玉京还在园外,即使是在他的身旁也不会听见。
东方亮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见到耿玉京,借他这一卷之力,穿出后窗,翻过墙头,走了。
“你的义父正在熟睡,小声点儿,进来吧!”
无名真人看见他背着姐姐进来,不觉也是有点诧异,说道:“你怎的这样快就把你的姐姐救回来了?”
【0908:点隐穴的功夫】
耿玉京道:“是聋哑师伯从那妖妇青蜂常五娘的手中抢回来的。”
无名真人吃了一惊:“聋哑师伯?”
耿玉京道:“就是那个曾经在师祖生前服待了他几十年的聋哑道人。”
无名真人道:“我知道。只不知道他的武功这样好。”
耿玉京道:“姐姐似乎是被那姓唐的老贼点了穴道,弟子无法解开,请掌门人慈悲,帮她解穴。”
无名真人道:“好,你放她下来,让我试试。”
他察视片刻,脸上似乎显出一点诧异的神色,跟着施展隔空解穴的功夫,在蓝水灵相应的穴道上虚点一点。蓝水灵毫无反应,他那诧异的神情更加显露了。
“你怎么知道是唐仲山点的穴?”无名真人问道。
耿玉京道:“他是和那妖妇一起逃走的,我的姐姐被点的穴道,聋哑师伯都解不开,相信不会是那妖妇所为的吧,掌门真人,你以为──”
无名真人道:“不像是四川唐家的点穴功夫,你姐姐是被人用重手法点了隐穴的。”
“隐穴”是隐藏于脏腑之中的穴道,耿玉京曾听得无相真人说过,点隐穴必须有上乘的内功相辅,是最难练的一种点穴功夫。耿玉京可就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了。
耿玉京不禁也是一惊,说道:“难道那妖妇还另外约有高手同来,掌门真人,那我的姐姐──”
无名真人道:“我也猜不到是谁所为。不过你可以放心,那人点隐穴的功夫还难不倒我,只是需要较长一点时间罢了。”真实,他早已知道点穴的人是谁,不过不想对耿玉京说出来而已。
无名真人以掌心贴着蓝水灵背脊的大椎穴,大椎穴是经脉汇聚的枢纽之一,无名真人以真气输入,为她打通被封的隐穴。过了一会,只见蓝水灵额头摘下汗珠,脸色渐转红润,终于睁开了眼睛。
蓝水灵看见了站在她面前的弟弟,跟着也看见了掌门真人和睡在床上的不岐。
“我怎么会在这儿,这、这里──”蓝水灵问道。
耿玉京道:“是我将你背来这里,请掌门人为你解穴的。事情的经过慢慢我会告诉你的,你还不多谢掌门真人!”
无名真人道:“先说紧要的,把那聋哑道人救你的情形告诉我。”
蓝水灵好像一片茫然的模样。无名真人道:“不用急,仔细想想。”
【0909:比试内功】
蓝水灵道:“我不是想不起,只是有点奇怪。”
无名真人走:“什么奇怪?”
蓝水灵道:“那妖妇把我当作盾牌,聋哑师伯好像是一掌打在我的身上,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疼痛,后来就不省人事了。”
耿玉京道:“啊,这是隔物传功!”他知道聋哑道人武功很高,可还没有想到高到这个程度。
无名真人道:“你是早就知道他懂得武功的,但还未知道他的造诣如何,对吧?”
耿玉京道:“是。他曾经指点过我的剑法。”如果说得详细一点的话,应该是“我的义父把似是而非的太极剑法教给我,是他在试了我的剑法之后,给我指出来的。”只因耿玉京不愿重提旧事,只好含糊其辞。
蓝水灵说了几句话,不觉气喘吁吁。
无名真人道:“你练过道家的吐纳功夫吗?”
蓝水灵点了点头,无名真人道:“那你在这里打坐吧。用小周天吐纳之法,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你的气力就可恢复了。”跟着对耿玉京道:“你的义父已经过了危险期,性命是可以无忧了。不过,他还要人守护,你来得正好,这守护之责,我就交给你了。”交代完毕,便即走出墓园,直奔展旗峰。
※ ※ ※
展旗峰老君石的后面,有个山洞,要推开封洞的石头才能发现,这个山洞是只有聋哑道人才知道的,常五娘就是被他藏在这个山洞里面。
此际他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仍然貌作悠闲的站在老君石前。
他知道无名真人一定会来的,但也等得开始有点儿焦急了。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无名真人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二哥,你是真人不露相,请恕小弟有眼无珠,特来向你赔礼!”无名真人一揖到地,说道。
“不敢当。我只能是东方晓、西门牧他们的二哥,你是掌门真人,这样称呼,我可担当不起!”“聋哑道人”还了一揖,说道。
在两人作揖之际,无名真人的身形晃了一晃,“聋哑道人”那件蓝布道袍却似被风吹过的湖面,起了波纹。两人暗中较量,无名真人的内功比较精纯,“聋哑道人”的内功则比较霸道,可说是各有千秋。但表面看来,则是无名真人稍逊一筹了。
【0910:“小五义”中的老二】
“聋哑道人”冷冷说道:“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是不是还要再试?”
无名真人道:“小弟并无此意,二哥请莫多疑。”
“聋哑道人”道:“如此说来,你较考我的武功,只是为了要证实我的身份?”
无名真人坦然说道:“不错,不过‘较考’二字言重了!我只是有一事未明,想向二哥请教。”
“聋哑道人”淡淡说道:“我现在的身份是在观中执贱役的道士,请掌门人吩咐!”
无名真人道:“当年我加盟在后,无缘得与二哥结识,二哥既然见外,小弟也不敢妄自高攀。好,咱们不必在称谓上纠缠了,你年纪比我长,我就称你一声道兄吧。晦闻道兄,请问你在武当山上躲了三十多年,装聋作哑,所为何来?”
原来这个“聋哑道人”乃是当年“小五义”中的老二,俗家名字叫做王晦闻。“小五义”的老大是七星剑客郭东来,老二是他,老三是东方亮的父亲东方晓,老四是西门燕的父亲西门牧,老五是后来在少林寺出家的那个烧火和尚慧可。五个人中,王晦闻虽然排行第二,年纪却是以他最大。最先“失踪”的也是他。在他失踪之后,无名真人(当年的牟沧浪)才与其他四人结交的。
王晦闻哈哈一笑,说道:“我来了武当山几十年,从来没个正式名字,多谢掌门人赠我一个道号。”
无名真人道:“那也不过还你本来面目而已。”他语带双关,王晦闻如何听不懂。
“天地万物,变化不居。只有眼前的方是真实,何须再问本来?”王晦闻说道。说的好像“偈语”,其实则是与无名真人刚才说的针锋相对。
无名真人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答复我那个问题了?”
王晦闻道:“我有没有问你因何要做武当派的掌门?”
无名真人道:“好,那我就问眼前之事,你装聋作哑几十年,今天才露出真相。你冒着给人识破的危险,想来不至于只是为了要救蓝水灵这样简单吧?”
王晦闻道:“不错。我为的就是要将你引来。”
无名真人道:“我现在已经来了!请说吧。”
王晦闻道:“牟沧浪,我要你做一件事!”他不尊称“掌门真人”,改唤俗家名字,而且用的字眼是“要”而不是“求”,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0911:要牟沧浪让位】
无名真人冷冷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王晦闻道:“当然是你应该做的!”
无名真人哼了一声,“应该与否,由我决定。但你不妨说来听听。”
王晦闻道:“后天是无相真人下葬的日子,到时将有各大门派的掌门或其代表以及各方的成名人物前来参加葬礼,朝廷也会派来使者,给继任掌门人册封,对吗?”
无名真人道:“不错。但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晦闻道:“所以,你现在还不能称为‘真人’,我只能叫你的俗家名字。而且,我还要对你说,以后你也只能被称为‘无名道人’,不再是什么无名真人了!”
无名真人心头一震,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不配做武当派的掌门?”原来武当派的道士,是只有掌门人才能称为“真人”的,“真人”的街头也必须由朝廷册封,才能算是“正式”的封号。
王晦闻道:“我不是说你不配,但配也好,不配也好,总之你都不能继任掌门!”说到这里,声音提高:“牟沧浪,你听着,我要你在葬礼完毕之后,接受册封之前,当着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门人的位子让给无量长老!”
无名真人道:“掌门人的位子不是可以私相授受的!”
王晦闻道:“我知道,是无相真人临终之前传给你的。但一日典礼未曾举行,就还可以更改。只要你说得有理,别人就只会称赞你能谦让。无量长老是年纪最长的武当派道家弟子,难道你不觉得他比你更有资格当这掌门?”
无名真人道:“你现在说的这番话我早已对无相师兄说过了。”
王晦闻道:“我知道,无相真人当时要你接任的理由,是因为你年纪较轻,他恐怕无量长老不胜繁剧。其实无量年纪虽老,还是可以应付得来的,不过他当时不和你争罢了。”
无名真人道:“是不是他现在想做这掌门人了?”
王晦闻道:“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只是我的意思。而且,我还有下文!”
无名真人道:“好,我洗耳恭听。”
王晦闻道:“无量长老也只是暂时做这掌门,他做了一个时候,自会再把掌门之位让给无相真人唯一的弟子不岐。这番话,他也会在接任掌门之时对天下英雄讲个清楚。”换言之,无量长老任掌门也只是“过渡性质”而已。
【0912:以丑闻来作要胁】
无名真人听罢他这番言语,已是心中雪亮:“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和无量的安排,但不岐却未必曾参与他们的密谋。不过,若是他们所谋得遂,不岐也只能是他们手中的傀儡而已。”
王晦闻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说道:“如此安排,也是照顾无相真人的面子。不岐是他唯一的弟子,年纪比你更轻,不过他目前资望未足,是以要无量长老暂摄几年。说老实话,牟沧浪,你以俗家弟子来做掌门,是不合传统规矩的,只能算是无相真人一种‘破格’的安排。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自动让位,不但理由充足,同时也能表示你的谦虚!”
不仅咄咄逼人,连让位的“理由”,他都替无名真人想好了。
无名真人淡淡说道:“多谢你替我想得周到,但要是我不答应呢?”
王晦闻道:“我并不勉强你,但要是你不答应,到时就会有一位和你的关系极不寻常的人出现在你的面前了!”
无名真人心头一震,喝道:“谁?”
王晦闻道:“你这是明知故问,还有谁人,当然是青蜂常五娘!到时,她会在无相真的墓前,对所有参加葬礼的客人,说出你和她的亲密关系!嘿、嘿,武当派的掌门人居然会跟江湖上臭名昭彰的常五娘也有一手,一定会成为耸动武林的大新闻!”
无名真人一声冷笑,傲然说道:“牟某生平从不受人威胁,你揭露我,我也可以揭露你!”
王晦闻哈哈一笑,说道:“你揭露我什么,顶多说我装聋作哑,混入你们武当派吧?我随时可以编几十个理由解释此事。或者说是避仇,或者说是为了仰慕无相真人,自愿来服侍他。即使你指责我的目的是来偷学武功,我也可以给你来个死无对证。”他服侍无相真人几十年,假如他说他的武当派武功完全是出于无相真人所授,别人的确是难以怀疑。
王晦闻皮笑肉不笑的继续说道:“你和青蜂常五娘勾搭,恐怕还不仅是私情这样简单呢。据我所知,何家老家人何亮的头骨中,有一块是嵌有常五娘的青蜂针的。这块头骨,令郎本来已经藏起来的,但可惜他收藏之处,给我的一位朋友知道,现在亦已经是到了我的手上了!”
意思十分明显,如果无名真人仍然不肯就范,他就要栽诬他和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一案,也是有关的了。
饶是无名真人惯经风浪,心头亦已不禁震栗了!
【0913:单刀直入】
王晦闻沉声说道:“大丈夫一言而决,这桩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
无名真人道:“你还没有说拿什么来和我交换呢。”
王晦闻道:“只要你肯如我所言,到了无相真人下葬那天,让出掌门人的位子,我也可以依照你的意思去处置常五娘。”
无名真人默不作声,似乎在考虑他的提议。
王晦闻继续说道:“话不妨说得更明白些,好令你安心。你如果想她活呢,我就偷偷将她放走,包管别人不会知道你们的秘密。如果你想她死呢,我也可以替你代劳。而且我还可以让唐二先生知道是我干的,他要报复,也不会报到你的头上。”
他这提议,对无名真人来说,的确是很有诱惑的力量,无名真人似乎有点意动了。
“要我让位也不难,不过,我要知道一件事情。”无名真人缓缓说道。
“这是你的附加条件吗?”
“说是先决条件似乎更加恰当。”
“好,那你问吧,你要知道什么?”
“无极长老是不是你害死的?”
王晦闻没想到他竟敢单刀直入,当面迫供,倒是不觉呆了一呆,说道:“你因何有此猜疑?”
无名真人冷冷说道:“无极长老、丁云鹤、何其武,都是被本门的掌力震毙的,丁、何二人暂且不说,无极长老的内功造诣,可是仅次于前任掌门无相真人的。除了你,还有谁人能以本门的武功置他于死?”
王晦闻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你好像忘记了一件事情!”
无名真人道:“我忘记了什么?”
王晦闻道:“我自从来到武当山,就一直服侍无相真人,三十多年,从未下山!”
无名真人道:“只要你找到个好的借口,得到无相真人允许的话,你偷偷离山数日,大概也不会引起别人留意。”
王晦闻道:“不错,我是个微不足道的聋哑道人,平日做的只是烹茶、扫地之类工夫,少我一个也没人留意。但如果你的说法成立,那不是无相真人和我串通了吗?”
无名真人道:“我是说你骗过了无相真人!”
王晦闻道:“死无对证!如果你这样指控我,我可以说这都是你凭空想出来的!”
无名真人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0914:劝慰妹妹】
王晦闻道:“承认什么?”
无名真人道:“承认你是杀害无极长老、何其武、丁云鹤的凶手!”
王晦闻道:“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无名真人道:“如果不是,你为何不敢直截了当的否认?”
王晦闻道:“现在是你所求于我的多,我所求于你的少。我不高兴答复你,就不答复你!”
无名真人给他气得啼笑皆非,谁也知道让出掌门和保守私人秘密,两者的轻重是不能相比的。这句话其实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王晦闻冷笑道:“牟沧浪,你若不想身败名裂,我就劝你别要节外生枝了!”
无名真人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还未得出主意,忽地隐隐听得远处似有惊呼之声,而且这个声音好像就是他的儿子牟一羽的。
无名真人本已经想到要用“援兵之计”,于是立即说道:“你说的是后天的事情,我也无须现在就答复你!对不住,我有事情,要先走了。”
王晦闻让他拂袖而去,并不阻拦,却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冷冷说道:“谅你也不敢不依,我还要告诉你,你若不乖乖听话,连你的宝贝儿子也不能保全!”
※ ※ ※
牟一羽在展旗峰北面的渊默亭追上了西门燕。
“没想到咱们真的是一母所生的同胞。”牟一羽强笑说道。
西门燕却忍不住伏在他的怀中哭了出来:“没想到妈妈也会骗我,你叫我还能相信谁呢,做人真是没有意思!”
牟一羽轻抚她的秀发,说道:“别这样想。我多了一个妹妹,心里很高兴,难道你不喜欢有我这么一个哥哥吗?”
西门燕道:“我不是说你不好,但我爹爹是好人,你的爹爹是坏人!他不该引诱──”
牟一羽苦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他们是早就──”看见西门燕的面色不对,“相好”二字可是不便说出来了。
西门燕道:“我没见过爹爹,但我知道他是位大英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死的,哼,说不定就是给、给……气死的!”
牟一羽道:“燕妹,你这只是猜测之辞。我的娘亲可是真的给你的……气死的,可我又能怪谁?”
【0915:一声叹息】
西门燕不觉一怔,瞪眼说道:“什么你的我的,妈妈疼你比疼我更多,你怎的这样不知好歹,还要骂她是坏女人吗?”
原来牟一羽自幼就把养母当成生母,他知道自己的亲生母只不过是最近的事,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之间,他又把继母说成“娘亲”了。他说“我的娘亲才是真的给你的(母亲)气死的”这句话本来是针对西门燕说她的父亲是给他的父亲气死而言,一时间可没想到他的母亲也正就是西门燕的母亲。
牟一羽哑然失笑,半晌说道:“我这只是想替你解开心头的结。须知咱们的命运都是一样。我是说错了话,但你也该明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了吧。否则你也不会这样驳斥我了。”
西门燕刚刚还在埋怨母亲不应骗她,但到了牟一羽为继母感到不值之时,她又不禁为母亲辩护了。此时,她被牟一羽点破,亦是不禁心中自笑。半晌,黯然说道:“你说得不错,上一辈已经做了的事情,对也好,错也好,咱们即使受了牵累,可又能怪谁?”
牟一羽听她这样说法,知道她口里虽然说“不能怪谁”,心头的结却是未曾解开的。
果然西门燕接着便道:“但我现在亦已明白,世间上许多事情都是假的。连至亲至爱的人对你说过的话都是一样。做人也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每个人都有某些私事是不便对第三者说的,包括自己的子女在内。妈妈并不是要骗你,只是她认为不让你知道比让你知道更好罢了。无论如何,她对你的感情还是真的!”
西门燕道:“我相信。不过,我说的也不仅只是妈妈。”
牟一羽道:“你是说东方亮?”
西门燕小嘴儿一撅:“别提他了!”
牟一羽道:“依我看来,他还是喜欢你的。”
西门燕道:“哼,他喜欢的是蓝水灵!我知道,他这次跑来武当山,为的就是蓝水灵!他不会跟我回家的了,我也不会再稀罕他了!”
牟一羽也想不通东方亮因何要冒险再上武当山,但为了安慰妹妹,装作不以为意地笑道:“他不回家,难道还能留在武当山吗?你别胡思乱想好吗,我替你将他找来,让你和他当面说个清楚。”
西门燕道:“你到哪里找他?”
牟一羽道:“你瞧,是谁来了?”
就在此时,西门燕听见了轻轻的一声叹息。
【0916:你要打听什么】
轻轻的叹息已是令得她的心头一震!
因为这个人既是她想要寻找的人,又是令她生气的人。此际,她自己也不知道对他是爱的多还是怨的多。
※ ※ ※
东方亮从墓园出来,心头但觉一片茫然。
经过了与耿玉京的几度切磋,他以为自己在剑法上的造诣即使不能与牟沧浪比肩,也当相差不远。哪知仍然是不堪对方一击!不错,他已经能够抵挡三十招,比起上次的三招落败,进境可说极大。但若不是牟沧浪手下留情,他焉能还有命在?
他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不济”,更没想到牟沧浪在最后关头居然放过了他。似乎牟沧浪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阴沉险毒。
他知道有一种练功的法子可以胜得过牟沧浪,但那不是寻常人所能忍受的,而现在他已经不是想做一个异乎寻常的人了。
正当他嗒然若丧,惘惘前行之际,忽听得有人柔声问他:“亮儿,你怎么啦?”
他凄然一惊,说道:“姨妈,没什么。”
西门夫人出现在他的面前,微笑说道:“看你这个样子,大概是刚刚打输了给人家吧?姨妈不是外人,你用不着羞愧,老实告诉我吧,你是和谁交过手来?”
东方亮知道骗不过西门夫人,一咬牙根,说道:“牟沧浪!”
西门夫人倒似乎并不怎么诧异,淡淡问道:“你是在哪里碰上他的?”
“无相真人的墓园。”
这一下西门夫人似乎较为诧异了,说道:“你是去探访不岐。”
东方亮默然不语,心中则在想道:“不知姨妈知道了多少。”没有回答,亦即是等于是默认了。
西门夫人道:“你要向他打听什么?”
东方亮道:“没什么,他的第一个师父和我的爹爹曾经是很好的朋友。”言外之意,他只是为了师门关系才去探访不岐的。
西门夫人道:“是吗?嗯,你不说我几乎忘了,不岐的第一个师父不就是两湖大侠何其武吗?何其武当年死得很惨,他的案情至今尚是一团迷雾。”
东方亮道:“姨妈,你不是怀疑我好多管闲事吧?”
【0917:心事难言】
西门夫人微喟说道:“善未易明,理未易察。世间许多事情,当时以外是大事的,待到时过境迁,其实都是闲事。”表面听来似是有感而发,不着边际;其实却是绕个弯儿回答东方亮所问。东方亮悚然一惊,心道:“莫非她以为丈夫之死,到了如今,也都是不值得理会的闲事了?”他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但已是不敢多言了。
西门夫人看他一眼,说道:“你的表妹在老君石那边,她心里有点不痛快,最好你帮我劝劝她,和她一起回家。”
※ ※ ※
对西门燕来说,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想要寻找的人,好像从地下钻出来似的,突然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但她的心情已是和初上山的时候不同了,她呆呆的望着东方亮,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话好。东方亮也是轻轻叹息,并无言语。
牟一羽哼了一声,说道:“东方亮,我若不是看在妹子份上,真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小子!”
东方亮怔了一怔说道:“她是你妹子?”他虽然早有猜疑,但从牟一羽口中得到证实,还是禁不住心头一震,暗自想道:“原来‘谣言’竟是真的。如今只不知别的谣言是真是假了。”
西门燕面上一红,说道:“表哥,你知道我的事情是从来不瞒你的。回到家里,我再慢慢和你说。”
东方亮道:“回家?”
牟一羽道:“难道你还想留在武当山吗?”
东方亮道:“你说得不错,从今之后,我也不会再上武当山了。走,我当然是要走的。不过──”
牟一羽道:“既然要走,还有什么不过?”
西门燕道:“不要勉强他,我知道他是不肯和我一起走!”
东方亮苦笑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回去哪儿。”
西门燕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想和蓝水灵一起走。她现在父母双亡,正需要你──”
东方亮截断她的话道:“你错了,她还有亲人,并不需要我的照顾。我也并不是为了她上武当山的!”
西门燕道:“你不是很喜欢她的吗?”
东方亮苦笑道:“你总是喜欢胡猜乱想。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如果我喜欢她,反而是害了她了。”
【0918:剑圣向天明】
为什么“喜欢她反是害她”?西门燕不懂。但她听得表哥这样回答,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因为即使表哥还是“喜欢”蓝水灵,他亦已是表明态度,一、并非为蓝水灵而来,二、他也不会跟蓝水灵一起了。
但表哥的神情又为何如此凄苦?
西门燕不想深究原因,但却是情不自禁的有点儿“怜悯”他了。
“表哥,你在外面过得不快活,咱们一起回蝴蝶谷吧。”
东方亮终于缓缓的吐出一句话来:“也好,反正我回哪里都是一样。”
西门燕正自欢喜,不料东方亮的语音未落,忽听得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道:“不一样!”
一个年约五十开外,披着黑色斗篷,脸上木然毫无表情的汉子,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东方亮吃了一惊,叫道:“师父!”
西门燕知道表哥有个号称“剑圣”的师父,但却没有见过。她是小姐脾气,一听此人说话,似乎有不许徒弟跟她回家的意思,不觉就发了脾气,说道:“你说的不一样是什么意思?”
那汉子对她毫不理睬,好像根本没听见她说话似的,目光从徒弟的身上移到牟一羽身上。
牟一羽倒是不敢怠慢,施了一礼,说道:“前辈敢情就是剑圣向天明?”
向天明冷冷说道:“论剑术,我未必胜过令尊。‘剑圣’二字,我不敢当。但不出十年,总会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剑圣的!”
他这番话有两个意思,第一、“未必胜得过令尊”也就是“未必会输给令尊”的意思。牟一羽听了,心里想道:“莫非他是想来和爹爹较量的?”第二、“总会有一个人可以成为剑圣”,意思更加明显,他固然不配称为“剑圣”,牟沧浪也是同样不配。那么这个人将是谁呢?他又怎能知道,不出十年,一定会出现这样的人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向天明已在对东方亮说道:“你可还记得,你在拜我为师之时,曾答应过我什么?”
东方亮道:“我答应要为师门争气,练成功天下第一剑客!”
向天明哼了一声,说道:“那你现在尚未练成,岂可半途而废?””
牟一羽这才知道,他期望的未来“剑圣”原来就是他的徒弟东方亮。
【0919:他决计不会娶你】
东方亮道:“那时我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如今我对自己都已失了信心。”
向天明道:“你又输了一次给牟沧浪?但总比上次好一点吧?”
东方亮苦笑道:“这次不是输得更惨,但却输得更加惭愧。知己知彼都没有用。”
牟一羽当然懂得他所说的“知己知彼”的意思,心里想道:“原来他向蓝玉京骗取本门剑法,果然就是为了要对付我的爹爹。好在他还知自量,不似他的师父那么狂妄无知。”
向天明哼了一声,说道:“只输了两次,就心灰意冷了么?”
东方亮道:“不单是因为输给牟沧浪的原故。我不是那块料子……”
他本来是想说,即使赢得了牟沧浪,也还是做不成天下第一剑客的。因为耿玉京的天赋就比他更高,大家同样再练十年,耿玉京的成就必定在他之上。但这只是他的“判断”,他知道师父是不会相信的。是以迟迟疑疑没说下来。
向天明性子甚急,果然就切断他的话道:“你是舍不得这小妞儿?哼,真是没出息!为了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就值得你放弃平生志愿?”
西门燕早就想要发作,登时骂了出来:“你莫以为你是我表哥的师父,就可以胡说八道!你自己不行,怎教得出好徒弟?表哥,我说,你不必要这个师父了。我叫妈妈悉心教你,一定教得比他更好!”
向天明挥袖一拂,喝道:“别缠我的徒弟,他决不会娶你为妻!”西门燕被他的袖风一拂,不由自己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险些跌倒。向天明拉着东方亮就走。
西门燕并没有受伤,但她的自尊心可是给伤透了。打从有生以来,她几曾受过如此“侮辱”,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哪知道,向天明倒也不是存心要侮辱她的。原来他要东方亮练的一门内功,乃是俗称所谓“童子功”,结了婚就练不成的。练了他这门内功,配以上乘剑术,上佳资质,那是的确有希望可以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的。
向天明拉着东方亮正在迈步,牟一羽已是赶了上来,喝道:“东方亮,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有自己的主意!向天明,这里是武当山,不管东方亮是你的什么人,你都得遵守武当山的规矩!”
【0920:动口又动手】
须知客不僭主乃是武林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向天明不请自来,来了又不以礼求见掌门,已是有失规矩,而且即使武当派不予计较,在武当派的心目中,他的身份也只能是和东方亮一样,同属客人。一个客人,未经主人同意,就要把另一个客人带走,更是不尊重主人的表现。在江湖上尚且要讲这条规矩,何况是在被武林中人目为“圣地”的武当山上?
哪知向天明就是不讲这条规矩。只听得他哼了一声,冷冷说道:“你有你的规矩,我有我的规矩!谁理会你武当派的什么臭规矩?”
不但动口,而且动手了!牟一羽追到他的背后,他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牟一羽早有准备,出剑便戳他的掌心。这招他用的是连环夺命剑法中的“李广射石”,弓腰、斜步、拔剑、出招,四个动作一气呵成,又快又狠。满拟在这样的近距离之内,向天明即使避得开他的第一招“李广射石”,也避不开他的第二招“白虹贯日”。前一招可以刺穿对方掌心的劳宫穴,后一招可以刺穿对方肩头的琵琶骨。不管是劳宫穴或琵琶骨一被刺穿,多好的武功也要报废。
不料向天明的掌势怪异之极,中指伸出,俨如鹰啄,“啄”向牟一羽脉门。牟一羽刚刚从“李广射石”变为“白虹贯日”,陡然间只觉脉门一麻,剑尖虽然触及对方身体,已是无力穿破对方衣裳,更莫说是“射石”“贯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一羽宝剑脱手,他的身子也被向天明抓住,举起来了。
东方亮大吃一惊,叫道:“师父──”话犹未了,向天明已是一个旋风急舞,把牟一羽摔了出去。
向天明道:“你急什么?”一把将正要抢上前去的东方亮拉住。
眼看牟一羽就要被摔下展旗峰,忽见西门夫人衣裳飘飘,俨似御风而降。
西门燕又喜又惊,连忙叫道:“妈妈,快,快救──”此时她也正在抢上前去,虽然已是明知赶不及救人。
西门夫人叫东方亮来会她的女儿,她自己也是暗中跟着来的。她看牟一羽的飞坠之势,自忖可以及时接住,便即说道:“不用担心──”
哪知牟一羽虽然是向着她的方向抛来,分明余势未尽,她算准了一定会抛到她的跟前,却忽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中途就跌下来了。
不过,更加出乎她的意外还在后头。
【0921:要师父还是要姨妈】
牟一羽的身体刚一着地,便弹起来。原来向天明用的乃是一股巧劲。看似跌势甚急,着地之际,却似被人轻轻放下一般。
西门燕飞步跑上,把牟一羽扶稳,急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牟一羽却像呆了一般,没有说话。
西门燕只道他被点了穴道,叫道:“妈,你还不过来看看──”
西门夫人面挟寒霜,她并没有朝着牟一羽走来,却向向天明那边走去。
西门燕莫名其妙,刚要再叫,这才听得牟一羽吁了口气,说道:“没事!”
原来他刚才是在想向天明的那一招掌法,好像是曾经见过似的,终于想了起来,这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是东方亮第一次上武当山时,用过的一招剑法。那一招剑法如飞鹰回旋,正是向天明这一门的八八六十四路飞鹰回旋剑法的绝招之一。不过,向天明此际将剑法化为掌法,更加令人感到变化莫测而已。牟一羽暗自想道:“他这门剑法所用的阳刚之劲已臻化境,倘若又被他偷得了太极剑法的秘奥,刚柔兼济,并臻化境的话,那就当真是可以称雄天下了。”思念及此,不禁有点后悔,是不是应该把东方亮放走了。
“不可让他将东方亮带走!”牟一羽说道。
西门燕不知他别有心思,也在叫道:“妈,他要强迫表哥跟他走呢,他,他还说──”
西门夫人缓缓说道:“你们和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句话说完,他也走到了向天明的面前了。
“我知道你是亮儿的师父。唔,你的剑法,似乎也很不错。但号称剑圣,却还不配!”
向天明好像意殊不屑,微哂说道:“你懂得什么?”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我是不懂什么,我只懂得一件事。我的女儿说得不错,与其由你来教我的姨甥,不如我自己来教。”
向天明道:“你是不是要和我较量剑法?”
西门夫人道:“不错,你若胜得了我,我才可以让你将东方亮带走。”
东方亮叫道:“姨妈──”
西门夫人道:“你是要姨妈还是要师父?”
东方亮不敢作声了。
西门夫人道:“好,姓向的,这就让我看看你这剑圣的本领吧。请!”
向天明冷冷说道:“我不能占女流之辈的便宜!”
【0922:树剑应敌】
西门夫人哼了一声,随手折下一根树枝,冷冷说道:“你看不起女流之辈,我更看不起浪得虚名的妄人!”树枝刺出,嗤嗤有声。
她是把树枝当作剑使,一抖手就是连环三招,疾刺向天明胸口的“璇玑”“玉衡”“天阙”三处大穴。向天明横掌一劈,中食二指伸缩不定,看似点穴,其实却是虚实莫测的剑法。
树枝在掌风震荡之下,有如银蛇乱掣,极得轻灵翔动之妙,向天明的掌力虽然极其刚猛,却也扫不断她的树枝。
一个以树枝作剑,一个以肉掌作剑。双方各展所长,转瞬斗了三五十招。向天明陡地一声长啸,身形平地拔起,状似饥鹰扑兔,掌势斜削下来。西门夫人身似陀螺疾转,树剑划出十几个圈圈。西门燕看得惊心动魄,但也只是看得出双方都使险招,还未看得出所以然来,倏然间,两人就由合而分了。牟一羽失声叫道:“可惜!”顿了一顿,接着赞道:“好剑法!”向天明冷笑道:“你这小子懂得什么?”冷笑声中,已是再度扑上。西门燕也不懂得哥哥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但听得他赞母亲的剑法好,也就稍稍放心了。
原来西门夫人刚才是以牟沧浪所授的太极剑法去化解对方的攻势,向天明以掌作剑,使出的飞鹰回旋剑法本来比用剑还更刚猛,但西门夫人的树剑每划一个圈圈,就消解对方一分劲力。最后一个“剑圈”,树剑只要从圆变直,就可刺着对方眼睛的,但不知怎的,这一变未曾完成,两人的身形就忽然分开了。西门夫人使的这路剑法,牟一羽也曾学过,心里想道:“原来这路剑法是可以使得这样快的!但何以妈妈不下杀手?想必是对方有更厉害的应着,我却未看得出来。”想到这层,口中虽然在赞西门夫人的剑法,心中却是不禁为她担忧了。
他的所料不错,原来西门夫人最后划的那个剑圈由于被对方的掌力带动,她虽然消解了对方的几分劲道,对方也令得她的树剑圈子划大了些,这一来她的招数就微嫌使得“老”了。倘若她还是要伸出树剑去刺对方的眼珠的话,她的胸口先要给对方的“掌剑”削个正着。
两人越斗越烈,西门夫人的树剑呼呼带风,突然连使几招进手的招数,“龙门鼓浪”、“长虹贯日”、“客星犯月”,剑剑刺向敌人要害。牟一羽还道是她占了上风,但见东方亮却已变了面色。
【0923:跟师父走】
牟一羽毕竟是个会家,一见东方亮面色有异,登时也就察觉了西门夫人的危机所在了。要知太极剑法讲究的是以柔克刚,如今她使得凌厉无前,表面看来,是已经夺得先手,但着着争先,却也正是违背了太极剑法的本意。高手比拚,最忌急躁,心急则气浮,一击不中,敌方便可乘虚而入。
但牟一羽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危机的存在并不是单方面的,而是双方都有。西门夫人固然是失之急躁,向天明亦是惴惴不安。并非如牟一羽想象那样,能够气定神闲来对付西门夫人的攻势的。西门夫人此际的着着争先,乃是最后一击的“前奏”。那最后一击,向天明是否能够抵挡,还是未知之数。
东方亮比牟一羽看得深一层,虽然他也不能判断谁胜谁败,但若是让他们拚到最后,结果必定是不死也要重伤,甚至胜方也不能幸免!
剧斗中西门夫人的树剑疾划圈圈,向天明掌势盘旋,脚尖尚未离地,身形已是有如飞鹰扑击。眼看双方都已在准备作最后的一击了。
东方亮心头一震,忽地叫道:“你们不要打了,师父,我跟你走!”不但口里这样说,而且立即见之行动。话一说完,转身就跑。
但就在这一瞬间,西门夫人的树剑,已是刺到了向天明身上。
只听得爆豆似的一串声响,树剑断为六截。向天明闷哼一声,飞步追下山去。
西门燕大吃一惊,扑上来道:“妈妈,你怎么啦?”
西门夫人道:“没什么。他吃的亏不比我小!”原来最后那招,向天明的衣裳也被她的树剑刺穿了六个小孔。好在有东方亮的那两句话抢着说在前头,影响了他们决斗的心情,否则西门夫人就不仅是树剑寸断,而是肋骨断折了。向天明也不是衣裳穿孔,而是身上添了六个透明的窟窿了。
西门燕放下心上一块石头,但另一块石头却又取而代之,说道:“妈,但表哥已经给他拉走了。”
远处隐隐听得向天明的声音说道:“你不走也可以,谁说咱们就不能留在武当山上?”东方亮的声音跟着道:“不,师父,还是走的好!”
他们这两句随着山风飘来,只有西门夫人完全听见,牟一羽已是听得不大清楚,西门燕则是完全听不见了。
西门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羽儿,他是不想跟你的爹爹为难了。燕儿,他要跟师父走,那也只好由他去吧!”
【0924:父子谈心】
牟一羽心乱如麻,怔怔的望着西门夫人,西门夫人柔声说道:“羽儿,原谅我,我不能和你一起,我必须走了。你的爹爹比我更需要你,未来他要应付许许多多艰难的事情,我帮不了他的忙,只能倚靠你了。”话说完,她就携着女儿走了。
母亲的影子看不见了,耳边还似留着她的幽幽轻叹。牟一羽突然感到内疚于心,禁不住叫道:“妈妈,我错怪了你。这并不是你的罪过!”自从他知道西门夫人是他的生母以来,他从来没有叫过她“妈妈”。这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呼唤娘亲,但可惜西门夫人已是听不见了。
牟一羽正自一片茫然,忽听得父亲的声音说道:“羽儿,别难过。人生的一切离合悲欢,都是缘份。”父亲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牟一羽道:“爹爹,原来你早已来了。”
无名真人道:“你妈妈和你说的话,我都已听见了。羽儿,你肯──”
牟一羽道:“爹爹,正如你说的那样,离合悲欢,都是缘份。你用不着求任何人原谅。我的两个妈妈都很好,我也不会抱怨谁人。”
无名真人道:“听见你这样说,我很喜欢。当年的我,比你还要任性;但你却比当年的我懂事得多。”
牟一羽道:“但妈妈以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却是十分惭愧。”
无名真人道:“我知道你给向天明摔了一跤,小小的挫折,算不了什么。”
牟一羽道:“原来你早在妈妈和他交手之前已经来了,那你为何──”
无名真人道:“我是特地来看他的剑法的,到了必要的时候,当然我会出手,没有这个必要,我就想一窥全豹了。”
牟一羽道:“那么,你看他的剑法怎样?”
无名真人半晌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句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牟一羽吃了一惊说道:“向天明的剑法难道还能胜过你不成?”
无名真人道:“现在不能,将来难说。我说的‘人外有人’的‘人’,不是指他。”
牟一羽道:“你是说十年之后的东方亮?”
无名真人道:“也不一定就是东方亮。不过,东方亮倘若肯听他的师父的话,回去再苦练十年,他的剑法也的确是可以胜过我的。”
【0925:不愿只做父亲的拐杖】
牟一羽道:“飞鹰回旋剑法倘能揉合太极剑法之长,不错,确是可以另辟蹊径。但纵然如此,也未必就能胜得过爹爹。最少,在剑法的精纯方面,他就不能和爹爹相比。”
无名真人苦笑道:“再过十年,你以为我还能保持现状?”
牟一羽道:“但东方亮是燕妹的表哥,他也未必肯听命于他的师父,与爹爹作对到底。”
无名真人道:“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是很能引诱人的,何况你没有听见向天明对他说的话吗,他是要徒弟终身不娶。”原来他是知道向天明那种练功的法门的,只是不便和儿子说出来罢了。
牟一羽叹道:“妈妈以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真是十分惭愧。
无名真人道:“你留在我的身边,已经是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了。我也不想你在十年之后,胜得过东方亮。现在你不懂,将来你会懂的,天下第一剑客,其实是可为而不可为!”
牟一羽的确是似懂非懂,但却跳起来道:“爹爹,你还没有老得必定需要一根拐杖,我也不愿只是做父亲的拐杖!”
无名真人缓缓说道:“你有志气,我很高兴。但即使过了十年,东方亮练成剑法,他也绝对压不倒咱们武当派,一定有人胜过他的!”
牟一羽道:“你是说蓝玉京?”
无名真人道:“不错,依我看用不了十年,他的剑法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牟一羽道:“他的剑法是无相真人传他的要诀的吧?”
无名真人眉头一皱,说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要练成功天下第一剑客,必须机缘加上天赋,单靠剑诀不成。你不要想法去套他的剑诀,或逼他交出来了。”
牟一羽面上一红,说道:“我的确是曾存有私心,爹爹既然不愿孩儿那样做,孩儿自当遵命。”
无名真人心道:“其实,我也何尝不是有过私心?”于是说道:“好了,天就快要亮了。今天的客人一定来得更多,早点回去歇一歇吧。”
牟一羽道:“是,好在向天明已经走了,不怕他在明天的葬礼中捣乱。”
无名真人只能心中苦笑了:“你哪知道,我的真正敌人可还不是向天明!”
【0926:四位使者一齐来】
回到紫霄宫,已是将近天亮时分,无名真人自知难以熟睡,便在静室打坐。
他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平日只要盘膝一坐,便可进入人我两忘之境,此际他心绪不宁,非但未能进入“禅定”境界,反而诸般幻相,纷至沓来,忽而好像置身于云水之间,与殷明珠(西门夫人)泛舟湖上,忽而好像醉卧于碧纱帐里,看常五娘红袖添香。突然浑身浴血的西门牧和暴跳如雷的唐二先生都扑向他,而百媚千娇的常五娘也突然化作了狰狞的女鬼……好在他灵根未断,听到道观的晨钟敲响,悚然一惊,终于还是能够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做起吐纳功夫,心情这才渐渐恢复宁静。
※ ※ ※
朝廷派来册封掌门真人的钦使已经来到了武当山。依照惯例,钦使本是正副各一的,这次虽然也并不例外,但却多了两个齐王派来的使者。齐王开府金陵,坐镇江南,几乎可以和当今皇上分庭抗礼,是以齐王派来的这两个使者,身份虽然较次,但在一般的场合中,也获得了与朝廷钦使同等的接待。
这四位贵客来到紫霄宫的时候,无名真人刚好做完了吐纳功夫。
无名真人听得弟子禀报,说是一共来了四位使者,不觉有点诧异。那弟子道:“据牟师兄说,另外两位,好像是齐王的使者。”无名真人道:“哦,现在是他替我招待客人?”那弟子道:“不错,牟师兄和这几位使者,似乎都颇熟识。”无名真人心中打了个突,口里却没说什么。
他从静室走出来,经过回廊,只见那个伪装聋哑道人的王晦闻仍然好像平常一样,在庭院扫地,只是当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脸上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无名真人不理睬他,径行走出前殿。只听得有个陌生人的声音说道:“我虽然追不上那个妖狐,却也打听到她的行踪。”
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说道:“是吗?这妖狐可是难惹得很的啊,赵大人知道她到了何处?”
无名真人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这姓班的果然是已经是投入了齐王府了。只不知那个赵大人又是谁。他们又为何要追踪常五娘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赵大人”正在说道:“那青蜂常五娘恐怕已经到了你们的武当山上!牟公子,你可得留心点啊!”
【0927:正钦使是老相识】
牟一羽是和常五娘一起上山的,闻言暗暗吃惊,强笑说道:“这妖妇是唐二先生的外室,人所共知,听说最近这一年来,唐二先生因为恼怒她的行为放荡,将她严加管束,不准她行走江湖了。我们和唐二先生虽然相识,一向却没往来,这次也没请他参加葬礼。那青蜂常五娘怎会无端跑到我们的武当山来?而且这个妖妇是许多人都认识的,要是她当真已经来到,决不会有直到如今尚未给人发现之理,赵大人的消息恐怕靠不住吧?”
那“赵大人”打了个哈哈,说道:“她是怎样瞒过了唐二先生私逃出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妖妇善于改容易貌,贵派的弟子恐怕也未必能够一眼就看破她的本来面目吧?”
牟一羽更加心里不安,暗自想道:“常五娘是乔装打扮,冒充男子,随我上山的。难道他连这件事情都已知道了?如果他完全知道真相倒不打紧,怕只怕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知我是在被她胁迫之下,带她上山。”
儿子在门内发愁,父亲则是在门外听得直皱眉头。须知牟一羽刚才说的那一番话,目的乃是恐防那个赵大人怀疑到他的父亲头上,但若碰上精明的人,有时却是少说话好过多说话的,无名真人的直皱眉头,就是恐怕儿子弄巧反拙。
无名真人便即迈开大步,扬声说道:“钦使远来,请恕贫道有失远迎。”
四个使者一齐站了起来。正钦使第一个上前说道:“牟兄,你不认得我么?我是特地向皇上讨这个差使,来恭贺你当上掌门的啊!”
无名真人道:“原来是褚兄,没想到一别十年,却在这里相见。听说褚兄早已在京中得意,当上了御林军的副统领了,我也应该向褚兄补贺啊!”
正钦使哈哈一笑,说道:“牟兄,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洒脱。不过,你现在身为掌门,我也应该改个称呼了。赵副使,你上来见过掌门真人吧。”
那“赵大人”道:“掌门真人,我和你虽是初会,但和你的公子却是刚在不久之前在金陵见过面的。”
原来正钦使名褚千石,乃是御林军副统领,这个“赵大人”则是牟一羽在燕子矶下碰上的那个从京城跑来,在江南查案的御林军军官赵太康。
无名真人道:“小儿在金陵多蒙赵大人照顾。不过,赵大人你的记性似乎不大好!”
【0928:怀疑赵太康的来意】
赵太康道:“掌门真人指的是哪一桩?”
无名真人道:“三年前贫道五十贱辰,你似乎曾经来过舍下。”
赵太康微笑道:“没想到掌门真人居然会知道这件事情,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不过,那次我是随众祝寿,自始至终都未有机会与真人交谈,似乎也还未算得是正式相识吧?”原来当无名真人还是中州大侠牟沧浪的时候,由于他交游广阔,他做五十大寿那天,各方前来贺寿的宾客不知多少,驾客每一个都认识他,他却是未必都认识每个贺客的。这个赵太康当时尚未在御林军任职,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牟沧浪的确是不认识他的。不过,牟一羽从金陵回来,说起了这个赵太康,而且这个赵太康前来祝寿,又正是牟一羽代表父亲招待他的,牟沧浪开始知道这件事情。
无名真人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赵太康目蕴精光,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便知他是个内家高手。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怎的我当时竟没注意到此人?”同时也是不觉起了一点思疑:“他与我素没交情,何以当年来给我祝寿?若说他想藉此结交名人,他却又是自甘沉默。”一个念头,蓦地从心中升起:“莫非他这次前来,也是另有目的?”
依照礼节,赵太康是朝廷的正钦使,跟他一起来的人,都是应该由他介绍给主人的,但他介绍了副使之后,就不作声。
齐王派来的两个使者,一个是四大卫士之首的何老大,一个就是那曾在金陵如意坊与牟一羽赌金牌的班铁手。牟一羽对他们殊无好感,但在礼节上却又不能不给他们几分面子。赵太康既不作声,他只好介绍了。他刚说得半句:“这两位是──”只见那何老大已是满面笑容,和他的父亲握手了。
“牟兄,你从大侠变作真人,真可说得是更上层楼,可喜可贺。王爷对你仰慕得很,上月令公子经过金陵,王爷本来要我们邀请他到王府作客的,可惜,嘿、嘿,令公子来去匆匆,令我们无法交差。是以王爷特地趁这机会,差遣我们来参加真人接任掌门的庆典,聊表对真人的尊崇。”何老大说吧,干笑几声。
其实这次武当派虽说是同时办两件大事,但无论如何,还是以葬礼为主的。这何老大却只提接任掌门的“庆典”,说得轻一些已是“失言”,说得重一些那就是对武当派的“不敬”了。
【0929:识时务何所指】
无名真人淡然一笑,说道:“保初兄,咱们恐怕也有十年以上未见过面了吧?你在王府得意,那是更加可喜可贺了。小儿不懂时务,还望老兄不要见怪。”本来,“不懂世务”才是习惯的用语,他却故意把“世务”改成“时务”,这样一改,非但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而且也是存心试探对方的反应的。要知俗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俊杰”虽不一定是“反语”,通常来说,亦是含有嘲讽的意味。无名真人说自己的儿子“不懂时务”,言外之意,这个何老大自然是“识时务”的了。
褚千石也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听得出双方“针锋相对”的意味,为了缓和气氛,便即笑道:“掌门真人当真是交游广阔,实不相瞒,我可是直到如今,才知道何兄的原来名字。”心中则在暗自思忖,“何老大是早已在齐王府充当卫士的,倘若说他是识时务的俊杰,那就恐怕不单是指这件事而言了。哼,莫非他和关外的鞑子也挂了钩?”正是由于他有这个怀疑,他和无名真人说的那句话,也就含有自我表白的意思在内,表白自己与这个何老大不过是这次一起上武当山才相识的。
何保初也不知是否听得懂他们两个人的意思,面色毫无变化,说道:“掌门真人客气了,令郎经过金陵之时,我们招待不周,还得请令郎多多包涵呢。这位是──”他正要介绍班铁手,班铁手却已上前说道:“你们都是掌门真人的老朋友,我可不敢高攀,我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掌门真人料想也不会知道我的。”
牟一羽道:“爹爹,这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班、班──”蓦地想起“铁手”只不过是个外号,他的本来名字自己可不知道。一时间不知是说出来的好还是不说出来的好了。
无名真人也是不解因何他与自己初次见面,就发这样大的牢骚,只好微笑说道:“班大人何须这样客气?”当下也就不“请教”他的“大名”便即伸手与他相握。
班铁手哈哈一笑,说道:“不是客气。我是名字都早已被人遗忘了,江湖上的人叫我做,嘿嘿,这个匪号说出来可是令真人见笑──”
说至此处,他的铁手已是与无名真人接触,他用力一握,这才缓缓说道:“我是个残废人,自从装了这只铁手之后,人家就只是以‘铁手’相称,连我都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啦。”一面说话,一面以铁手对无名真人施加压力。
【0930:班铁手的来历】
论本领,班铁手不过是和牟一羽在伯仲之间,这点他自己也知道的。怎的他却有这么大的胆子试无名真人的武功?
原来他打的是个如意算盘,铁手不同血肉之躯,它是不怕“受伤”的,和对方角力,先就占了便宜。无名真人剑法精绝,但内功造诣如何,还是个谜(最少对他来说乃是如此),要是给他占得一点上风,那就足以扬名立万。而且,他是齐王使者的身分,即使是在最坏的情况,料想无名真人也不敢伤他。而他纵然输了,也可以一窥武当派内功的秘奥。
哪知他根本没有料想到的情况发生了,但见无名真人神色自如,似是毫无感觉,班铁手却觉得有股热气从铁手的接合处透入体内,迅即之间,游走全身的各处大穴,班铁手半点气力都使不出来了。
无名真人不为已甚,把手放开。班铁手摇摇晃晃,好像喝醉了酒一股,说道:“真人,好,好──”何保初将他扶稳,他这才把话语说得完全:“真人,好功夫!”
在场的都是一流高手,看得出是班铁手吃了亏,也看得出是何保初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才能令他恢复过来。褚、赵二人是口里不言,心中暗笑。牟一羽则在暗笑之余,却也禁不住心头一凛:“这何老大当真是深藏不露,原来他的内功造诣也是实属不凡。在如意坊的那次赌牌较量,倘若是他换了那个祈三的话,蓝玉京只怕未必能够胜他。”
牟一羽想到蓝玉京,班铁手也想到了。“虽然功力深浅不同,那小子的内功路数却确是武当一派!”原来他试无名真人的功夫,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弄清楚那日在如意坊令他吃了大亏的那“小子”的来历的。
无名真人忽地微笑说道:“班大人和断魂谷的副谷主是怎么个称呼?”
班铁手吃了一惊,说道:“掌门真人,我服了你了,居然一试就识破我的来历。”
无名真人道:“如此说来,班大人的大名想必是上‘大’下‘豪’了?”
班铁手苦笑道:“不措,班大超是我的哥哥。我也是黑道出身的,只不过我是被迫金盆洗手而已。我的哥哥在半年前已、已经死了。你还要知道什么?”说话之间,目光颇为异样的看着无名真人。
无名真人道:“对不住,这件事我可是还未知道的。请班大人莫要误会我是想打听什么。”
【0931:来意不善】
班铁手道:“我倒想向掌门真人打听一桩事情。”
无名真人道:“班大人请说。”
班铁手道:“贵派是不是有一位名叫蓝玉京的弟子,最近曾经去过一趟金陵?”
无名真人道:“不错,他是已故掌门无相真人的徒孙,在无相真人羽化之前就奉命下山,是否到过金陵,我就不知道了。班大人因何问他?”
班铁手道:“没什么,我听说他是贵派的后起之秀,武功奇高,如果他已经回来了的话,我想见一见他。”
无名真人不置可否,淡淡说道:“他只是本派一个末成年的弟子,班大人的耳食之言恐怕未必可靠。第三代弟子的事情,我是没功夫多管的。我也不知他回来没有。”
※ ※ ※
送客之后,牟一羽道:“这班铁手恐怕就是冲着玉京来的。”
无名真人道:“你是说在金陵发生的那件事情吗?但你好像也曾说过,当时你也认不得那个少年就是玉京的。”
牟一羽回来还不到两天,这两天当中又是诸事纷繁,是以他虽然曾经内父亲禀告此行经过,却只能说个概梗,未及详言的。
“不错,玉京当时乃是用了易容术的。不过,我虽然认不出他,齐王府的人却似乎早已知道了他要来到金陵的消息了。而且,他在来到金陵之前,先去过断魂谷。他在断魂谷却是未曾经过易容的。”牟一羽道。
无名真人道:“他在断魂谷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牟一羽道:“听说副谷主班大超之死,和他也有关系。我这是从燕妹那里听来的。当时燕妹和蓝水灵正在那里。”当下,将班大超如何反叛谷主韩翔,耿玉京又如何救了韩翔一命,迫使班大超自杀的事情,一一转述给父亲听。
无名真人皱眉道:“如此说来,那还是叫玉京不要在葬礼中露面为宜了。”
牟一羽道:“哦,他已经回来了?”
无名真人道:“他是昨晚回来的。但我还没有功夫和他详谈。对啦,有件事情,我也未曾问你。你回来之后,见过无量长老没有。”
牟一羽道:“见过一次,但有很多人在旁,他没有和我说什么。爹爹,他可曾与你提过不败师兄的事?”
【0932:不敢碰那秘密】
无名真人道:“没有。他叫徒弟下山,事先并没有告诉我,不败迟迟不归,他也从没和我提及。”
牟一羽道:“无量长老深沉不露,听爹爹所说的情形,恐怕他已经知道他的徒弟是死于非命了。”
无名真人道:“你在燕子矶下的三台洞中所见,不败的死因,你没看错吧?”
牟一羽道:“不败临死之前,一口咬定是蓝玉京下的毒手,伹我仔细验过,剑伤并非致命,他实际是死在外家的刚猛掌力之下的。真凶我也打听到了。”
无名真人道:“是谁?”
牟一羽道:“是齐王府一个姓祁的卫士,那天他是和不败一起出门的。”
无名真人道:“不败既是王府的客人,因何他们又要杀他?”
牟一羽道:“根据我在金陵所得的种种线索,大致可以作如下的判断。不败是带引那个祁三去暗算蓝玉京的。但他们不是蓝玉京对手,不败受了剑伤之后,蓝玉京心慌逃走,祁三恐防不败泄漏秘密,是以杀他灭口。”
无名真人道:“你以为是哪种秘密?”
牟一羽道:“这我就不敢妄自猜测了。伹他是无量长老派出去的,无量长老不知与齐王又有什么关系,总之,这、这、这──实在是牵涉太大了。”
无名真人道:“我懂得你的意思。这件事暂时就不必查究吧。”
牟一羽心中不以为然,说道:“但这件事关系本派名誉,终须还是要查个明白的。爹爹,依我的想法,他们要暗算玉京,恐怕也因为他们以为玉京知道了他们的某种秘密之故,并非仅仅是因为玉京助韩翔杀了班大超那样简单。”
无名真人道:“我会查究的。但目前还有更重大的事情要我应付。”
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决定不把聋哑道人威胁他的事情告诉儿子,只说另外一件事情。
“齐王府的使者来意不善,咱们暂且不必管他。朝廷派来的两位使者我也有点怀疑。”无名真人说道。
牟一羽吃一惊道:“难道朝廷也会对咱们武当派不利?还是那两个使者对爹爹怀有──”
无名真人道:“这两个使者不一定是怀有恶意,但、但──”
【0933:褚千石是剑神弟子】
牟一羽何等聪明,一点便透,说道:“爹爹的意思是,他们纵然没有恶意,也是另有目的。”
无名真人道:“不错,那赵太康似乎更加可疑。你在金陵曾与他同游,可知他的来历么?”
牟一羽道:“他对我倒是很好,齐王府的人想要和我为难,他还是帮我的呢。不过,我只知他是御林军的军官,却不便问他来历。那个正钦使褚千石是爹爹的旧时相识,爹爹想必知道他的来历了?”
无名真人道:“他是有剑神之称的巴山剑客过铁铮的弟子,我和他虽然不算深交,但知他的为人倒是甚为正派的。他在任职御林军之前,和许多侠义道也有交往。”
牟一羽道:“既然如此,纵然他们另有目的,爹爹也不用担心。”
无名真人道:“话虽如此,但他们是朝廷钦使,身份特殊,倘若完全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万一有什么咱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就难以应付得宜了。”
牟一羽悚然一惊,说道:“爹爹所虑甚是。”
无名真人道:“你和赵太康总算有过一段交情,不妨去找他闲聊,说不定可以听出一点口风。”
牟一羽道:“孩儿理会。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无名真人沉吟半晌,说道:“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在拜访赵太康之后,就到墓园去看看不岐吧。他昨晚受伤甚重,蓝玉京想必也还在那里服侍他的。”
※ ※ ※
牟一羽离开紫霄宫,便即从太子坡走上迥龙观。迥龙观建在风景绝佳之处,平日本来就是用作招待客人的地方,此时则是专供四个使者的下榻之处。
牟一羽正自盘算怎样才能甩开另外那三个使者,单独和赵太康晤谈,只见赵太康正在观前漫步。
赵太康道:“牟公子,你可来得有点不巧。”
牟一羽一怔道:“赵大人因何这样说?”
赵太康道:“褚统领正在以静坐替代午睡,何保初和班铁手二人则是出外游览去了。我和他们合不来,没跟他们同去。”
牟一羽心道:“那我来得可是正巧不过。”便笑道:“赵大人不想午睡,我陪赵大人走走吧。”
牟一羽带他游览名胜,海阔天空的谈了一阵,赵太康忽道:“牟公子,你可知道班铁手的一条手臂是给谁斫去的么?”
牟一羽摇了摇头,问道:“是谁?”
赵太康道:“西门牧是什么人,你一定知道吧?”
【0934:也是齐王府的人】
牟一羽道:“你说的是曾经在二十年前做过绿林盟主的西门牧?”
赵太康道:“不错,班铁手那条手臂就是给他斩断的。班铁手原名班大豪,他和他的哥哥班大超当时乃是和韩翔一伙的。他们集合了黑道上的许多帮派,反叛盟主西门牧,结果在一场大战中给西门牧诛戮迨尽,班铁手侥幸保得一条性命,自此消声匿迹了将近廿年。”
牟一羽道:“原来如此。”
赵太康道:“我说的虽然旧事,但和‘时事’恐怕也未必无关。”
牟一羽心头一凛,问道:“赵大人指的是哪桩时事?”
赵太康道:“西门牧是早已死了,但西门夫人还在生的。听说有人发现她的踪迹,似乎也是要来武当山的呢!当年那场绿林内哄,西门牧夫妇是联手御敌的,班铁手特地向齐王讨这个差使,我有点怀疑,恐怕他就是想找西门夫人报仇。”
牟一羽强笑道:“有人谣传常五娘来了这里,如今又加上个西门夫人,如果是真的话,武当山可热闹了。
赵太康道:“是否谣传,我不敢断定。但我刚刚听到一件事情,当会是真的吧?”
牟一羽道:“什么事情?”
赵太康道:“听说公子昨天抓住了一个偷上武当山的奸人,这个人就是那天在燕子矶下曾经和你打过一架的那两个人中之一。后来这个人突然被人暗算身亡。这件事──”
这件事发生在紫霄宫前,当时许多人都在场的,牟一羽自是不能隐瞒,说道:“不错,是有这件事的。对啦,我记得赵大人那日曾经与我说遇,那两个人中有一个是黑鲨帮的帮主罗江峰,不知这个人是谁,赵大人查明没有?”
赵太康道:“本来我是不方便说的,但我相信得过公子不会鲁莽从事,那就告诉公子吧。”附近虽然没有人,但他说到这里,还是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这人名叫连横,是四笔点八脉连家子侄。他是齐王府的人!”
牟一羽吃一惊道:“他也是齐王府的人?”
赵太康道:“不过他和何保初、班铁手等人并不一样,他是在外边为齐王暗中效力的。”
牟一羽道:“那么那天他们对我袭击,莫非、莫非──”
【0935:齐王也有通敌嫌疑】
赵太康道:“据我所知,他们那天是替齐王去查缉一位名叫蓝玉京的少年。因为这个姓蓝的少年,上一天曾经在矶下的那间小酒店中露面,并曾显露过一手惊人的武功。那天他们还未知道你是何人呢,大概只是偶然碰上的吧?”
牟一羽回忆当时情景,说道:“不错,玉京在酒店的一张桌子上,以筷代剑,留下了一手北斗七星的剑法,在桌子上穿了七个小孔。那天我在那酒店喝酒,恰巧他们也来查问此事,或许因此引起他们的疑心,出了酒店,他们就找我动手的。实不相瞒,蓝玉京正是我的师侄。”
赵太康道:“这就对了。他们那天和你交手,自必知道你和蓝玉京都是武当派的了。”
牟一羽道:“依你所说,这个连横,偷上武当山,也是为了我那小侄而来的了。”
赵太康道:“恐怕就是这样。”
牟一羽道:“那我倒是不懂了,我那师侄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
赵太康道:“但他是曾经到过关外的乌鲨镇的。”
牟一羽道:“那又怎样?”心里想道:“我也曾到过那个地方呀!”
赵太康道:“乌鲨镇上有个训练特务的秘密机关,是努尔哈赤未曾成为满洲的大汗之前就已建立的。那天和连横一起的那个黑鲨帮帮主罗江峰就是在乌鲨镇出身的,他后来在江南建立的帮会名为黑鲨帮,只把‘乌’字改为‘黑’字,恐怕也是表示源出于此的。你的师侄不过是个武当派的小弟子,按道理说是不该到那个地方的,这就难怪引起‘有关方面’人士的疑心了。”说到“有关方面”四字,声音也显得有点异样。
牟一羽吃惊不小,说道:“如此说来,那齐王也、也──”“也是有关方面”这几个字到了唇边也不敢说出来。
赵太康缓缓说道:“牟公子,我是因为信得过你,才把这个本来不该说的秘密告诉你的。不过,目前我们也仅是有那么一点怀疑,你知道就好,莫说出去。”
牟一羽手心里揑着一把冷汗,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不敢再说什么了。
赵太康却道:“好了,咱们回到正题来吧。依你所说的情形,连横昨天的死于非命,是给人暗算无疑了。不知你已经查明是哪种暗器了吗?”说罢,目光炯炯的盯着牟一羽。
【0936:证实了是青蜂针】
牟一羽情知瞒不过他,说道:“有人怀疑是常五娘的青蜂针,其实不是。”
赵太康道:“何以知道不是?”
牟一羽道:“中了青蜂针的毒,脸上呈现青色,连横死时,脸色却是黑的。”
赵太康道:“有没有在他的身上取出暗器?”
牟一羽道:“没有,一枚小小的毒针。也不知射入他的身体哪个部份,要是用到解剖尸体的手段,似乎又嫌太过残忍了。不过在场的有一位对毒药极有研究的泉老先生,认为连横中的不是青蜂针,就是根据他的判断。”
赵太康道:“你说的这位老先生,敢情就是有天下第三使毒高手之称的泉如镜?”“天下第三”和“极有研究”之间,当然还是颇有距离的。
牟一羽心头一凛,但也不便修改刚才所说的话,只好说道:“不错。赵大人是否觉得他的所见有不到之处。”
赵太康不置可否,半晌说道:“连横的尸体呢,可否让我看看?”
牟一羽道:“已经埋葬了。不过,赵大人要看,也不困难,埋葬之处,就在前面山岗,只是薄葬。”要知他虽然有所顾忌,不想别人发掘连横的死因,但赵太康既然提出要求,于理他又不能拒绝,只好主动带他去了。
武当弟子当然不会给连横筑坟,掩盖棺木的不过是松散的浮土,赵牟二人合力,很快就扒开了,赵太康揭起棺盖,说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你看!”
不必他来提醒,牟一羽亦已注意到了。只见连横的脸上一片蒙蒙的青色,虽然颜色不是十分明显,但经过了一日一夜,青色未退,可知中毒之深。
牟一羽只好说道:“如此看来,似乎真的是青蜂针了。赵大人,你、你是怎样料到的?”
赵太康没有正面回答,却道:“牟公子,我说青蜂常五娘就在你们的武当山上,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牟一羽道:“但也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走了。”
赵太康道:“最少她曾经来过,不但她曾经来过,唐二先生也曾经来过!”
牟一羽情知他说的是实,但却不能不故意问道:“赵大人何所见而云然?”
赵太康道:“只有唐二先生有那种可以在瞬息之间改变中毒肤色的药粉,而且在下药之际,要令那么多人毫无知觉,恐怕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手段!”
【0937:暗器飞来】
牟一羽见他变了面色,不由得心中一动,便即故意说道:“谁也知道常五娘是唐二先生的外室,他替这妖妇掩饰,那也不足为奇。”
赵太康道:“恐怕不只是掩饰这样简单。”
牟一羽道:“那么依赵大人之见──”
赵太康一个个字的沉声说道:“杀人灭口!”
牟一羽吃一惊道:“杀人灭口,这么说唐二先生也,也是──”
赵太康叹口气道:“但愿我的所料不确。不过,照目前这个情况看来,唐二先生和常五娘都是不愿那个连横落在你们的手中的,他们用的手段虽然不同,但同样都是恐怕连横泄漏和他们有关的秘密。”他这段话,虽然还没有明白的说出来,但亦已是暗示唐、常、连三人都是一丘之貉,是和满洲人有勾结的了。
牟一羽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赵太康对连横的尸体仔细审视,过了一会,说道:“待我把那枚青蜂针取出来,请你交给令尊,这件事应该由令尊──”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叫道:“小心暗器!”
说时迟,那时快,牟一羽只觉微风飒然,一枚暗器已经飞到他的眼前。
牟一羽身手也是十分迅捷,一得那人提醒,便即拔剑出鞘,刚好迎上那枚暗器。宝剑一挥之下,把那枚暗器劈为两半。一看,却是一颗松子,牟一羽手臂酸麻,仔细看时,宝剑也损了个缺口,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与此同时,赵太康亦已用劈空掌力击落一颗松子,但那颗松子余势未衰,从他掌心擦过,仍然令得他的掌心火辣辣的作痛。
第三颗松子落在连横的尸体上,但此际,他们都已无暇过去察看了。
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鹰隼的逃下山去,另一条人影则迎上去阻截他。
“嗤嗤”连声,后者似乎是发出铁莲子之类的暗器把三颗松子打落,霎眼之间,从山上逃下去的那个人早已从他的身旁掠过,看不见了。
虽然霎眼不见,牟一羽已是感觉得到这个人似曾相识了,他是谁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赵太康正在说道:“褚大人,多谢你援手及时。”
原来那个提醒他们的人,正是朝廷的正钦使褚千石。此时他正在踏着歪歪斜斜的脚步,好像醉汉一般向他们走来。
【0938:不是唐门手法】
赵太康吃一惊道:“褚大人,你怎样了?”
褚千石苦笑道:“好厉害,我的铁莲子竟然不敌他的松子。侥幸没有受伤。”
赵太康道:“你已经比我好得多了,换是我的话,距离那样近,我非受伤不可。刚才他打向我的那颗松子,少说也在百步开外,我用劈空掌打它,还是给它擦掌而过。”
褚千石忙道:“快看你的手掌,擦伤了没有?”语音急促。显得甚是惊惶。
赵太康摊开手掌,说道:“好在没有伤损皮肉。”
褚千石吁了口气,说道:“没流血就好。”
赵太康道:“要是流了血呢?”
褚千石道:“那你这条命早已完了!你过去看看连横的尸体,要是我所料不错,那具尸体恐怕已经──”
不必等他把这句话说完,赵太康和牟一羽已经看见结果了,那具尸体只有毛发尚存,其余部份,连皮带骨,都已化成一滩血水。
赵太康张目结舌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得出话来:“那是什么毒药,是不是四川唐家的?”
褚千石道:“唐家是否有这种化骨散,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蒙着黑面巾,看样子似是上了年纪的人,身手仍然十分矫捷!”
赵太康道:“你认得唐二先生吧?”
褚千石道:“十多年前曾经见过,那人不像是唐二先生。”
赵太康道:“或者他已经用上改容易貌之术。”
褚千石道:“那人用的也不是唐门的打暗器手法!”
容貌还易改变,习惯了的手法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在用到这种极其高明的暗器功夫的时候。
赵太康叹口气道:“是唐二先生还好,不是的话,我们恐怕要对付一个更厉害的敌人了。”
※ ※ ※
牟一羽本来要去墓园探望不岐的,由于发生了这件意外事情,他只好改变主意,先行回去禀告父亲了。
无名真人听罢他所说的经过,低首沉思,半晌说道:“你好像说过你在辽东曾经碰上一个武功奇高的蒙面人?”
牟一羽瞿然一省,说道:“不错,那个人的背影是有点像我碰过的那蒙面人!”
【0939:只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牟一羽心中藏着疑团,不觉问道:“爹爹,你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无名真人道:“不,我不知道。不过,有那么高强武功的人很少,我姑且猜猜而已。”
牟一羽道:“看来多半就是我在辽东碰上的那个蒙面人了,唉,如果当真是那个人的话,他如今藏匿在武当山上,那可真是防不胜防了。”
无名真人道:“你也不用着意防他,我相信他是不会伤害你的。”
牟一羽道:“为什么?”
无名真人道:“他的武功比你高出许多,如果他要伤害你的话,早在辽东的时侯,他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了。好了,我要静坐一会,你去墓园替我慰问不岐吧。他昨晚受的伤很重,你顺便带两颗九天琼玉丸给他。”
牟一羽虽然觉得父亲说的有理,但不知怎的,同时也觉得他的言辞似乎有点闪烁,心里想道:“莫非爹爹还有一些什么瞒着我么?”他应了一声,跟着问道:“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无名真人道:“没什么了。啊,对,你出去的时候,叫他们把玄通唤来见我。”玄通是在清虚观中管理杂工的道人。
牟一羽没有猜错,他的父亲的确是有件事情瞒着他。自从那聋哑道人露出本来面目之后,无名真人就已知道那个蒙面人一定是他无疑了。
只有一件事情,无名真人还想不通。那聋哑道人怎能离开武当山一个多月而没人发觉?
※ ※ ※
墓园的灵房中,内进那间房间,现在就只剩下耿玉京和他的义父不岐了。他的姐姐蓝水灵在天亮时候已经回家。
不岐好像是发梦呓,忽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呼吸急促,额上都露出青筋。
耿玉京掌压他的风府穴,助他调匀气息,不岐醒过来了。
他一张开眼睛,看见耿玉京坐在他的身旁,好像忘了耿玉京本来就是一直守护着他的,似醒非醒的又在叫道:“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耿玉京轻轻摇了摇他说道:“义父,我当然相信你,昨晚我已经相信你了。姐姐也都和我说了,杀害我的养父养母是那唐二先生,不是你!”
【0940:凶手和我相似】
不岐道:“京儿,你,你说什么?”
耿玉京道:“你不是凶手,我已经知道了!”
不岐道:“什么,你都知道了么?”
耿玉京心中酸痛,说道:“义父,怎的你连昨晚的事情都忘记了么?不错,最初我怀疑你是杀我养父的凶手,但后来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不岐道:“我说的不是昨晚之事!”
耿玉京默然说道:“你误杀我爹爹的事情,如今我也不怪你了,别提它吧!”
不岐道:“我说的也不是这一件事情!”
耿玉京不觉一怔,问道:“那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不岐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说的是你的外公,亦即是我的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件案子!”
耿玉京知道这件案子关系极大,“啊”了一声,不敢插话。
不岐道:“这件案子,连掌门真人都曾怀疑我是凶手!”
耿玉京道:“不,我知道掌门真人的用意,他是恐防你自寻短见,因此要着落在你的身上把那凶手找出来!”
不岐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跟着说道:“我知道,但说老实话,我对掌门真人也不敢十分相信,我只能相信你!”
耿玉京道:“好,那你对我说吧!”
不岐道:“掌门人问我当年的真相,有件事情,我是瞒住他的。师父被害那天晚上,其实我曾经回过家里!”
耿玉京“啊”了一声,但随即说道:“义父,你见到什么?我仍然相信你不是凶手!”
不岐面露笑容,说道:“多谢你。”于是说出那天晚上他的所见所闻。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那凶手逃出来的时候。师父临终之前骂的那声:‘畜牲’!我也听见了。”
耿玉京心头颤栗,“畜牲”二字,通常只是父亲骂儿子,或者师父骂徒弟的啊!那个凶手是谁?既然不是义父,难道,难道──
不岐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怪不得师父要骂畜牲,那个逃出来的凶手,他的面貌简直和我一模一样!而且他的背影又和你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耿玉京呆住了,过了一会,方始出得声:“有这等事!”
【0941:自我解剖】
说至此处,不岐脸上现出非常痛苦的神情,捶胸说道:“我真该死,师父对我恩重如山,我却不敢挺身和杀害师父的凶手搏斗。当时我竟然给吓得躲在暗处,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抖,生怕给那凶手发现。”
耿玉京道:“那个凶手的武功比你高出许多,当时如果你露面的话,只怕也是白饶一条性命。”
不岐说道:“我不仅贪生怕死,还是个卑鄙小人,在这样重要的关头,我还只是为了本身的利害打算。”
耿玉京暗自想道:“义父的行为虽然可议,也还不算太坏。就看在他能够痛悔前非这一点,我也应该原谅他了。”正想劝他不要太过自责,不岐已在继续说道:“凶手身法快极,转瞬已是越墙而去。我听得老家人何亮的脚步声跑进师父卧房,此时我本来应该进去的,可我还是未敢露面,因为我恐怕师父已是伤重垂危,他把那个凶手当作是我,倘然再见到我的话,一个可能是立即给我气死,一个可能是见面就骂,容不得我辩明,万一他就死了,我的嫌疑岂非更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耿玉京这才知道他刚才的自责乃是指这一件事,心中也是觉得义父私心太重,甚不应该。
不岐苦笑道:“京儿,我把最见不得人的心事都对你说了吧。即使你因此杀我,我也甘死无辞!我一向妒忌你的父亲,尤其在他抢了师妹之后,我更是恨他入骨。当时,或许就是由于我的偏疑,我的确是有几分怀疑那个凶手就是你的父亲,也‘希望’那个凶手当真就是你的父亲!”
耿玉京隐隐感到几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当下说道:“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时不管你是有心之错,或无心之错,总之,知错就好。我一出世就蒙你教养之恩,我总还是把你当作义父的,不过──”
不岐收敛了嘴角挂着的笑意,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耿玉京道:“不过,怀疑也总得有几分事实做根据的,我想知道你因何怀疑我的父亲。”
不岐道:“你不说我也要告诉你的,你知道那晚我因何赶回家吗?”
跟着自问自答:“因为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你的父亲已经做了满洲奸细,已经从关外回来,明天就会回到家里。因此我要赶回来告诉你的外公。”
【0942:为何不怀疑常五娘】
耿玉京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不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显得甚为尴尬,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是常五娘告诉我的。我和她有了不应该有的关系。我知道她行为不端,但也知道她交游广阔,消息灵通,我、我这就抱了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态度。啊,刚才我说到哪里?”
“你说到听见何亮的脚步跑入我外公的卧房。”
“对,正在那个时候,常五娘突然在我身边出现,示意我赶快离开,我就糊里糊涂跟她走了。
“到了无人之处,她说,你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天方才回去,假装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她又告诉我一个据说是最新的消息,可以断定你的父亲就是弑师的逆徒的。”
“那最新的消息又是什么?”
“说是你的父亲身上藏有霍卜托的一封信。霍卜托是满洲大汗努尔哈赤的卫士,其时已经潜入京师,计划在京师谋得一官半职,为满洲人做卧底的。要是从你父亲身上搜出这封信来,就可坐实他的罪名了。”
耿玉京忍不住道:“常五娘又怎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不岐叹道:“我当时只是想把你的父亲置于死地,她不肯说消息的来源,我亦无心追问!”
耿玉京已经知道霍卜托就是七星剑客的儿子郭璞,便即说道:“这个霍卜托我曾经见过,他的身份虽然复杂,但我相信他不是奸细。不过,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义父,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怀疑过常五娘也是满洲奸细?”
不岐道:“经过那晚之后,我才开始怀疑。”接着说道:“第二天我和何亮一起,在盘龙山碰上你的爹娘。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并非饰辞狡辩,当时我和你的父亲搏斗,不错,你的父亲是伤在我的剑下,但其实他的剑法是远远在我之上的,致他于死的,是因为他中了常五娘的毒针!”
耿玉京咬牙道:“我早已料到是这样的了。”
不岐继续说道:“那封信我并没得到手,见是见过的。当时你的母亲在行囊中找出过,给了你的爹爹,后来你爹死后,不知怎的就不见了。但我总算也查明了一件事情,你爹绝对不是弑师凶手!”
耿玉京松了口气,说道:“此事明白就好!”
【0943:昨晚的新发现】
不岐叹道:“可惜是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
“我自问与人无仇,我不懂那人为何要扮成我的模样,移祸于我?”
耿玉京道:“我看那人不是移祸于你,而是要陷害我的父亲!”
不岐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早已知道我对你爹怀有心病,是以特地这样做,让我怀疑是你的爹爹?”
不岐当时的确是曾经有此怀疑,是以才会发生第二天他“误杀”师弟耿京士一事。听了默然不语。
耿玉京道:“江湖上通晓易容术的人虽然不少,但最擅长此术的似乎还是唐仲山那老贼和得自他的真传的常五娘!”
不岐道:“你怀疑是常五娘?”
耿玉京道:“常五娘轻功超卓,凶手一瞥即逝之后,她很快就出现在你的身边,焉知不是她去而复回?”
不岐道:“但那人井非女子。”
耿玉京道:“对一个精通改容易貌的人来说,女扮男装,扮得维妙维肖,也不稀奇!”
不岐摇头道:“不对。”
耿玉京道:“因何不对?”
不岐道:“那人的轻功,身法非常特别,和常五娘的身法截然不同!”
耿玉京对常五娘的武功,当然不及不岐之深悉,只好让他自话自说了。
不岐继续说道:“十八年来,我一直猜想不透这人是谁,直到昨晚,才有新的发现,但也还不敢说是就已揭开谜底。”
耿玉京连忙问道:“义父,你发现了什么?”
不岐道:“昨晚在你进来之前,有一个人曾经来过。”
耿玉京道:“谁?”
不岐道:“东方亮。”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哦,原来东方大哥来过了。他为什么不等我呢?”
不岐道:“那我就不知道。当时,他与掌门人交手,他们或者以为我尚在昏迷未醒,其实我已经醒了。东方亮一听得你在外面叫唤的声音,立即越墙而去。掌门人似乎也是有心放他走的,加上一掌,那一掌却是推送之力。”
耿玉京道:“但这件事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又有何关?难道你以为──”
【0944:不岐突遭暗算】
不岐好似在思索什么,忽地说道:“我以前虽然也曾与东方亮交过手,却未曾见过他的轻功。”
耿玉京道:“他的轻功怎样?”
不岐道:“他那飞身越墙的身法,和十八年前我所见到的那个凶手的身法,正是相同!”
耿玉京道:“东方亮是西门燕的表哥,虽然他的年纪比西门燕大得多,但顶多也不过是三十二三岁出头吧,怎能是当年凶手?”
不岐道:“北方生长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也长得相当高大了。你的父亲当年也不过二十岁年纪。而且,东方亮的身材不也是和你有点相像吗?”
耿玉京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够做出那件案子!”
不岐道:“我也不敢断定凶手就是他。但他那轻功身法十分奇特,凶手即使不是他,和他一定有很深的关系。”
耿玉京虽然年轻,思路倒是颇为周密,说道:“换句话说,所谓有很深的关系,即是曾经传授给他武功的人了。若然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师父。”
不岐道:“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他的姨母西门夫人,不对,不对,决不会是她的!”
不岐并没反问,却道:“也说不定那个凶手和他是先后同门。只不过我们未知罢了,京儿,你、你……”
忽然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耿玉京道:“义父,你怎么啦?”忽见他的喉头一缕鲜血射了出来。
不岐已经死了。他突遭暗算,一命呜呼,片言只语都没留下。但他虽然说不出话,临终之际,中指却是已经伸出来的,指向窗口。
耿玉京心道:“不错,给义父报仇要紧!”无暇思索,立即穿窗而出。
墓园筑在紫霄峰下,他追出墓园,只见一条人影已是跑上山坡。看那人的轻功身法,只有在自己之上,决不在自己之下。
人影转过山坳,他不是要跑上紫霄峰,而是转过方向奔向紫霄峰侧面的一个山峰。那个山峰是未曾开僻的,比紫霄峰更险!
但耿玉京纵然明知追他不上,也是非追不可的。也不知是否天从人愿,一个奇迹突然出现了。
【0945:曾经见过的蒙面人】
那人不知怎的,忽然停了下来,侧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他背向耿玉京,耿玉京看不见他脸部的表情,但见他身形一闪,突然就在一块石头的后面消失了。那块巨石远看似一个整体,其实却是两块挤在一起的大石,中间有个能够藏身的缝罅的。
耿玉京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戒备神情,但从他的这个动作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发觉敌踪,故而躲在暗处,伺机伏击。耿玉京不觉有点奇怪:“如果他发觉有人跟踪,他这样躲藏也是瞒不过背后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的。难道还另外有人躲在他的附近,又或者只是他的疑神疑鬼?”
但此时耿玉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全速施展轻功,向那人匿藏之处扑去。
距离已经在三十步之内,忽听得那人一声大喝:“着!”一把碎石打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他最先的一把石子是打向前方的,石雨纷飞,却未见有人影出现,跟着的一把石子,才是反手打向正在向他扑来的耿玉京。
耿玉京早有准备,一招“云涌风翻”,剑势如环,把那些碎石子扫荡开去。
一阵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耿玉京虽然扫荡了向他飞来的碎石,虎口亦已给震得隐隐发麻。那人是将一块石头捏碎来打他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倘若不是耿玉京的内功近来亦已大有进境,莫说与这人交手,只这一把碎石,恐怕就要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已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出乎耿玉京意料之外,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乌鲨镇曾经碰上的那个蒙面人。
那蒙面人看见追来的是耿玉京,似乎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娃儿要来找死吗?快快给我滚开!”声音干涩,极为刺耳!
耿玉京怒从心起,喝道:“你在关外害死慧可大师,如今又害死我的义父,舍了这条性命,我也要与你拚了!”喝骂声中,已是一剑斜刺过去。这一剑,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端的是狠辣非常。
蒙面人竟然不躲不闪,伸手就抢他的宝剑。耿玉京剑势陡然一转,斜削过去,满以为最少可以削断他的两根指头。哪知这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奇妙之极,刹那之间已是变为点穴的指法,屈下四根指头,只有中指点向他的关元穴。高手搏斗,只争毫发之差,他屈下四指,刚好避开剑锋。但中指却已堪堪点到耿玉京的脉门了。
【0946:目无全牛】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耿玉京陡地一矮身形,剑尖反挑对方小腹。蒙面人只道他的招数已经使老,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余势未衰,在如此情形之厂,蒙面人倘若继续强攻,势必两败俱伤不可!蒙面人只好吞胸吸腹,先行避招。高手搏斗,只差毫黍,耿玉京的剑尖就差了那么一点儿,连对方的衣裳都未沾上。但那蒙面人由于吞胸吸腹,身躯缩后几寸,他的指尖也就未能点着耿玉京的穴道了。
掌风剑影之中,双方倏的由合而分。表面看来,大家都没吃亏,但耿玉京的脉门已是火辣辣作痛,须知蒙面人的内功比他深厚得多,指头虽没点着他的穴道,那股劲道,已是足以令他虎口酸麻。
耿玉京吸一口气,剑走轻灵,继续采取攻势。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出剑的劲道虽然不足,但已是极尽轻灵翔动之妙。蒙面人倘若不能一掌将他打死,可还当真不敢欺近他的身前!
蒙面人饶是胜券稳操,也不禁心头微凛:“相隔不过数月,这娃儿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若不杀他,终是后患!唉,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能下这毒手。”心神稍分之际,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蒙面人的衣袖给剑尖划开了一道裂缝!蒙面人一咬牙龈,心道:“这娃儿与我缠斗不休,只怕还有强敌在旁窥伺,罢了,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好让这小鬼去见阎王吧!”杀机一起,迅即虚劈两掌,退了三步。他这是倚仗功力深厚的以退为进的打法。他的劈空掌已足以抵挡对方攻势,只待对方气力稍衰,他的虚招立即就可变为实招,取对方性命。
不过片刻,耿玉京呼吸已是为之不舒。蓦地想起师祖所传心法“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接着,慧可大师在断魂谷石室中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也似一道灵光从他心头闪过,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睹,以目睹而目无全牛。耿玉京一悟妙理,遂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所见,只有蒙面人的一双手掌。剑法也更进一层,好像不是用手使剑,而是用心来使剑,跟着对方掌势的变化,随心所欲,乘瑕抵隙,着着争先。如此一来,他使剑已是便无须使用多少气力,蒙面人的“耗”字诀就难以见效了。蒙面人的内里虽候,但在剧斗中也是要消耗的,久战下去,胜负难料!蒙面人看出这个破绽,立使险招!
【0947:手下留情】
蒙面人掌法倏变,好像提笔写字一般,点、撇、勾、捺,每一笔都是凌厉异常。耿玉京不为所动,眼神不离他的掌心。蒙面人扑上前来,耿玉京唰的一剑就向他的掌心刺去。掌心的劳宫穴若是给剑尖刺穿,多好的内功也要废了。
但这一着早已在蒙面人意料之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双掌已是划出一道圈圈,从掌法变为剑法!耿玉京做梦也想不到这蒙面人竟然能够以掌代剑,使出太极剑法,而且正是可以克制他此际所使的这招“白虹贯日”的剑法。
在这危急关头,耿玉京参悟的上乘剑理发挥了妙用,只见他剑尖一抖,陡然飞起了七朵剑花,从“白虹贯日”倏的就变为“七星伴月”,蒙面人的七处要害同时被攻,倘若还是要硬抢他的宝剑,身上势必添了几个窟窿。
耿玉京这一招随机应变的反击,本来可说是已经到了剑法通玄的化境,但不料这一招也是业已在蒙面人所算之中。
两人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几乎是在同时变招。蒙面人的双掌划着圈圈,圈子未曾合拢,已是滴溜溜一个转身。无须用手帮忙,一个“金蝉脱壳”,身上穿的外衣已经解开,飞了起来。好像化成了一片乌云,朝着耿玉京当头罩下!
耿玉京剑光飞舞,蒙面人的那件外衣在他的剑光中化成了片片蝴蝶!但在这瞬间,耿玉京的目光由于被“乌云”遮掩,却已看不清对方掌势的变化了。
蒙面人抓着这瞬息即逝的时机,轻飘飘的一掌向耿玉京打来。无声无息,倏忽而来,但蕴藏的内力却是非同小可。
眼看耿玉京就要伤在他的掌下,蒙面人忽然想到耿玉京小时候和他戏耍的情景,他在武当山这么漫长的岁月之中,心境是十分寂寞的,除了无相真人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小孩子。“唉,我怎能如此?即使不念无相真人对我之恩,我也不能毁了他的一生啊!”他这一掌本来可以打得耿玉京不死也要重伤的,心念一动,硬生生的收了七分内力,只想一掌把耿玉京打得晕了过去,也就算了。
不料耿玉京的内功造诣,已是在他估计之上,只听得耿玉京“哎哟”一声,脚步踉跄,却并未跌倒,说时迟,那时快,耿玉京的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已是刺到他的面门!
【0948:露出庐山真面】
但在这生死立判的时候,耿玉京的心念亦是有如电转,委实下不了决心──是杀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他是领教过这蒙面人的本领的,蒙面人刚刚那一掌对他手下留情,他怎会不知?和上一次他在乌鲨镇和那蒙面人交手的情形如出一辙!亦即是说,蒙面人对他手下留情,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了!
“他两次可以杀我而不杀我,我怎么可以一剑就取了他的性命?”
“但义父之仇,我又怎么可以下报?还有慧可大师的一条性命,难道也可以让它平白送掉不成?”
心念电转之际,他唰的一剑,已是刺到了蒙面人的面门。
但这一剑却是划得很轻很轻,只不过是划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巾,连一片皮肉都没伤着!
“哼,我倒要看你是──”
一个“谁”字,没说出口,耿玉京就呆住了。
他已经看见了那蒙面人的庐山真面目!
当真是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蒙面人就是服侍无相真人的聋哑道人。
在这十多年中,几乎是朝夕和他相见的人。
如今他才知道那聋哑道人伛偻的身型,痴呆的表情,都是假装的。
但此际,他挑开了聋哑人的蒙面巾,聋哑道人倏的又恢复了平日的形状了。
耿玉京失声道:“是你!”
“聋哑”道人忽地苦笑道:“玉京,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你可莫要怪我对不住你了!”
说到“对不住”三字,手起掌落,耿玉京的心头还在一片混乱,登时就给他打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死还是活了。
※ ※ ※
这个时刻,也正是牟一羽踏进墓园的时刻。
他走入不岐的卧室,没看见耿玉京,已是有点奇怪,再仔细一看,不觉大吃一惊。
不岐侧身躺在床上,脸上似乎蒙着一层青气。他叫了不岐两声,不岐动也不动。
他走近去把不岐的身躯扳转来面对着他,只见不岐的喉头,鲜血还在汩汩留下。
就在此时,猛听得有人喝道:“牟一羽,你干得好事!”
牟一羽放下不岐的尸体,转过身来,只见何保初和班铁手二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0949:留下了血手印】
牟一羽怒道:“你们胡说什么?”
班铁手冷笑道:“你做都做得出来,怕我们说吗?”
牟一羽忍无可忍,大怒喝道:“给我滚出去!”
何保初和班铁手并不一样,他看起来倒似是“心平气和”,微笑道:“我们好歹部是客人,这是你们武当派对待客人的‘礼貌’吗?”
牟一羽道:“做客人也该懂得做客人的规矩,这里是我们已故掌门的墓园,他的灵柩还停在这儿,未曾下葬,你们进来做什么?”
班铁手道:“你又进来做什么?”
牟一羽道:“这是我的事!”
何保初淡淡说道:“但在这墓园里面,好像不仅是只有无相真人的一具尸体!”
班铁手接着便道:“对啦,这位不岐道长又是怎样变成死人的,如果你说这不是你干的‘好事’,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们吧!”
牟一羽知道他们意图陷害,拔剑便往外冲,喝道:“事情总会查个水落石出的,用不着你们多管!”
班铁手早已堵住门口,冷笑说道:“你不是心虚,何必逃跑?”
牟一羽唰的一剑刺去,只听得“叮当”一声,火星四溅,青铜剑碰着了铁手,班铁手的“手”没有给他斩断,倒是他的剑损了一个缺口了。
论武功,牟一羽并不输于班铁手,但他吃亏在碰着的不是“血肉之躯”,班铁手以“铁手”应敌,根本就不用顾忌他的利剑。急切之间,牟一羽哪里冲得出去。
何保初撕下了不岐的一幅衣裳,回过头来,微笑说道:“事情已经弄清楚了,我看大家还是停下来,好好的谈一谈吧,不必打了。牟公子,我这是为了你的好!”
原来牟一羽刚才把不岐的尸体放下的时候,他的手已是染了血的,何保初撕下的那幅衣裳,正是留着他的一个血手印。
牟一羽怒道:“岂有此理,你以为我是凶手?”
何保初道:“我知道不是你,只不过和令尊有关而已。这个凶手是令尊请来的,你大概只是想帮令尊消灭罪证吧?可惜你反而留下了多一重罪证,只能自叹运气不好,碰上我们了。不过,你既不是主谋,也不是帮凶,你要走我们也可以让你走的。”
【0950:威胁牟一羽】
他这么一说,牟一羽倒是不能走了。
“何老大,你是王府使者的身份,可不能含血喷人!”牟一羽道。
何保初摇了摇头,说道:“牟公子,你先别把我当作是怀有恶意的好不好?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牟一羽道:“好,那就请你把凭据拿出来吧!”
与此同时,班铁手也在装模作样的说道:“什么,原来这不是牟一羽干的‘好事’么?那么,这个凶手是谁?”
何保初缓缓说道:“凶手是谁,你们只要一看不岐道长的尸身就明白了。牟公子,你是知道青蜂针的毒性的,你看,这不是显明的事实摆在眼前?”
牟一羽刚刚进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只是尸体的面部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气,此时仔细一看,已经是整张脸孔都变得铁青。喉头的伤口处也露出了针尖。
牟一羽尚未知道常五娘已经落在那聋哑道人的手里,射毙不岐的那枚青蜂针是聋哑道人从常五娘那里得来的,他只道常五娘是还躲山上,这件事当真是她所为。
由于不明真相,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即使是那妖妇所为,也不能说是和我的爹爹有关啊。”
何保初似笑非笑说道:“牟公子,真人面前,何必还说假话。令尊和常五娘的关系非比寻常,我不信你全无知闻。嘿嘿,他们的私情纵然不是天下皆知,知道的人似乎也还不少!”
说至此处,声调一变,用一种好像关心老朋友的亲切口吻说道:“我不是想毁掉令尊,所以我才想你不必遮瞒,与我们真诚合作!”
牟一羽道:“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爹爹决不会主使别人来谋害不岐师兄的。他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
班铁手道:“理由很简单,不岐道人是无相真人硕果仅存的弟子,不把他除去,你爹爹的掌门位子就坐得不安稳!”
牟一羽怒道:“我爹爹岂是这样的人?”
何保初冷冷说道:“令尊是怎样的人,只凭你说是不行的,要别人相信才成。别人会问,凭常五娘这点道行,她怎能瞒得过武当派一众高手的眼睛,如入熟人之境的偷进墓园,害了不岐道长。没人在暗中大力帮忙,她上武当山也难!”
【0951:要你们父子效忠王爷】
牟一羽拚着牺牲自己,硬着头皮说道:“我会告诉大家,我是在那妖妇胁迫之下,让她乔装打扮,将她带上武当山的。一切过错,全都在我,与我爹爹无关!”
何保初冷笑道:“抂你聪明一世,却恁地糊涂一时!你这样说,只有更加令人怀疑你的父亲。何况,嘿嘿……”他发出了阴阳怪气的笑声,一面笑,一面扬起了那幅从不岐身上撕下来的,有着牟一羽血手印的衣裳。
他没有说下去,但牟一羽已是懂得他的意思了。他是要用这血手印作为证物,证明牟一羽是协助常五娘行凶的助手,有了他们的指控,用不着加油添酱,但谁也会认定在幕后主谋的就是他的爹爹──武当派的掌门牟沧浪。
“你,你,你──”牟一羽气得说不出话了。
何保初皮笑肉不笑的咳了一声,说道:“我作这样的指控,可能是有点冤了你。但谁叫你不肯和我们合作呢?”
牟一羽知道生气也没有用,只好装作屈服的样子,软弱无力的说道:“那你们想要怎样?”
何保初道:“没怎么样,只不过是要你们父子好像连横那样!”
连横就是那个在燕子矶下袭击牟一羽的人,也就是昨天在武当山上死在青蜂针之下的那个人。牟一羽变了面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保初道:“我举这个人做例子,是好让你明白得透彻一些,绝无咒你们父子死于非命的意思在内。连横是暗中为王爷出力的人,但在江湖上却是没人知道他的这个身份的。”
牟一羽哼了一声道:“你是要我做王爷的走狗!”
何保初干笑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你们若是肯为王爷效忠,以你们父子的地位,当然决非连横这类的人所可相提并论,有天大的好处等看你们呢!”
牟一羽心中一动,说道:“有什么好处,可否说来听听?”
何保初道:“第一,令尊可以坐稳掌门人的位子。即使有人和他作对,我们也可以为他解。”
牟一羽道:“听你的口气,似乎现在已经有人要谋夺我爹爹的掌门之位?”
【0952:签不签卖身契】
何保初道:“是否如此,恕难奉告。但知道得最清楚的莫过于令尊。你大可以回去问他。”
牟一羽道:“还有没有别的好处?”
何保初道:“富贵荣华,说之不尽。”
牟一羽故意轻蔑一笑:“可惜这些都不是我们所想要的。”
何保初道:“那你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比如说,王爷可以令得你们武当派更加昌盛,压倒少林,可以令得令尊成为武林中地位最高的人物!嘿嘿,不过令尊若是不肯就范的话,王爷也可以铲平武当!”
牟一羽道:“听你的口气;王爷似乎已经不是王爷了!”
何保初翻起白眼道:“是什么?”
牟一羽道:“那么大的权力,和皇帝也差不多了吧?”
何保初大笑道:“你这话倒是说得一点不错!王爷即使要做皇上,那也没有什么艰难!”
牟一羽道:“如此说来,王爷想必是有极有力的外援了?”
何保初这才发觉自己有点得意忘形,喝道:“你问得太多了,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牟一羽道:“但你们要我效忠王爷,却又不把我当作自己人看待,似乎不大公平吧?”
何保初道:“你们父子答应之后,我们自会告诉你的。”
牟一羽道:“兹事体大,我可不能替爹爹作主!”
何保初道:“你回去把利害告诉令尊,明天我等你的回音。不过,你这一份效忠书可得现在就签!”
牟一羽道:“哦,还得签什么效忠书吗?”
何保初道:“这个当然。口说无凭,你不签字,我们怎能相信你是真心?”
那份效忠书是早就准备好的,何保初拿了出来,说道:“尸体上血还未干,你用指头蘸血,就在这里签上大名吧!”
是签呢还是不签?牟一羽当然明白签了效忠书就等于签上卖身契。他面临有生以来最大的考验了。
※ ※ ※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耿玉京开始有了知觉,渐渐醒过来了。
【0953:郑铁岗父女出现】
他发觉自己是躺在地上,头顶是黑黝黝的石岩,有月牙形的缺口,阳光从缺口射进来,不很明亮,周围景物依稀可见。
虽然已经开始醒来,脑袋还是有昏眩的感觉。眼前好像有无数闪烁的金星。他想坐起来,却软绵绵的使不出气力。
“我怎么会躺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耿玉京但觉一片茫然,他也不知有没有人在这个地方,不觉就叫了出来。
一双好像温玉的手臂扶着他,跟着一个好像十分熟悉的少女声音,又惊又喜的说道:“爷爷,他醒来了!”
“你是──”
那少女俯下头来看他,柔声说道:“你看清楚,你认不得我了么?”
“啊,你,你是巧儿!我、我,这,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知觉是恢复了,记忆可还没有完全恢复。
但郑巧儿已是松了口气,说道:“好,你还认得我。现在,你不要多问,待一会儿,你就会自己明白的。爷爷来看你了。”
果然一个老人就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巧儿的父亲郑铁岗。
郑铁岗道:“别忙说活,吞了这颗药丸,再歇一会。”一颗碧绿色的药丸纳入耿玉京口中。跟着拿一个盛满水的葫芦,给他喝了一口清冽的泉水。
不过片刻,耿玉京全身都有了清凉的感觉,眼前飞舞的金星消失了,他记起了他和那个聋哑道人的搏斗,他挑开那聋哑道人的蒙面人,聋哑道人一掌向他劈下……
此时他也看得更加清楚了,他看见了郑铁岗的手腕有一道好像给烧红铁块烙过的指印。
他明白了,失声说道:“爷爷,原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你,你没事吧?”
郑铁岗苦笑道:“并不完全是我的功劳,要不是那个人手下留情,我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郑巧儿道:“爷爷和那人对了一掌,就把你抢了过来逃跑。”
郑铁岗续道:“说来惭愧,我号称铁掌,掌力可是比不上他,好在他也没追赶。我没受伤,你的伤也不如我初时想像的那样严重。只不过恐怕还得调养三两天。”
【0954:已经躺了一天一夜】
耿玉京道:“啊,我还得在这里躺上个三两天么?”
郑铁岗道:“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若不是那人手下留情,而你的内功又颇有根底,最少也得十天八天!”
耿玉京急道:“爷爷,我可不能躺着过这三天。”
郑铁岗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你急什么。我说的三两天,说的是你可以恢复如常所需的时间。并不是动也不能一动的。”
耿玉京道:“那么明天我可以像普通人那样走动了吧?”
郑铁岗道:“当然可以。到了明天,你非但可以像常人一样走动,还可以恢复一两分武功的。不过,你一定得净心调养,不能焦急,也不能胡思乱想。”
耿玉京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只要明天能够走动,我就别无他求了。”
郑铁岗道:“好,那你好好睡一觉吧。”
耿玉京道:“我睡不着。”
郑铁岗皱眉道:“你静下心神,就能睡着了。我刚刚和你说过的,叫你别再胡思乱想──”
耿玉京道:“爷爷,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郑铁岗道:“唉,你这孩子,好,你说吧。”
耿玉京道:“爷爷,你见多识广,你和那人交过手,可知道他是谁吗?”
郑铁岗一怔道:“他对你颇有爱惜之心,我以为你早已知道他了。”
耿玉京道:“不错,他是我一个十分熟悉的人,但在今日之前,我只知道他是服侍我师祖的那个聋哑道人。却不知他本来身份。”
郑铁岗道:“你听人说过三十年前名播江湖的小五义么?”
耿玉京道:“曾听得慧可大师说过。”
郑铁岗道:“他就是小五义中的老二王晦闻。年纪却比老大七星剑客郭东来还大一些,武功也和郭东来不相伯仲的。”说罢叹道:“原来这三十年来,他躲在武当山上,怪不得没人知道他的消息。”
耿玉京心乱如麻,过了一会,说道:“真想不到他竟会是杀我义父的凶手,他对我本来是很好的。他、他走了吗?”
郑巧儿道:“昨天就已走了。但是不是已经走下了武当山,我就不知道了!”
耿玉京吃一惊道:“什么?你,你说的是昨天──”
郑巧儿噗嗤一笑道:“你不知道吗?你在这里已经躺了一天一夜了!”
【0955:要去参加葬礼】
耿玉京失声道:“什么,我已经躺了一天一夜,那、那现在是什么时分?”
郑巧儿到洞口一看,说道:“看来,恐怕是将近正午的时分了。”
耿玉京叫声“不好!”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立即便跳起来。但可惜只能支持片刻,刚要迈开脚步,又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了。
郑巧儿连忙扶他躺下,嗔道;“你、你干什么?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却一点不知爱惜!”
耿玉京道:“师祖的葬礼定在今日午时举行,再迟就来不及了!”
郑巧儿道:“哦,你还想给师祖送葬?”
耿玉京道:“我是他最疼爱的徒孙,我特地从关外赶回来,为的就是给他送葬。要是不能让我尽这点心意,我这一生都将引为遗憾!”说话之时,一双眼睛却不是望着巧儿而是望着郑铁岗。目光流露求助的神情。
郑巧儿道:“你知不知道齐王派了两个使者来参加葬礼,你和他们是曾经在金陵结下梁子的?”
耿玉京道:“天大的事情我都不管,害怕两个鹰爪不成?我不信他们敢当众将我吃掉!”
郑巧儿道:“你刚刚说过别无他求的!”
耿玉京道:“那是因为我以为还是昨天。我是这样说的:只要明天能够走动,我就别无他求。但我刚才说的明天就正是今天啊!”
郑巧儿驳不过他,只能撅着嘴儿,和他一样,望向爷爷了。
郑铁岗叹道:“无相真人是我最尊敬的前辈,我也不想京儿留下终生遗憾。好,京儿,我助你达成这份心愿。”当下默运玄功,手掌贴着耿玉京的背心,真气源源不绝的输送进去。
耿玉京只觉体内如焚,但不过片刻,已是气血畅通,他想说:“够了,够了。”但苦于说不出来。渐渐,在外力导引之下,他本身的真气亦已能够凝聚起来,纳入丹田了。燠热之感消失,精神为之一振。郑铁岗似乎知道他的反应,这才放开了手,说道:“暂时我只能为你恢复五分功力,但这五分功力也还是不能持久的。你非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胡乱使用!”
就在此时,只听得钟声连续不断的传来,无相真人的葬礼已经开始了。正是:师门恩厚难图报,万里归来尽孝思。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