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2:想不通的怪事】
抖落了一身风尘,蓝玉京此时已是坐在京城的一家茶馆了。
他的座位正对着大街,街上车水马龙,他的脑子也是乱哄哄的。不错,他是个早熟的孩子,比同样年龄的人聪明得多,也有了将近半年的行走江湖的经验,但京城不比江湖,而他毕竟也还是只有十七岁的大孩子,他要做的事情,又是没人能帮忙他的。处身在这闹市之中,自是不禁一片茫然的。
茫茫人海,怎样才能找列那个郭璞?尽管他已经知道郭璞是在京城的官场人物,“人海”的范围已经缩小了许多,但一个来自外地的穷孩子,怎能交上官场人物,他想来想去,兀是毫无头绪。
而且,对他来说,第一件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还不是打听郭璞的下落,而是怎样才能在京城中生活下去。东方亮给他的那点银子,他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恐怕还不够住两天客店。
他本来是打算在这茶馆歇一歇脚,把一颗烦乱的心静下来,想一想如何进行自己要做的事情,但却是无法静得下来。
他知道在京城中也有武当派的弟子,但莫说他不知道那些人的住址,即使知道,他也不敢一一贸然去找同门。
因为刚在昨天,他就伤了一个同门师叔,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不败。
这是一个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遭遇,他不懂怎样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也正是像牟一羽那样,顺路一游三台洞的,没想到突然遭受两个人的袭击,他出剑之际,方始发现其中一个是他的师叔不败。
他目睹不败倒了下去,也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杀死了他,虽然在剑尖刺着不败的时候,他已经收了内力,但毕竟也还是刺着他的。这个师叔,在武当山的时候,是时常欺负他的,他对这个师叔殊无好感,当他看见这个师叔倒在地上,动也不能一动的时候,他吓得心慌意乱,无暇思索,赶忙就跑了。
说是“无暇思索”,其实他也曾想过一想的。这个师叔和外人联手来暗算他,如果他未给自己刺死,那个“外人”总会救他性命的吧?他怎会知道事情恰恰是和他所想的相反。
他现在想的是,如果不败当真是给他杀了,本门长老会相信他说的实情吗?
【0643:邻桌客人高谈阔论】
一桩往事,冒上心头,去年秋天,他的义父不岐从关外回山那日,行装甫卸,就被无量长老唤去,很晚很晚,方始回家。按说他远道归来,是应该将此行经过,先去禀告师祖的。
他可想了起来,义父平日对无量长老的态度也是有点奇怪,表面看来,他对无量长老甚为尊敬,但却从不自动去接近他,每次被无量长老唤去,他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蓝玉京虽然入世未深,也看得出来,他的义父对无量长老的态度乃是敬而远之。“为什么义父会这样呢,是不是因为有什么把柄揑在他的手上。”
这些小事,他平日是不怎样在意,但现在却不能不深思了。在三台洞中偷袭他的那个人是无量长老的大弟子,无量长老和他的义父的微妙关系、他的义父对他十分疼爱,但传授给他的太极剑法却是似是而非……这种种事情交织成一个个疑团,盘亘在他心里。
“过去的事情还是暂且不去想它吧,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先去找一点银两,在京城住下来再说。只有住下来,才能够慢慢去打听那个郭璞的下落。”
他想到一个主意,心神稍为定了一些。邻桌的客人正在高谈阔论,不知不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邻桌有三位客人,一个是年纪似乎在五十开外的老头,一个是中年人,还有一个则是年纪和他一样的少年。现在说话的是那个中年人,带着外地口音。
“金陵的由来是这样的,相传战国时,楚威王灭了越国,认为这里有王气,叫人埋金子镇压它,并建金陵邑于石头山,‘金陵’的名称由此而得。此后,秦名秣陵,汉属丹阳。三国孙吴开始在此建都,其后东晋、宋、齐、梁、陈以及五代时候的南唐都把这里作京城。本朝太祖皇帝(按:即朱元璋)也是在这里建都的,到了成祖皇帝迁都北平,这里才叫做南京。但金陵得名最早,用这个名称也最久,所以一般人还是多数根据习惯唤作金陵的。南京是成祖龙兴之地,迁都之后,南京的体制仍是和京城相同。北平设有什么官职,这里也有什么官职。因此本地人也有许多仍然习惯自称所住的南京为京城的。”
蓝玉京对南京的历史毫无所知,听了这番话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从辽东来此,一路上听得有人叫做金陵,有人叫做南京,有人叫做京城,原来是这个道理。”
【0644:闹市逞官威】
那少年道:“怪不得吟咏金陵的诗词,常用六代豪华、六朝金粉这些字眼,原来是这么个来历。那么它的名胜一定不少了。”
那中年人道:“你若要游遍南京名胜,恐伯最少也得一个月功夫。现在你只有几日时间,那就只能选择几个地方游览了。这些地方是一般游客认为非去不可的。例如玄武湖、莫愁湖、雨花台、秦淮河等等,再远一点还可加上一个钟山。”
少年笑道:“多人去的地方,我的兴趣倒是不大。那些游客无非是想表示本人曾经到此一游罢了。”
中年人道:“那也不尽然,这些地方确是颇有可观的景色的。不信你可以请教丁老伯。”
那老头道:“展世兄,你莫看轻这些游客常去的地方,现在你想去这些地方游览,恐怕也未必能够如愿呢。”
少年道:“为什么?”
老头道:“倒不是官府禁止,而是因为你们来得不是时候。”
那中年人似乎有点诧异了,说道:“此话怎讲?”
老头说道:“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最近这几天,来了几位东南各省的督抚,这些大官都是广带随从的,他们今日游玄武湖,明日游雨花台,一个去了,一个又来。他们一到,就往往要赶走游人,你说像这样时刻要提心吊胆的游览,如何能够称心如意?”
说话之间,只听得吆喝声声,一辆马车在大街上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车夫挥舞马鞭,呼喝行人让路。街上的行人,吓得纷纷躲避。
少年皱眉说道:“来的不知又是哪位督抚大员?”
老头笑道:“这个官儿怎会是督抚这一级的大官,若是督抚的话,必定有许多随从,,一出来就要鸣锣开道的。这个官儿,官职大概也不算小,但比起督抚大员,恐怕还要差好几级呢。”
少年说道:“他的官或者做得不大,但官威却是不小。”
老头叹口气道:“是呀,不大不小的官儿已经这样凶了,你说做老百姓的怎么受得了。”
就在他说话的时侯,一件令人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有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扶着一个佝偻的老汉在街心横过,老汉因为行动不便,小姑娘扶着他躲闪不及,眼看就要给马车撞上了。
【0645:马蹄下救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见一条人影,疾如鹰隼,倏地扑来,一手抓住一个,把老头和小姑娘拖开。马车与他擦身而过,只差几寸,车轮几乎辗着他的脚背。这个冒险在闹市救人的少年,不用说就是蓝玉京了。
拉车的马被蓝玉京吓了一跳,车身顿侧,坐在车夫旁边的那个随从唰的一鞭下来,喝道:“臭小子,胆敢惊动我们大人的车驾!”蓝玉京着了一鞭,忍不住就要发作,但见邻桌那几个客人,都站了起来望他,转念一想:“我有事在身,怎能自行暴露?”当下故意自己跌了一跤,在地上打了个滚,装作十分狼狈的样子爬起来。
车夫费了好大气力,方始把受惊的马驯服下来,口中还在乱骂。坐在车上的官儿皱眉说道:“别理会那小子了,好好的驾车吧,潘大人在秦淮河上等着我呢!”
马车已经恢复了原来的速度,继续前行了。但车上另一个官儿说的话语蓝玉京还是隐隐可闻,“听说扬州楚公子住在秦淮水榭,说不定他也会参加这个雅集的。楚公子是扬州世家,文武全材……”马车已经驰过长街,下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蓝玉京虽然是初出道的雏儿,但扬州楚家的名头却是听过的。武当山那些小道士,平日闲来无事,喜欢谈论武林中的名人。扬州楚家乃是有数的武举世家,目前的家长是有“扬州大侠”之称的楚江清,不但剑术精妙,据说琴棋诗画也是件件皆能。他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楚碧山,有人说楚碧山的才学比他父亲还胜三分。
蓝玉京听了“楚公子”三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想道:“文武全材的楚公子,除了楚碧山,还有何人?”
茶馆里那个姓丁的老头和那中年汉子不约而同的赞道:“好身手!”虽然蓝玉京已经装作是十分狼狈的样子站起来。
蓝玉京一跛一拐的走回茶馆,苦笑道:“两位别取笑我了,我这两条腿没断,已经是老天爷保佑我了。”
那老汉哼了一声,说道:“小哥,你救了我们父女的性命,老汉可是惭愧得很,没,没什么可以报答你。”
【0646:试蓝玉京武功】
蓝玉京道:“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老伯千万别提报答二字。”
那小姑娘扶老人坐下,上前福了一福,说道:“我们祖孙姓郑,我叫巧儿。恩公你贵姓?”
蓝玉京道:“我的年纪比你也大不了多少,怎么当得起恩公的称呼。我姓耿。”他本来是想随便揑造一个假姓名的,不知怎的,随口就说出一个“耿”字。
郑巧儿道:“耿相公,你为了救我的爷爷,把衣裳都弄破了,我真是过意不去。我倒是随身带有针线,就不知你方不方便脱下来,让我替你补一补?”
蓝玉京这半个月来一路奔波,里面穿的那件汗衫更残旧也更肮脏,面上一红,说道:“我们乡下人,破衣服穿惯了的,用不着姑娘费神啦。”
当他和这小姑娘说话的时侯,那中年汉子也在和同来的少年说道:“你瞧人家的年纪恐怕比你还小呢,这你可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他说的是什么话,别人不得而知,但照口气推测,当是“江湖之上,到处都有能人”之类话语。而且,这两句话是含有夸奖蓝玉京的本事的,弦外之音,自是暗示那少年的本事不及蓝玉京了。
那少年似乎有点不大服气,走过来道:“我姓冯,名叫庆生。耿兄,你见义男为,小弟十分佩服。不知你肯不肯和我交个朋友?”
蓝玉京待要婉言相拒,但那冯庆生已经伸出手来,蓝玉京无奈,只好与他行个握手礼。冯庆生握手的方式甚为特别,四根指头与他相撞,拇指却按着他的脉门。
蓝玉京脉门微微发麻,情知对方是在试自己的武功,但却佯作不知,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作出忍受疼痛的模样。冯庆生已经用上了一两分内力,见对方并无内劲相抗,也怕弄伤了对方,心里想道:“脉门受制,他也毫无反应,看来是未练过内功的了。”当下连忙松手。蓝玉京苦笑道:“兄台气力好大。”
那中年汉子冷眼旁观,忍不住说道:“庆生,你这点功夫,也配向人家卖弄?”
冯庆生哪里知道,蓝玉京的内功比他不知高明多少,即使他内力尽发,也是决计伤不了人家的。他为了掩饰,歉然说道:“难得交上耿兄这样的朋友,我不觉一时间太过兴奋了。我这位世伯喜欢说笑,你别误会我是真的卖弄。”
蓝玉京把眼睛望向那中年汉子,冯庆生道:“我这位世伯姓熊名经甫──”
【0647:猜不透邻桌客人来历】
他说了世伯的姓名,顿了一顿,看蓝玉京有何反应,蓝玉京早已从那中年汉子的眼神,看出他是个内家高手,但却从未听得同门说过“熊经甫”这个名字。冯庆生见他没有特殊反应,心里想道:“他连我这世伯的大名都不知道,即使学过武功,在江湖上料想也是个未入流的脚色。”
熊经甫道:“我是个读书不成,改行学做生意的人。庆生,你交你的朋友,别扯上我。”
那姓丁的老汉,咳了一声,说道:“你这位世侄倒是很容易与人相熟。”言下之意,似是怪冯庆生多话,冯庆生见他们意殊不悦,只好把本来还想说的几句话咽下去。
不过,他“揑痛”了蓝玉京,却是有点过意不去,说道:“耿兄,在这南京城里,一般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的,你穿这件破衣在大街走,可有点不好看相。若不嫌弃,请穿上我这件长衫。”他刚才因为喝了几杯酒,嫌热把长衫脱下,搭在椅背,此时便拿过来交给蓝玉京。
蓝玉京道:“多谢兄台厚意,但萍水相逢,小弟可是──”
冯庆生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即抢着说道:“你和这位老爷爷是素不相识,你可以舍命救人,却不肯受我一件衣裳,难道只许你做好事,不许我略表寸心么?”
蓝玉京不好再推,说道:“实不相瞒,我从来没有穿过这样好的长衫,兄台诚意相蹭,小弟若然不受,就是不敬了。多谢兄台解衣相赠之德。”他故意尽量把自己说得俗气、寒酸,以解那个熊经甫对他的怀疑。
“姓熊姓丁这两个人不知是何路道,我可不能刚到南京就给人家识破,还是早走为妙。”蓝玉京心想。
郑巧儿道:“时候不早,我们恐怕要回家了。耿相公,你住在哪里?”
蓝玉京心念一动,先不回答,反问她道:“你的爷爷走路似乎有点不大方便,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郑巧儿刚要回答,忽地看见有一辆骡车从茶馆门前经过,驾车那个汉子“咦”了一声,说道:“我还只道是眼花哩,原来果然是你们祖孙俩。郑老爹子,你今天有什么开心事儿,你可是难得带巧儿来上一次茶馆的啊!”
【0648:家在秦淮河畔】
巧儿的祖父干咳几声,苦笑说道:“我几乎进了鬼门关,保得住这几根老骨头已是侥幸,还谈得上什么开心不开心的?”
那汉子吃了一惊,把骡车停在茶馆门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郑巧儿道:“杜大叔,你来得正好,你载我们回去,我在路上再慢慢告诉你。”说罢,回过头来,对蓝玉京道:“这位杜大叔是和我们同住一个四合院的邻居。”
蓝玉京道:“这可真是再好没有了,用不着我送你的爷爷了。”
那姓杜的汉子把眼睛望向蓝玉京,正想问他是谁,郑巧儿已在说道:“杜大叔,你等会儿。耿相公,你游过秦淮河没有?”
她这一问突如其来,蓝玉京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没有。”
郑巧儿道:“你想不想一游秦淮河?”
蓝玉京道:“想又怎么样,秦淮河是只合给大官游的。”
郑巧儿道:“游不成河,在岸边肯看也好。而且今天游不成,也还有明天呀。你先走一趟,以后就可以自己认路了。”
蓝玉京听她口气,似乎是要陪他去游秦淮河,便道:“你不是要回家的吗?”
郑巧儿道:“我的家在绿杨邨,再走两三里路,就是秦淮河了。你要没有别的事情,就跟我们走吧。杜大叔,这位耿相公和我们一起搭你的顺风车,可不可以?”
那杜大叔笑道:“是你的朋友,当然可以。”
蓝玉京叫堂倌算账,冯庆生道:“这点小东道让给我吧。耿兄,你有事,请先走。”蓝玉京披上他送的那件长衫,说道:“冯兄太客气了。”冯庆生道:“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萍水相逢,但愿后会有期。”他站了起来,似乎想送蓝玉京上车,他那“世伯”熊经甫瞪他一眼,他只好拱一拱手,便与蓝玉京道别了。
蓝玉京上了骡车,郑巧儿道:“杜大叔,这位耿相公是我爷爷的救命恩人呢!”此时她才有空暇,把刚才的遭遇,说给这位杜大叔听。
杜大叔“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位少年侠士,我可真是失敬了。”
蓝玉京笑道:“我哪里是什么侠士,杜大叔,你这辆骡车是不是用来贩运瓜菜的?”
杜大叔愕了一愕,说道:“耿相公是嫌这残留的瓜菜气味不好闻吗?真是委屈了耿相公了。”
【0649:说话投机】
蓝玉京道:“我从小救闻惯瓜果气味的了,实不相瞒,家父也是种菜的呢。”
那“杜大叔”半信半疑,说道:“你不是和我说笑吧?”
蓝玉京道:“杜大叔,你今天卖的是鸡毛菜、小黄瓜和茄子,对吧?鸡毛菜是小白菜的一种,收成最快,雨水足的话,抽芽后十一二天就可食用,雨水不足,顶多也只是半个月。所以在四五月间,菜农种的多是这种白菜。我没说错吧?”
杜大叔连连点头,说道:“想不到耿相公果然是个行家。”
蓝玉京道:“大叔,我是个种菜人家的孩子,你怎么还叫找做相公?”
郑巧儿道:“对啦,你叫什么名字,我还未知道呢。”
蓝玉京道:“我的名字可是俗气得很,叫做石头。”玉石是对称的,是他随口揑出这个假名。
郑巧儿道:“南京有许多别名,除了金陵、建康、白下等等之外,还有个别名叫做石头城。你这名字怎能说是俗气。”
蓝玉京道:“巧儿,休知道的东西可不少呢。”
郑巧儿道:“我们世代住住南京,知道南京一些别名有什么稀奇。石头哥,你来了南京多久了?”
蓝玉京道:“今天刚到。”
郑巧儿道:“是吗?那你有了住处没有?若不嫌弃的话──”
蓝玉京道:“我有个长辈的同乡世伯在这里,他是做小买卖的,要晚上才回家。我打算去投靠他,料他会招呼我在他的家中住下的。”心中暗自想道:“如果她继续盘问下去,找就不知怎么回答了。”
好在郑巧儿不是个喜欢多嘴的姑娘,说道:“我们居处简陋,你有别的地方可住,我就不请你了。但事情也得预防万一,如果你耶位世伯不招呼你,就请你到我们家来住吧。”蓝玉京道:“多谢姑娘好意。”
郑巧儿如有所思,忽地说道:“石头哥,现在你可以脱下外衣,让找替你补一补了。嗯,你别推辞,我们祖孙受了你这么大的恩惠,不给你做点事情,我心里不安。”
蓝玉京感她诚意,只好脱下外衣让她去补,笑道:“姑娘,我这件衣裳的气味可是难闻呢。”
【0650:要找那两个官儿晦气】
郑巧儿笑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活的,我是打鱼的。死鱼的腥味我都不怕,怎会怕你的汗臭。”
那杜大叔芙道:“耿、耿小哥,好在你是种莱人家的孩子。”
郑巧儿道:“大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大叔道:“渔家女和种菜人家的孩子,那不正是门当户对么?”
郑巧儿嗔道:“大叔,你──”
杜大叔笑道:“我说得不对么?耿小哥,你不知道,我这位侄女虽然家贫,可是个挺有志气的姑娘,有钱人家她是正眼儿也不瞧的。所以,你今日虽然于她有恩,倘若你是个官家子弟,她也不会和你谈得这样投机了。”
郑巧儿道:“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杜大叔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郑巧儿面上一红,把补好的外衣交回蓝玉京,说道:“石头哥,我的家就在这里,你认一认,是左边靠近那座小丘的房子,你来坐坐好吗?”
蓝玉京道:“日已西斜,我打算看一看秦淮河,就回去找我那位世伯。改天再来吧。”
郑巧儿道:“这话是你说的,你可一定要来啊!”
巧儿的爷咳了一声,说道:“小哥,你的大恩我是无以为报,但我有一帮穷朋友,你倘若有什么为难的事情,我这班穷朋友多少也可以给你尽点力。”
蓝玉京道:“多谢你们关心。”下了骡车,只见郑巧儿还在回头望他。他忽地心中一动,想道:“巧儿爷爷说的那番话好像不是寻常的客套话,巧儿险些被那官儿的马车撞上,过后也不见她的脸色怎样惊慌。莫非她这一家子也不是普通人家?”但随即又想:“天下哪有这许多不露相的‘真人’,看来还是我的太过多疑了。”
他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是定到了秦淮河边。但见堤岸碧草如茵,柳丝柔长,河上有几支画舫,却不知那两个官儿是在哪条船上?原来他是打算找个机会作弄那两个官儿的。
或许由于游河的并非督抚类大官,两边河岸倒还是任人来往。但一般百姓,早已知道近日有许多大官来到南京的消息,名胜之地,都不敢来了。是以此际在秦淮河畔溜达的就只有蓝玉京一人。
蓝玉京在绿柳丛中漫步前行,忽见一条画舫逆流而上,转过弯如眉月的河道。船上隐隐传来铮铮的琴声。
【0651:扬州楚公子】
画肪珠帘半卷,蓝玉京定睛望去,舟中人物,隐约可见,看模样像是两个丫环和一个少年公子。
“公子何故闷闷不乐,是不是嫌我们两人不懂侍候?”年纪较长那丫环道。
那公子道:“你们两人都像解语花一股,我怎会不喜欢你们。只不过我到了秦淮河,有点感触罢了。”
“明珠姐姐,不如你弹个曲子给公子解闷吧。”年纪较轻那丫环道。
“公子喜欢听什么曲子,记得在扬州的时候,公子最喜欢的听是姜白石那首自度曲──《扬州慢》。”年长那丫环道。
蓝玉京听到这里,不觉心头一跳:“原来这位公子果然就是从扬州来的那位楚公子了。”
他没有猜错,这位“公子”正是扬州大侠楚江清的独生子楚碧山,这两个丫环也是他从扬州带来的,年长的那个名叫明珠,年轻那个名叫美玉。
楚碧山道:“咱们如今是在金陵,你就弹王安石那首金陵怀古吧。”
明珠道:“好,美玉妹妹,我弹你唱。调子是《桂枝香》。”
明珠已经调好琴弦,轻挑慢拢,就弹起来,美玉和声唱道:
登临纵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潇洒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残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豪华竞逐,盼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琴声戛然而止,楚碧山反覆低吟“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叹道:“这秦淮河水碧沉沉的,莫非也是六朝金粉所凝!”
明珠道:“公子不喜欢秦淮河?说老实话,婢子也觉得这里的风景比不上咱们扬州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这三句乃是姜白石《扬州慢》一词中的佳句。
楚碧山道:“我也不是不喜欢秦淮河,只不过今日的秦淮河似乎稍嫌俗气一些。”
明珠道:“公子,我的琴艺是你教的,徒弟弹过了,该轮到师父啦。”楚碧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没兴致。”
【0652:曾与无色论剑】
明珠道:“公子,你没兴致弹琴,那就教我们几招剑法吧。”美玉拍掌道:“对啦,公子舞剑,最好看了。每次公子舞剑,我虽然不懂剑法,也看得心神如醉。”楚碧山喜欢弹琴舞剑,一弹琴舞剑,天大的事儿也会忘掉,这两个丫环是想他能够自行解闷。
楚碧山又是摇了摇头。明珠道:“公子,你总得找事情来做呀,否则岂不闷坏了。”
楚碧山微喟道:“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舞剑和弹琴一样,最好是有知音人在旁。你们可别误会,我说的知音,乃是真正的会家。”
明珠笑道:“那你这个知音就很难找了。楚家的剑法是从无对手的。”
楚碧山正容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别的高手我不知道,武当派无色道长的剑法,就决不在我们楚家之下。”
明珠瞿然一省,说道:“对啦,听说这位道长曾经到过扬州与老爷论剑,可惜当时婢子还未进门。”
楚碧山道:“他与我爹爹论剑,彼此都是十分佩服对方。当时我和你们一般年纪,只有十六七岁,也曾得到过他的指点。记得有一招平沙落燕,本来是一招很普通的剑法,但在他的手中使出来却是奥妙异常,至今我还未想到如何破解。”说罢,叹口气道:“但可惜这样的剑术名家,岂能轻易遇见。所以咱们只能回去了。”
蓝玉京在岸上听见他这番说话,心里想道:“原来无色长老曾以平沙落雁一招折服楚家父子。我的剑术造诣当然远远比不上无色长老,但在本门剑法之中,平沙落雁似乎还不能算是最精妙的一招。”心中蓦地得了一个主意。
美玉年轻贪玩,似乎还不想回去,说道:“秦淮河上虽然找不到琴剑知音,但秦淮河的风景还不错呀。公子你刚才也是这样说的,天色未晚,何须急着回去?”
楚碧山道:“你们不懂──”话犹未了,只见一条小船摇来,一个青衣汉子高举拜匣说道:“是扬州楚公子的船吗?我们的老爷潘大人有请。”
楚碧山眉头一皱,说道:“你瞧,马上就有这些无聊的人来麻烦我了。现在你可懂得我之急于回去,就是要避开这些俗人吧。”
明珠道:“公子,我替你打发他。”站出船头说道:“别大呼小叫,把你们老爷的拜帖给我就行。”
那汉子心道:“好大的架子,简直比我们老爷的官架子还大。”但见明珠是个美艳丫环,却也不便生气。
【0653:兵部主事请客】
“我们的潘大人在靠近水榭那边的宫船宴客,客人是温州的兵备道徐大人,说起来和你们楚家的老大爷也是很有交情的熟人。他们听说楚公子在此,甚为高兴,因此特地差我前来,务请楚公子过船一会。”那汉子递过拜匣,说道。
明珠淡淡说道:“知道了。你把拜匣放下吧。咦,你还等在这里干吗。”
那汉子道:“我等着给你们引路呀。”好像奇怪明珠有此一问。
明珠哼了一声,说道:“你当我们的公子是招之即来的么?拜帖我给你送给公子,去不去可是他的事。用不着你在这里等候!”那汉子气在心里,不敢发作,讪讪的把小船划开。
明珠回转舱房,说道:“那个什么潘大人的家奴,婢子已经替公子打发了,不知公子可嫌婢子说话无礼?这拜匣──”
楚碧山道:“你本来无须与这等个人一般见识,但既然说了,那也不必放在心上。反正我也不怕得罪他的主人,这拜匣么,待会儿等那小船去得远了,你给我抛下江心吧。”
明珠道:“那个姓徐的兵备道是什么官儿?”
楚碧山道:“他是掌管温州军政的,是个四品官。”
明珠道:“四品武官,也不算小了。他真的是和老爷很有交情的吗?”
楚碧山笑道:“没这回事。不过,他很想和我的爹爹拉交情,那倒是真的。去年爹爹五十寿辰,他曾托人向爹爹示意,希望爹爹给他一张请帖,爹爹因他官声甚差,人品亦劣,终于拒绝他的请求。”
明珠道:“啊,我想起来了,我听人说温州有个姓徐的官儿,未曾发迹之前,曾经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想必就是这位兵备道了。这件事──”
楚碧山道:“此事我亦早巳听人说过。但别人的私德,咱们不必议论。”
明珠道:“那么这宴会公子是不会去了?”
楚碧山道:“我讨厌这个姓徐的官儿,不过现请客的是姓潘的,这个姓潘的我与他虽然也无甚交情,他倒是和我的爹爹曾经相识的。偏偏咱们又给他找到,这面子么──”似乎是在考虑,究竟要不要给那姓潘的面子。
明珠道:“那姓潘的又是当什么官?”
【0654:两个官儿的来历】
“是兵部的武库司主事。”
“主事是几品官儿?”
楚碧山想了一想,说道:“兵部尚书是正二品,下面有左右侍郎,然后才是各司主事。主事资格老的是从五品,这个姓潘的去年才获得升职的主事,大概只能是个六品官吧。”
明珠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个六品的主事要巴结那个四品的兵备道了。”
楚碧山笑道:“恰恰相反,是那个四品的兵备道要巴结这个六品的主事。我听说那姓徐的一到南京,就赶忙备办礼物去拜会这位潘主事呢。”
明珠道:“这却为何?”
楚碧山道:“俗语说朝里无人莫做官,这姓潘的虽然比那姓徐的官阶低了两级,但却是在兵部尚书眼前说得起话的人,何况代主管武库,那姓徐的要是和他拉好交情,在军械和马匹的调拨上就可以占很大的便宜。”
明珠是个十分聪慧的丫环,她看得出楚碧山的精神似乎有点紧张,故意和他扯了一通闲话,让他梢为放松,然后说道:“官场的事,婢子不懂,但公子不是官场中人,管他做的是什么官儿,值得理睬的就理睬他,不值得理睬的就正眼儿也别瞧他!”
楚碧山道:“但这两个官儿却多少有点分别。”
明珠道:“你是说一个值得理睬,一个不值得理睬。”
楚碧山道:“那姓潘的也不能算是什么好官,只不过比姓徐的好些。他和我们楚家也还有点交情。他既然送了拜帖来,我纵然不想理睬他,也得想个法子,好让他下台。”
明珠道:“原来公子是为了这点小事踌躇,这可不像公子平素的为人。”
楚碧山笑道:“在你们眼中,我平素为人怎样?”
明珠道:“公子素来洒脱,我从来没有见过公子曾经为了顾全别人而烦恼的!”
楚碧山道:“对,人生贵适意,我还是我行我素好了。”其实,他倒并不是为了要顾全那姓潘的面子而踌躇,只不过不想把真正的原因说给丫环知道而已。
美玉道:“是呀,咱们玩咱们的,只当没这回事儿。”她可是游兴正浓,不甘心于便即离开的。
【0655:荒唐的主意】
楚碧山笑道:“你这个丫头就只知道贪玩,也不想想,人家的拜帖已经递到咱们这里,我不去赴宴,咱们还能在这河上玩下去吗?”
美玉道:“为什么不能,公子,你执意不去,他们还能将你绑架不成?”
楚碧山道:“他们会像冤魂不息的再来缠我,我纵然不怕得罪他们,也怕给他们败了游兴。”
美玉撅着个嘴儿道:“那没办法,只好回去了。”拿起那拜匣,“卜通”抛下河中。
蓝玉京转了无数念头,终于得了一个主意。
一个极其荒唐的主意。但用在楚碧山身上,却是正好对了他的脾胃。
画舫轻摇,即将拢岸,蓝玉京突然好像一头大鸟朝那画舫扑去。
他早已有准备,折下了一枝柳枝,觑准了江中的一块礁石,画舫离岸约有七八丈远,他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柳枝刚好点着礁石,借势飞腾,轻轻巧巧的就踏上了船头。
楚碧山“咦”了一声,说道:“好轻功!”
不过他也并不吃惊。武林中人是把扬州楚家当作“龙门”的,跑来楚家挟技自炫的人也不知有过多少,只盼能够博得楚家的人一声称赞,就可声价百倍。这种事情,楚碧山已经见惯了。
不但他见惯,他的两个丫环也都见惯。明珠低声道:“看来又是一个想要在孔夫子门前卖百家姓的来了。”
楚碧山微笑道:“他卖的可不是百家姓!”明珠此时方始看清楚来的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她这才开始有点惊奇了。
蓝玉京朗声说道:“素仰扬州楚公子超迈俗流,不拘小节,特来叨扰一杯!”他学江湖人物说话的口吻倒是举得似模似样。明珠忍俊不禁,噗嗤一笑,说道:“有意思!”
楚碧山提起酒壶,说道:“难得佳客光临,我先敬你一杯。”这酒壶小巧玲珑,但经过他的玄功运用,却是不亚铁锤,要是给它碰上的话,等闲之辈,只怕也是禁受不起。还有那尖长的壶嘴,也可以发挥判官笔的功用。楚碧山表面上是替蓝玉京斟,暗中藏着的却正是一招变化莫测的点穴手法。壶嘴对着的是蓝玉京的穴道。
【0656:斟酒较技】
蓝玉京拿起酒杯,左避右闪,说道:“不敢当!”闪避得灵活异常,当真是在间不容发之际恰到好处的避开了楚碧山的壶嘴点穴。
明珠笑道:“你们这样推来让去,这酒怎么喝得成?”
蓝玉京暗自想道:“我若以指力弹开他的酒壶,未免不敬。而且我的指力也未必胜得过他用作隔物传功的掌力。”画舫的几上有一碟糕贴,旁边放着两副象牙筷子,蓝玉京拿起一副象牙筷子,说道:“我是特地来索饮索食的,楚公子,你不用与我客气,我自己会斟。嗯,这糕点色香俱佳,味道想必也是很好。正好拿来送酒。”
他挟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跟着挟起另一块,说道:“滋味当真不错,请容我借花献佛,公子,你也尝尝。”
美玉皱眉发话:“你用过的筷子,怎能拿来挟东西给我们的公子!”
蓝玉京佯作一惊,“啊呀”说道:“我们乡下人粗野惯了,倒没想到这层避忌。”筷子一松,糕点掉下。可是他却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收势不及,筷子仍向前伸。
楚碧山蓦地看见他用筷子使出一招极其精妙的剑法,反点自己的脉门,这招剑法,自己竟是似识非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手中拿着酒壶,要闪避可没那么容易,他也不知蓝玉京是否含有恶意,怎敢让他点着脉门,仓猝间急于应变,只好松开手,让那酒壶跌下也顾不得了。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那双筷子形如雁翅的斜掠下来,已是挟着尖长的壶嘴。他缩回筷子,拿起酒壶,说道:“谢公子赐酒,该我先敬公子。”酒壶高高提起,斟入杯中,斟了满满一杯,竟然点滴不溅。
楚碧山果了片刻,赞道:“好功夫!”
蓝玉京道:“微末之技,教公子见笑了。这杯酒我用来借敬公子,就不知公子肯不肯赏面?”
楚碧山定下心神,回想蓝玉京刚才那一招剑法之妙,越想越是惊奇,说道:“你这一招似乎比无色道长那招平沙落雁还更精妙,说老实话,平沙落雁这招,找虽不能破解,还能抵挡,你这一招,若然只许我用剑的话,我还不知应该如何抵挡呢。”原来蓝玉京这一招,前半招是平沙落雁,后半招是白鹤亮翅,他的剑法是只得到师祖传授剑理而无师自通的,本来就重在创意。即使那半招平沙落雁也与无色不同。
【0657:彼此佩服】
不过,他虽然看不出蓝玉京别具创意的新招,却也看得出来,他这一招把无色道长那招平沙落雁颇有相通之处,是以才会在说话之中特别提起无色那招。
两个丫环在旁看得傻了眼睛,明珠笑道:“好小子,原来你卖的果然不是百家姓,你这手斟酒的功夫我从未见过,倒真是新奇有趣!”
楚碧山端起酒杯,眼睛盯着蓝玉京道:“请恕冒昧,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蓝玉京淡淡说道:“我是无名个卒,也不想倚仗师门自重,公子若认为我这个无名小卒还可以一交,就请喝了此杯!”
江湖上龙蛇混杂,有些身份特殊的人物,是不喜欢别人打听自己的师门来历的,楚碧山只因看见蓝玉京如此年轻,只道他应无“禁忌”,听得他这么一说,心里想道:“这个少年大不简单,看来我还是低估他了。”
当下竖起拇指说道:“小兄弟说的是,就凭你的这手功夫,已是足以令楚某心折。”
明珠笑道:“公子,你刚才还叹息没有知音,现在可不是知音来了?”
楚碧山哈哈笑道:“不错,知音难遇,小兄弟,我和你干一杯。不过,你是客,我是主,礼不可废,还是应该主人敬客!”
蓝玉京正在提起酒壶,准备给自己斟酒。他的酒壶刚刚提起,酒还没有斟下,楚碧山突然将自己那杯酒一泼。
说是“泼”,却没有泼泻半点,整杯酒都到了蓝玉京面前那个杯中。就好像是挨着酒杯倒进去似的。而且是这样的满满一杯,就是挨着酒杯倒进去也不能这檬钻滴不漏!
他这手功夫一显,蓝玉京也不禁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酒壶已是给楚碧山夺去。虽说他是因心神骤然一乱之际被乘,但楚碧山夺杯的手法,确也是一招十分高明的招败。
蓝玉京呆了一呆,赞道:“扬州楚家,果是名不虚传!”
明珠也是呆了一呆,跟着笑道:“公子,你斟酒的手法更加新奇有趣,几时教给我?”她并非不知这个手法岂是她所能学会,只因她看见小主人把蓝玉京比了下去,她忍不住心中的高兴,才要这样表达而已。
【0658:见不得人的事情】
楚碧山斟满自己面前的空杯,举杯说道:“干!”此时他们已是互相佩服,大家都不再玩弄什么手法,同时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干杯过后,楚碧山把酒杯一抛,哈哈笑道:“没想到能够在秦淮河上交上你这样一位少年豪杰,真可算得是我到金陵以来的一大快事了。小兄弟,你贵姓?”
蓝玉京道:“我姓耿,有个乡下人的土俗名字,叫做石头。”
楚碧山双眸炯炯,注视着蓝玉京道:“耿兄弟,你来到此间,不是只为了要和我喝一杯酒的吧?”
蓝玉京道:“实不相瞒,我听得公子刚才说起两个官儿,我想知道那个姓徐的官儿做的坏事!”
他这一答颇出楚碧山意料之外,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哦”了一声。这个“哦”字,除了表示惊诧之外,显然还含有反问对方的用意在内。
明珠跟着也“哦”了一声,“哦,原来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蓝玉京道:“我不是有心偷听的。只是听你们说起那个姓徐的兵备道,我才留意罢了。”
明珠道:“你和他有冤?有仇?”这正是楚碧山想要问的,明珠聪慧异常,知道主人不便启口,先意承旨,替他说了出来。
蓝玉京道:“往日无冤,近日有仇。”
明珠道:“是大仇还是小仇?”
蓝玉京道:“认真说来,也算不得是什么仇怨,他刚才欺侮了我的两位新交朋友,我对他这种喜欢摆官架子的人,也看不过眼。”
明珠半信半疑,说道:“就只这样简单?”
蓝玉京道:“痛恨坏官,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无须自己身受其害才痛恨的。姑娘,你说是吗?”
明珠是知道那姓徐的官兄是曾经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的,蓝玉京这话正说对她的心思,她心里想道:“公子不便出手惩戒那个官儿,让这少年去做也好。”于是说道:“这姓徐的官儿做的坏事很多,要说也说不尽!”
蓝玉京道:“我只想知道他做的那桩见不得人的坏事!”
明珠道:“哦,这个──”把眼睛望向楚碧山。须知她刚才正是因为提起这件事情,被楚碧山说了两句,叫她不要谈论别人的私隐的。
楚碧山好像在想什么,忽地笑了起来。
【0659:逼奸寡嫂】
明珠道:“公子因何发笑?”
楚碧山道:“我笑他问错人了,既是见不得人的坏事,小姑娘是不便形之于口的。”
明珠面上一红,说道:“这件事其实我也是听人说的,知道得不是十分清楚,那公子你自己告诉他好了,要不要我们避开?”
楚碧山道:“这倒无须。我刚才不许你们谈论,只是因为这种事不是你们女儿家说的,我也不想你们养成喜欢谈论别人阴私的习惯,倒并不是我要包庇那个官儿。不过,现在是耿兄弟问起,那自当别论了。”
蓝玉京见他注视自己的眼神,颇似有点疑惑之意,便道:“公子不是怀疑我要打听别人的阴私,别有用心吧?”
说实在话,楚碧山初时的确是有点怀疑的,但听得他这么一说,却冷冷笑了起来,说道:“我不管你是存有什么目的,我既然交上你这个朋友,我就应该信得过你。信得过你仿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定有你的道理。”他这么说,非但是把蓝玉京当作大人看待,而且是把他当作“侠义道”看待了。
蓝玉京倒是不觉得有些惭愧,说道:“楚公子,你太看得起我了,多谢你把我看作正人君子,其实我常常会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的。”
楚碧山笑道:“我也不是规行矩步的人,只要不是存心损人利己就行了。嗯,说起这件事情,应该从那姓徐的官儿的出身说起。
“这姓徐的官儿是现任的温州兵备道,但他并不是温州人氏,是江北一个小县份的破落户人家子弟。小名徐大狗,做了官才改了个字,改为徐大苟。”
蓝玉京忍不住笑,说道:“真是人如其名。他现在也是像条凶恶的大狗一样,专门喜欢咬人。这徐大狗怎样?”
楚碧山道:“徐大狗自小无赖,结交匪徒,好勇斗狠,欺侮善良。乡下人人都讨厌他。他的哥哥早死,有个寡嫂,量入为出的操持家计。他用钱不能称心如意,生出歹念,一天晚上,竟然逼奸寡嫂,在他大概是以为逼使寡嫂与他有了奸情,寡嫂就不能不把家当交与他了,哪知他这寡嫂是个贞烈女流,受了他的侮辱,当晚就上吊死了!”
蓝玉京怒道:“如此禽兽之行,当真是天理难容!”
楚碧山道:“但当晚之事,是没有第三者在旁的。”
【0660:逍遥法外】
“因此,事发之后,他虽然被官府拘囚,但他一口咬定是嫂嫂自寻短见,坚不认罪。”
蓝玉京道:“这么说,官府难道就拿他没有法子?”
楚碧山道:“审案的结果,官府似乎当真拿他没有法子!”
蓝玉京道;“哦,那县官是如何判案?”
楚碧山道:“事出有因,查无实据,那徐大狗只是被关了几天,就获得无罪释放了。”
蓝玉京道:“岂有此理,这等人命关天的大案,即使无凭无证,也不能草草审结。”
楚碧山道:“那徐大狗获得释放之后,自知难在本乡立足,跑到外地当兵,不到十年,居然给他混上个四品武官,他托人回本县关说,县官只是个七品官儿,自然要卖他的人情,连当年审问此案的卷宗也都替他毁了,而且由于年深日久,这宗案件,除了他的本乡父老之外,渐渐也就没人理会了。甚至,由于他当了大官的缘故,知道此案的人,大都也是不敢相信。”
明珠忍不住插嘴道:“是啊,说这件事给我听的人,对这件事也是半信半疑。他说他知道徐大狗做官的名声极坏,也知道他少年时候是个无赖,但恐怕正是因为这样,别人为了憎恶他的缘故,才把他的寡嫂自寻短见说成了是因他逼奸致死。”
蓝玉京不觉也有点怀疑,说道:“此话也未尝没有道理,只可惜无无凭证,真相到底如何,恐怕是很难追查了。”
楚碧山道:“凭据还是有的,不过那个县官不敢拿出来而已。”
蓝玉京说道:“是何凭证,何以那县官又要替他隐瞒?”
楚碧山道:“县官验尸的时侯,发现他的寡嫂手中抓着一片破布,想是在挣扎之时,撕破徐大狗衣裳的破布。”
蓝玉京道:“着啊,那只要找到徐大狗那件衣裳,就可以作为物证了。想必徐大狗早已毁了那件农裳吧?但即使毁了,既有这片破布,也还是应该审个水落石出的,最少不能认为他的寡嫂是自寻短见。”
楚碧山道:“县官不敢追究,那是因为害怕徐大狗的一个名叫疤眼六的朋友之故。”
【0661:借用名帖】
蓝玉京道:“疤眼六是什么人?”
楚碧山道:“是个坐地分赃的土匪头子,但因他一向不在本乡做案,当地官府害怕他的强横,只要他不犯事,也就不去管他。徐大狗一下狱,这个疤眼六就派人到县官的乡下,把他的儿子绑架了来。县官受他威胁,只好将徐大狗放了。这件事是和疤眼六当年同一伙的强盗说出来的,听众之中,有一个后来做了我们楚家的仆人,因此料想不假。”
蓝玉京心中一动,说道:“这个疤眼六是不是眼角有着伤疤?”
楚碧山道:“不错,他在那帮强盗之中,排行第六,因此人称疤眼六。”
蓝玉京道:“这个疤眼六现在何处?”
楚碧山道:“不知道。只听说他亦已早就离开本乡了,你问他干吗?”
蓝玉京道:“此人的罪不在徐大狗之下,我问清楚了,要是碰上他的话,纵不杀他,也得给他一点惩戒。”
不知不觉,已是日影西斜,明珠道:“公子,上岸再谈吧,否则只怕徐大狗和那姓潘的又要来缠你了。”
楚碧山道:“耿兄弟,你有别的事么?”
蓝玉京道:“楚公子,你别说我荒唐,我想借用你的一张名帖。”
明珠道:“咦,你要冒充我们公子?你的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冒充也冒充不来的!”
蓝玉京笑道:“楚公子是人中龙凤,我怎冒充得来。不过,有了公子的名帖,我倒是可以冒充公子的书僮。”
明珠听他称赞楚碧山,心里先就高兴几分,但嘴里却在说道:“你要冒充我们公子的书僮干嘛?哼,我瞧你是多半不存好意!”
蓝玉京笑道:“不绪,我是不存好意,但只是对坏人不存好意。你们若怕我连累了你们的公子,我也不敢勉强。”
明珠七窍玲珑,已经猜到他借名帖的用意,便道:“你少担心,我们公子的名帖虽然不是随便送给人,但在别人手里的也不少。你就是闹出事来,也不至于连累到公子的头上。”
楚碧山笑道:“有些事情,我不方便去做。要是有人替我去做,那是最好不过。这张名帖你拿去吧,不过,我有一言奉告──”
【0662:魏公公的意思】
蓝玉京道:“请指教。”
楚碧山道:“做一件事要看地方,看时侯,时地不宜,就该适可而止。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蓝玉京道:“你放心,我知道这里是南京,东南各省许多大官如今都已来了南京,寻常的老百姓在这个时侯死了,不论他是怎样死的都不打紧,这些官儿,倘若有一个死于非命,事情可就大了。”
楚碧山道:“你懂得我的意思那就好了。好,那你就留下吧,咱们暂且别过。”
舟子道:“这位相公还要用船?”舟子是和楚碧山相识的。
楚碧山想了一想,说道:“你给这位相公唤一条小船吧。”
楚碧山和两个丫环上了岸,蓝玉京也上了另一条小船,楚碧山在岸上挥手说道:“我住在秦淮水榭,这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地方的。你要是喜欢的话,随时都可以来。”
※ ※ ※
官名徐大苟的那个温州兵备道正在官船上和兵部的潘主事饮酒作乐。
潘主事忽然叫两个歌姬退下,说道:“徐将军,咱们该谈论正事了,你对时局有什么高见。”
徐大苟道:“依下官之见,攘外必先安内。满洲鞑子入侵,固然是要认真对付,但要紧要的是袭灭流寇。”
潘主事默然不语,心里想道:“又是一个懂得看风使舵的家伙。”
徐大苟患得患失,说道:“下官说得不对么?”
潘主事心中不以为然,但口中却是不能不道:“对,对,对极了。魏公公也正是这个意思。”
徐大苟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想道:“老蔡的消息果然灵通,好在有他给我通风。”“老蔡”就是和他同来赴宴的那个官儿。
不过,他仍有一层疑虑,低声问道:“兵部的意思呢?”
潘主事面上毫无表情,说道:“魏公公的意思就是兵部的意思!”
那姓蔡的官儿陪笑道:“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听说这次东南各省督抚奉召前来金陵,虽说是出于兵部尚书的密令,其实也是魏公公的意思,不知确否?”
【0663:督抚因何来南京】
潘主事道:“蔡大人在顺天府当差,消息果然灵通得很。这次是出差还是──”原来这个姓蔡的官儿名叫蔡煌,乃是顺天府尹跟前的红人,明代的顺天府尹相当于现代的首都市长,能够做到这个职位的必定是皇帝宠信的人。因此这个姓蔡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因他的靠山是顺天府尹,所以也是不能得罪的。
蔡煌品味不出他似赞实讽的语气,甚为得意,说道:“我是因为一点私事,告假来的。我在东厂也有朋友。听说魏公公一来是不便亲自出面,二来若是把东南各省的督抚招来北京,也太过张扬。所以不如就近请他们到南京来,让兵部的高侍郎出面,征询他们对时局的高见。潘大人,你是跟高侍郎来的,我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倒要请你印证了。”
潘主事苦笑道:“你知道得比我还更清楚!”
徐大苟乘机问道:“但不知各省督抚的意思又是怎样?”原来他还没有资格和各省督抚“共商国事”,只能从旁打听。
潘主事道:“十九和你一样!”
徐大苟更加没有顾虑了,说道:“下官无甚见识,但满洲南侵,似乎只是轻微的边患,而且这两年也是彼此相安无事了。真正的心腹之患,还是流寇。”
潘主事忍不住道:“徐将军的话是说得有理,不过,满洲鞑子的南侵,恐怕也不能只当作是轻微的边患。大前年失了辽沈,前年又失了广宁,这两年得以无事,只不过是因为熊廷弼、孙承宗前后两位辽东经略善于用兵,应付得宜,满洲这才不敢轻易挑衅!”
徐大苟哑口无言,蔡煌却道:“熊廷弼坐牢已经快满一年了,不知可有释放之望?”
熊廷弼是因魏忠贤向他索贿不遂,被魏忠贤陷害的。广宁之失,是因巡抚王化贞掌握重兵,牵制廷弼,敌兵一来,王化贞就放弃广宁,逃回关内,熊延弼其时驻守山海关,广宁一失,他被迫也只能保护难民撤退。魏忠贤却将他们两人同样论罪。
潘主事明知熊廷弼是受冤枉,但听得蔡煌这么说却是不禁暗暗吃惊,“徐大苟也还罢了,我怎能在这个人的面前,说能廷弼的好话。”于是哈哈一笑,改口风道:“熊延弼虽然略有战功,但太过不识时务,本来已是论了死罪的,魏公公让他活到今天,已是法外开恩了。他还敢望释放?”
【0664:冒充书僮】
蔡煌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做官的最紧要是识时务,这话是一点也不错的。”
徐大苟道:“国家大事轮不到咱们操心,咱们还是续谈风月吧。潘大人,你倒是很会享福啊,一到南京,就弄到了两个能歌善舞的雌儿。”
潘主事笑道:“我知道徐大人性喜风流,特地给徐大人找来的名妓。”
徐大苟道:“名妓?”
潘主事道:“她们本来是买艺不卖身的,不过,徐大人你倘若喜欢的话──”
徐大苟道:“潘大人取笑了。”
蔡煌说道:“说到风流,听说那位楚公子也是一位风流剑客,他这次来南京游玩,也带来了两个漂亮的丫鬟服侍他呢。”
刚才奉命去请客的那仆人笑道:“他有两个丫环随侍是真的,但可惜还只是黄毛丫头。”
徐大苟道:“对啦,客人怎么还没有来?”
潘主事道:“别着急,我和楚家父子多少还有一点交情,他已经收下我的拜帖,迟早会来的。”
蔡煌哼道:“迟,迟到什么时候,这位楚公子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条小船摇来,船头一个少年高声说道:“扬州楚公子回拜!”
潘主事喜道:“快请楚公子上船。”
不料上船的只有那个少年。他一踏过官船,那条小船就走了。
潘主事道:“楚公子呢?”
蓝玉京把楚碧山那张名帖递过去,说道:“公子要和两个丫环游河,只能礼到人不到了,请列位大人不要见怪!”
蔡煌变了面色,说道:“你们的公子当真是这么说?”
蓝玉京道:“一句不假。”心里笑道:“一句不假,两句就是假的了。”
徐大苟忽道:“你是何人?”
蓝玉京道:“我是他的书僮。”
潘主事的仆人道:“我刚才好像没见到你。”
蓝玉京道:“你没见到我,我可见到你。”这话可也不假,当时他是躲在岸上的柳阴中的。
徐大苟那恶仆走上前注视他,忽道:“我倒好像见过你!”他在注视蓝玉京,蓝玉京也在注视他那眼角的疤痕。
【0665:仆人正是疤眼六】
蓝玉京摇了摇头,说道:“疤眼六,你的记性真坏!刚在不久之前,你还鞭打过我的,这样快就忘记了?”
那恶仆大吃一惊,喝道:“原来你就是在大街上挡我们徐大人车驾的那个小子!”
蓝玉京悠然说道:“对了,疤眼六,你总算记起来了!”
他接连叫了两声“疤眼六”,那恶仆固然吃惊,徐大苟也是吃惊不小。
徐大苟不由自已的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何人?”
蓝玉京道:“我是几乎被你的车轮辗死的人。”
那恶仆大吼一声,立即就扑过去,喝道:“小子,你,你怎么知道──”
徐大苟这个仆人果然就是那个疤眼六。
蓝玉京道:“我不但知道你从前的匪号,我还知道你帮你的徐大人做过的好事!”
疤眼六眼露凶光,猛施杀手,“乓”的一拳打在蓝玉京的胸膛上。
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呼,一个人倒在地上。
倒下去的当然是那个疤眼六,他的一条手臂被震得断折,五脏六腑也都受了伤。他这内伤医好了也得变成肺痨,蓝玉京故意不取他的性命,却要他下半世饱受疾病的折磨。
徐大苟拔出佩刀,恶狠狠的朝蓝玉京斩去,大骂:“好小子,你胆敢伤了我的家人,我要你的小命!”
蓝玉京冷冷说道:“第一、是疤眼六打我,我可没有还手;第二、杀人都不用填命,何况伤人?徐大苟,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自己应该明白!”双指一弹,“铮”的一声,把徐大苟手中的钢刀弹得飞出官船,落下河中。
蔡煌赶忙上来帮手,蓝玉京不知他的底细,说道:“不关你的事,你给我躲过一边!”哪知蔡煌一抓抓下来,竟然是颇为厉害的大擒拿手法。
蓝玉京扭着他的肘尖,轻轻一送,喝道:“你是不是要为你这位妤朋友卖命?”蔡煌跄跄踉踉的退出了六七步,半边身子发麻,做声不得。
徐大苟佩刀被夺,情知不是这“小子”的对手,见蓝玉京瞪着眼睛望他,不由得心里发毛,颤声说道:“你,你想怎样?”
蓝玉京道:“谅你也跑不掉,坐下来吧!”手起掌落,把茶几劈了一角。
【0666:奇特的买卖】
徐大苟吓得面无人色,潘主事忙道:“有诂好说,有话好说。”
蓝玉京大马金刀的坐在徐大苟对面,冷冷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大苟,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自己应该明白。”
徐大苟心里发毛,强自宽解:“看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怎会知道那件案子?”于是故意装作不懂,说道:“我这仆人刚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阁下。不过,阁下亦已亲手惩罚他了,不知阁下还有什么不满之处?”
蓝玉京道:“你莫装蒜,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来的!”
徐大苟佯作瞿然一省,说道:“对了,当时是有个老汉和一个个姑娘和阁下一起的,他们虽然没有给我的马车撞着,但那老汉似乎摔了一跤,不知是否受了伤。我愿意赔偿汤药,阁下若知他的住址,请代我转送如何?”
蓝玉京冷笑道:“你草菅人命,确是情理难容。但比起你做的其他坏事,今日此事,却只能算是小事一桩了。你认为我是想借此事勒索你吗?”
徐大苟越听越是吃惊,蔡煌做好做歹的帮他说道:“阁下虽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但这是徐大人的一番心意,汤药还是要──”
蓝玉京不理睬他,迳自说道:“徐大人,汤药不用你赔,我只想和你做一宗买卖。公平交易,绝不勉强。”
徐大苟惊疑不定,说道:“不知阁下要我买的是什么东西,可否赐示?只要价钱公道,我是不会吝惜的。”
蓝玉京淡淡说道:“看货议价,这是应该的。”陡然间,只见白刃耀眼,徐大苟但觉胸口一片沁凉,原来蓝玉京已是用他那把佩刀,在他当胸部位的衣裳上划了一个圈圈,挖出一片茶杯口大小的破布。“徐大人,我要卖给你的就是这片破布。”蓝玉京说道。
徐大苟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蔡煌胆子较大,勉强笑道:“你要卖的这件东西本来就是徐大人的呀。”
蓝玉京道:“不错,本来是他的,但给别人撕去,落在别人手中,那就不同了!”
徐大苟颤声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心中其实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0667:破布换万金】
蓝玉京冷冷说道:“徐大人,你的记性再坏,也不会忘记你那件被人撕破的粗布衣裳吧?你为了取回那片破布,曾经和疤眼六做了一宗买卖的。如今你已经贵为兵备道,布衣亦已换上锦袍了。但布衣和锦袍虽不一样、买卖却是一样的。嘿,我的话就说到这里为止、你是不是要我说得更加清楚,才肯和我做这宗买卖?”
他这番话别人听不懂,徐大苟可是心知肚明,登时好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下头来,声音软弱无力,“你、你开个价吧。”
蓝玉京道:“若论你做的那件伤天害理之事,我这块破布,应该换你一条性命!”
那姓潘的主事吃了一惊,忙道:“徐大人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他这次是奉了兵部之召来的,请你看在朝廷的份上,减个价吧。”
蓝玉京道:“好,那我就看你潘大人的份上,不要他的性命交换,只要他用一万两银子买回这片破布。”
徐大苟道:“一万两银子?”
蓝玉京道:“你是不是嫌多?”
徐大苟苦着脸道:“不多,不多。不过我随身携带的银两恐怕、恐怕不够这个数目。”
蓝玉京道:“我是铁价不二,怎么筹措这笔款子是你的事。还有,你若不是立即成交,这宗买卖就算拉倒!”
蔡煌道:“朋友有通财之义,咱们凑一凑吧。”
潘主事心里很不愿意,但为了保全徐大苟的性命,也只好把身上所有的银票都拿出来。
蔡煌凑好一万两银票,说道:“这些银票是南京两间最大的钱庄出的,保证在大江南北都可通行。你数一数。”
蓝玉京道:“用不着数了。”刚刚按过银票,忽觉背后有暗器破空之声。原来在这官船之上,有个乔装仆人的东厂卫士,这卫士本是奉命监视那姓潘的兵部主事的,和蔡煌相识,此时见徐大苟有难,趁这时机,在蓝玉京的背后掷出两柄飞刀。
这人的暗器功夫在东厂也算得是有数的高手,但用来对付蓝玉京却还嫌差了一点。蓝玉京反手一弹,铮的一声,把一柄飞刀弹了回去。另一柄飞刀则给他接在手中,那名东厂给反弹回来的飞刀割伤手臂,“卜通”便即跳下江中。
【0668:辣手惩淫】
这人跳下河中,但见一圈圈的波纹扩展开去,人却不见浮出水面。
蓝玉京接过飞刀,头也不回,眼睛仍然是盯着徐大苟。
徐大苟打着哆嗦,连忙说道:“这,这件事与我无关!”
潘主事道:“这个人是官船上的差役,今日之前,我也未曾见过他的。他如此胆大妄为,实非我们始料之所能及。待我回去,再责成有关的衙门查究吧。”他老于官场,善于监貌辨色,他看得出来,蓝玉京对他似乎还有一点好感,是以便使出了官场惯用的“拖”字诀,来替徐大苟应付。
蔡煌说道:“这人已经畏罪投江,尸体也不见浮起来,料想已是葬身鱼腹了。我看倒也无须小题大做啦。”
三个官儿都是惴惴不安,注视蓝玉京的脸色。
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蓝玉京忽地哈哈一笑,说道:“说到胆大安为,在你们的眼中,我恐怕是更加胆大妄为吧。你们不追究我,那就两免了吧!”
潘主事喜出望外,说道:“难得阁下这样通情达理!”
蓝玉京忽道:“对不住,我可还要做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徐大苟颤声道:“你已经收下了一万两银票,事情还不算了结么?”
蓝玉京道:“徐大人,你的记性怎的时好时坏,十多年前的事你还记得清楚,我刚刚说过的话,你就忘了?”
徐大苟茫然道:“我,我不懂──”
蓝玉京冷冷说道:“我说过,我本来应该取你性命的,这宗交易,减价成交,乃是看在潘大人给你求情的份上。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说至此处,飞刀掷出,徐大苟一声惨叫,下体血流如注,登时晕了过去。
蓝玉京早已觑准停在官船附近的一条小舟,掷出飞刀,哈哈大笑,身形疾起,踏上那条小舟,说道:“你不必问,只管给我开船,将我送上岸,我就给你一百两银子!”
官船上的惊骇叫声,仍在断续传来。潘主事叫道:“这可怎么是好,徐大人那话儿可是齐根断了!”
【0669:大快人心】
跟着听得蔡煌说道:“不用惊慌,我随身携有大内秘制的金创药。”
嘈嘈杂杂的声音相继传来,蓝玉京虽然看不见官船上的情形,也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手忙脚乱的施救景像。
“大内秘制的金创药果然灵效如神,一敷上去,血就止了。”
“徐大人的性命看来是可以保得住了,只不过,唉,他这个太监恐怕是做定的了。”
“能保得住性命就好,但这总是一件丑事,依我之见,咱们还是替他遮瞒的好。”是潘主事的声音。
蔡煌说道:“潘兄言之有理,小弟也正是──”
那条小船已经迅速划开,下面的话语听不清楚了。不过从蔡煌的语气也可以猜想得到,他自是同意无疑。
蓝玉京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忍不住心中的快意,笑了出来。他在进行这个“恶作剧”之时,本来还有点担心,万一那个姓蔡的没有如他所料随身携备有上好金创药的话,伤了徐大苟的性命,可就不好向楚碧山交待了。
那舟子忽道:“耿相公,你干什么?”
蓝玉京正在抽出一张数码是一百两的银票给他,闻言吃了一惊,说道:“你知道我?啊,原来你是特地来接渡我的么?”
此时他方始发觉,原来这个舟子就是刚才送他来的那个舟子。
“你不必管我干的什么,你是被逼载我的,料想也不会牵连到你的身上。这一百两银子也足够你避开三五个月的了,你若是害怕的话──”
那舟子哈哈一笑,说道:“你当我是贪图你的钱财,才划回来等你的么?嘿,嘿,即使你不是楚公子的朋友,凭你干的这件事情,这件大快人心的事情,我也会把你当作朋友看待。银票你收回去吧。”
蓝玉京这才知道,这个舟子原本也是楚碧山的朋友。当下只好改容向那舟子道谢。
“耿相公,你这一招真绝,令那狗官吃了哑吧亏,不敢张扬。不过,事情说得预防万一,他们纵然不敢张扬,也难保不会给你麻烦。你要不要我送你到楚公子那里去?”
蓝玉京想了一想,说道:“我已经冒充了他的书僮,如何还能去连累他。你放心,我另有去处。”说至此处,小舟已经拢岸。蓝玉京再次谢过那个舟子,便即上岸走了。
【0670:突遭偷袭】
上得岸来,已是天色将晚。蓝玉京还能辨认来时道路,沿着秦淮河岸走回去,走到河岸尽头,转入郊区尽头,走了一程,郑家父女的住处已经在望。
“我惩罚了那个狗官,也算是给巧儿的爷爷出了一口乌气,他们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只不过我是如何惩罚那个狗官的手段,却是不便和巧儿说了。”他是曾经答应去探望郑家祖孙的,他打算先践这个约,送一点银子给他们,然后再定行止。
他脱下冯庆生送他那件长衫,仍然换上自己原来那件衣裳,那件经过郑巧儿缝补的衣裳,心中洋溢着友情的温暖。楚碧山虽然对他青眼有加,但在他的心目之中,却还是不如郑家冯家之值得令他亲近的。“我要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大丈夫而能快意思仇,岂不乐乎?”想到得意之处,他的心中也在笑了。
不知不觉已是入黑时分了。郑家门前是一块堆满瓦砾的荒地,原来这个地方本是窑工的作料场,但已荒废多时的了。场中野草丛生,路不大好走,气味也颇难闻。但蓝玉京却是怀着愉快的心情去赴这个约会,走在烂泥路上,也是飘飘然的。他非但没有介意周围的环境,甚至连必须的警惕也松懈了。
哪知乐极生悲,就在他踏着轻飘飘的脚步朝着荒地那边的一座四合院走过去的时候,忽地一股劲风从他背后袭来!
饶是蓝玉京的武功,已经足以和江湖上的一流高手相抗,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偷袭,他竟然来能避开,“蓬”的一声,背心重重的中了一掌。
蓝玉京一声闷哼,跌倒地上。一个懒驴打滚,滚开数丈,偷袭他的不只一人,他还未能站得起来,只觉不知是什么兵器的劈风之声又已袭到,而且还有一股炙热如烫的感觉,说时迟,那时快,他背心的风府穴又着了一下。原来那人用的兵器乃是一枚铁烟杆,烟斗里的烟丝还没烧完。
幸好蓝玉京是在地上滚动的,虽然被打着风府穴,对方那股打穴的力道已被他卸了一半,他趁着知觉尚未消失的时侯,已是拔出剑来,左肘支地,反手就是一剑。这一剑是武当派连环夺命剑的绝招,一招三式,剑点有如流星四洒。
他爬不起来,也不知有没有刺着敌人,但听得有嘶哑的叫声,那两个人似是转身跑了。
【0671:灵丹续命】
这一剑刺出,蓝玉京最后的一点气力亦已耗尽了,他眼前金星乱冒,不过却还是隐隐约约的看见了那两个人的背影。奇怪的是,这两个人的背影竟是似曾相识。
这两个人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他无法思索下去了,像一个虚脱的病人一样,最后的一点意念还未凝结,他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像是从一个噩梦中醒来,又开始有了一点知觉了。
他想叫喊,却叫不出声,甚至连眼皮也未能挣开。
不过,他毕竟是有了知觉了,他定下心神,渐渐也就恢复了记忆。
他感觉得到,他并不是躺在地上,是睡在软绵绵铺着锦褥的床上。
“原来我还没有死,是谁将我搬到这里来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他的嘴巴和眼皮都不能张开,这些疑问当然只能藏在心中,无法得到解答。
好在这个好像是处身于葫芦中的局面,也没维持多久,终于也打破了。他开始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已经三四个时辰了,耿相公还没有醒来。爷爷,你给我说实话,他受的伤是否还有得救?”是一个甚为熟悉的少女声音。
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瞧你急成这个样子,你放心,耿相公受的伤虽然很重,但决计没有性命之忧,我已经给他服下了小还丹了。”
那少女似乎放下了一点心,说道:“我也知道小还丹是少林寺秘方制炼的灵丹,用来医治内伤,那是最好的了。但可惜你只有一颗。”
那老者道:“当年我受了那么重的内伤,也是只凭一颗小还丹就把性命续到如今的。这位耿相公练的是正宗内功,只要保得住性命,渐渐就可以恢复如初的。”
那少女道:“爷爷,你的小还丹是怎样得来的?”
那老者道:“是少林寺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送给我的。”
蓝玉京虽然说不出话,但听到这里,已是不由得心头一震,吃惊非小了。
此时他的神智早已恢复,听得出说话的人是谁了。不是别人,正是郑巧儿和她的爷爷!郑巧儿的爷爷竟然身上藏有本无大师所赐的小还丹,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0672:凶手是谁】
“爷爷,你和本无大师是老朋友,为什么不问他多要几颗?”郑巧儿问道。
她的爷爷笑道:“你当小还丹是容易制炼的么,这样珍贵的药物,他一送就送给我三颗,我已是深感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的了。”
郑巧儿道:“原来他是送给你三颗的么,你只服了一颗,那么还有一颗呢?”
她的爷爷道:“那另外一颗我也是拿来送给一位需要用它续命的老朋友的。”
郑巧儿叹道:“爷爷,你真好。如果你把三颗小还丹全都留给自己,你的病恐怕早已痊愈了。”
她的爷爷道:“我这个毛病是无法根洽的,只要还能够活下去就行。如果我全都给自己服用,今天拿什么来救你这位耿大哥?”
蓝玉京听见他们祖孙的对话,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只可惜连“多谢”两个字他都说不出来。
郑巧儿道:“对啦,爷爷,当年你是因何受伤,你可从未和我说过。”
她的爷爷苦笑道:“陈年旧事,还提它干吗,反正我也不想重入江湖了。”
郑巧儿道:“就只怕你身不由己。”
她的爷爷道:“那也只好事到其时再说了。”
郑巧儿似乎在想什么,静默了一会,忽地说道:“爷爷,以前的事你不肯说,目前的事,你愿意告诉我么?”
“什么目前的事?”
“那两个人我虽然未曾看得清楚,但却好像是曾经见过似的。爷爷,你一定知道他们是谁的,对吗?”
郑巧儿的所问也正是蓝玉京想要知道,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听。
她的爷爷道:“你说得不错,这两个人你是见过的。而且还是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
“你还记得茶馆里那两个人么?”
郑巧儿瞿然一省,说道:“是熊经甫和那姓丁的老头?”
“对了。第一个暗算耿相公的人就是那个熊经甫,他练的是玄阴掌。”
蓝玉京在失掉知觉的前一霎那,本来亦已有点怀疑乃是相识的人,只是未曾想到那两个人的头上而已。此时经他点破,方始恍然大悟。
郑巧儿听爷爷说出熊经甫的名字,不觉“噫”了一声。
【0673:丁养浩的来历】
她的爷爷道:“你觉得有点奇怪,是吧?这熊经甫是常州著名的武师,虽然或者还未能算得上是什么侠义道,名声可还相当不错的。想不到他竟会对一个武林晚辈偷施暗算。”
郑巧儿道:“这位耿相公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看样子也像是个刚刚出道的人,料想不会和他们结下什么仇冤。不知何故他们却要用这样狠竦的手段暗算于他?”
她的爷爷道:“这就很难猜测了。这位耿相公的武功是武当一派,或者是师门结下的仇冤也说不定。也可能是另外有人找这两个人来担当杀手,未必就是他们和耿相公结下的梁子。”
郑巧儿道:“可惜耿相公尚在昏迷之中,即使他清醒了,他也未必肯和咱们实说。”
她的爷爷道:“是啊,咱们对耿相公的来历毫无所知,胡猜也没有用。咱们只能尽力帮助耿相公早日复原。”
郑巧儿道:“还有那个姓丁的老头儿,又是何等样人?”
她的爷爷道:“这个姓丁的他认不得我,我倒也认得他。”
郑巧儿道:“爷爷,那你可以告诉我吗,他是谁?”
“他是一位早已在十年之前闭门封刀的老武师,以前家住北京,封刀之后,不知什么原故,才到南京定居的。他名叫丁养浩,封刀之前,在北五省倒是一位有点名头的侠义道。论起武功,他决不在那个熊经甫之下。”
蓝玉京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原来他对江湖人物虽然知道得不多,但这个丁养浩的名字他却是听说过的,说起来还是他的长辈呢。武当派有个俗家名叫丁云鹤,是和他的义父不岐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同一辈分的,何其武离奇暴毙那年,丁云鹤也被人暗杀,丁云鹤本来家住北京,出事之前,他离开北京往武当山,未到武当山就被人暗杀。有人怀疑是有人要阻止他回武当山报讯,是以施此毒手。丁云鹤在北京并无亲人,只有一个关系不算很亲的堂兄,这个堂兄的名字就叫做丁养浩。
蓝玉京心有思疑,想说话说不出来,不觉喉头咕咕作响,身躯也不自觉的抖动了。
郑巧儿又惊又喜:“耿相公醒了。耿相公,你怎么啦,我是巧儿,你听得到我在叫你吗?”
蓝玉京只能眨眨眼睛,说不出话。
【0674:冯庆生忽来探访】
郑巧儿走过来摸他的手,说道:“最初抬他回来的时侯,他的手足僵冷如冰,真是骇人。现在已经好得多了,似乎有点暖气啦。爷爷,你过来替他把一把脉。”
她的爷爷用三根指头扣着蓝玉京的脉门,过了一会,说道:“脉息略嫌迟滞,但已在渐渐恢复正常了。看这情形,他似乎已经开始醒觉,正在自行凝聚真气,待我助他一臂之力吧。”
郑巧儿又惊又喜,说道:“原来他是已经醒了的吗?”心想:我和爷爷的说话,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蓝玉京只觉一股热气从他掌心进入,片刻之间,流转全身,心里也是又惊又喜,想道:“原来这位老前辈果然是个武功精湛的高手,他有病在身还能以内力助我约束真气,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的眼皮缓缓张开,虽然还未能够说话,但那老人已是感觉得到他的眼神中含有询问之意。“耿相公,我不是有心骗你,一来我已埋名隐姓多年,不想在闹市之中显露身手,二来我的内功虽然还有几分,但行动却确实是不大方便了,所以我还是要多谢你在车轮下救出我这条老命的。”
郑巧儿在旁笑道:“耿相公,你莫以为我爷爷说的是客气话,只要你心中存着救人之念,我们就该感谢你的大德。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藏着许多疑问,我们也同样有着许多疑问,但现在你最好还是别要胡思乱想,待你好了一些,咱们再仔细的说。”
蓝玉京用眼神表达了心中的谢意,又再闭上眼睛。他在巧儿的爷爷相助之下真气一点一滴的凝聚,但由于伤得太重,仍然无济于事。
就在此时,忽听得郑巧儿喝道:“什么人?”
蓝玉京张开眼睛,只见郑巧儿已经和一个人交手。
郑巧儿飞身探掌,掌插那人胸膛,那人一个倒踩七星,闪避开去,郑巧儿如影随形扑上,“嗤”的一声,将那人的衣裳撕破。那人叫道:“别动手,我是冯庆生,我此来并无恶意!”
蓝玉京和郑巧儿都已认出那人是冯庆生了。
郑巧儿喝道:“你那两位世叔伯在我家门埋伏行凶,你却来充作好人,你以为──”言下之意,显然不相信他,她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把冯庆生逼到了墙角。
蓝玉京突然叫出声来:“巧儿,我相信他是朋友!”郑巧儿听见他能够说话,不由得又惊又喜,不知不觉之间,也就停下手了。
【0675:开碑手郑铁岗】
冯庆生道:“多谢你信任我。”
郑巧儿的爷爷双眸炯炯,注视着他。老态龙钟的样子登时变得豪气逼人,他拧一挥手,说道:“他伤得很重,现在不过刚刚脱离险境,有话你和我说!”冯庆生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推来,力道虽然柔和,但已是足以拦阻他了。
冯庆生骇然说道:“请恕晚辈有眼无珠,老先生敢情是开碑手郑铁岗郑老英雄?”
这个名字从冯庆生的口中说出来,蓝玉京方始凛然一省:“无色长老是曾经和我说过这位老前辈的,我怎么磨忘了?”其实,即使他没有忘记,他也决计想不到这个形同残废的老人就是二十年前纵横北五省的独行大盗郑铁岗!
郑铁岗冷冷说道:“谅你也不会知道我的来历,是丁养浩告诉你的么?”
冯庆生赧然点了点头,说道:“晚辈实在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郑铁岗道:“哦,你想不到,那你怎么知道找到这里来的?”
冯庆生道:“实不相瞒,是熊经甫和丁养浩叫我来的。”
郑巧儿冷笑道:“耿相公侥幸没有死在他们的暗算之下,他们是叫你来探听消息的,还是叫你来见机行事的?”
冯庆生苦笑道:“姑娘请莫疑心,他们受的伤恐怕也不在耿兄之下。”
郑巧儿哼了一声,说道:“那是活该,但既然他们受了重伤,却叫你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他们还想要你给他们报仇不成?”
冯庆生道:“姑娘,你全部猜错了。他们并不是要我一个人来的,是要我知会另一个人,一同来这里找寻这位耿兄的。”
郑铁岗道:“哦,那人是谁?”
冯庆生道:“我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从北京来的大内高手。丁养浩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另外还告诉了我和这个人约会的暗号。”
郑巧儿道:“什么暗号?”
冯庆生道:“请姑娘原谅。我知道他们想害这位耿兄,我不肯照他们的话去做,但我也不能泄漏他们的秘密。”
郑铁岗道:“你能够这样,我们已经是深感盛情,但我却有所不明,想要请教。”
【0676:通风报讯】
冯庆生惶然道:“老前辈言重了,请说。”
郑铁岗道:“冯兄是哪里人氏?”冯庆生道:“我是常州人氏。”郑铁岗道:“常州有一家姓冯的武学世家,家长大号鼎堂,不知和冯兄可有关系?”
冯庆生肃然应道:“正是家父。”
郑铁岗道:“我知道熊经甫是常州的名武师,那么你们两家想必是世交了。”
冯庆生道:“不错。家父正是因为熊经甫有金陵之行,特地叫我跟他出来增长见识的。丁养浩是熊经甫的老朋友,是以他一到金陵,就带我一起去拜访这位老前辈。”
郑铁岗道:“如此说来,他们一个是你的世伯,一个是你世伯的老友,也可算得是和你的关系甚为密切的了。俗语有云,亲疏有别,何以你却不肯听他们的话去做,反而把他们的阴谋对我们和盘托出呢?”
冯庆生道:“郑老前辈,昨日我还未知道你是谁的。我目睹这位耿兄见义勇为,把你从马蹄下救了出来,我对他的为人十分佩服,因此我纵然帮不了他的忙,也不能帮别人害他。”
郑铁岗道:“那你怎样回去向熊经甫交待,你不伯他责怪你胳膊反向外弯么?”
冯庆生道:“那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我总不能帮他做坏事呀。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回常州老家,根本不去再见他们。我想熊经甫大概会以为我是胆小鬼,不会怀疑我出卖他的。”
郑铁岗听他的语气,料想他还隐瞒了一些事情。但却是不便盘问下去。郑巧儿忽地说道:“就是这样简单?”
冯庆生愤然道:“你以为还有什么?”
郑巧儿道:“你别生气,我并非怀疑你的向善之心,我只是觉得你若只是为了佩服这位耿相公的为人,不惜和世交长辈闹翻,对你来说,妤像是牺牲太多了。”
冯庆生道:“这位耿兄能够舍已救人,我虽然比不上他,也不至于只会斤斤计较个人的得失。”
郑巧儿道:“他们因何要害这位耿相公,我不想勉强你,你愿意说就说。”
冯庆生道:“我不知道,真的是不知道!”加重语气,显然是害怕郑巧儿不相信他。
【0677:欲说还休】
郑巧儿微笑道:“你再想想,相信他们总会说过一些有关这位耿相公的话。”
冯庆生作出瞿然一省的样子,说道:“我想起来了,昨天他们从那间茶馆回到丁家的时候,曾经谈过这位耿兄。可惜我只听到几句,也没完全听懂。”
郑巧儿道:“你记得多少,就说多少。只要你把原话说出来,不必你加解释。”
冯庆生道:“最先是丁养浩说的,他说:好像,好像!熊经甫说:我看九成就是那小子。丁养浩说:‘听说这小子是刚从辽东回来的,还有人看见他和西门夫人同在一起。’”
郑铁岗似乎吃惊不小,失声说道:“西门夫人!”
冯庆生好像怕他再问下去,连忙说道:“对不住,我可不知西门夫人是谁,我听到的也只是这么几句。但我猜想,他们说的那个‘小子’,很可能就是耿兄。”
蓝玉京刚才说了两句话之后,精神已是支持不住,一直在闭目养神。此时方始张开眼睛说道:“不错,他们说的是我。西门夫人是谁,郑老伯,慢慢我会告诉你的。”
郑铁岗道:“你别忙着说话。我们也并不急于要知道你的事情。”
冯庆生道:“对,耿兄,目前你最要紧的事情是把伤治好。不过,最好是换一个地方。丁养浩在金陵的交游甚广,目前他虽然不能亲自来找你的麻烦,但他已经知道你们这个所在。”说罢掏出一叠银票,回过头来,对郑铁岗道:“郑老英雄,我知道你不会怕谁,但为了照顾这位耿兄,你这个家恐怕只能抛弃了。这是晚辈的一点意思,请你──”
郑铁岗道:“多谢你来报讯,搬家的费用我还拿得出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冯庆生道:“既然如此,晚辈告辞!”
冯庆生走后,蓝玉京说道:“巧儿,请你摸一摸,我的口袋里有一万两银票还在不在?”
郑巧儿笑道:“嘿,你发了大财了。你少担心,我不会和你客气的。目前你最好什么事都不要管!”说罢,双眼望着爷爷,郑铁岗笑道:“好,我来帮他的忙,让他舒舒服服的睡一大觉。”说罢,轻轻的一指点下,蓝玉京登时进入睡乡。
这一觉睡得更长,醒来的时候,蓝玉京发觉自己已是置身在一个似是富贵人家的卧室之中。郑巧儿坐在他的床前,衣裳也换成了大家闺秀的打扮了。
【0678:自报姓名】
郑巧儿道:“耿大哥,你觉得怎样?”
蓝玉京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得多了,你瞧,我的手脚已经能够活动啦!”
郑巧儿笑道:“你知道你睡了多久?”
“多久?”
“整整两天两夜。”郑巧儿道:“爷爷给你点了晕睡穴,别人的点穴时间一长对受者的身体就有害处,爷爷的点穴手法却是另有一功,让你在睡眠中恢复生机,对身体有益无损。”
蓝玉京坐起身来,游目四顾,说道:“这房子好得很啊!”
郑巧儿道:“是爷爷花三万两银子买来的。本来还不止这个价钱的,业主是个祖先做过大官的破落户,等着钱用,只好廉价出售。”
蓝玉京咋舌道:“三万两银子!”
郑巧儿道:“你知道我的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他是名震江湖的独脚大盗哩,他手头上还有一些珠宝,不过急切之间难以变卖罢。”接着笑道:“所以你那一万两银票是大有用处,他是先用你的银子交定,昨天方始能够将珠宝脱手,银屋两讫,并填回你这笔数的。”
蓝玉京道:“这屋子是你们为我买的,我怎能还要你们的钱?”
郑巧儿道:“咱们也可说得是性命之交了吧,你还和我们说这样的话,不赚见外吗?我们知道你病好之后,一定要有一笔可观的银两使用,否则你也不会去勒索那个狗官了。虽然他的钱乃是人人可取的不义之财。”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我那天所做的事情。”
郑巧儿道:“但对你本身的事情,我们知道的却是很少。耿大哥,我们不是想要打听你的来历,但我总是想要多知道一点有关你的事情。”
蓝玉京道:“巧儿,请原谅我那天没有和你说实话。我不是姓耿,也不是名叫石头。我的真名实姓是蓝玉京。”
“哦,你叫蓝玉京!”这句话是郑铁岗说的,他刚好这个时候走进蓝玉京的卧房。声音中似乎颇有几分诧异之意。
郑巧儿笑道:“蓝玉京,这个名字可比耿石头好得多了。”
【0679:想起一个人】
郑铁岗没说话,双眼仍然在望着蓝玉京。
“爷爷,你在想什么?”郑巧儿也觉得有点奇怪了。
郑铁岗道:“我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姓耿,名叫京士,是在辽东一个渔村碰上的。算起来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郑巧儿道:“耿京士?嗯,蓝大哥,你的名字叫玉京,如果你真是姓耿的话,你们的姓名倒是有两个字相同了。”
蓝玉京勉强笑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也多得很呢。”
郑巧儿道:“爷爷,那个姓耿的怎么样?”
郑铁岗道:“我碰上他的时候,他大概也只有二十岁左右年纪,比玉京大不了几岁。相貌也有几分相似!”
郑巧儿道:“哦,相貌也有几分相似?爷爷,你可知道此人来历?”
郑铁岗道:“当时我是一个被官兵追捕的强盗,可不敢泄漏,他也似乎有点什么顾忌,不肯与外人多言。我只知道他身具武功,决不是一个寻常的渔夫。他有个妻子姓何,我听得他叫妻子做阿玉,想必是名字中有个‘玉’字。”
郑巧儿道:“如此说来,这位耿夫人的名字也有一个字是和蓝大哥相同了。”
郑铁岗道:“当年刚好有件新闻,两湖大侠何其武的独生爱女失踪,这位何姑娘芳名玉燕。这件新闻是我离开那个渔村之后才听到的。我曾经有过怀疑,那个姓耿的妻子会不会就是何玉燕,但一想以两湖大侠女儿的身份,按说是不会嫁给渔夫的,即使这个渔夫懂得武功。”
蓝玉京抑制自己迷茫而又动荡的心情,说道:“那个渔村叫什么名字?”
郑铁岗道:“叫乌鲨镇。我碰上他的时候,他正在生擒一条鲨鱼,是以我从他的身手看出,他懂得武功。”
蓝玉京道:“我就是从乌鲨镇回来的。实不相瞒,我正是想要探听这两个人的消息。”
郑巧儿道:“为什么?”
蓝玉京道:“我是武当派的弟子,你们已经知道了。十八年前,武当派有两个弟子失踪,他们的名字正是耿京士和何玉燕。爷爷,你碰上的这对夫妻可能就是他们。”他不愿把所知和盘托出,只能真假渗半。
【0680:郑铁岗答应帮他打听】
郑铁岗道:“可打听列什么消息?”
蓝玉京道:“只知道他们夫妻曾经在那乌鲨镇住过一年,和一个名叫霍卜托的人有过来往。”
郑铁岗道:“霍卜托是什么人?”
蓝玉京道:“是在一间鱼行当掌柜的。”
郑铁岗道:“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他们夫妻就是靠打渔维生的。”
蓝玉京道:“这个霍卜托是有双重身份的,他另外一重身份据说是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亲信。”
郑铁岗道:“据说?”
蓝玉京道:“这个‘据说’,是根据十六年前武当派一位俗家弟子打听到的消息,但消息未经证实,这位俗家弟子亦已死了。这次我在辽东又听到一个新的消息,霍卜托可能有第三重身份。”
郑巧儿笑道:“一个人而有三重身份,这倒是大不寻常了。”
蓝玉京道:“听说他的新身份是大明的官儿,做什么官则不知道。但目前很可能是在南京。”其实他还少说了霍卜托的一重身份,从他这次在乌鲨镇的所见所闻判断,霍卜托很可能就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儿子。
郑巧儿吃一惊道:“如此说来,这个霍卜托岂非满洲的奸细?”
蓝玉京道:“听说他现在已经改了个汉人的名丰,叫做郭璞。”
郑铁岗道:“好,我替你打听这个人。只要他在金陵,相信总会找到一些线索的。你安心养病吧。”
这正是蓝玉京想要求助于郑铁岗的事,难得郑铁岗自己说了出来。
但在郑铁岗答应帮他的忙之后,他却非但不能安心,反而是有点惴惴不安了。霍卜托是曾经在暗中保护过他的人,也是可能唯一能够为他解答他的身世之谜的人。但如果霍卜托真的是满洲奸细的话。那么耿京士是否也有嫌疑?如今他虽然尚未能够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但有一点他已经可以断定的是,这个耿京士必定是和他有亲密的关系的人。
郑巧儿忽地笑道:“蓝大哥,原来你对我说的有关你自己身世的话,也是一片谎言!”
蓝玉京一怔道:“我并没说谎啊!”
郑巧儿道:“你是武当派的弟子,却怎的又说自己的父亲是种菜的?”
【0681:疑团消散】
蓝玉京道:“我没有骗你,我的爹爹确实是武当山上的菜农。他和一位‘不’字辈的道长交上朋友,因此我才有机会做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郑巧儿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蓝玉京道:“一家四口,爹妈之外,还有一个妹妹。”
郑铁岗笑道:“巧儿,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查问人家,不害臊么?”
郑巧儿当然明白爷爷的“弦外之音”,不由得满面通红,叫了一声“爷爷!”
可是他们祖孙二人心头上的;一疑问也消散了,一个人是决不会冒认爹娘的,既然蓝玉京的父母都还健在,那就不能怀疑他是耿京士的儿子了。
蓝玉京道:“你们救了我的性命,而且如今也还在为我承担风险,我是应当和你说个明白的,爷爷,你一定有点奇怪,怎的我会跟西门夫人一起吧?”
郑铁岗道:“是有点奇怪。但如果你有顾忌的话,那就不必说了。”
郑巧儿好奇心起,问道:“西门夫人是谁?”
郑铁岗道:“天下只有一位名震武林的西门夫人!”
郑巧儿恍然犬悟,说道:“是那位二十年前的绿林盟主西门牧的夫人?”
郑铁岗笑道:“除了她还有谁?她可是干咱们这行的第一号人物呢。”
郑巧儿笑道:“蓝大哥,你是名门正派弟子,却跟一个过气的绿林盟主夫人,怪不得别人起疑。”
蓝玉京道:“我和一个名叫东方亮的人相识,后来才知道他是西门夫人的姨甥。不过这位逊气的绿林盟主夫人,倒是颇有气节的。”当下将西门夫人拒绝为满洲利用的事情说了出来。
郑铁岗道:“熊经甫等人是因为知道你这件事情来暗算你的,看来他们恐怕也是和满洲有关的了。好,这件事情我也说当查个明白。”
郑巧儿道:“蓝大哥,你的病刚有起色,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你歇歇吧,我们不打扰你了。”
蓝玉京在郑家祖孙照料之下,虽然心绪不宁,病情还是一天好过一天。这一天,他已经能够起床了,他正在院子里慢慢试步之际,忽见郑巧儿进来说道:“好消息!”蓝玉京只道他们已经找到了郭璞的下落,连忙问道:“他在哪儿?”
【0682:徐大苟已经走了】
郑巧儿道:“好敦你得知,他昨天已经离开南京了。”
蓝玉京道:“那怎能算是好消息,他离开南京,想要找他,就更难了。”
郑巧儿“咦”一声道:“你已经惩罚了他,又拿了他一万两银子,还要找他作甚?”
蓝玉京一怔道:“你说的是谁?”
郑巧儿道:“我说的是那狗官徐大苟啊,你以为我是说谁?”
蓝玉京笑道:“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郭璞呢,原来是那狗官。”
郑巧儿道:“听说他的伤差不多好了,但不知怎的,未待痊愈,便即匆忙离开。有个从北京来的什么高侍郎,本来要约他今天见面的,他也放弃了这个可以巴结上司的机会。他是吃了你的亏的,你虽然不怕他,但他留在南京,你总不免要多担一重心事,他走了,对你来说,不是好消息么?”
蓝玉京松了口气,道:“你说的是。”
郑巧儿续道:“那天你伤了他,爷爷本来担心他会报复的。奇怪的是,他竟没声张,只是悄悄的躲在一个姓蔡的朋友家中养病,除了一个姓潘的兵部主事之外,谢绝任何其他探病的人。”
蓝玉京心中暗笑:“他变了太监,怎敢让人知道。”这个缘故,他当然不便告诉巧儿,当下笑道:“他既然走了,那就不必再提他了。多谢你爷爷为我的事操心。”
郑巧儿道:“你安心养病吧,爷爷已经知会他的朋友,替你打听那个郭璞的消息。”
刚说到这里,有人走了进来,正是她的爷爷。
郑巧儿笑道:“爷爷,我们刚说到你呢。”
郑铁岗道:“说我什么?”
郑巧儿道:“说你办事不力,到现在还未打听到郭璞的消息。”
蓝玉京忙道:“巧儿是说笑的,爷爷,你为我如此尽心尽力,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郑铁岗道:“你放心,不久就会有消息的。嗯,你今天气色好得多了,躺在床上这许多天,闷不闷?我教你一样本事为你解闷好不好?”
郑巧儿道:“人家刚刚下床,举步都还艰难,怎能走动。”
郑铁岗道:“谁说我要他练武,他武当派的功夫也远远在我所学之上,我又怎能教他武功?”
郑巧儿道;“那你教他什么?”
【0683:教他赌钱】
郑铁岗忽地微笑道:“蓝相公,你会不会赌钱?”
蓝玉京道:“我从小没有赌过,偶然跟师叔师兄到山下的小墟镇赶集,看见有人在市上赌钱,我们也急忙走过去,连看也不敢看的。”
郑巧儿笑道:“瞧不出你倒是个小圣人。”
蓝玉京道:“你不知道,我们武当派的规矩素来很严,观中弟子若然聚赌给师长发现,少说也得被罚面壁七七四十九天。”
郑铁岗道:“这么说,你可得跟我从头学起了。只要你回到山上便即戒赌,那些老道士即使知道你已经学会赌钱,料想也不会罚你面壁的。”
郑巧儿笑道:“爷爷,你这岂不是为老不尊的,什么都不教,教人赌钱!”
郑铁岗道:“行走江湖,不懂得赌钱那怎么行?你不懂赌钱,就别想在江湖上结交朋友。”
蓝玉京心中一动,想道:“他强调赌钱可以结交朋友这点,莫非是另有用意。”便道:“爷爷说得不错,本门只是禁止观中的弟子赌钱。在外面行走的俗家弟子,却没听说立有禁例。”
郑纤岗道:“这里不是武当山,那你就更不用害怕犯了门规了。伹赌钱有许多种类,数之不尽。最普通的是掷骰子和推牌九,我就首先教你这两门赌博吧。掷骰子是比点数的大小,但也有例外,全色就可以通杀。推牌九比较复杂些,先要认得牌的名称和大小,依次是天、地、人、鹅、梅、长衫、板凳、斧头、屏风……但所有的牌,都要输给至尊。”
蓝玉京是聪明人,一学就会,接下来的几天,不是跟郑铁岗赌掷骰子就是赌推牌九,有输有赢,但到了第四天却出现怪事了,赌了两个时辰,不论是掷骰子和推牌九,他都输得一塌糊涂,连一副牌也没赢过。
郑铁岗道:“你输得这么惨,可知是什么原故吗?”
蓝玉京猜想得到其中定有跷蹊,却道:“我也不解手气怎的会这么坏!”
郑巧儿笑道:“这不关手气,是爷爷在出千!”
蓝玉京道:“什么叫出千?”
郑巧儿道:“出千就是玩弄某些巧妙的手法,叫你看不出来,他却稳得赢你,嘿嘿,简而言之,就是作弊。”
【0684:武功配合千术】
郑铁岗道:“十赌九骗,只要你不是存心骗人,学会一点千术,那也是防身之道。”
郑巧儿笑道:“爷爷,听你说来,倒也有一番歪理。但你若把蓝大哥教坏了我可不依。”
郑铁岗道:“倘若本性坏的,学好了武功也会拿来做坏事。我把千术教给玉京,是对他只有好处的,难道你都信不过你的蓝大哥吗?”
郑巧儿笑道:“爷爷,我是和你说笑的,你怎么认真起来了。”
郑铁岗看蓝玉京一眼,说道:“玉京,你调养了这许多日子,武功也该恢复了几分吧?”
蓝玉京道:“今早我曾试过,似乎已经恢复了一半了。”
郑巧儿忍不住又插嘴道:“爷爷,你的千术也要用到武功的么?”
郑铁岗道:“你说对了。千术的手法千变万化,但我这门千术,可真是要一点过硬的功夫,并非只懂得一些掩眼的手法就行的。”
说至此处,他拿起一副骰子,说道:“一副骰子,落在一个手段高明的赌徒手里,想要掷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这是因为熟能生巧的缘故。但一般的赌徒,要学到这种本领,一天掷几百遍骰子,少说也得三年!”
郑巧儿咋舌道:“只学一门千术,就要三年,那什么别的事情都不用做了。”
郑铁岗续道:“但若是武功已有相当造诣的人就不同了,掷骰子的手法和打暗器的手法是有共通之处的,暗器要打得不差毫黍,力道的控制就必须恰到好处。这叫做一理通,百理融。玉京,我知道你不擅长暗器,但我知道你对内力的运用,已经差不多到了可以收发自如的境界。所以,如果由我来指点你掷骰子,用不到两天功夫,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郑巧儿笑道:“如此说来,他若是练上一年半载,岂非可以成为千王之王?”
郑铁岗一本正经说道:“用不上一年半载。”跟着打起一张骨睥,说道:“在推牌九上出千,高明的赌徒也只是倚仗洗牌的手法和在骨牌上做上别人难以发现的记号,但内功有造诣的人就不同了,只须内力用得妙,可以把骨牌揑得略为软化,这样,虽然是骨质上极为细微的差别,武功高明的也可以感觉出来,这不胜于去做记号?”
【0685:少爷加赌徒】
郑铁岗是把千术与武功一炉共冶的,蓝玉京在武学上有天赋的才能,果然是一理通百理融,学起他这独门千术,也是得心应手。不消几天,他已是把六粒骰子操纵自如;三十二张骨牌,只要经过他的手堆叠,想要获得哪一张牌就可以获得哪一张牌。
郑铁岗对他的成绩颇为满意,说道:“你赌钱的本事,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从今天起,我教你另一门本事。”
蓝玉京道:“什么本事?”
郑铁岗道:“教你怎样做一个有钱的少爷。”
郑巧儿笑道:“少爷可要比赌徒更加讨厌!”
郑铁岗道:“但少爷也往往就是赌徒,要假装痴呆令别人上钩,最好的办法,也往往是把自己的身份变成少爷加赌徒。”
蓝玉京笑道:“要我做少爷恐怕是更难了,我是穷苦人家出身,有钱的少爷见都没有见过。”
郑铁岗道:“所以才要你用心学啊。不但要学他们说话的口吻,还要举他们的少爷气派。我会一一指点你的。”
蓝玉京苦笑道:“就只怕学不像。”
郑铁岗忽道:“听说贵派的新任掌门乃是中州大侠牟沧浪,牟家是武侠世家,纵然算不上是大富之家,家业也是不小。”
蓝玉京道:“不错。”
郑铁岗道:“他有个儿子,名叫牟一羽,你见过没有?”
蓝玉京道:“我是在他来到武当山几天之后才下山的,后来也曾在外面碰见过。”
郑铁岗道:“那你就拿他来作榜样好了。”
蓝玉京道;“可我这位小师叔却好像是没有什么少爷架子的啊!”
郑铁岗道:“少爷也有多种多样,不一定要摆架子的。总之,你心中有个模样,学起来就容易得多。当然,我也不是要你学得完全与牟一羽一模一样。”
蓝玉京暗自想道:“要我举他的举止,那还可以。别的,我可不愿意学他的了。”不知怎的,牟一羽对他虽然不错,他对这位小师叔却是殊无好感。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个月光景,蓝玉京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七成,学做少爷,虽然尚未能够令郑铁岗满意,也总算是学得中规中矩了。
【0686:齐王的来历】
这日,蓝玉京和郑铁岗掷了十把骰子,推了十副牌九,都是胜负各半。郑铁岗道:“行了,你可以出道了。”
蓝玉京一怔道:“出道?”
郑铁岗道:“是啊,就像学成了武功之后,便该出去试一试闯荡江湖一样。”
蓝玉京道:“哦,爷爷的意思是叫我以赌会友?”
郑铁岗道:“你真聪明,一猜就着。”
蓝玉京道:“什么地方?”
郑铁岗道:“如意坊。”
蓝玉京道:“如意坊是──”
郑铁岗道:“是一个以经营赌业为主的游乐之所,但却颇为特别,不是普通人能够进去的。”
蓝玉京道:“到那里去赌钱是些什么人?”
郑铁岗道:“是金陵的一班军官,有时虽然也容纳外人,但也只限于是他们这个圈子的朋友。”
郑巧儿在旁笑道:“我懂了,就像文人的诗社一样。文人喜欢结个什么诗社来作为朋友聚会之所,他们就搞个如意坊来以赌会友。”
郑铁岗道:“如意坊是个和齐王府有关系的人开的,所以在那里不但可以结识军官,还可以碰上王府的卫士。王府的消息最为灵通,但王府更难踏进,因此,你若是要打听什么消息的话,不得已而思其次,就只能到如意坊了。”
蓝玉京道:“这个齐王又是什么人?”
郑铁岗道:“他是当今皇上的弟弟。当今皇上名叫由校,是先帝的长子。他名叫由楫,是先帝的第三个儿子。金陵本是本朝太祖定都之地,自燕王朱棣叔夺侄位、迁都北平之后,金陵改名南京,虽然已经不是帝都,但仍有藩王镇守。据说齐王颇得先帝溺爱,但帝位是只能由长子继承的,所以遗诏叫他到南京为王。但当今皇上可能是为了提防他的原故,已经把王府的权力大为削弱,只让他拥有一个虚街。不过,虽然如此,他也还是南京城中的第一号人物。”
郑铁岗把“齐王”的来历说得甚为详细,蓝玉京本来还不是怎样在意的,但跟着来的一句话,却令他吃惊了。
“昨天我才得到一个消息,听说你们武当派有个弟子,不久之前,也曾有人在齐王府见过他呢!”
蓝玉京连忙问道:“可知道这位武当弟子是谁吗?”
郑铁岗道:“听说是武当首席长老无量的首徒,道号不败。”
【0687:不败和王府卫士】
蓝玉京不禁失声道:“啊,是他!”
郑铁岗道:“他是不字辈,按辈份应是你的师叔。你和他很熟?”
蓝玉京道:“在山上的时候,差不多每天见面,但也只是一般的师叔侄关系,并非特别接近。他怎么样了?”
郑铁岗对他此问,似乎有点不解,说道:“你是问他后来有什么消息吧?说起来也有点奇怪,他只在齐王府出现过一次,走的时候,是有个王府卫士陪他走的,那个卫士第二天回来,但却不见他回来。或者他是已经回转武当山了吧?”
蓝玉京的心头颤栗,禁不住又想起了自己“错手杀人”的事。那日在燕子矶下的三台洞中,他突然遭遇两个人袭击,其中一个中剑倒地,倒地之后,他才发觉这人竟是他的师叔不败。他当时心慌意乱,吓得连忙逃走,也不知不败死了没有。但从他一倒地就动也不会一动的情形看来,只怕多半已是死了。
这件事构成了他心中的一大疑团,由于是“误杀本门长辈”,不管如何,总是一种“罪行”,是以他一直藏在心中,对郑家祖孙,他也未敢说出来的。此时,他惴惴不安的暗自想道:“我在三台洞中碰上的另一个人,莫非就是那个陪他出来的王府卫士?但我和齐王府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他串通王府的卫士袭击我却是为了何因?”
郑铁岗发觉他的神色有异,说道:“贵派与朝廷关系甚深,贵派的历代掌门人都是由朝廷册封为真人的。贵派的一个弟子在齐王府出现,那也并不奇怪。”
蓝玉京定了定神,说道:“不错,但有个师叔刚刚到过此地,我总是希望能够知道他的下落。”
郑铁岗道:“齐王府的卫士是经常到如意坊赌钱的,你到了如意坊,说不定也可以打听到这位师叔的消息。”
蓝玉京问道:“那么我怎样才可以以外人的身份,到如意坊去赌钱?”
郑铁岗道:“当然是要有熟人带你去了。我有个朋友,名叫年大丰,现在的身份是一间大骡马车的东屯,过去却曾与我同是黑道中人,受过我的恩惠。他和经常在如意坊聚赌的那些军官、卫士都是稔熟的赌友。我已经和他说好了,今天他就会带你去。但他只负责送你去,你不必和他多说,也不可问他别的事情。”
蓝玉京道:“我理会得。”
郑铁岗道:“你走之前,还得做点准备功夫。”
【0688:改容易貌】
蓝玉京道:“什么准备功夫?”
郑铁岗道:“熊经甫和丁养浩那天虽然伤得不轻,伹经过这半个多月的调养,即使他们不能像你这样恢复武功,最不济也可以像常人一样活动了。难保他们不会任如意坊中出现。还有那个从京城来的姓蔡的宫儿,也不知走了没有?他本是在顺天府当差的,和这里的高级军官,相识的定然不少。”
蓝玉京恍然大悟,说道:“爷爷是伯我被人认出?”
郑铁岗道:“不错,所以你只改变作有钱少爷的装扮还是不够的,还得给你改变容貌才行。”
蓝玉京正是有这层顾虑,喜出望外,说道:“原来爷爷还懂得改容易貌之术,这真是太好了!”
郑铁岗叹道:“我就是因为杂学太多,武功上总是达不到上乘境界。好,你跟我来吧。”
蓝玉京不觉心里骇然,暗自想道:“像他这样的武功,还说未到上乘境界,那可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他跟郑铁岗进入一间房间,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化装用品,郑铁岗便为他动改容易貌之术,大约半个时辰光景,化好了装,跟着替他换上华贵的衣裳,叫他揽镜自照。
镜中现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看起来似乎已是二十岁出头,鹅蛋型的脸孔,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嘴角略向上翘,好像带着几分傲气。郑铁岗的改容易貌之术确是奇妙,不但改变了他的脸型,连他平素的神态都改变了。
“爷爷,这不是作梦吧,这镜子里的人当真就是我吗?”蓝玉京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郑铁岗哈哈大笑:“你这样说,那就行了。好,出去亮相吧。”
他出到客厅,忽然看见有一个“陌生”的青衣少年向他走来,蓝玉京呆了一呆,正想问他是谁,那少年已在说道:“耿少爷,咱们可以走了。”
蓝玉京顿时醒悟,“啊呀”一声说道:“原来你是巧儿!”
郑巧儿道:“不对,我是你的书僮。你的大名叫做耿石,我叫好运。”
蓝玉京忍俊不禁,说道:“好运?是不是好运气的好运?”
郑巧儿道:“不错,我这个书僮是可以给主人带来好运气的。”
【0689:初入如意坊】
郑铁岗道:“富户人家习俗,给近身的婢仆取名,多是喜欢用上吉祥字眼的。”
蓝玉京不觉一愕,说道:“巧儿也和我一起去么?”
郑巧儿笑道:“你不想我给你带来好运气吗?”
蓝玉京道:“我是求之不得,只是委屈你了。”
郑铁岗道:“年大丰只是负责带你进如意坊,其他的事他是不管的。你在金陵人地生疏,多一个在你身边,我也可以放心一些。巧儿虽然欠缺江湖经验,但跟我这么多年,各种门道,多少还懂得一些。”
郑巧儿笑道:“你听见没有,我这个书僮可是和别的书僮不同的。别的书僮要听主人的话,你可得听我这个书僮的话。”
郑铁岗笑道:“瞧你这个丫头,爷爷夸你两句,你就以识途老马自居了。好了,你陪他去吧,我不想见年大丰了。”
他拿出一叠银票,交给蓝玉京,说道:“你可要记得,我教给你的千术,是可以用来赢钱,也可以用来输给别人的。”
蓝玉京道:“我懂,多谢爷爷!”
郑铁岗道:“多谢什么,这一万两银子,本来是你的。你输掉一半,大概也可以交上几个朋友了。”
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马车,已在门前等侯,一个面目阴森的汉子坐在马车上,他的目光似乎含有一点诧意,直上直下的打量着郑巧儿。
郑巧儿道:“年大丰,爷爷叫我陪耿相公去如意坊。”
年大丰道:“上车吧。”只此一句,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 ※ ※
如意坊的门面并不怎么显眼,只是像一般比较富有的人家一样,关着两扇朱漆大门。可进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有玲珑的假山,有曲折的回廊,走过花园,还要经过好几重门户,方是赌场。
进入赌场之前,年大丰先替蓝玉京引见,出乎蓝玉京意料之外,主持赌场是个打份得颇为妖艳的中年妇人,年大丰称她为辛六娘。后来蓝玉京在“赌友”的口中方始知道,这个辛六娘原来是齐王府管家的外室。
大概是因为年大丰早已和她打了招呼的关系,辛六娘对蓝玉京不但大表欢迎,而且卖弄风骚,一见他就抓着他的手道:“好俊的人物!年大爷,多谢你给我引来这样一位年少多金的阔少爷。”
【0690:主仆分开】
蓝玉京斜着眼角瞟她一眼,似笑非笑说道:“六娘,你走了眼了。”
辛六娘道:“哦,何处走眼?”
蓝玉京道:“我已经廿二岁啦,你还说我年轻,那你岂不是变成了黄毛丫头?六娘,我和你说老实话,我带来的银子,恐怕还不够你买脂粉呢。所以,你送给我这顶‘年少多金’的帽子,实是不合我的头寸。”话中含有两重嘲讽意味,一是嘲辛六娘以徐娘而扮少女,一是讽她脂粉涂得过厚。但这话绕着弯儿来说,表面听来,却是对辛六娘的恭维了。
辛六娘“啐”道:“好小子,你倒会吃老娘的豆腐。”
郑巧儿暗暗好笑:“蓝大哥跟爷爷学了几天怎样做阔少爷,倒是学得似模似样。只是还嫌脸皮稍嫩一点。”蓝玉京接触到她投射过来的目光,不觉脸上微泛红晕,干笑数声,掩饰窘态。
辛六娘看了郑巧儿一眼,笑道:“真是有其主必有仆,你这书僮,也长得怪俊俏的。只可惜我不能让他陪你进去,他只能留在外边。”
蓝玉京一怔道:“为什么?”
辛六娘笑道:“我伯他抢了我们姑娘的生意呀。”
蓝玉京道:“这是什么意思?”
辛六娘道:“你进了赌场,若是要人服侍,自有我们的姑娘代劳。”原来如意坊是赌场也是“风月场”,自是不乏年青貌美的女子招待赌客。
年大丰恐怕巧儿不快,忙道:“不错,这是如意坊的规矩。好运,你另有去处,你放心把你的少爷交给我吧。”
郑巧儿道:“什么去处?”
辛六娘道:“来这里赌钱的大爷有许多也是带着下人来的,他们另外有个地方喝酒。要是高兴的话,也可以赌上几手。”郑巧儿这才明白,如意坊的招待客人乃是分开等级的。虽然心里不满,但一想自己趁这机会,也可结交同等身份的朋友,“下人”的嘴巴是比较松的,说不定可以打听到一些蓝玉京打听不到的消息,于是也就不作声了。
年大丰的人面果然很熟,他只介绍蓝玉京是他的朋友,那些聚赌的军官都表欢迎。一个相貌粗豪的军官道:“咱们挤一点吧。”腾出一张椅子,便拉蓝玉京的手叫他坐在自己身边。他想试一试蓝玉京的本领,这一拉的气力可当真不小。
【0691:出术输钱】
蓝玉京趁势坐下来,坐得四平八稳,上半身纹丝不动,微笑说声:“道谢。”这一来,不但那粗豪军官暗暗吃惊,连年大丰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不能不对蓝玉京刮目相看了。要知军官那一拉用的是股急劲,对方气力若不及他,额头就会碰着桌子,对方气力若是胜过他,本能的就会抗拒,两个人都势必变作滚地葫芦。原来蓝玉京用的是“卸”字诀,用得恰到好处,是以两种情形都没有发生。
那军官外貌粗豪,心里却也明白是蓝玉京手下留情,否则只怕自己非得当场出丑不可。当下笑道:“小兄弟,你客气了。说到多谢,是应该我多谢你才对。我姓杨,名叫铁翼。”坐在蓝玉京另一边的矮胖军官却直说出来:“老弟,好本事。要是你想做个不大不小的武官,我马上可以保荐你。我姓鲁,单名一个蟒字。不是鲁莽的莽,是大蟒蛇的蟒。和这位杨大人一样,都是在江宁将军府当差。”蓝玉京道:“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尚有父母在堂,这次只是来金陵玩玩的。”杨铁翼笑道:“鲁大哥,你真是人如其名,鲁莽得很。人家是有钱的阔少爷,用得着像咱们一样要当差才能混饭食么?”鲁蟒哈哈笑道:“对,对,咱们还是赌钱吧。不过,下次你叫我名字,可不能把蟒字的半边拿掉。”杨铁翼笑道:“不拿掉你也是鲁莽。”
他们这一桌赌的是推牌九,蓝玉京不用千术,但运气却是不差,换了两个庄,赢了约摸三千两银子。跟着轮到鲁蟒做庄,他的运气却是奇差,推了三铺牌九,赔了四千两银子,急得他满头大汗。
蓝玉京故意笑道:“难得碰上这样好赌的庄,这次我可得加大一点注码了。”摆下五千两银票。鲁蟒赌气道:“好呀,墙倒众人推,这一铺我来个通吃给你们看!”哪知开牌一看,一个五点加一个六点,只能算是“一点”。大家都笑道:“对不住,不是通吃,又是通赔!”蓝玉京苦笑道:“你们说错了。”翻开牌给大家看,竟是一个“密十”,鲁蟒的“一点”也能赢他。结果赔两家赢一家,比对还有进帐三千多两银子。最后一铺,他的运气当真转了,拿了一副天牌,通吃,反败为胜,赢了两千多两银子。蓝玉京则是反胜为败,结算输了约莫三千两银子。
鲁蟒大喜之下,用力一拍蓝玉京肩头,说道:“耿兄弟,你真够朋友。这次可算是你帮了我的忙了!”
【0692:蔡煌也在赌场出现】
鲁蟒一身蛮力,喜极忘形之下,这一拍的力道少说也有三五百斤,只听得“喀喇”声响,蓝玉京坐的那张椅子断了一只脚,可蓝玉京还是坐得四平八稳,上半身纹丝不动。他用的仍是“卸”字诀,不过却是卸在椅子上。
年大丰道:“鲁大人,我这位朋友新来乍到,你可得多照料他一点。”鲁蟒道:“你这话说颠倒了,是我多亏他的照料呢。”杨铁翼摇头叹道:“你听不懂年大哥的意思吗,哪有这样多谢人家的,幸亏这位耿兄弟的本事比你高明。”鲁蟒咧开嘴巴笑道:“我是又犯了鲁莽的毛病。耿兄弟,这回我可真是服了你了。对不住,六娘,弄坏了你的椅子。”不打自招,原来他也是想试一试蓝玉京的本事的。
辛六娘叫人替蓝玉京换过一张椅子,笑道:“列位大人,我开的如意坊是供你们以赌会友的,你们可不能在这里以武会友啊!”鲁蟒笑道:“我们只是开开玩笑,可没谁敢在你这儿闹事,你别紧张。”辛六娘道:“弄坏椅子不打紧,别拆我的台就好。好,你们继续赌吧,我去招待一位客人。”
蓝玉京赌了半天,只知道杨、鲁两人的姓名和官职,心里想道:“不知齐王府中的卫士来了没有?”在赌场结交朋友虽然容易,但结交朋友的习惯却是和别的场合不同,不作兴在赌博进行中作一般性的应酬的。蓝玉京只能希望在赌友的言语中透露出来,但赌了半天,连“王府”二字,都没人提过。
忽见辛六娘陪了一位客人进来,这个客人却是蓝玉京认识的。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徐大苟同游秦淮河的那个蔡煌。
只听得辛六娘说道:“蔡大人还没回京?”蔡煌道:“未曾来过你的如意坊,我怎舍得就回京城。京城虽然繁华,可还当真找不到一间如意坊呢。”辛六娘眉开眼笑,说道:“蔡大人,你不是哄我欢喜吧?”蔡煌道:“祈老三来了没有?”辛六娘道:“没有。”蔡煌道:“何老大、张七哥、班铁手、刘金刀……”辛六娘不待他数下去,便道:“他们都没有来。”蔡煌皱眉道:“这可有点奇怪了,怎的他们一个都没来?”
辛六娘陪笑道;“蔡大人,你先玩两手吧。反正大家都是熟朋友。”
【0693:大输家气焰凌人】
蔡煌的眼睛望向蓝玉京,问道:“这位是──”
辛六娘道:“这位耿相公是年老板的朋友,第一次来的。”
鲁蟒道:“人家说第一次来赌钱的多数会赢,可这位耿老弟却是适得其反,他坐下来大概还不到半个时辰吧,已经输了五千两银子!”其实这五千两银子只不过是蓝玉京输给他的,比对下来,蓝玉京输的可没那么多,只不过三千两左右而已,他因为赢了蓝玉京的银子,心里十分高兴,说话也不免夸张一些。
蔡煌有一样本事,见过的人决不会忘记。他看蓝玉京似乎有点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超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听鲁蟒的口气和这少年似乎甚为稔熟,心想:“年大丰早已金盆洗手,料想他不敢把黑道人物引进如意坊来。鲁蟒是江宁将军府的佐领,他也和这小子称兄道弟,按说是应该没甚可疑的了。哼,即使他是黑道人物,只要他有银子输得起,却又与我何干?”
鲁蟒嚷道:“耿老弟,轮到你做庄了。蔡大人,快点坐下来吧,趁他手气不好,赢他两把。”
蓝玉京道:“我手气太坏,今天不打算做庄。哪一位提我?”杨铁翼笑道:“蔡大人,你来吧。难得你到一次金陵,让你赌个痛快。”
众人正在赌得兴起,纷纷催促。蔡煌只好坐下米,笑道:“你们有心孝敬我,那我还推辞什么。好,来吧!”鲁蟒道:“呸,你别得意,你以为准是你赢么?”嘻嘻哈哈之中,骨牌已经叠好。
蓝玉京巧施千术,三铺脾九推下来,蔡煌带来的几千两银子已经输了十之七八。但由于蓝玉京的千术用得十分巧妙,他自己并没有赢,只是令得蔡煌输给另外两门,莫说蔡煌绝对不会疑心有人敢在如意坊出千,即使有所疑心,也不会疑心到蓝玉京的身上。
蔡煌站了起来,说道:“杨大人,这个庄你接下去吧。我不赌了。”照规矩他还应该做两铺庄家的。杨铁翼笑道:“胜败兵家常事──”话犹未了,蔡煌已是板着睑道:“我不是输不起,我是另外有事!”辛六娘道:“蔡大人,你歇一歇吧,有两位新来的姑娘──”蔡煌又是不待她把话说完,便挥手说道:“你没听见我刚说的话么,我是的确有事。”他这么一说,大家只好都不作声,让辛六娘将他送走。
他一走,鲁蟒就忍不住骂道:“什么东西,论官职,在这如意坊的客人中比他高的不知多少,他的气焰却比谁都大!”
【0694:揭蔡煌的底】
一人说道:“老鲁,我看你不仅鲁莽,而且糊涂。你知不知道,蔡煌非但是应天府的红人,甚至在东厂也有他的朋友,东厂一个小个的卫士,奉命出京,各省的将军都得让他三分。蔡煌走通的东厂的路,咱们怎能与他相比。”
鲁蟒哼一声道:“我有什么不知道,他不但有东厂的朋友,还有关外的朋友呢!”
杨铁翼吓得面上变色,连忙说道:“鲁兄,你少说两句吧,须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里虽然没有外人,也还是谨慎点好。”
鲁蟒道:“我最看不起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你们怕他,我偏不怕他。”
杨铁翼道:“好,那就算我怕了你妤不好,你到底还赌不赌?”
鲁蟒道:“我的手风正顺,为何不赌。”
杨铁翼道:“好,那你给我帮个庄,我带来的银子恐怕不够。”
蓝玉京暗自想道:“听鲁蟒的口气,那姓蔡的官儿和满洲似乎也有勾结。要是我早知道,那天就不该放过了他。”
继续赌了一会,蓝玉京比对已是无甚损失。年大丰忽道:“耿兄,明天再来翻本吧,咱们应该走了。”辛六娘道:“时候还早呢,吃过晚饭再走不迟。耿相公第一次来我这如意坊,你也该让我做个东道才对。”年大丰道:“六娘,你有所不知,他是有未婚妻子在金陵的,他的未来泰山已经约好了今晚为他接风。”辛六娘道:“真的吗,那我不敢强留了。”接着笑道:“我还以为可以替他做个媒呢,我那些姑娘真是没有福份。不过──”年大丰已知她想说什么,笑道:“六娘,你可别打算替他撮合什么雾水姻缘,他这未过门的妻子是出名的醋坛子。要是给她知道,她就不会让耿相公再来你们如意坊了。”这还是蓝玉京第一次听见年大丰说笑,也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他脸上虽然不禁发烧,心里可着实感激年大丰替他先下了一步棋,免得辛六娘对他胡缠。
辛六娘送他们出外面的院子,院子里已经套好两辆马车,年大丰道:“耿兄,我不送你回去了。”接着对辛六娘道:“明天我要到口外做一宗买卖,不能陪耿相公来了,你可得替我好好招呼他。”辛六娘笑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放心把耿相公交给我好了。耿相公,明天你可一定要来啊!”
【0695:郑巧儿得来的消息】
蓝玉京与年大丰分道扬镳,他坐的还是原来那辆马车。郑巧儿早已在车旁等侯他了。
出了如意坊,郑巧儿这才说道:“这辆马车本来是咱们的,这位驾车的大叔也是爷爷的朋友。”
蓝玉京道:“啊,你何不早说,我可是失礼了。”那车夫听他道歉,只是傻笑,却不说话。郑巧儿道:“他是个聋子,你也用不着和他说话。”蓝玉京不知怎的,忽地想起在武当山上服侍他的师祖的那个聋哑道人,心想不知此人可有没有那个聋哑道人的本事。
郑巧儿道:“你今日牛刀初试,胜败如何?”
蓝玉京道:“无甚输赢。”
郑巧儿笑道:“我倒赢了一百两银子,不过,都用来请他们喝酒了。”
蓝玉京道:“我来就打算来输钱的,输钱无所谓,但今天却是毫无所得。”
郑巧儿道:“哪能这样容易就打听得你所要知道的消息,你也未免太心急了。”
蓝玉京道:“齐王府中的卫士有没有人来,我都不知道。本来可以问年大丰的,偏偏他又要独自走了。”
郑巧儿道:“你何不问我?”
蓝玉京一怔:“你知道?”
郑巧儿笑道:“你当我那一百两银子是白花的吗,我请他们喝酒,多少也可以套出一些话来。其中一个是王府的小厮,虽然没有主人带来,但因他是来惯来熟的了,还是像平日那样跑来和赌友相聚。”
蓝玉京道:“只有一个没主人带来的小厮,如此说来,那些卫士老爷敢情是一个都没来了。”
郑巧儿笑道:“你的脑筋倒是很灵,一猜就着。”
蓝玉京沉吟道:“却不知是为了何故?嗯,可惜你认识的只是王府的小厮。”
郑巧儿道:“这回你猜错了。这个小厮的身份是王府管家的奶妈的孙儿。还有,他性情好胜,只要你用说话激他,他最怕别人看他不起,那就会把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
蓝玉京道:“怪不得爷爷夸赞你,你懂得的门道确实是比我多得多。”
郑巧儿笑道:“别给我戴高帽了,我告诉你吧。王府的卫士一个都没有来,那是因他们要去办案的缘故。”
蓝玉京不觉心头一震,问道:“办案?办什么案?”
【0696:王府出头查命案】
郑巧儿道:“是宗命案,受害的人是个道士。那王府小厮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是何来历,只知道他的尸体是王府的卫士找回来的。听说是倒毙在燕子矶下的江边。”
蓝玉京吃一惊道:“道士?”声音都不觉有点发抖了。郑巧儿望着他道:“你怀疑这个死者乃是你的师叔不败?”
蓝玉京强摄心神,说道:“爷爷好像说过,不败是曾经在过齐王府中出现的。我想,倘若是一个和王府毫无关系的普通武士,王府也不会出头理这宗命案的。”
郑巧儿道:“你的怀疑,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但这个不败,既然是你的师叔,武功想必比你高一点吧?”
蓝玉京当然知道不败武功的深浅,但郑巧儿这样问他,他只能答道:“这个当然。”
郑巧儿道:“你的武功,熊经甫加上一个丁养浩都杀不掉你,不败的武功比你高,又怎会被人轻易杀掉。何况,据说那凶手是谁,也已经查出了。”
蓝玉京心头卜卜的跳,连忙问道:“是谁?”
郑巧儿道:“那道人被害之前,曾经在燕子矶下的一间酒店喝酒,同一天,有个不知来历的少年,也曾在那酒店喝酒。并且曾炫露过惊人的武功。详情那王府小厮不知,但从他听到的议论,王府的卫士已经认定那少年是凶手了。”接着笑道:“小厮的说话自是不免有点夸张,据他说,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能有什么惊人武功?如果凶手是那少年的话,那就更加可以断定被害的人决不可能是你的师叔了。”
蓝玉京心中苦笑:“你哪知道,凶手正是我。”不过,他的心头虽然震栗,却也不敢在郑巧儿的面前表露出来,
郑巧儿继续说道:“至于王府因何要理这宗命案,那小厮也透露了一点消息,那个道士和王府里的祁三爷是好朋友。”
蓝玉京道:“祁三爷是什么人?”
郑巧儿道:“王府里有四大卫士,那小厮不敢直道其名,祁三爷就是在四大卫士中排行第三的人。”蓝玉京心中一动,想道:“蔡煌一进如意坊,就问祁老三来了没有,想必就是这个祁三爷了。却不知他和不败有没关系?”想起蔡煌是和满洲有勾结的,心中不禁不寒而栗。
郑巧儿道:“咦,你怎的好像有点心神不属?”
【0697:四大卫士和班铁手】
蓝玉京定了定神,说道:“没什么。那齐王府中的四大卫士,排名第一的是不是姓何,第二的是不是姓张?”
郑巧儿道:“啊,你怎么知道?”
蓝玉京续道:“刘金刀和班铁手大概也是齐王府的卫士吧?”
郑巧儿诧道:“你知道的倒还不少呢。不错,刘金刀是四大街士中排名最后的人。班铁手则是去年方始加入王府做卫士的,来了还未到一年。听说他本是黑道人物,在某一次黑吃黑的火并中,被仇家断了一臂,他装上铁手,武功练得更精。因而江湖上都叫他做班铁手,他原来的名字,反而没多少人知道了。他虽然未能排名四大卫士之中,但那是因为新来的关系,若论武功,他是不在四大卫士之下的。”
蓝玉京道:“你对这个班铁手倒似乎知道特别详细。”
郑巧儿道:“你忘记了我的爷爷是什么出身吗,这个班铁手是他的后辈同行,他虽然早已金盆洗手,对同行的著名人物,也还是留意的。所以去年那班铁手一到金陵,他就和我说起他了。”
蓝玉京道:“那四大卫士又是什么来历?”
郑巧儿道:“这四个人在王府中的地位虽然是在班铁手之上,爷爷却是从未和我说过。你要知道,爷爷是不想我涉足江湖,更不希望我将来也干他这一行的。所以他对江湖中的人事,虽然知道很多,但却不一定会告诉我的。那次只不过因为班铁手与他份属同行,他喝了几杯,一时高兴,偶然和我谈起罢了。”接着笑道:“你问我的,我都已说了,我问你的,你可还没有说呢。”
蓝玉京这才说道:“我在赌场碰上那个姓蔡的宫儿,他第一个问祁三哥,跟着问何老大、张二哥、刘金刀、班铁手等人,既然那个祁三哥是王府卫士,另外那几个人,想必也是同样身份。”
郑巧儿道:“你说的这姓蔡的官儿,就是那日和徐大苟一起坐在马车上的那个蔡煌吧?听说他是京中来的捕头?”
蓝玉京道:“他是在应天府尹衙门当差的,是不是捕头,我不知道,可能地位比捕头还高一些。不但如此,他可能还是私通满洲的呢。”当下将在赌场中所听到的有关蔡煌的谈论,说给郑巧儿知道。
郑巧儿道:“怪不得你想知道王府四大卫士的来历,敢情你也怀疑他们与满洲人有关系。但我劝你还是少管这些闲事吧,不但危险太大,你本身的事情也够你烦的了。”
【0698:难道都是满洲奸细】
正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郑巧儿说的那句“你的事情已经够你烦了。”本是为蓝玉京着想的,但蓝玉京听了,却是不能不另有所思,在面色上也露出来了。
“你又在想些什么?”郑巧儿问道。
“你刚才好像说过,那宗命案中的死者和王府的祁老三是好朋友?”蓝玉京道。
“不错,我是听得王府的小厮说的。那又怎样?”
蓝玉京道:“蔡煌一到如意坊,先问祁老三,然后再问何老大。显然在王府的四人卫士之中,他与老三的关系最密,否则不会颠倒次序。”
郑巧儿人如其名,心思灵巧,一听便即明白,笑道:“蔡煌和那死鬼道士都是祁三的好朋友,蔡煌倘若真的是私通满洲,那道士只怕也脱不了关系了。你的想法是不是这样?”
蓝玉京道:“依你看呢?”他没作正面的回答,显然已是承认巧儿猜得不差。
郑巧儿道:“一个与咱们毫无关系的人,管他是奸细也好,不是奸细也好,我才懒得去猜呢。我倒是想猜你的心思。”
蓝玉京吃了一惊,说道:“我有什么心思?”
郑巧儿道:“你恐怕还在思疑那个死鬼道士是你的师叔吧,否则你不会心里不安,连我都看得出来。但你们武当派是名门正派,又怎会有人甘作满洲奸细?所以如果那个道士当真是满洲奸细的话,那就更加可以证明绝对不会是你的师叔了。”
蓝玉京道;“你说得对,我是有点疑神疑鬼了。”
但他口里这么说,心里可是明白,那“死鬼道士”一定是他的师叔不败,决不会是另一个人。想到不败是首席畏老最得意的弟子,心里的疑团越来越重。隐隐觉得,只怕在武当山的清虚观里,也正在进行着一个尚未为人觉察的阴谋。不过,兹事体大,他只能极力抑制自己心里的不安,不敢让郑巧儿连他这个“心思”也看了出来。
郑巧儿忽地说道:“依我看,那个死鬼道士与你们武当派是无关的,你不用多花心思去想他了。伹你们武当派另有一个重要的人物,已经来了金陵,说不定还会做王府的上宾,你倒不妨猜猜他是何人?”
蓝玉京呆了一呆,说道:“我猜不着,还是你开谜吧。”
【0699:难猜“贵客”是何人】
郑巧儿笑道:“你问我,我却问谁?”
蓝玉京一怔道:“我还以为你是已经知道了的呢。”
郑巧儿道:“我就是因为不知道,才叫你猜的啊。这个消息是那王府小厮透露的,但他也只是从别人的闲谈中得一鳞半爪而已。据说他们王府准备迎接的这位武当弟子,在武林中的地位甚高,远非那个死鬼道士可比。由于将有贵客光临,所以他们亦已打算把那宗命案暂且搁在一边了。”
蓝玉京心中一动,问道:“为何王府的人,要把那位武当弟子与日前被害的那个卫士相比?”
郑巧儿道:“或许因为他们的身份都是道士,故而相提并论吧。王府的卫士,也并非每一个人对那两个道士的身份都知道得十分清楚的,有人问起来,知道底细的人就作答,那又有什么稀奇?”
蓝玉京勉强笑道:“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并非另外还有什么怀疑。”
其实他这是口不对心,只是不便和郑巧儿说而已。须知“不”字辈已经是和他的师父同一辈的了,在武当山上,地位远在不败之上的能有几个?“难道是无量长老亲自前来查案。伹师祖的葬礼已定于下月初举行,距今不到十天。按规矩说,无量长老是必须协助掌门在场主持葬礼的,他又怎能离山?会不会是不波师叔甚或是我的师父呢?他们虽然是‘不’字辈,在武当山的地位倒是比不败高出许多的。”
他胡思乱想,忐忑不安,不知不觉已是回到家中。巧儿的爷爷正在等侯他们的消息。
蓝玉京摊开双手苦笑道:“毫无所获。”
郑巧儿却笑道:“爷爷,他的手段才高明呢,一到如意坊,就和那个辛六娘打得火热,临行时那辛六娘还叮嘱他紧记明天要来,生怕他因为没人作伴就不来了。”
郑铁岗哈哈笑道:“这么说来,你的收获已经不少了。”
蓝玉京面上一红,说道:“爷爷,你别听巧儿的话──”
郑铁岗正容说道:“你别害臊,踏入风月场中,是应该这样子逢场作戏的。不过,听巧儿所说,年大丰明天似乎是不准备陪你们去如意坊了,是吗?”
蓝玉京道:“是呀,我也不知他因何原故?”
郑铁岗笑道:“那还不易猜,是因为他想置身事外。他大概是推说要到外地做生意吧?”
【0700:楚碧山曾打听他】
郑巧儿道:“不错,他正是借口要到‘口外’去做骡马买卖。‘口外’就是张家口以外的地方,范围可以达至蒙古。这么一个来回,小说也得一个月。蓝大哥就是在如意坊闹出天大的事情,也与他无关了。”
蓝玉京道:“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在如意坊闹事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之所以能够踏入如意坊,全凭他的带引,我若有事,怎能说与他无关?”
郑巧儿道:“只要他的人不在此地,即使牵涉到他,大不了花多一点银子,也可以遮盖过去。”
郑铁岗对年大丰的唯恐惹祸上身,心里也着实有点儿不悦,但却说道:“巧儿,别挖苦人家,他肯为我冒这风险,已经是够朋友的了。”
郑巧儿忽道:“自从咱们搬到这里之后,杜大叔似乎也没来过。”
郑铁岗道:“是我叫他不要来的,但他今天却来了一趟,倒是颇出我的意料之外。”
蓝玉京道:“是那位做菜贩的杜大叔吗?”
郑巧儿道:“不错,他和爷爷可是数十年的交情,应该是比年大丰更可靠的。”说罢,回过头来,问她爷爷:“杜大叔今天是为了何事而来?”
郑铁岗道:“他告拆我,他昨天碰上了扬州楚家的少爷。”
郑巧儿道:“这位楚少爷就是蓝大哥那天在秦淮河上结识的那位朋友吧?他名叫楚碧山,对吗?”
郑铁岗道:“不错。那位楚少爷倒似乎很关心你的蓝大哥,向杜大叔打听他呢。”
蓝玉京道:“他们本来是相识的?”
郑铁岗道:“杜大叔知道他,他不知道杜大权。但他好像知道你是住在附近,找人打听,有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一个姓耿的少年,他所找的人恰好就是杜大叔。”
郑巧儿道:“杜大叔怎么说?”
郑铁岗道:“他当然推说不知。”
蓝玉京道:“不知楚碧山还说了些什么?”
郑铁岗笑道:“他怎会和一个陌生人多谈,打听不列你的消息,当然也就走了。但杜大叔却不知你和他有何关系,是以特地来告诉我。这是一件无关重要的事,我也不过顺便说给你知道罢了。”
蓝玉京的心里可是不以为然,他是甚为重视楚碧山的友情的。
【0701:蔡煌输钱发脾气】
蓝玉京心里想道:“那日我冒充他的书僮,去找徐大苟的晦气,他明知我是前往生事,也不怕担当风险,可真难得。我曾答应过他,事情结束之后,就去拜访他的,他一定怪我失约了。”
郑巧儿道:“这位楚少爷的父亲是扬州大侠楚江清,人品想必不差。”
郑铁岗道:“我和他的父亲曾有一面之缘,但他出道之时,我早已金盆洗手了,和他却是从来见过。伹听说他是个文武全材的风流侠士,有点放荡不羁。”
郑巧儿笑道:“爷爷,记得你曾说过,你少年时候,也曾荒唐过的。大侠之子,也不一定要规行矩步吧。”
郑铁岗哈哈笑道:“我何只荒唐,我还做了强盗呢。不过──”说至此处,回过头来对蓝玉京道:“你现在有事,需要隐瞒身份和官场的人打交道,那位楚少爷虽然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此时此际,却是暂且不要与他来往为宜。”
蓝玉京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楚碧山,但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好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第三天,蓝玉京都是独自去如意坊睹钱,郑巧儿充当他的书僮,也是照老规矩在外面和那些“下人”作乐。辛六娘对他甚是殷勤,比起年大丰陪他去的那天,招呼得更为周到。
这两天都没有齐王府的卫士到来。
第四天蓝玉京去得较迟,一进睹场,就看见蔡煌已经在那里豪赌。蔡煌第一日跑来如意坊之时,是说明要找人的,那日他输了几千两银子就走,临走时候一副贵人事忙的样子,好像唯恐别人怀疑他输不起钱。接连两天,他都没来,大家也都以为他不会再来的了,谁知他忽然又跑了进来。
他的面前有厚厚一叠银票,看来已是赢了不少。蓝玉京加入赌局,故技重施,让他输给别家,自己则保持不输不赢的局面。
蔡煌做了几铺庄家,不但把赢来的全部输了出去,还贴了一点老本。饶他极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却也忍不住向蓝玉京发话:“可真是有点邪门,这位耿兄一来,我的手气就逆转了。武功上有克星,莫非赌钱也是有克星。”
蓝玉京笑道:“蔡大人,我可没有赢你呢。”鲁蟒道:“是啊,你要怪也只能怪我克你,怎能怪到这位耿兄头上。”鲁蟒正是赢他的钱赢得最多的一位。
蔡煌正想发脾气,忽听得一片喧闹声。
【0702:“贵客”原来是牟一羽】
辛六娘的声音最为响亮:“啊呀,原来是赵大人。赵大人,你有一年多没来如意坊了吧,可真是稀客,稀客!”
一个带着浓重“京腔”的口音说道:“六娘,这回你可走了眼了。我只是陪太子读书的,这位牟公子才是稀客呢!你知道这位牟公子是谁吗?”此时早已有许多人涌出去迎接,有的在叫“赵大人”,有的在叫“牟公子”或“牟少侠”。
如意坊的赌客十九是军官,这些人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尤其在赌得兴起的时侯,即使来了什么大宫,他们也未必会放下手上的牌出去迎接。但现在却是连气焰最高的蔡煌也跑出去挤这份热闹了。留在蓝玉京这张赌桌上的,只有杨铁翼、鲁蟒和另外两三个职位较低的军官。
一个军官低声说道:“鲁大哥,你不是和赵太康认识的么?”言下之意,似是奇怪他为何不去迎接。
鲁蟒道:“留给蔡煌他们去巴结贵客吧,我是连赵太康都高攀不上,何况那位牟公子。”
好像众星拱月似的,那两个人在簇拥之下踏入赌场,辛六娘提高声音,格格笑道:“赵大人,你也忒小看我了,牟公子是谁,我还能不知道么?我们的王爷昨天才提起他呢!”
她并没有说出“牟公子”是何身份,但蓝玉京一见那位“牟公子”,却是不由得呆了。
鲁蟒和他交情最好,见他这副模样,只道他心中纳罕,便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位牟公子是中州大侠牟沧浪的独生子,牟大侠名满天下,新近又当上武当派的掌门。他的公子纵然没有一官半职,到处也会有人逢迎。”
他哪知道蓝玉京乃是这位“牟公子”的师侄,对这位“牟公子”比他熟悉得多。这位“牟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牟一羽。
蓝玉京定了定神,说道:“那位赵大人呢?”
鲁蟒道:“他是从京中出来的御林军军官,宫阶固然比蔡煌高得多,但蔡煌要巴结他,则不仅是由于他的官做得大,而是因为他时常可以见到皇上。不过,若论起在武林中的地位,他又是远远不及这位牟公子了。”
牟一羽作了个罗圈揖,说道:“大家别客气,继续玩吧。”
辛六娘道:“牟公子,你也逢场作兴吧?”
【0703:鲁蟒出语冷嘲】
辛六娘最懂随机应变,便即笑道:“你瞧,我多糊涂,贵客来到,我连香茶都未奉上呢。两位请先歇歇,喜欢玩什么就什么,我这里是各种玩艺都有的。”她话犹未了,早已有两个标致的粉头捧着茶盘进来了。
鲁蟒忽道:“六娘,你的确是糊涂了。不过,你的糊涂,并非忘记奉茶。”
辛六娘一怔道:“请鲁大人指教。”
鲁蟒说道:“武当派的老掌门无相真人去世才不过半年吧?牟公子不但是武当派的弟子,他的尊翁还是武当派的新掌门人,他在守孝期间,你怎能就怂恿他寻欢作乐?”这话表面是说辛六娘的不是,伹谁也听得出来,其实是讥讽牟一羽不该踏入如意坊的。原来鲁蟒性情戆直,众人如以此奉承牟一羽,他看不顺眼,是以冷语相嘲。
此言一出,他最好的朋友杨焰翼不觉脸上变色,连忙说道:“鲁兄,我说你才是糊涂,无相真人年过八旬,羽化升天,这是笑丧,若拘俗礼,反而是不合适了。”
鲁蟒冷冷说道:“多谢指教,但据我所知,无相真人的葬礼好像是在下月初举行,离现在不过十来天。难得牟公子还有这样闲情逸致。”
牟一羽并没答话,但睑上的笑容,已是予人以有点僵硬之感。
赵太康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原来鲁兄也在此地。但鲁兄,你可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鲁蟒道:“其二为何?”
赵太康道:“武当派历代掌门,都是由皇上册封为‘真人’的,册封的典礼和前任掌门的葬礼同时举行。现在因为皇上特派的使者要改行期,无相真人的葬礼跟着也就只能推迟了。”
鲁蟒道:“啊,那是什么原故?”
赵太康面色一沉,说道:“这是出于皇上的主意,我们怎敢多问?”
牟一羽这才微笑说道:“我就因为想等朝廷的专使定了行期,这才回去。顺便在金陵料理一点小事。”
“对不住,这倒是我的失言了。”鲁蟒在众人的目光谴责之下,只好陪罪。但蓝玉京听了牟一羽的话,心中则是一喜一忧。
【0704:一喜一忧】
所喜的是,无相真人葬礼延期,他就还有机会可以回去参加送葬。虽然无相真人给他的遗嘱,叫他不必回山,他自己心中的一些疑虑也还未曾得到答案,但他还是希望能够回去见师祖最后一面的。任何事情都会发生变化,焉知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令他不能回山的一些障碍不会清除?有希望总胜于没有希望。
所忧的是,小师叔因何而来?是不是因为已经知道不败被人所杀,是以特地前来查缉凶手?
蓝玉京坐在原位忐忑不安,蔡煌则已挤到前面,和赵太康打招呼了。
“赵大人,听说你早已离京,来了金陵,我一到金陵,就想找你,却不知你在何处?想不到今天在这里见面。”蔡煌满面堆欢,走到赵太康面前,表现得十分热情。
但赵太康却是淡淡说道:“我有点事情,到外地去了一趟,昨天才回来的。对不住,我有位老朋友在这里,我先和他聊聊,咱们慢慢再谈。”说罢,便即走开。
蔡煌甚是尴尬,厚着脸皮,在牟一羽身边坐下,说道:“牟公子,幸会,幸会,有件事情,我正想向你请教。”
牟一羽道:“不敢当,只是我和蔡大人好像以前未曾见过,不知蔡大人要问的是什么事情?”
蔡煌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刚说得半句“此事说来话长──”辛六娘就笑道:“这里可不是谈公事的地方,蔡大人,你既然说来话长,想必是公事了,不如明天你到牟公子的寓所再谈吧。”旁边已经有几个人抢着和牟一羽交谈了。
赵太康走过去与鲁蟒说道:“那天我到将军府没见着你,以为你会来找我的,谁知等了两天,不见你来,我有一点事情待办,只好暂且离开金陵。早知你是如意坊的常客,我应该在那两天就来这里碰一碰你的。”
鲁蟒说道:“多谢你还记得我。”
赵太康笑道:“老朋友了,还说这样的话。我和牟公子也是今天才见着面的,我说起如意坊的繁华,好不容易才打动了他。”其实他和牟一羽并非第一次见面,来如意坊的动议也是出自牟一羽的。他说这个假话的用意,不过是替牟一羽掩饰而已。
鲁蟒不置可否,赵太康的目光忽地移到蓝玉京身上。
【0705:佯作不知】
鲁蟒也觉察到了,说道:“这位耿兄是我的新交,虽然相识不过几天,却是意气相投的好朋友。”
赵太康道:“是吗,幸会,幸会!”一面说话,一面伸出手来,与蓝玉京相握。
鲁蟒只道赵太康也是和他那天一样,借握手为名,试蓝玉京的功夫,心里想道:“让你吃点亏也好。”
他猜中了一半。猜中的是目的,猜不中的是手段。
原来赵太康的确是想试蓝玉京的功夫,但以他的身份,却不能做得太过明显。
因此,他的握手并没多用半分气力,就像普通人握手一般。不过,他的拇指却是故意压着蓝玉京的脉门。脉门是手少阳经脉的枢纽,对方若是练有内功,是决计不敢让经脉受伤的。他用这个手段,就是意图引发蓝玉京的内力,只要蓝玉京的内力一发,他就可以知道蓝玉京所练的内功是哪一家了。
但蓝玉京却似没有察觉对方的用意,赵太康的拇指按着他的脉门,只觉他的脉搏跳得十分正常,莫说没有使用内力,连肌肉也没绷紧。
赵太康之不敢先用内力,就是因为恐防对方不懂内功,倘若把对方揑伤,或者揑得他大叫起来,那就不好意思了。此时发觉对方并无内力,心道:“好在我没鲁莽。”便即松手。
鲁蟒看不出较量的迹象,试探问道:“我这位兄弟的功夫不错吧?”
赵太康笑道:“你这一问,可是当真有点莫名其妙。我和耿兄刚刚相识,怎知他的功夫深浅?不过,既然是你赏识的朋友,料想是不会错的。”
他说鲁蟒问得莫名其妙,鲁蟒的心里也的确是莫名共妙,也只能把眼睛望着蓝玉京,希望蓝玉京给他解答。
蓝玉京暗暗叫了一声“侥幸”,心道:“这一注总算是赌赢了。”鲁蟒的眼睛望着池,他的眼睛却在望向牟一羽。原来他正在发现牟一羽的目光也似在注视着他。
牟一羽在南京停留的目的有二,其中之一就是想找寻蓝玉京的。他听得赵鲁二人的对话,知道赵太康是在试一个少年的武功,不觉就把眼光投过来了。
围绕在他身边的人,不知他为何突然停止说话,蔡煌趁机说道:“牟公子,我并不是要和你谈公事,长话短说,我是刚在不久之前,碰上一个武功很高的少年,是以要向你请教。”
【0706:想查蓝玉京来历】
旁边有人笑道:“蔡大人,你是不是和那少年有点什么过节,但却恐防打不过他,故而临阵磨枪,想请牟少侠教你三招两招?”这个人也是讨厌蔡煌的气焰的,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因此在说话之时,眼睛故意向蓝玉京瞟击。蔡煌正是在牟一羽踏入如意坊的时候,刚刚向蓝玉京发了一顿脾气的。
蔡煌道:“我碰上的那位少年,比这位耿相公年纪更小,但即使我得到名师指点,再学十年,恐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因此我并不是要向牟公子讨教克敌的招式,只是希望能够知道那少年的来历。”
蓝玉京知道蔡煌认不出他,心中方始放下了一块石头。同时他的心里亦已明白牟一羽是为何注意他了。心道:“但愿这位小师叔也和那姓蔡的一样,当面也认不出我。”
牟一羽似乎吃了一惊,说道:“当真这样厉害!但天下武功好的少年很多,我又怎能知道那许多?”
蔡煌说道:“那少年的武功家数,似乎是武当派的。”
蓝玉京暗暗吃惊:“蔡煌武功平平,眼光倒是不弱。”
蔡煌续道:“因此我想请教牟公子的,只是想要知道,贵派有几位年青弟子现在金陵?”
牟一羽道:“和我同一辈份的弟子倒有一两个,最少都是上了四十岁的。像你说的那样年青弟子,一个都没有。嗯,你是在哪里碰上那少年的,他又是因何事在你面前炫露武功,炫露的又是些什么武功?”
这几个问题,蔡煌都是不便作答。须知那蓝玉京是生阐了徐大苟的,这件事可不能形之于口。牟一羽见他期期艾艾,瞿然一省,说道:“蔡大人,你若嫌说来话长,今晚到我的寓所来吧。”正要把地址告诉他,辛六娘忽道:“不如今晚一起去王府更好。”
牟一羽道:“我为什么要去王府?”
辛六娘道:“我刚刚不是说,齐王昨天才向我提起你吗?他就是因为知道你已经到了金陵,想请你做他的贵宾啊!”
牟一羽笑道:“王爷会这样看得起我吗?”
辛六娘道:“请客的使者,他都已经派出来了。你瞧,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牟一羽回头一望,只见三个武士正在走进来。
【0707:王府武士终于来了】
这三个武士,为首的是个年约五十开外的老者,他踏入这个著名的销金窝,穿的竟然是一身粗布衣裳,相貌也很平常,像个刚从乡下出城的上老头儿,但他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落在行家眼中,一看就知是具有上乘内功的高手。如意坊那些人,对他十分尊敬。
但最引起牟一羽注意的还是当中那人,那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瘦长汉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燕子矶下曾经与牟一羽交过手的那个被同伴唤作“三哥”的人。
第三个是个身材魁伟的汉子,也是四十左右年纪。奇怪的是,他只用一只左手做各样动作,右手却是一直笼在袖中,从踏入如意坊开始,就未见过他的右手拿出来。
牟一羽又喜又惊,心里想道:“那人给我的消息真是准确无比,一到如意坊,果然就碰上了王府的武士了,而且还正是我想要找寻的那个人。”原来他正是从别处得知玉如坊经常聚集的是些什么赌客,这才请求赵太康将他带来的。
辛六娘可不知他们的“过节”,她一见这三个武士踏进来,便即眉开眼笑,满面堆欢的说道:“何大爷、祁三爷、班五爷,你们可来得正好,省得我另外找人回王府报喜了。”
那“何老大”道:“哦,报喜,报什么喜?”
辛六娘道:“你瞧瞧,这两位贵客是谁?”
“何老大”笑道:“赵大人,听到你来了金陵已是将近半月,怎么不到王府和老朋友叙叙?哈哈,六娘,他是我的老朋友了,用不着你介绍啦。”
辛六娘道:“我知道你和赵大人是老朋友,但你可知道这位公子是谁?”
“何老大”道:“是谁?”
辛六娘道:“正是你们王爷昨天才和我提起的那位牟公子呢!昨天你们也在场的,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好像王爷正是要你们替他请这位贵客的呢。”
“何老大”佯作一怔,哈哈笑道:“原来这位就是牟公子,这可真是巧极了,幸会,幸会!”
那“祁老三”却忽地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与牟公子倒是曾有一面之缘,只是那日我有眼不识泰山,还得请牟公子原谅。”
赵太康那天助牟一羽把这个“祁老三”吓走,当时他已隐隐猜想得这个姓祁的来历,却还未敢断定,是以没向牟一羽说。此时见“祁老三”与“何老大”同来,证实了自己所料不差,不觉大感尬尴。
【0708:心照不宣】
原来何祁二人虽然同属齐王府的四大卫士之列,但何老大是在未入王府之前,就和赵大康相识的。后来他做了齐王府的卫士长,赵太康也做了御林军的军官。赵太康在京为宫,却是未曾到过在南京开府的藩王府邸的。是以他所认识的王府卫士,也就只有何老大一人。不过,他虽然不认识祁三,但那天在燕子矶旁,看见祁三的举止如此猖狂,武功又好得出奇,已是隐隐猜到他的身份。
何老大发觉赵太康对祁三注视的神情,便即说道:“牟公子,赵大人,这两位兄弟是和我一起在王府当差的,这位祁兄弟名叫山尊,山河的‘山’,尊贵的‘尊’,这位班兄弟──”说至此处,不觉一窒,原来他也不知道班铁手原来的名字。
祁三、班五齐声说道:“牟公子不必客气,叫我们祁三、班五好了。”祁山尊在说话之时,已经和牟一羽握过了手,这次他们是真的以礼相见,谁也没有暗中运用武功。
班铁手接着笑道:“牟公子,我这只右手可是有点特别,不是怕你见笑,我也不敢和你握手。”说罢,把笼在袖中的右手伸出来,牟一羽这才知道是只铁手。
牟一羽不觉一惊,失声说道:“原来阁下就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班铁手。”
班铁手笑道:“大名鼎鼎这四个字不敢当,铁手的外号则恐怕是要终生伴我的了。断手之前的班某,学艺不精,原来的名字,不要也罢。牟公子,你若看得起我,叫我的外号,我更欢喜。”笑声带着无可奈何的自嘲,也听得出有几分激愤。
祁山尊忽地微笑说道:“赵大人,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啊,不错,我想起来了,就是在我碰上牟公子那天,在燕子矶江边。”
赵太康明知他是装腔作势,于是也装出虚伪的笑容,说道:“那天我偶然到燕子矶走走,不是祁兄提起,我都几乎忘了。祁兄,你的记性真好,见过的人就不会忘记,佩服,佩服!”
祁山尊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说道:“我那天倒是因为有件特别的事情才跑去燕子矶的,故此自是不免遇事留神。”
赵太康淡淡说道:“是吗?”他知道祁山尊是一定会说下去的。
祁山尊果然不待他发问,就继续说道:“实不相瞒,那天我跑去燕子矶,是为了一个无名少年的原故。”
【0709:赌局重开】
听到这里,赵太康没有发问,牟一羽可忍不住了,说道:“哦,一个无名少年?一个无名少年居然能够惊动王府的侍卫大人,也的确算得是一件奇事了。”
祁山尊道:“那无名少年曾在燕子矶下的那间酒店露出惊人武功,第二天在附近的三台洞就发现了一宗无头命案,我们怀疑是那少年所为,是以出来侦查。”
牟一羽是个聪明人,当然听得懂祁山尊说这番话的用意乃是在于解释那天的“误会”,心里想道:“官场中人讲究的是圆面子,他故意不提那天他和黑鲨帮罗帮主袭击我的事情,我也就心照不宣吧。不过,他说的这件事情,我却是非得清楚知道不可。在这里不方便问他,逼不得已时,恐怕也顾不得他的面子了。”
牟一羽停止说话,蔡煌好不容易等着这个机会,忙挤上前说道:“三哥,我找过你好几次了。前天还来过一趟如意坊呢,没想到今天才见得着。”其实他是早已用银子打点了王府的小厮,给他通风报讯的。
祁山尊道:“蔡大人有什么紧要事情?”
蔡煌说道:“也没什么紧要事情,不过,说来凑巧,我也曾经碰上一个武功奇高的不知来历的少年,说不定这个少年,就是那个少年。”
赵太康似乎不想他说下去,眉头略皱,说道:“这件事,你似乎对牟公子说过一次了。”
蔡煌心里不高兴,可也不敢顶撞他,只能说道:“不错,那是在三哥未来之前说的。”
辛六娘笑道:“是啊,你们老是谈个不休,我这间赌馆可要关门了。牟公子,你歇息过了,捧捧我的场好吗?蔡大人,你的正经事留待今晚到王府说吧,反正牟公子也要去的。”
牟一羽笑道:“我去不去王府,以后再说。既然来到如意坊,那是非得逢场作兴不可的,否则打断了各位朋友的赌兴,我也于心不安。”
辛六娘笑道:“牟公子果然是通情达理,好,咱们这就重新开局吧。牟公子,你喜欢玩什么?”
牟一羽到赌桌旁边看了一看,说道:“推牌九的花样太多,改掷骰子如何?”
牟一羽可说是“贵客”中的“贵客”,他提出改掷骰子,众人都是同声附和。辛六娘马上把赌桌上的骨牌收拾起来,换上一副骰子。
蓝玉京见小师叔在场,不敢使用千术,只下小注。但他留心观察,赌了几手之后,却是有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0710:用金牌做赌注】
他发现牟一羽不但输多赢少,而且赢的都是小注,下大注的时侯,几乎每次都输,别人掷出一个很小的点数,他比别人更小,他掷出了很大的点数,别人又比他更大。简直可以说是输得莫名其妙。
蓝玉京看了一会,心中已是雪亮:“原来小师叔也是像我前几天那样,是有意输给人家的。不过,他用的不是千术,而是绝妙的暗器手法。但我是为了结交朋友,他却又是为何?这些人本来就要巴结他的,何须用到故意输给人家的手段?”
此时刚好轮到祁山尊做庄家,牟一羽输了两铺,第三铺好像赌得兴起,把面前约莫值二三千两银子的筹码都推出去。这次祁山尊掷了个十一点,十一点是中间偏大的数目,说小不算小,但说大也还未够大,一般来说,对手碰上十一点的输赢机会,应该是接近五十对五十的。
牟一羽笑道:“这是我的孤注一掷了,且看是谁的运气好吧?”一把骰子掷出去,骰子在盘中滚动,首先现出三颗都是两点的股子,跟着一颗“六”和一颗“三”的骰子亦已转定停了下来。只有一颗骰子还在转动。掷骰子比点数的计算方法是,把三颗同样的股子除开,另外三颗骰子的点数加起来才是实际的点数。现在牟一羽掷的这把骰子,“六”点和“三”点已经固定了,一颗骰子有六面,最后这颗骰子,赢的机会有四个,输的机会只有一个,亦即是说,除非掷出的是个“一”点,否则即使掷出的是“二”的那面,也可以扳成和局。祁山尊叫道:“一点,一点!”骰子的转动渐浙慢了下来,朝天的一面已经可以看得出是“六”点了,牟一羽笑道:“用不着来得这样大,三点就够了。”话犹未了,那骰子突然翻转,朝天的一面竟然是个“一”点,六点加三点加一点,刚好是十点,牟一羽输了。
祁山尊收了筹码,笑道:“看来还是我的运气好些,牟公子,你恐怕要加注了吧?”
牟一羽苦笑道:“我已经说这是我的孤注一掷了。”此言一出,辛六娘和赵太康都争着要把银纸借给他,辛六娘笑道:“牟公子,你要多少银子,只管问我要,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牟一羽道:“好吧,那成就再赌一手。不过,我可不作兴借钱来赌,赌场规矩,好像可以用实物折价来赌的,祁大人,我和你赌这个,你受不受?”啪的一声,把一面金牌放在赌桌当中。祁山尊一见,不觉脸上变色,说道:“不知牟公子这面金牌,想要折合多少银子?”
【0711:赌十万两银子】
你道祁山尊因何色变,原来这面金牌正是那天他在燕子矶下失落的那面金牌。当时他彼逼投江,只道金牌已经掉在水里,谁知是落在牟一羽手中。
牟一羽把刻有王府标记的那一面压在桌上,光滑的一面朝天。同桌的赌客虽然都是军官,但这种只有王府四大卫士才有的金牌,他们也是从未见过。
鲁蟒嘀咕道:“这面金牌重甸甸的,看来最少也有十两吧?”
辛六娘道:“金牌是经过巧手匠人铸造的,不能照市价折算。”
祁山尊道:“不错,请牟公子还是不必客气,开个价吧。”
牟一羽道:“不多,十万两银子!”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大吃一惊,当时的黄金市价,大约是一百两银子换一两黄金,十两黄金,那也不过值一千两银子。十万两银子,这已经是这面金牌市价的一百倍了!
鲁蟒道:“牟公子,你这面金子是否镶有珠宝的,怎的如此值钱?”他好奇心起,就想伸出手去摸。杨铁翼啪的一下,打在他的手背上,说道:“赌场的规矩,别人的注码,不能乱动!”他可不似鲁蟒那样鲁莽,虽然不知金牌来历,却已看出其中定有跷蹊。
辛六娘道:“赌场规矩,讲的是信用二字,只要双方愿意,一块石头,也可赌十万两银子。”她强调双方愿意,乃是给祁山尊一个下台机会。
蔡煌帮腔道:“牟公子,十万两银子,似乎多一点吧?”
牟一羽作色道:“蔡大人,我又不是和你赌,无须你来评定价钱。祁大人,对不住,我从来说一不二,这个价钱已经是格外克己,不能再减半分了。”
祁山尊道:“这面金牌,值十万两银子,本来也不算贵,只不过我这个穷官儿,却是一万两银子也拿不出来。”
牟一羽道:“你不用银子作赌注也行,如果是你输了,你赔给我同样一面金牌,这样,够公道了吧?”
祁山尊把眼睛朝何老大看去,何老大木然毫无表情。祁山尊苦笑道:“即使找得到同样一面金牌,别人也是绝对不会借给我的。”
牟一羽道:“这么说,只好拉倒了!”
【0712:别开生面的赌博】
班铁手忽道:“六娘,按赌场的规矩,双方是否可以用不同的东西来作赌注?”
辛六娘道:“只要双方同意,当然可以。不过,议价方面,恐怕不免有点麻烦。”
班铁手道:“好,牟公子,我和你赌!”
牟一羽道:“赌什么?”
班铁手道:“用我这只铁手赌你这面金牌。我的铁手总值十万两银子吧?”
牟一羽笑道:“铁手在你的身上,那是无价之宝,岂只值十万两银子?但在我的身上,可就一钱不值了,我要你的铁手干吗?”
班铁手面色涨红,几乎就要发作。只因牟一羽是王府要请的贵客,这才强自忍住。
就在他想要发作而又未敢发作之时,牟一羽已在说道:“祁大人,你是不是很想和我赌这一手?”
祁山尊听他口气松动,便道:“你这样说,是不是可以另外划出道儿?”
牟一羽道:“不错。无需你用银子来作赌注,也不必你赔同样的金牌,但你的赌注,必须由我指定。”
祁山尊道:“好,你说吧,你要和我赌什么?”
牟一羽道:“没什么,你若输了,只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祁山尊道:“要是我不知道答案,那又如何?”
牟一羽道:“我敢拿这面值十万两银子的金牌,来跟你赌,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清楚知道,你一定可以回答得出我的问题!”
班铁手道:“祁老三,别上他的当,先问清楚他的问题。”
牟一羽笑道:“你怎知道准是他输?我把问题先说出来,岂不是我先就吃了亏了?而且就算是我赢了,我也不能在这里说的。”
辛六娘道:“这个要求很合理,十万两银子赌一句话,这句话当然是事关重大,不能让大家都知道的。”
祁山尊道:“牟公子,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你要我在什么地方回答你的问题?”
牟一羽道:“是一个我们都曾经到过的地方,现在你无须多问。你若输了,我立即和你去。”
班铁手忽地又插口道:“祁三哥,武当山你曾经到过没有?”
【0713:“我替你赌这一手!”】
祁山尊道:“很多年前,曾经去过一次。”
班铁手道:“着啊,那么倘若牟公子要你跟他回武当山去,那你也必须依从他了?”
牟一羽道:“这你们叮以放心,那个地方用不着一天就可以来回,决不至于耽误了祁大人的公事。”
在场的赌客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但像这样别开生面的赌博,他们非但是见所未见,而且闻所未闻。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这样疑虑:牟一羽只许祁山尊一个人跟他到指定的地方,要是祁山尊答不出他的问题,或者祁山尊不肯回答的话,牟一羽会不会取他性命?
祁山尊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牟一羽要问他什么,他也猜到了几分,“要是他当真问起那件事情,我是决计不能回答的,我是王府武士,料想他不敢杀我。但纵然他不敢杀我,却不知他会弄出什么花样来折磨我。总之,无论如何,苦头是吃定的了。”
牟一羽笑道:“祁大人,我今天的手气坏到透顶,你不趁这个机会赢我,那就是自误了!”说到“自误”二字,口气特别加重,别人不懂,祁山尊自己可是明白。他失掉的这面金牌,王府只有四块,倘若有人利用这向金牌,在外面胡作非为,就一定会追究到他的头上。当然,牟一羽多半不会这样做。但胡作非为还不紧要,若是用这面金牌去做出对王府不利的事,事情可就更大了。
正在祁山尊患得患失、踌躇未决之时,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祁大人,我替你赌这一手!”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踏进这个赌场的是个恍如玉树临风的美少年。
众人固然惊愕,蓝玉京更是又喜又惊。
这个美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楚碧山。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中,他如何敢与楚碧山相认?
楚碧山是扬州大侠楚江清之子,和牟一羽的身份正是旗鼓相当。只因大家都在注意这场别开生面的赌博是否赌得成,这才造成了谁也不知楚碧山是何时进来的局面。
辛六娘啊呀一声站起来道:“楚公子,听说你早已到了金陵,怎的今天才来?”
楚碧山笑道:“现在才来,也未为晚。我自己觉得,来得可正是时侯啊!”
牟一羽跟着站起来道:“原水是扬州楚公子,幸会,幸会!”原来他们的父亲相识,他们却是未见过面的。
【0714:以赌会友】
班铁手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楚家的蹑云剑法和牟家的武当剑法乃是武林双绝,只不过你们是在如意坊中见面,却恐怕是不便以武会友了。”言下殊有挑拨之意。
楚碧山道:“班大人过誉了,说到剑法,我怎能与牟公子相比?赌钱则是全靠运气,我倒不妨和牟公子较量较量。嘿嘿,与其以武会友,不如以赌会友,谁胜谁败,都只是落个哈哈。”说话的神态似笑非笑,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真意。
牟一羽思疑不定:“此人虽然是风流放荡,不检细行,但好歹也是扬州大侠之子,怎的却来帮一个王府的武士,与我作对?难道他是别有用心?”
蓝玉京则是暗暗欢喜:“楚大哥那天不惜帮助我和身为兵备道的徐大苟作对,这次想必是意欲明帮那个祁三,暗助我的小师叔了。”
牟一羽淡淡说道:“楚兄,你要帮庄,我是不能拒绝的。只不知你可知道我与祁大人所下的赌注?”
楚碧山道:“我已经知道了。这把骰子,他若输了,不论你是要十万银子也好,要一句话也可,我都可以替他赔给你。
牟一羽道:“我知道十万两银子对你楚公子来说,算不了什么,但现在我只要他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虽然很简单,正如你刚才所说,或许用一句话就可以回答。但这句话却并不是任何人都说得对题的!”
楚碧山微笑道:“牟兄想问的是什么问题,就是牟兄不说,小弟也可以猜想得到。小弟自信可以替他作答!”
鲁蟒忍不住又插嘴道:“楚公子,你的自信是不是过份了些?”
楚碧山沉声说道:“我以我楚家的声名来作抵押,牟公子大概不会认为是过份吧?”赌场的规矩本是讲一个“信”字,楚家牟家,家世相当,两家的声名都可以说是无价之宝。
牟一羽道:“楚兄言重了,只不过这场赌博,不论对我或对祁大人来说,都是关系重大……”他没有说下去,但谁也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是要楚碧山说得较为明白一些,方能取信于他。
楚碧山忽地微笑说道:“号称无敌,未必无敌。不幸中幸,犹未名裂!”似诗非诗,似偈非偈,谁也听不懂个中玄妙。有的人还以为他是在暗讽牟一羽的浪得虚名。
【0715:双方各请证人】
众人莫名其妙,看牟一羽时,只见他好像呆了一呆,随即就朗声说道:“楚公子,你说得不错,是我错了!”
祁山尊故意问道:“牟公子,你错了什么?”楚碧山说的这四句话,他是听得懂的,正因为他听得懂,这才开始相信楚碧山的确是有心帮忙自己。
牟一羽道:“我本以为我那问题只有你能够回答,却不知另外还有解人!”
“解人”和“可以作正确回答问题的人”本来还有一点分别的,但此时此际,谁也不会仔细推敲,都当作是牟一羽已经承认楚碧山有资格做他的对手了。而事实上,牟一羽对这一点也并没有提出异议。
“好,好,这场豪赌,总算是赌得成了!”大凡赌客,差不多都是喜欢看到刺激场面的,是以牟一羽说罢,众人都纷纷叫起好来。
蔡煌挤到辛六娘身边,说道:“像这样的豪赌,如意坊也少见吧?”
辛六娘道:“一万两银子上落的一场赌博,如意坊已经少见,价值十万两银子的赌博,这是从未有过的!”
蔡煌道:“像这样的豪赌,是不是双方都应该请个证人帮眼?”原来他是害怕牟一羽玩弄手法,楚碧山未必赌得过他。虽然这两位公子都是他想巴结的人,但此时此际,帮楚碧山却是对他更有好处。因为在这场赌博中,楚碧山是和王府的人站在一边的。
辛六娘翟然一省,说道:“对,不是蔡大人你提醒我,我几乎忘了。我知道双方都是名门公子,决不至于有甚争执的,不过赌场有赌场的规矩,为了预防万一,多两位证人,那就不但可以保证赌得公平,也可以减轻赌场的责任。不知两位公子以为如何?”
牟一羽道:“既是赌场的规矩,我当然不会反对。赵大人,我请你做证人。”
辛六娘道:“楚公子呢?”
楚碧山道:“俗语说旁观者清,我当然不会反对有证人帮眼。不过,我是替祁大人赌的,我们这方的证人应该由祁大人去请。”
祁山尊道:“老大,请你帮我这个忙。”何老大不作声,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0716:规矩森严】
班铁手道:“万一发生争执,两位证人的意见又是不尽相同的话,那又如何?”
蔡煌道:“按规矩,赌场方面也要派出一位证人的。”
众人都道:“六娘,这个证人当然是非你不可了。”
辛六娘道:“既然大家都属意我,我自是义不容辞。好,这就开始吧。”当下换过一副骰子,让赵何两位证人验过,说道:“祁大人,这把骰子是你自己掷呢,还是由楚公子代你掷?”须知楚碧山虽说乃是“帮庄”,但若输了,却是全部由他负责的,故此辛六娘必须有此一问。
祁山尊未开口,楚碧山已在说道:“祁大人本来是做庄的,我不过帮他受这一注而已,当然还是以祁大人为主。”
祁山尊却好像有点害怕负责,忙道:“楚公子,万一我手气不好,连累了你──”
楚碧山道:“祁大人,你尽管放心赌这一手,要是赢了,金牌归你,万一输了,我已有话在先,尽都归我!你满意了吧?”
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祁山尊当然是百分之百的满意了。而且骰子由他手中掷出,他也的确可以更加放心。须知输了虽然不必他来负责,但“患得患失”的心情还是免不了的。他并不相信楚碧山当真能替他回答牟一羽的问题,如果那问题是如他所料的话。但他不能不防楚碧山真的知道,故意输给人家。
祁山尊抓起骰子,辛六娘忽道:“且慢!”祁山尊怔了一怔,说道:“不是说我先掷的吗?”
辛六娘道:“你是庄家,按规矩是该由你先掷。不过,现在只是你和牟公子对赌。”
说至此处,她作了个罗圈揖,提高声音道:“除了双方的当事人和三位证人之外,请各位离开原位,退后五步。免得影响这场赌博。”她说得很含蓄,但行家则是听得出来,她是恐防有人用旁门左道的手法帮其中一方。
楚碧山这:“要不要我离开?”
辛六娘道:“赌注是你受的,你也是当事人之一,要你离开,那就不公平了。”
楚碧山道:“为了避嫌,我还是坐远一点的好。”赌桌是一张两边可以排列十多张椅子的长桌,他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双方的证人坐在桌子两边中间的位置。辛六娘站在另一端对赌的牟祁二人背后。
【0717:未够道行】
祁山尊把骰子合在掌心搓了几搓,喝道:“通吃!”哗啦啦掷了下去,宛如珠走玉盘,不一会儿,同样点数的三颗骰子已经定了下来,另外三颗还在转动。一颗是一点,一颗是六点,还有一颗旋转的速度尚未放慢,看不清楚。
在一般的情况之下,那两颗旋转的速度已经开始放慢的骰子是大至可以确定的了,蓝玉京暗自想道:“即使第三颗是六点,加起来顶多也不过是十三点,以牟师叔的本事,根本无须用什么的手法,随便都可以掷一个比十三点大的点数出来。”
哪知心念末已,第三颗骰子和第二颗骰子忽然碰上,第二颗骰子本是“一点”朝天的,一翻翻成了六点,这样一来,就有两颗是同样是“六贴”的了。第三颗骰子还未固定,但也已看得出来,不是四点,就是六点!
六粒骰子的赌法是必须有同样点数的三颗骰子才算“成局”,否则就要再掷一次。计数的方法则是把三颗同点数的除开,将其他三颗的点数加起来。现在祁山尊已经有了两个“六”,第三颗假如又是“六”的话,那就是一副骰子可能掷出的最大点数了!
掷出三颗“六”,庄家是可以“通吃”的,闲家根本就没有再掷的机会。但现在是一对一的赌博,是否有“庄”“闲”之分,还可以辩论,由证人裁决。但无论如何,牟一羽的亏是吃定的了。因为纵然许他再掷,而他又能掷出三个“六”的话,也不过是和局而已。
祁山尊喝道:“六,六!”班铁手蔡煌等人都在助他们吆喝。
牟一羽微笑道:“祁大人的手气倘若真有这么好,我也只能愿赌服输了。”
第三颗骰子终于定下来了,是个“四”点。蓝玉京松了口气,想道:“这厮毕竟还是未够道行,十六点虽然很大,牟师叔要胜他的机会还是有的。”他已经看出祁山尊是用上了“千门”的手段,那两颗骰子的碰撞就是很难练的手法。但也幸亏他的手法还未练得十分到家。
辛六娘笑道:“祁大人的手气不差,但也不能算是顶好。牟公子,现在可要看你的了!”她故意强调“手气”,也不知她是有意为祁山尊遮盖还是的确未曾看破。
牟一羽道:“我今天的手气一直很坏,但愿这次有点转机。”随随便便的就把骰子掷出去。
【0718:铁手捣鬼】
牟一羽这把骰子倒是干净利落,不过片刻,就有四颗骰子停止转动,定了下来。
停定的四颗骰子是两个“一点”和两个“六点”。还在转动的那两颗骰子亦已看得清楚朝天一面的点数了,是个“一点”和“五点”。假如没有意外变化,这两颗骰就这样停下来的话,牟一羽掷的这把骰子就是十七点,刚好赢了祁山尊一点。
班铁手似乎紧张得忘了形,挥着铁手叫道:“元宝大翻身!”“五点”如果“翻身”的话,多半会是“两点”。
辛六娘眉头一皱,却不发话。旁观者倘若是靠近赌桌手舞足蹈、呐喊助威,公证人是可以禁止他这样做的,但现在班铁手已是按照规定,站在五步开外,证人就无权干涉他了。
不过,证人不干涉,另外有人干涉。蓝玉京一看不妙,立即也伸出手去。
班铁手的铁手突然被他抓着,怒道:“小子,你干什么?”
蓝玉京道:“请你把手放下来好不好,我的视线给你挡住了。”他是故意站在铁手背后的。
班铁手是已经用上内力的,他这铁手一挥,等闲之辈,莫说难以抵挡,恐怕还得立即受到重伤。但说也奇怪,他被蓝玉京抓住,竟似毒蛇被抓住七寸一股,动弹不得。蓝玉京是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他的力道全都卸过一边,论真实的武功,班铁手未必会输给蓝玉京,但蓝玉京这一着却是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急切之间,他哪里能够重新运功,化解对方的牵引之劲。
班铁手哼了一声,铁手放了下来,说道:“小子,你的赌瘾倒是顶大,几时我和你赌一手。”蓝玉京道:“将来总有机会的,现在嘛,还是看别人赌兴头更大。”
说话之间,又一颗骰子停定了,是个“三点”。两个“六”加一个“三”是十五点,如果另外那一颗“一点”停定的话,就刚好要输给祁山尊的十六点了。班铁手喜形于色,暗自想道:“你这小子虽然出手得快,可还是未能破我的法。”原来他是用劈空掌力影响那两颗骰子的转动的。
心念未已,最后一颗骰子也停止转动了。不过骰子的点数却是不如班铁手的所料。
【0719:双方斗法】
停下来的是个“两点”。六颗股子,两个“六点”,两个“一点”,一颗“五点”,一颗“三点”。并无三颗相同点数的骰子,这把股子不算“成局”,按规矩就要再掷一次了。
楚碧山道:“牟兄,你的运气差了一点!”
辛六娘则在微笑道:“牟公子,你的运气还不错嘛!”
两人说法相反,立论却是各据一面。楚碧山是“可惜”他没掷成功十七点,辛六娘则是为他“高兴”,好在没有“成局”,否则他掷出来的十五点就要刚好输了。
牟一羽笑道:“我的运气虽然差了一点,但赌博赌博,还有得赌就有得博,好,菩萨保佑,让我再掷一把十七点!”祁山尊的“十六点”是已经定了的,不管牟一羽要掷多少次才能成局,总之是要和“十六点”比点数、定输赢。
班铁手冷冷说道:“骰子又不是你做的,怎能要什么点数就是点数?”
蓝玉京笑道:“骰子也不是你做的,你又怎知他没有这个运气?”
辛六娘道:“请大家静静,骰子停定了才好喝采!”过去虽然没有这个规矩,但规矩是赌场定的,在特别的场合,就可以定特别的规矩。
喝采都不允许,手舞足蹈当然更加不允许了。班铁手心里暗骂辛六娘:“你虽然只是管家的野婆娘,但好歹也算得是王府的人,却恁地胳膊向外弯。”但一看何老大却是神色自如,眼睛好似在瞅着他,他心中登时醒悟:“十六点已经很难追赶了,六娘要旁观者严守规矩,看来还是帮祁老三的。”
心念未已,牟一羽那把骰子已经掷下。这一下,把众人的眼睛看得全都定了!
一个“六”接着一个“六”,接连五颗骰子都是“六”。最后一颗虽然还在转动,但“六”的一面亦已隐隐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了。牟一羽掷出的将是一个最大的点数!
楚碧山微笑道:“牟兄,看来赌神菩萨还是在你这边。”蓝玉京旁观者清,楚碧山说话的时候,拇指是按在桌面的。蓝玉京精通赌骰子的各种作弊手法,不禁大起疑心:“难道楚大哥当真是要帮那祁三赢这一场。”
只见那颗骰子已是突然翻动转剧!
【0720:骰子裂开两半】
蓝玉京的目光在注视楚碧山,班铁手的目光则在注视牟一羽。牟一羽的拇指也按在桌面了。
班铁手哼一声,几乎忍不住就要嚷出来!
是什么原因令他不敢叫嚷呢?是因为他从蓝玉京的眼神中,发现蓝玉京所注视的楚碧山,也正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们本是站在一起的,最初的瞬间,虽然各有专注,但一到发现旁边的人眼神有异,也就迅速交换注视的对象了。
蓝玉京固然是“千术”的行家,班铁手也是赌场的老手,他们一看之下,心中就已明白,楚牟二人都在“出术”。
楚碧山坐在赌桌的另一方,和那个作为赌具的玉盘距离较远,不过,他以拇指按桌的这个动作,则是在牟一羽之前。两人都是运用隔物转功,指力直透盆底。
蓝玉京暗暗吃惊,“楚大哥并不因距离较远而吃亏,看来他的功力即使不是比牟师叔更高,最少也不在牟师叔之下了。但他为什么要这样想方设法的帮那祁老三呢?”
他在吃惊,班铁手也在吃惊:“牟一羽的指力居然能够后发先至,武当派的内功心法确是名不虚传。”骰子翻动不休,显是两股内力相持不下。
心念未已,忽听得“噼啪”一声,那颗骰子当中裂开,分成两半。一半留在盆中,一半跳出桌面。同时停了下来。
那颗骰子,本来是个“六点”,分成两半,每边都是三点。
辛六娘呆了一呆,说道:“我开了如意坊这么多年,这样的一把骰子可还从来没有见过!”言下之意,她作为代表赌场的公证,也不知应该加何判断输赢了。
赵太康道:“这颗骰子本来是六点,裂开了也仍是六点。”
何老大神色木然,淡淡说道:“留在盆中可只是一个三点!”
辛六娘皱眉道:“按往常的规矩,骰子跳出外面,是不能当作已经成局的,但这是指整颗骰子而言,半颗骰子是否能够引用这个赌例,我,我,我……”她不愿意明显的帮祁山尊,只能作出难以判断的神气。
【0721:牟一羽自愿作负】
祁山尊抱着侥幸的心理,说道:“是否可以比较一下,分成两半的骰子,哪一半大些?”
辛六娘拿起分裂的两片骰子,仔细比较,苦笑道:“刀切也没这样整齐!”
三个证人,赵太康认为应该当作牟一羽赢,何老大认为应该当作祁山尊嬴,关键就在辛六娘的身上了,但辛六娘却又不敢轻下判断!
正在三个证人面面相觑之际,牟一羽忽道:“这场赌博,我虽然不愿输,但胜负究属次要,我可不想大家争论下去,伤了朋友的和气!”
祁山尊冷冷说道:“牟公子说得很漂亮,难道你愿意自认作负不成?”
牟一羽道:“总得有一方让步的。楚公子、祁大人,输赢事小,你们的功夫我可佩服得紧,就算是我输了吧!”
“功夫”二字用于这个场合,是可以有不同的解释的,但牟一羽既然自己认输,谁也不会那样不识趣的问他,究竟是指哪一种功夫了。
楚碧山微笑道:“承让,多谢!”拿起那面金牌,交给祁山尊,说道:“祁大人,这面金牌本来是应该属于你的,不必客气,请收下吧,嗯,这是你自己的运气好,用不着多谢我!”
祁山尊抹了一额冷汗,说道:“怎么,你就要走了?”
楚碧山道:“这里已经没我的事了,我又不想和牟公子再赌下去,留在这里干吗?”
牟一羽淡淡说道:“不错,功成的固然应该身退,失败的也该告辞了!”
楚碧山似笑非笑说道:“牟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胜败本就难言。你倘若还要讨我一句活,我住在秦淮小筑,欢迎你随时指教!”说罢,就先走了!
这“指教”二字,也是可作不同解释的。但在如此这般的场合中说出来,绝大多数的人都把它当作是楚碧山“欢迎”牟一羽向他挑战。“指教”云云,只不过是“反话”而已。
牟一羽默不作声,跟着也走。
何老大忽道:“牟公子,你可不能单独走啊!”
牟一羽道:“为什么?”
何老大道:“你忘记了王爷的邀请吗?我们是奉命来请你的!”
【0722:不合常规的请客】
牟一羽道:“请什么客人是你们的事,答不答应是我的事。”
何老大道:“请牟公子赏个脸!”抱拳一揖,貌甚恭谨。
牟一羽却是勃然变色,挥袖一拂,冷冷说道:“哪有这样请客的道理!”
在何老大说话的时侯,班铁手亦已抢上前来,说道:“是啊,牟公子,你若不去王府,叫我们怎样交差。哼,你──”
他本来是想上前阻拦牟一羽的,不料话犹未了,忽地只觉有如身陷激流急湍之中,不由自已的转了两个圈圈。原来何老大和牟一羽已是在暗中比上了内力,班铁手刚好踏进了漩涡的中心。本来,若是只论本身的功力,班铁手也并不弱于他们,但踏入了漩涡的中心,却就等于同时受到了两方内力的牵引了。他没有跌倒,已经算是难得。
赵太康恐怕弄僵,忙打圆场,一面对何老大说道:“一般的请客规矩,请帖总是早一两天送去的。王府虽然无须依照惯例,也有个通融吧?”
一面对牟一羽道:“牟公子,你若是有别的紧要事情,不妨和何大人说,何大人通情达理,料也不会勉强你的,明天我陪你去。”他说得面面俱圆,让两方都有台阶可下。最后这一句话,更是含有两重意思。对牟一羽来说,等于暗示:“有我保驾,你尽管去。”对何老大来说,则是“请客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他说得够圆滑,但不料双方都不领他的情。
牟一羽道:“特别的事情没有,只是我今天不高兴!”
何老大道:“对不住,王爷吩咐我们,除非见不着牟公子,见着了牟公子,就得把客人请到府中。”
牟一羽冷冷说道:“那你就当作没碰上我好了。”
何老大道:“可惜这里是如意坊,不是荒山野岭!”意思是说,如意坊人多嘴杂,纵然他肯,也是无法隐瞒。
班铁手更不客气了,说道:“牟公子,我劝你还是吃敬酒的好!”
牟一羽道:“如果我喜欢吃罚酒呢?”
话犹未了,班铁手、祁山尊已是在他的两旁站好位置。何老大则是和他正面相对,布成了三面包围之势。
【0723:再赌一手】
何老大喝道:“老五,对贵客不可无礼!咱们但求能够交差,不是和人呕气!”表面是替班铁手陪罪,其实口气更加严厉。“交差”二字,已是含有“你不去也得去”的意思在内。
辛六娘笑道:“牟公子,你今天手气不好,也怪不得你心里不高兴。但胜败兵家常事,你这一次输了,下一次准能赢回来。”
牟一羽道:“六娘,你当作我是因为输了赌注才不高兴么?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好意思一直不高兴下去了。”
赵太康听他口气松动,忙道:“是啊,何大人他们替王爷请客,本是一番美意。你要是弄得大家都不高兴,那又何苦?”
牟一羽道:“冲着你和六娘的面子,我若是铁价不二,未免过份了些,不过讨价还价,也还得双方商议。”
辛六娘喜出望外,说道:“有商量的余地就好。”
牟一羽道:“何大人,只不知你是否也还有商量的余地?”弦外之音,谁也听得出来,那是恼怒何老大对他采取威胁的手段。
何老大却是暗自得意了,心中想道:“料你这小子也不敢和我斗下去,那就让你自下台阶吧。”于是说道:“牟公子言重了,只要大家过得去,请牟公子给我们划个道儿。”
牟一羽道:“六娘,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不错,这里是如意坊,咱们就照如意坊的规矩办事好不好?”
何老大一怔道:“如意坊的规矩?牟公子,恕我还不是怎样明白你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那就是说我和你们再赌一手,我输了,今天就跟你们到王府去,你们输了,那就得看我什么时候高兴就什么时候去了。谁也不能催我!怎么样?你们哪一位出来和我赌这一手?有楚碧山的例子在,请代表也行!”
何老大恍然大悟,心道:“原来他是要和我单独较量,只不过不是武比,而是以赌博为名来作文比!”要知何老大虽然对牟一羽摆出威胁的姿态,但若当真动武,他还是有诸多顾忌的,他们的主子也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但“文比”范围甚广,他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班铁手余愤未平,上前说道:“好,牟公子,我和你赌,你要赌骰子还是改赌牌九?”
【0724:蓝玉京自告奋勇】
何老大本来是要牟一羽划出“道儿”的,班铁手却先划出“道儿”来了。他只提出掷骰子和推牌九两项来给牟一羽选择,可说打的乃是如意算盘。在这两项赌博上,他是懂得多种多样手法的老手,自信决不至于输给牟一羽。要是牟一羽利用深湛的内功出“术”,有何老大在旁监视,料想也可以克得住他。(何老大刚才与牟一羽的暗中较量,他是曾经被卷入漩涡的。何牟二人的功力相当,他心里早已知道。)
何老人当然懂得班铁手的用意,便即说道:“牟公子,你选择哪样?”牟一羽似乎正在思量,未曾回答,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骰子和牌九是如意坊中最流行的,不过,你若是喜欢赌另一样,那也不妨提出商量。”
蓝玉京忽地上前说道:“牟公子,我替你赌这一手好不好?”
班铁手哼了一声道:“牟公子,你认识这小子吗?”
牟一羽道:“好像没有见过。”
班铁手回过头盯着蓝玉京,冷冷说道:“这么说来,你和牟公子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了?”
蓝玉京道:“不错。”
班铁手厉声道:“那你干嘛要来插上一脚?”
蓝玉京淡淡说道:“你忘记了吗?刚刚你才说过要找机会和我赌一手的,那就不如趁这机会,还了你的心愿。两次赌博并作一次,我也可以省事呀!”
班铁手冷笑道:“你们打的如意算盘,牟公子与你素不相识,他能放心──”
他话犹未了,牟一羽就笑道:“班大人,这话你该问我才对。”
班铁手一怔道:“牟公子,难道你真的放心得下让这小子替你出马?”
牟一羽笑道:“我今天手气奇劣,正是巴不得有人替我赌这一手。我对热心帮我的朋友,素来是不多疑的。”
蓝玉京道:“牟公子,我是为了趁这机会,接受班大人的挑战,可并不是特地帮你的。”
牟一羽道:“那我就更加可以放心了。因为你无求于我。”
谁也没有想到牟一羽居然放心让一个陌生少年替他赌博,但规矩是可以让别人代赌的,既然当事人都不反对,班铁手只能接受蓝玉京的挑战了。
【0725:铁手猜枚】
班铁手道:“好,我让你挑选,赌哪一样?”
蓝玉京道:“随你喜欢,我都可以奉陪!”
蔡煌忽道:“班大人,你莫轻视他年纪小,我可是曾经领教过他的手段的,他对骰子和牌九这两门赌博,可说是精通得很哪!”
蓝玉京微笑道:“蔡大人过奖了,那天是你自己的运气不好,但我也没有赢你的钱。好,闲话少说,班大人,骰子和牌九是你提出的,你若是改变主意,那也可以由你划出道儿。”
班铁手恶念陡生,说道:“本来赌哪一样都可以,但牟公子急着要走,咱们选一样最快见输赢的赌法如何?”
蓝玉京道:“悉随尊意,请说。”
班铁手道:“我和你猜枚,让你占点便宜,我用的是这只铁手!”说罢,伸出铁手,手上的五只铁指竟然比平常人的指头还要灵活,屈伸如意!
鲁蟒生怕蓝玉京上当,哼了一声,说道:“班大人,谁不知道你凭这只铁手纵横江湖,这不是耿兄弟占你的便宜,是你占他的便宜了!”
蓝玉京却道:“没关系。我说过的话是从不收回的!”
班铁手恐防牟一羽阻拦,立即出拳,叫道“禄位高升”,蓝玉京则在叫“五经魁”。
他用的是“弹弓手”,在确定了蓝玉京是伸出三只指头之时,他才伸出三只铁指。但因手法极快,旁人可看不出他在作弊。
只作弊那还罢了,他的铁指是向着蓝玉京戳过去的,三根铁指头,只要给他一根铁指头碰着,蓝玉京就非受重伤不可,这次他是有备而发,立心要报刚才的铁手被克之辱。须知双方都在出指,他的铁指比蓝玉京的指头长得多,蓝玉京是根本无法使用借力打力的功夫的。
牟一羽吃了一惊,正要喝止,哪知他们的“猜枚”已经分出胜负来了。
猜枚是双方同时开叫的,班铁手叫的是“禄位高升”,“禄”谐音“六”,蓝玉京叫“五经魁”,猜的是“五”,本来双方各出三只指头,合起来是“六”,班铁手就赢了,但不知怎的,班铁手那只中指未曾伸直忽然就屈下去,结果双方共出五只指头,却是蓝玉京胜了。
班铁手中指屈下,蹬瞪蹬的连退三步,脸上变了颜色!
【0726:以指代剑胜铁手】
场中高手甚多,但这个变化实是来得太过突兀,连何老大都看得莫名其妙。
看得出其中奥妙的只有牟一羽一人。这并不是因为他的武功在何老大之上,而是因为他是精通武当剑法的大行家。
原来蓝玉京乃是以指代剑,折服班铁手的。他以指代剑,后发先至,对方的铁指未碰着他,他已经点着了对方的脉门。
班铁手是把原来的手掌齐腕切去,装上铁掌的。铁掌虽然并无感觉,但仍须靠腕力的操纵,蓝玉京点着他的脉门,力透指尖,劲道恰到好处,这就令得他的中指屈下来了。
蓝玉京除了得到师祖所传的剑决之外,还得到慧可大师的指点,把《庄子》中“庖丁解牛”的道理用到剑法上,“以无厚而入有间”,旁人哪看得出其中奥妙?即使是牟一羽,也只看得懂一两分,未敢确定他用的就是武当剑法的。
牟一羽思疑不定,对蓝玉京道:“多承相助,我可还未曾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呢。”
蓝玉京道:“小姓耿,单名一个石字。我早已说过,我只不过藉这机会,应班大人的赌约而已。牟公子,你用不着谢我。”
牟一羽道:“哦,你姓耿?不管如何,今日之事,你总是助了我一臂之力。青山绿水,但愿后会有期。”
赵太康道:“牟公子──”
牟一羽道:“赵大人,我还有点事情。今晚请恕我不到你那里了。王府的邀宴,留待以后再说吧。”
何老大道:“牟公子,你可否定下一个日期,也好让我们回去有个交代?”
牟一羽道:“我什么时侯高兴就什么时侯通知你们,总之,不会让你们失望。”他故意不提齐王,试探何老大的反应。只见何老大虽然仍是毫无表情,但却已不敢再说下去。原来“请客”虽然是用齐王名义,主意却是他出的。
何老大从来没受过别人的气,牟一羽走了之后,他不禁哼了一声,说道:“好大的架子!”
班铁手有苦说不出来,望着蓝玉京,冷冷说道:“这位耿兄是最近才来如意坊的吧?我以前好像未曾见过!”
【0727:背后议论】
辛六娘替蓝玉京答道:“不错,耿相公才来了几天,是年大丰陪他来的。”她对蓝玉京颇有好感,是以故意不用“带”字而用“陪”字,显出蓝玉京的身份是在年大丰之上。
班铁手和年大丰都是黑道出身的朋友,相识多年,私交甚好。听得辛六娘这么说,便不作声了。心想:“凭我和老年的交情,料他不会瞒我。这小子的来历,一问老年就会清楚。”他可不知年大丰业已离开金陵。
蓝玉京笑道:“班大人,你若输得不服,改天咱们再赌,请恕失陪了。”
蓝玉京一走出赌场,蔡煌便道:“三哥,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少年么?”
祁山尊道:“那天你们在秦淮河上碰上的那个少年?”
蔡煌道:“不错。那少年是冒充楚碧山的书僮的,可惜刚才我却忘记和他说了。”其实,并不是他“忘记”,而是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楚碧山说。
辛六娘道:“楚公子大概不会这样快离开金陵的,你要找他,机会有的是。你知道他的住址吗?(蔡煌摇了摇头)待会儿我把他的住址写给你。”
祁山尊心中一动,问道:“蔡兄,你是不是看出什么可疑之处,?你们碰上的那个少年,该不会就是这个姓耿的小子吧?”
蔡煌道:“相貌不同,说话的神气却有几分相似。”
班铁手道:“不会是一个人的。那少年既然耽冒充楚碧山的书僮,纵然没有牵连,料想也曾相识。依常理而论,他也不会帮忙牟一羽来和楚碧山作对的。”
蔡煌道:“我想也不会是同一个人。只不知这姓耿的小子明天还来不来,我倒希望能够多见上他几次。”原来他对“认人”颇有本事,要是能够见多几次,他就可以细心观察,判断伪真了。
蓝玉京听觉异于常人,虽然已经走出赌场,蔡煌的说话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道:“你想再次碰上我,我也想再次碰上你呢。不过,大概是不会在如意坊碰上了。”
但他最想重见的人,还不是蔡煌,而是另一个人。
【0728:郑巧儿的警告】
当他走出如意坊的时候,心中已经得了一个主意。
※ ※ ※
马蹄“的搭”“的搭”的踏在青石铺的街道上,载着蓝玉京的这辆马车已经走过了永西门的长街,离开如意坊很远很远了。
天色已近黄昏,没有喧闹的市声,车水马龙的现象亦已消失。
在这段路程中,蓝玉京已经把他在如意坊的遭遇都说了出来,说给坐在他旁边的郑巧儿听。
驾车的是个聋哑人,他仍像往日一样,默默赶车。
但耳聪目明,而且是不该沉默的郑巧儿也没说话。
蓝玉京忍不住了,问道:“巧儿,你在想什么?”
郑巧儿道:“我说的话只怕不中听。”
蓝玉京道:“但说无妨。”
郑巧儿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蓝玉京道:“哦,你是在说楚碧山。”
郑巧儿道:“也不单是说楚碧山,你那位小师叔突然在金陵出现,我也觉得有点可疑。”
蓝玉京道:“楚碧山今天的行事虽是令人奇怪,我还是相信他的。先师祖葬礼延期,牟师叔抽空来金陵一趟,拜会同门,顺便查一查那一宗无头公案,这也不足为奇。”他是一直不敢把“无头公案”的真相告诉郑巧儿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为止。
郑巧儿道:“不管在燕子矶江边被害的那个道士,是否武当弟子,但这案子是发生在你的牟师叔来到金陵的前一天,他怎能这样快得到消息?嗯,他跑来金陵,只怕原因不会是如你所说的这样简单吧?”
蓝玉京道:“那你以为是何原因?”
郑巧儿道:“我怎能知道,我也不想胡猜。我只想提醒你一句,爷爷常常对我说的,不要太过轻易相信别人!有时甚至亲人也未必可靠。”
蓝玉京想起了他的义父不岐,不觉默然无语了。
郑巧儿道:“经过了今天这么一闹,纵然他们尚未识破你的来历,你亦已是露出‘馅’了。这个──”
蓝玉京道:“这个你不说我也明白,咱们明天是不能再来如意坊了。”
郑巧儿道:“好在你已经见着了牟一羽和楚碧山,不管是好是歹,总算也打听到一点消息。”
【0729:又一个神秘客人】
蓝玉京道:“可惜最关紧要的那个人,迄今还是得不到他的半点消息。”
郑巧儿知道他说的是霍卜托,便道:“他是在京中为官的,你知道他准会跑来金陵吗?”
蓝玉京道:“这消息是我从乌鲨镇得来的,乌鲨镇是他的老巢,消息料想可靠。”
郑巧儿忽道:“刚才我也得到一个消息,是那王府小厮说的。”
蓝玉京连忙问道:“他说什么?”
郑巧儿道:“他说王府这几天准备请客,客人的身份甚为神秘,他也不知是谁。”
蓝玉京笑道:“我倒知道是谁。说出来一点也不神秘。”
郑巧儿道:“是谁?”
蓝玉京道:“就是我那位小师叔牟一羽。”
郑巧儿摇头道:“你错了,不是牟一羽。”
蓝玉京诧道:“你又怎知道不是牟一羽?”
郑巧儿道:“那小厮虽然不知道客人是谁,却知道是从京城来的。”
蓝玉京道:“那就一定是赵太康了。”
郑巧儿道:“也不是,那客人的身分要比赵太康高得多。赵太康是半个月前就已来到金陵的,王府早已知道,要请他也用不着等到现在。”
蓝玉京吃一惊道:“难道就是霍卜托?”
郑巧儿道:“但根据你得到的那个消息,霍卜托似乎也应该是早已到了金陵的。”
蓝玉京道:“你的爷爷说过,官场中的人事调动,有时是要故布疑阵,令外人难以深悉的。所以,消息纵然不假,却说不定临时发生变化。”接着叹口气道:“即使当真是霍卜托,我也不能在如意坊碰上他了。”
郑巧儿道:“那就别伤脑筋了,回家再和爷爷商量吧。”
他们住的地方在永西门外,此时马车已经走道长街,靠近城门了。如果不出城,折向东走的话,可以走到秦淮河。
蓝玉京忽道:“今晚我不回去了,麻烦你和爷爷说一声。不必为我挂心。”
郑巧儿一惊道:“你去哪儿?”
蓝玉京道:“到一个我应该去的地方去。”
郑巧儿道:“我知道你想去找的是什么人了,但是,他、他──”
【0730:夜访楚碧山】
蓝玉京道:“你知道是什么人就好。你放心,他是决计不会伤害我的!”
郑巧儿道:“要是爷爷问起,告不告诉他?”
蓝玉京道:“最好别告诉他。”
郑巧儿道:“倘若爷爷一定要知道呢?”
蓝玉京道:“那就等待过了三更,再告诉他。”
郑巧儿道:“好,我答应你。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你怎样相信那人,还是多加小心为妙!”
※ ※ ※
郑巧儿没有猜错,蓝玉京要去见的那个人果然是楚碧山。
楚碧山住在“秦淮小筑”,和郑巧儿以前住的地方相去不远,他是早已知道的。不过,他未去过,所以还是要花一点功夫寻找。
这晚是下弦月,月色不算怎样明亮,但道路还是可以辨认的。
秦淮河畔的渔家都有早睡的习惯,蓝玉京不想惊动别人,唯有自己摸索。他走错一条小路,走到河边,才折回来,走另一条小路,这才发现一座别墅,别墅有个匾额,写着四个金字。虽然看不清楚是四个什么字,料想当是“秦淮小筑”无疑。
他停下脚步,心中暗自盘算,用什么方式去见楚碧山。
他信得过楚碧山,但楚碧山在如意坊做的事情却是令他捉摸不透。而且他也不知道,在“秦淮小筑”里,除了楚碧山之外,还有些什么人?正大光明的去敲门求见,恐怕是不大适宜的。
他借物障形,绕到别墅的侧边,躲在围墙外的柳树丛中,正在思量,是用“青蚨传信”的方法引楚碧山出来好呢,还是用“夜行人”的手段,偷偷进了别墅再说呢。
心念未已,忽听得楚碧山的声音说道:“我早就知道你要来了,请进来吧!”
好在他没有立即回答,正当他在吃了一惊,心道:“啊,原来楚大哥已经发现我了!”之际,身形还未显露,就听得在大门打开的同时,另一个也是他所熟悉的声音说道:“不错,是我!你既然早有准备,那我就不用说题外的客套话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小师叔牟一羽。
楚碧山笑道:“我最欢迎开门见山,不过,此门不同往门,还是请你踏进门来再说。”
【0731:牟一羽追问楚碧山】
蓝玉京趁着他们在前门说话,立即飞身跳入后园。轻功虽然不是他的擅长,但由于这几个月来,他的内功已经大有进境,轻功在不知不觉之间,亦已到达新的境界,提气跃纵,俨如一叶飞坠,落地无声。园内无人,楚碧山带领牟一羽从大门进来,一直走进客厅,方始交谈。对蓝玉京之潜入后园,似乎他们也都没有发觉。
※ ※ ※
“楚兄枓事如神,想必知道我的来意?”牟一羽一坐下来,开门见山就问。
楚碧山微笑道:“我可不是诸葛亮,只不过牟兄的来意大概还不至于怎样难猜。你是要我替祁山尊赔偿你的赌注,对吧?”
牟一羽道:“不错。但可不能用个‘赔’字,如意坊那场赌博,我是输了给你的。如今我只是用私人的交情,向你讨一句话。假如你认为我还不够这个交情,或者你不愿意说出来的话,我也不敢勉强你说!”
楚碧山道:“牟兄言重了。那场赌博,其实是你有意让给我的。”
牟一羽道:“绝非有意。大家不必客气,你我心里都该明白,那一场暗中较量,我们是谁都赢不了谁!因此我只好当机立断,卖给你一个交情,胜于和你相持不下。”
楚碧山道:“你卖给我一个交情,目的就是要我也卖回一个交情与你!”
牟一羽道:“你说得够坦白,一点也没有错!”
楚碧山道:“你不是有意让我,我可是有意想赢你的。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牟一羽道:“我就是不懂,你为何要替祁山尊出手?请赐教!”
楚碧山道:“说老实话,我就是要阻止你对祁山尊发问。祁山尊固然不愿答你,你知道了正确的答案,对你也是有害无益!”
牟一羽道:“有害也好,有益也好,都是我的事情。我只问你,你愿不愿答我?”
楚碧山叹口气道:“你一定要知道,我当然也只好告诉你。只不知我说的是不是你要问的?”
牟一羽道:“请说!”
楚碧山道:“你还记得我给你说的那四句话么?在我揭开谜底之前,请你先念一遍。”
【0732:谁是凶手】
牟一羽念道:“号称无敌,未必无敌。不幸中幸,犹未名裂。”
楚碧山道:“牟兄,今天你在如意坊中,是在听了我说出这四句话之后,才肯接受我的赌注的,你当然已经懂得它的意思?”
牟一羽道:“懂一半,不懂一半。”
楚碧山道:“不懂的是哪一半?”
牟一羽道:“是后面两句。”
楚碧山道:“这两句其实并无深意,只照字面解释就行。成语有云:身败名裂。但那个号称‘无敌’的人,却只是身败,犹未名裂。但你倘若一定要查根问底的话。他就非名裂不可了。你还要问下去吗?”
牟一羽道:“不管如何,我必须得到答案!”
楚碧山道:“你要问的不知是否这件事情──咱们同时说出来好不好?”
牟一羽道:“好!”两人同时说了起来,说出的那句话果然完全一样。
“杀害不败道人的那个凶手是谁?”
蓝玉京伏在外面偷听,听到此处,不由得心头“卜通”“卜通”的跳。此时他也恍然大悟:“号称无敌,未必无敌。”指的不正就是“不败”。不败的武功在武当派目前的第二代弟子之中也只是属于中等,当然是“未必无敌”了。
蓝玉京不由得心头颤栗,暗自想道:“牟师叔果然是来追查此案的凶手的,但他却怎知凶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呢!但奇怪的是,楚大哥又怎知是我?”
他惴惴不安的等待楚碧山把他的名字说出来。
不料楚碧山未曾说出凶手的名字,却先问道:“牟兄,请恕冒昧,我倒想先问你一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不败被人谋杀的?”
牟一羽道:“他临死之前,我曾见过他。”
楚碧山道:“既然如此,难道他没有对你说吗?”
牟一羽道:“他说了,但他说的那个人,我不相信!”
楚碧山道:“他说的那人,是否贵派同门?”
牟一羽道:“不错,所以我才不信!”
楚碧山道:“因何不信?贵派门人之中,也未必没有奸徒!”
蓝玉京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0733:幕后的主凶】
只听得牟一羽说道:“因为我已经仔细察视过他的伤势。”
楚碧山道:“怎样?”
牟一羽道:“不错,他的身上是有两处创伤。但那只是仅仅划破皮肉的轻伤。决不足以致他死命。他的致命伤是由于被一股刚猛的掌力震伤内脏!”
楚碧山道:“你的观察的确很仔细。”
牟一羽继续说道:“他是不是受武当派的剑法所伤,我不敢说。仅仅划破皮肉,是看不出那家的剑法的。但发掌击毙他的那个人,却可以断定,绝对不是武当派的弟子。那人的掌力猛而不纯,可知他练的不是正宗内功,和武当派走的路子刚好相反。”
蓝玉京听到这里,当真是又惊又喜,心道:“好在牟师叔明察秋毫”,心头的一个结登时解开了。
楚碧山道:“你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未死。你既然不相信他的话,为何不迫他说出真凶的名字?”
牟一羽道:“当时他已奄奄一息,我以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可惜也只能迫他说出半句话。”
楚碧山道:“那半句话是──”
牟一羽道:“他说‘我绝对想不到──我不能说,我不能说!’那个人的名字,他始终没说出来,就断了气了。”
楚碧山道:“但从他这一句没有说得完全的话,我们亦已猜想得到,他是被当时在他身边的一个他认为是绝对可靠的自己人所暗算的了!”
牟一羽道:“现在,我就是要知道这个人是谁!”
楚碧山叹道:“他既然宁死都不肯说,你又何必追究?”
牟一羽道:“他不肯说,那是他的事情,你是答应告诉我的!”
楚碧山道:“其实,我不说你也应该猜想得到,当时谁在他的身边?他被害那天,是从齐王府中走出来的!”
牟一羽道:“这么说,凶手乃是齐王府的卫士!但祁山尊似乎没有这样功力,何老大是刚柔并济的内功,也不大像是那个凶手。莫非是班铁手?”
楚碧山道:“行凶的是哪一个,并不重要。他们不过是替主子杀人罢了!”
牟一羽吃一惊道:“你是说齐王?齐王为何要杀害他?要杀他又因何不在王府下手?”
【0734:为蓝玉京遮瞒】
楚碧山道:“不败道人的底细我毫无所知,他跑到王府,究因何事,我也并不知晓,我只能说我的想法。”
牟一羽道:“小弟正是愿闻吾兄高见。”
楚碧山道:“高见不敢当,依我的猜想,不败道人可能是暗中为齐王效力的人,负有什么秘密的任务的。他是齐王用得着的人,齐王当然不会在王府杀他。但他的双重身份,若是给外人识破,王府的卫士就必须杀他灭口了!”
牟一羽道:“我也是这样想法。但还有一个很大的疑团──”
楚碧山道:“你猜想不透,他因何要诬赖同门,却宁死不肯说出真凶名字?”
牟一羽道:“是啊,若是照你的说法,这个识破他的‘外人’,竟是他的同门。那么令他受到两处剑伤的人,也的确是武当派的弟子了。”
楚碧山道:“依情理推断,当是这样。不败和一个王府卫士,在燕子矶江边碰上那个武当弟子,那武当弟子伤了不败之后,跑了。武士恐有后患,是以立即杀人灭口。”
他这猜想,虽不中亦不远。蓝玉京暗自想道:“其实我并没有‘识破’他的什么,我也不是偶然碰上他们,而是给他们早有预谋的袭击的。”
楚碧山稍作沉吟,说道:“牟兄,在贵派弟子之中,除了几位长者之外,有谁的剑法特别高明?”
牟一羽道:“你是在问,那个用剑刺伤不败的人,嫌疑最大的是谁?”
楚碧山道:“正是。”
牟一羽道:“我的师兄不波,剑法就比我高强。但据我所知,不波现今仍在武当山上。”
楚碧山道:“另外的人呢?”
牟一羽道:“武当俗家弟子,各处都有。我可不能深悉了。”
蓝玉京知道他是不肯随便说出自己的名字,心中暗暗感激。想道:“我对这位师叔殊无好感,想不到他却能对我相信不疑。”
牟一羽道:“楚兄,有句话我想问你,不知你可肯攘实以告。”
楚碧山道:“我答应不说假话,但我也得有言在先,当说的我就说,不当说的我就不说。”
牟一羽道:“好,我不勉强你。我想问的是,你说不败的不幸中幸是犹未名裂,那意思应当是指他做了不光彩的事情,罪有应得吧?”
【0735:打破沙锅问到底】
楚碧山道:“通常的解释是这样。”
牟一羽道:“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楚碧山苦笑道:“牟兄何必深究。”
牟一羽作色道:“事关本派声誉,我怎能不弄个清楚。”
楚碧山道:“话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我自当负责。但若是涉及别人的秘密,那就请恕我不能代答了。”
牟一羽道:“楚兄,你说不败做了不光彩的事,这件事是否就是指他替齐王所做的事?”
楚碧山道:“以不败道人的身份,本来用不着做王府的爪牙。”
牟一羽冷冷说道:“敝派的创派祖师张真人当年也曾助过本朝的太祖皇帝。武当派一向受朝廷尊崇,那是天下皆知的。武当弟子兴皇室中人有往来,甚或替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似乎也不必贬为‘爪牙’吧?除非──”
楚碧山打断他的话道:“牟兄,你一定要我说实话,我也只能说这两件事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你我有言在先──”
牟一羽道:“不错,你我有言在先,你愿意说多少就是多少,我不敢勉强你。但这件事关系非小,嗯,算我求你好不好?”
楚碧山道:“牟兄言重了。但我今日在如意坊中已经拦阻你迫问祁山尊,你也应该懂得我的用意!”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得罪了王府的人,去管我不当管的事。”
楚碧山默然不语。牟一羽道:“你心里一定在骂我这个人怎的这样不识趣吧?”
楚碧山道:“事情涉及王爷,我劝你还是不插手为妙!”
牟一羽道:“如果我一定要插手呢?”
楚碧山道:“这个──”
牟一羽道:“楚兄,令尊有大侠之称,你是大侠之子,难道竟会惧怕权贵,连是非都不管么?”
楚碧山没说话,双眼却在注视牟一羽,似乎想透过他的“正气凛然”的表面,去窥察他的内心。
牟一羽也在注视着他,半晌说道:“楚兄莫非是对小弟有所怀疑?”
【0736:蔡煌不请自来】
楚碧山道:“这倒不是──”
牟一羽道:“那是什么?”
楚碧山似乎正想说话,忽地面色一变,好像凝神在听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得有人敲门道:“楚公子,请恕蔡某不请自来,望公子接见。”
楚碧山悄声道:“这人甚为讨厌,请牟兄暂且一避。”跟着装作出乎意外的惊喜说道:“蔡大人是请也请不到的,太过客气,楚某可不敢当。”一面说,一面出去开门迎接。
蔡煌大为高兴,进了客厅,坐下来便即说道:“我还担心扰了公子的清梦呢。”
楚碧山道:“我习惯眠迟,只不知蔡大人夤夜到来,有何见教?”
蔡煌道:“多谢楚公子不加怪责,那就请恕我直话直说了。约莫半个月前,温州兵备道徐大人和兵部的潘主事游秦淮河,那天听说公子也在秦淮河上?”
楚碧山道:“不错。那天潘主事本来也有请帖给我的,我因为有点小事,其时天色又已近晚,我急于回去,所以没有应邀。潘主事已经回京了吧?”
蔡煌道:“早已回去了,但那天却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楚碧山道:“什么事?”
蔡煌道:“有个人冒充公子的书僮,在官船上生事。徐大人还受了点不大不小的伤。”他可不敢说出徐大苟惨遭阉割之事,听得蓝玉京在暗中偷笑。
楚碧山道:“蔡大人是否疑心那个书僮是受我指使?”
蔡煌陪笑道:“楚公子说笑了。我们只想从公子这里得到一点线索。”
楚碧山道:“你们以为我和那人相识?”
蔡煌道:“那小子武功甚高,公子见闻广博,纵使并非相识,或者也有所闻。”
楚碧山道:“原来你是要我猜这小子是谁。”
蔡煌松口气道:“正是这样。我们还想请公子助一臂之力。”
楚碧山笑道:“那小子冒充我的书僮,看来我是无法避免牵连了。只是我有一事未明,想要请教。”
【0737:旁敲侧击】
蔡煌道:“不敢当。公子,请说。”
楚碧山道:“依你所说,徐大苟受的不过是点轻伤,说老实话,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鸡毛蒜皮的事。即使你和他是老朋友,似乎也不值得如此郑重其事的为他缉凶手吧?对不住,我闲散惯了,可是不作兴替人家做义务捕快的。”
蔡煌打个哈哈,掩饰窘态,说道:“原来公子是怪我小题大作。不过,公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楚碧山道:“什么其二?”
蔡煌道:“公子有所不知,那小子是王府要捉拿的人。”
楚碧山佯作惊诧,说道:“这我就更加不懂了。徐大苟官居温州兵备道,论官职虽然不算太小,但比起巡抚和总督一类的大官,总还差那么老大一截吧?前些时东南各省的督抚云集金陵,听说王爷也无暇一一接见呢。何以却对一个徐大苟如此关心?”
蔡煌道:“王府要捉拿那个冒充公子书僮的人,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伤了徐大苟的凶手。只不过凑巧两件事搭在一起罢了。”
楚碧山道:“啊!那另一件事又是什么?”
蔡煌道:“楚公子,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
楚碧山道:“你说得倒也奇怪,为何你以为我一定知道?”
蔡煌道:“楚公子,我见你今天在如意坊替祁山尊接受牟一羽的赌注,我才以为你多少已有知闻的。”
楚碧山故意哈哈大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为了帮祁山尊赢回金牌,才那样说的。因为我有把握在掷骰子上赢得牟一羽。你以为我知道什么?”
蔡煌呆了一呆,说道:“公子既然不知,那就算了。”
楚碧山道:“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不过,这次是你们要我管这件事的。”言下之意,倘若要他相助,那就非得和他说个明白不可。
蔡煌转了几个念头,心里想道:“看来他今天是诚心帮祁山尊的,以他的身份,只要他有依附王爷之意,必受王爷看重。我就对他说一半实话吧。”
【0738:说到了蓝玉京头上】
蔡煌陪笑道:“若是换了别人,这件事我是不敢说的。楚公子,你是王爷看重的人,又是王府四大卫士的朋友,和你说自是无妨。公子,你想不想知道王府因何要捉拿那个小子?”
楚碧山淡淡说道:“你愿意说我就洗耳恭听,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勉强你。”
蔡煌道:“公子言重了。王府要捉拿那个小子,是因为王府已经打听到确实的消息,那小子是从关外回来的,形迹可疑。”
蓝玉京躲在暗处,听到这里,不由得好生纳罕,想道:“这些人的消息果然灵通,我刚从关外来到余陵,他们就知道了。但我到关外跑了一道,怎的却会引起在金陵开府的齐王注意,倒是奇怪。”
他心念未已,只听得楚碧山已在说话。
楚碧山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他是满洲人的奸细?”
蔡煌道:“不知道。王府得到的消息只知道他到过关外一个叫乌鲨镇的地方,那是靠近海边的偏僻之地。似乎也曾经和一些江湖人物发生打斗。”
楚碧山道:“每天都有人进关出开,他到关外走了一趟,那也没有什么稀奇呀,因何说是形迹可疑?”
蔡煌道:“因为从关外得到的消息,那小子显露的武功,似乎是属于武当派的。”
楚碧山道:“那又怎样?”
蔡煌道:“那小子似乎还未到二十岁年纪,据接触过他的人说,江湖经验甚为幼稚,看来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武当派规矩素来严格,肯让这样的毛头小伙子下山已是一奇,初走江湖,就跑到那么远的关外偏辟之地,那就更加可疑了。”
楚碧山道:“那就应该问武当派的人,现成的就有一个牟一羽。”
蔡煌道:“那小子在金陵出现的时候,牟一羽还没有来呢。不过,当时却也有一个现成的人,王府亦已请他帮忙查究此事。”
楚碧山道:“那人是谁?”
蔡煌道:“金陵新近出了一件无头公案,有个道士,在燕子矶江边的三台洞中被人谋杀。公子想必已有风闻?”
楚碧山道:“听人说过。但与你说的事却有何干?”
蔡煌道:“那个道士是武当派的不败道人,也正是王爷请他帮忙去缉拿那小子的人。”
【0739:为何不问牟一羽】
楚碧山道:“不败道人就是给那小子杀的?”
蔡煌道:“不错。他杀了不败道人之外,还伤了一个王府的卫士。”
楚碧山道:“若然如此,那就恐怕不是武当派的了。不败道人我是知道的,他是武当派首席长老无量长老的大弟子,在武当派的地位甚高。那小子纵然胆大包天,恐怕也不敢以下弑上吧?”
蔡煌道:“一个人在秘密被揭露之时,那可是难说得很的。不过,可惜不败道人当场身亡,受伤的王府卫士不能断定他是否武当派弟子。”
楚碧山道:“但好在现在已经来了个牟一羽,牟一羽在武当派的地位比不败道人更高,要查究那小子的来历料也不难。”
蔡煌道:“话说得是,不过,这件事,这件事……”
楚碧山道:“王爷还不想给牟一羽知道?”
蔡煌道:“公子是聪明人。在王爷的心目中,不败道人和牟一羽当然是大不相同的,所以──”
楚碧山道:“所以有些事情,王爷可以让不败知道,但不可以让牟一羽知道。”
蔡煌道:“在不败道人被害之后,不久又发生了有人冒充公子的书僮,伤了徐大苟一事,因此王府怀疑是同一个人。”
楚碧山道:“这对我来说,可真是无妄之灾了。江湖上少年高手甚多,你们问我疑心何人,我可是茫无头绪。其实,你们对这小子知道的已经比我多得多了。”
蔡煌忽道:“楚公子,依你看今天在如意坊中闹事的那个姓耿的小子如何?”
楚碧山道:“什么如何?”
蔡煌道:“公子你见多识广,你说他的武功如何?”
楚碧山道:“依我看他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但他与班铁手只是暗中较量,我看不出他的门派。你这样问,莫非对他亦有所疑?”
蔡煌道:“我是有点怀疑。但相貌不对,且他又是有熟人带来的,所以我就不敢说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楚公子,那小子是王爷必欲得而甘心的人,你纵然不知他是何人,也务必请你助一臂之力。”
楚碧山不置可否,说道:“恕我冒昧,有一件事我可不知该不该问蔡大人?”
【0740:奸谋初揭】
蔡煌道:“大家是自己人,公子不用顾忌。”
楚碧山道:“说来惭愧,我对国家大事,是一向不大关心的。但我也有一些官场朋友,听他们说,近来的大势,朝廷对满洲似乎是主和的吧?蔡大人,你是京师提督衙门的红人,又得魏公公看重,盼你不吝指教!”
蔡煌不觉心头一跳:“怎的我和魏公公的关系他都知道?”但转念一想:“他和祁山尊交情不浅,想必是祁山尊告诉他的。”官场多的是趋炎附努之辈,蔡煌也是以得魏忠贤赏识为荣的。为了卖弄自己的消息灵通,便道:“楚公子,你的观察对极了。刚在不久之前,东南各省的督抚、总兵等大小官儿,齐集金陵,名义上是兵部请他们来会商公事,其实这个会是魏公公在背后主持的。魏公公对国事有一套主张,他怕各省督抚不能体谅他的谋国苦心,所以要由兵部出面,向各省的督抚咨询,疏通!疏通!”
楚碧山故意笑道:“蔡大人,你和我说诂,怎的也用起官场套语来了。以魏公公的九千岁之尊,用得上什么‘咨询’?说什么‘疏通’?干脆说是把他们叫来听候吩咐,已经是给了他们面子了。”
蔡煌道:“话可不能说得这样轻松,做官的人,虽然是识时务的多,但也颇有沽名钓誉之辈的。比如在这次的金陵会议之中,就有好几个总兵是主张对闯贼用‘抚’(即招安),对满洲用兵的。后来经过兵部的王侍郎反覆晓喻,并透露先安内而后攘外是魏公公的主张,他们才不敢作声呢。”
楚碧山道:“这倒有点奇怪了。”
蔡煌一怔道:“楚公子不以魏公公的主张为然?”
楚碧山道:“非也,非也。我是但求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去理会什么国家大事的。是和也好,是战也好,都与我无关。我只奇怪齐王和魏公公是几时失和的,我怎的一点也不知道?”
蔡煌诧道:“谁说他们失和?在外藩之中,和魏公公交情最好的就是齐王呢!”
楚碧山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不附和魏公公的主张?”
蔡煌更加诧异,连忙问道:“何所见而云然?”
【0741:心照不宣】
楚碧山道:“倘若王爷和魏公公的主张一样,那么,即使那小子当真是满洲人的奸细,王爷似乎也用不着如此紧张呀!反正他们都是主张与满洲修好的。”
蔡煌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公子是据此揣测,我还只道公子是另有所闻呢。”
楚碧山道:“我猜错了?”
蔡煌道:“我已经说过,王爷之所以要捉拿那个小子,只因为他是个不该跑去关外的人,形迹可疑之故。”
楚碧山道:“不错,他是个初出道的武当弟子,按说是没有理由一下山就往关外跑的。但他怎样形迹可疑,那也是武当派内部的事情。何须劳动王爷越俎代庖,替武当派查究此事?”
蔡煌道:“楚公子,你问得很有道理,但你这一问,恐怕也只有王爷才能答你。”
楚碧山道:“当然,这个问题,你我都是不便去问王爷,不过,蔡大人,你的消息素来灵通,对各方面的错综复杂关系又都了如指掌,我以为你或许有所知闻?──”
蔡煌笑道:“楚公子,你太过夸奖我了。正如你说,各方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欲悉底蕴,非局内人不可,我又怎能都参与机密呢?”
楚碧山道:“最令我不解的是,自本朝开国以来,武当派就是在武林各大门派之中,最得到朝廷尊重的。这小子不过形迹可疑而已,为何王爷就要将他置于死地呢?这四个字我用得不算过份吧?”
蔡煌道:“不算过份。那天不败道人和王府卫士奉命捉拿那个小子,王爷交下来的命令本来就是,活的捉不到,死的也要的。倘若不是那小子武功高强,死伤的就是那小子了。不过,咱个虽然不知内里情由,这个原因似乎也并不难猜。”
楚碧山道:“请蔡人人指教。”
蔡煌道:“不敢当。其实以公子的聪明,用不着我说,也早该想得到了。通常来说,一个人务必要把另一个人置于死地,似乎只有一个原因吧?”
楚碧山故意不说,让蔡煌自问自答:“这个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个人的行事对他大有不利之故!楚公子,你是聪明人,我劝你还是不要根究下去,心照不宣吧!”
楚碧山哈哈笑道:“对,对,王爷做的事,当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咱们彼此心照不宣,心照不宣!”
【0742:说到了牟一羽头上】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伏在暗处偷听的蓝玉京亦已“心照”了。虽然他所了解的程度未必和蔡楚二人一样。
“莫非那个齐王是早已私通满洲的,他并非害怕我是奸细,而是害伯我在关外得知他的秘密?是以他就宁可杀错,不肯放过了。”蓝玉京暗自想道,想到不败道人竟肯担当齐王的杀手,心中不由得不寒而栗。若是他猜想不错的话,以不败的身份,竟不惜卷入这个阴谋之中,那么,在武当山上,就一定还有一个在幕后主使他或者支持他的人了。那人是谁?那人是谁?蓝玉京不敢想下去了。
正在蓝玉京极端惶惑之际,只听得蔡煌好像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又在说道:“楚公子,我也还有一件事情,想向公子请教。”
他顿了一顿,往下说道:“楚公子,我知道你和祁山尊是好朋友,但不知你这次不惜得罪牟一羽,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楚碧山淡淡说道:“是好朋友不就够了吗?”蔡煌以为他和祁山尊是好朋友,那只是想当然耳。但他当然是不会否认的。
蔡煌似笑非笑说道:“令尊是扬州大侠,牟一羽的父亲是中州大侠,你们两家即使并非深交,似乎也该惺惺相惜。”
楚碧山道:“哦,你的意思是我犯不着为了祁山尊而得罪牟家,纵然是为了帮好朋友也犯不着?”
蔡煌学他刚才的口气说道:“公子若是不愿意说,我也不敢勉强。”
楚碧山道:“蔡大人,你以为别的原因是什么?”
蔡煌压低声音说道:“有个消息,不知楚公子知道没有,那牟一羽也是新近从关外回来的。”
楚碧山道:“真的吗?嗯,你、你不会疑心牟一羽是满洲奸细吧?”
蔡煌道:“这个,嘿嘿,楚公子说笑了。中州大侠、武当掌门之子怎会是满洲奸细?”蓝玉京躲在外面,看不见蔡煌的表情,但却有个感觉,觉得蔡煌的表情有点异样。
楚碧山道:“我也不会相信牟一羽是满洲奸细。但不知王爷是否也像怀疑那小子一样,怀疑他是‘形迹可疑’,在关外不知干了些什么事情回来,对王爷可能有所不利呢?”
【0743:不知是友是敌】
蔡煌说道:“王爷也没这个思疑。”
楚碧山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是什么?”语气之间,显然是对蔡煌的吞吞吐吐甚为不满。
蔡煌这才说道:“王爷并不是恐防牟一羽对他有所不利。不过,他是现任武当派掌门之子,地位非同小可。而且武当派又正在为前掌门人准备葬礼的期间,他以现任掌内之子的身份,却偷偷的远赴关外,行踪颇为诡秘,故此王爷自是想要弄个明白,才能安心。”
楚碧山道:“哦,我明白了。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原故,王爷才命你向我打听的吧?”其实,他只猜中了一半,蔡煌不错是奉命而来,但他奉的不是齐王之命,而是四大卫士之首的何老大之命,他还够不上那个资格直接受命于齐王。
但蔡煌认为这是楚碧山看得起他,心中甚为高兴,便道:“不错,公子真是聪明,一猜就着。但请公子放心,牟一羽的地位和那小子有天渊之别,不管他在关外做过什么事情,王爷也不会对付他的。只不过想要多少知道一些而已。”
楚碧山道:“可惜我帮不上王爷的忙。若不是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曾经秘密出关。你们以为我是知道了他的一些什么,才和他为难,那是完全猜错了!”
蔡煌半信半疑,说道:“既然如此,有关牟一羽的事情,我们就不敢麻烦公子了。咱们还是说回那小子,要是我们发现那小子的踪迹,公子肯不肯出手相助?”
这回楚碧山倒是答得很爽快:“那小子敢冒充我的书僮,就只为洗脱我的嫌疑,我也会帮忙你们的。蔡大人,你还有什么吩咐?”
蔡煌听了,大为满意,说道:“吩咐二字,应该是颠倒过来说才是,公子,你若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不必客气。多谢公子让我交得了差,我也该让公子早点安眠了。请恕打扰,告辞。”
蓝玉京当然不会相信楚碧山应允蔡煌的诺言乃是真话,心里想道:“这狗官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我那天冒充楚大哥的书僮,就是在楚大哥的船上改装的,他怎会帮你们来对付我?”但另外一件事情,却是令他有点思疑不定,心头蒙上阴影。“听那狗官语气,那个齐王对牟师叔的底细似乎捉摸不透,不知他是友是敌。是敌那还罢了,是友,那岂非、岂非──”他不敢想下去,因为齐王私通满洲之事,恐怕已经不仅仅是嫌疑了。
【0744:楚碧山忽下杀手】
蓝玉京躲在花园的假山石后,正自心乱如麻,忽见假山前面的两棵柳树下,地面上好似有个淡淡的影子。他吃了一惊,定睛看时,可不正是牟一羽是谁?牟一羽不知是在什么时候,已经从客厅里走出来。蓝玉京心道:“俗语说刚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可是刚想‘曹操’,‘曹操’就到了。”但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牟一羽发现,几乎连大气也不敢透。
楚碧山送走蔡煌,回来见到牟一羽,笑了一笑,说道:“你都听见了?”
牟一羽木然毫无表情,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嗯,都听见了。”
楚碧山道:“那就用不着我告诉你啦!”
牟一羽道:“不错,若不是在你的家中,我已经将他杀了!”
楚碧山道:“牟兄不可造次!此事牵连──”
牟一羽道:“我知道蔡煌背后有人,牵连甚大。楚兄,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饶他性命,但却必须问个水落石出!”
说至此处,衣袖一拂,身形倏起,已是疾如飞鸟般的掠过围墙。楚碧山抬头望他,脸上好像露出一丝诧意。
牟一羽之所以要施展轻功,越墙而出,这是不难理解的。要是他从大门走出去的话,楚碧山刚刚送走蔡煌,蔡煌走得未远,就会发觉他是从秦淮小筑走出来的了。
楚碧山的诧异,乃是另有原因,后文再表。
藏在假山石后的蓝玉京,听得牟一羽掠过墙头的衣襟带风之声,不觉也是有点诧异。须知轻功越好,衣襟带风之声就越轻微,蓝玉京藏匿之处,距离围墙颇远,按说是不该听得见的。“牟师叔虽然不是以轻功见长,但也似乎不至于如此不济吧?莫非是因为他今日在如意坊中与楚大哥比拚内力,以至影响了他的轻功?”
心念未已,只见楚碧山已经转过了身,好像竖起耳朵来听什么似的,一步一步,向他藏匿之处走来。
蓝玉京料想楚碧山已经发现了他,便即长身而起,说道:“楚、楚──”他本来想说“楚大哥,是我!”的,哪知刚说得一个“楚”字,楚碧山已经一掌向他打过来了。
掌风急劲,而且竟然是打向他的要害!蓝玉京哪里还能够分神说话。
【0745:赶走蓝玉京】
蓝玉京本能的使出一招“如封似闭”,以太极掌法,化解楚碧山的攻击。
楚碧山喝道:“好大胆的小子,居然敢偷入我的秦淮小筑!哼,我倒要看你有多大本领,胆敢还把我楚某人不放在眼内!”
蓝玉京惊异之极,叫道:“楚、楚碧山,难道你就不认得我了?”楚碧山已经与他交上了手,他纵然莫名其妙,可也不愿妄自“高攀”,称他楚大哥了。
楚碧山一个“掌印”拍下,跟着横掌切腕,擒拿手法,既快且狠。蓝玉京只说得两句话,又给他迫得呼吸为之不舒。心里又惊又怒。
蓝玉京精于剑法,内功和拳脚上的功夫可是不如楚碧山甚远,楚碧山一轮急攻,将他迫到墙边,喝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就是那天冒充我的书僮的那个小子!哼,今夜你又偷入我家,不管你是何人,我都不能饶你!”说话之间,连下杀手,说到“不能饶你”这四个字之时,一个“盘龙绕步”,绕到蓝玉京背后,呼的一掌,打着了蓝玉京了!
这一掌看来似乎打得甚重,但说也奇怪,蓝玉京背心着了他这一掌,却好像被他托起一般,武当心法,本来就是善于借力的,蓝玉京无暇思索,几乎是出于本能时反应,一个“细胸巧翻云”,就翻过墙头去了。
楚碧山松了口气,故意嘀嘀咕咕,装作自言自语:“想不到这小子倒还真有两下子,要是迫他作困兽之斗,只怕难免两败俱伤。哼,只好暂且由他去吧。”说罢,抹了一额冷汗,气喘吁吁的走回屋内。
他一踏入屋内,“倦态”登时消失。他反手掩门,冷眼偷觑出去,只见园角靠近围墙的一棵柳树,有两片树叶,无风自落。
“想不到齐王府中,还有如此高手。好在我及时发现,见机得早。”楚碧山这才是真正松了口气。
原来在这园子里,另外还伏有一个人。这个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正是牟一羽从里面跳出去的时候。不过,所取的角度却是相反。当时楚碧山和蓝玉京的目光都是注在牟一羽身上,根本就看不到那个角落。这人的轻功本来不弱,拿揑时候,更是不差毫黍,他利用这个时机进来,选择也算得是聪明之极,但百密一疏,他可没有想到,两个人同时从空中掠过,虽然方向不同,那衣襟带风之声还是给楚蓝二人察觉了。
【0746:另有高人在旁窥伺】
蓝玉京欠缺江湖经验,当时虽有思疑,却只是为了不解牟一羽的轻功何以好像打了折扣而巳。楚碧山就不同了,一发觉衣襟带风之声有异,便知是来了高人。他那几句话,其实就是有意说给那个人听的。
不过,他也猜错了一点,他以为这个人是王府高手,说不定就是奉了王爷之命,跟踪蔡煌的,却不知那人另有来历。
※ ※ ※
蓝玉京轻飘飘落在地上,毫发无伤。试试吸一口气,亦没任何异样的感觉。莫说他本来就是聪明过人,即使是个笨蛋,也会知道楚碧山刚才只不过是装腔作势,绝对无意伤他的了。
他呆了一会,心里想道:“看来楚大哥不肯认我,必定另有原因。但他为什么要如此急不及待的就要将我赶走呢?”
他是个聪明人,虽然想不出内里因由,但最少有一点他已经可以断定,楚碧山只不过是要把他从家中赶走而已。他懂得了楚碧山的目的,自然是不会再回去秦淮小筑问他了。
蔡煌是从大门走的,蓝玉京从屋后转到门前,便即施展轻功,追踪蔡煌去了。
※ ※ ※
蔡煌正自满怀高兴的向前,忽地有个人迎面而来,和他碰个正着。
蔡煌吃了一惊,失声叫道:“牟公子,是你!”
原来牟一羽乃是故意抄小路绕过他的前头,然后回头和他碰上的。
牟一羽装作怔了一怔,随即冷笑说道:“是啊,这可真是巧极了。没想到白天刚在如意坊和你蔡大人见上了面,如今又碰上你了!”蓦地提高声音说道:“蔡大人,请问三更半夜,你跑来这里干什么?”
蔡煌倒并不怎样惊慌,说道:“彼此,彼此。你问我,我也正想问你呢。”
牟一羽道:“真人不说假话,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来找楚碧山这小子算账的!你呢?你从秦淮小筑那个方向走来,却又是去访何人?”
蔡煌笑道:“你知道,我也知道,楚碧山是住在秦淮小筑的,实不相瞒,我就是刚刚从楚碧山的家里出来。”
牟一羽道:“哦,敢情楚碧山是特地将你找来,密谋对付我的,哼,用不着你们费事,我自己找上门来了!”
【0747:彼此试探】
蔡煌道:“牟公子,你多疑了。其实──”
牟一羽道:“其实什么?”
蔡煌望了牟一羽一眼,心里想道:“拚着冒点风险,我也当试探试探。”便道:“其实你和楚碧山结下的梁子,只不过是一场误会。要是你们能够开心见诚,说个清楚的话,说不定你们恐怕还是自己人呢。”
牟一羽峭声说道:“什么自己人?”
蔡煌道:“我只不过是猜测而已。”
牟一羽喝道:“我问你,是哪一方的自己人?你爽脆答我,别要抹角转弯!”
蔡煌道:“牟公子,你是王爷特意邀请的客人,楚碧山也是王府的朋友,从这方面说,你们也可说得是自已人吧?”
他这几句话可算说得十分老练,因为即使事情不是如他所料,他把王爷抬了出来,牟一羽也不敢否认。
只见牟一羽果然是好像有点惊疑不定的样子,呆了一呆,但跟着却道:“多蒙王爷看得起我,我可不敢高攀。嘿,闲话少说,我只问你一句,你即使不是和楚碧山合谋对付我,也总是谈到我吧?”
蔡煌道:“这倒是有的。但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我和他谈到你只不过是想替你们化解误会而已。”
牟一羽道:“多谢你的好心。嘿嘿,你也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当真如你所想那样糊涂?”
蔡煌道:“请恕愚鲁,我可不懂公子的意思。”
牟一羽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夤夜跑到楚家,若不是要和他合谋对付我的话,那就一定是要向他打听我了。”
蔡煌吃了一惊,心道:“这个牟一羽果然厉害。”强笑说道:“牟公子,你是武当掌门之子,天下何人不知,我们还用得着打听你的什么?”
牟一羽冷笑道:“蔡煌,你别装蒜!王府的人,早就在打听我从关外回来的消息,你以为我不知道?说老实话,楚碧山今日在如意坊与我作对,我也着实有点莫名其妙。你们大概以为楚碧山知道一些我的什么,才这样做吧?”说至此处,陡地喝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你和我实话实说,你是奉了王爷之命来向楚碧山打听我,还是祁山尊的主意?又或者只是你自己想要邀功?”
蔡煌道:“牟公子,王爷怎会怀疑你呢?祁三哥也没和你作对的意思,我更加不用说了。只不过──嗯,牟公子你是聪明人,当会明白。”
【0748:迫闷口供】
牟一羽道:“我明白,做大事的人必须预防万一。我到关外跑了一道,王爷即使并不怀疑我是和他作对,他也想知道我在关外知道了一些什么的。”
蔡煌没有说话,显是默认。
牟一羽忽道:“其实你用不着向楚碧山打听,我可以告诉你。”
蔡煌半信半疑,说道:“真的?”
牟一羽道:“你想要知道,咱们就可以把这里当作如意坊。”
蔡煌一愕道:“牟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照如意坊的规矩呀,你赢了我告诉你,我赢了你告诉我。”
蔡煌惊疑不定,说道:“赌什么?”
牟一羽道:“赌你能不能够接我一招,只是一招,有你的便宜哩!”蔡煌在他说话的时候,早已拔出佩刀,牟一羽手掌一抬,他就抢先发招,霍地一塌身躯,滚斫牟一羽双足。身法是“地堂腿”,刀法却是“五虎断门”。刀劈脚踢,迅猛之极。牟一羽掌劈他的“上盘”,他的刀腿并用,却是全都攻击牟一羽的下盘。在他以为各攻各的,牟一羽的武功即使比他高明得多,一招总可应付。
哪知牟一羽后发先至,“当”的一声,钢刀坠地,牟一羽的脚尖轻轻一勾,蔡煌跌了个四脚朝天。牟一羽脚尖挑起钢刀,执刀在手,指着他的咽喉。
“这里没有第三个人,给我老实说!”牟一羽喝道。
刚才还是说得好好的,蔡煌做梦也料想不到,牟一羽忽然变面如斯!他哭丧着脸,说道:“你、你要我说什么?”
牟一羽道:“王爷跟满洲人的关系!”
蔡煌好像沉在水里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稻草”是牟一羽刚刚说过的一句话:“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他也害怕有人知道他的秘密,看来我的所料是不差了。”蔡煌心想。
这么一想,他倒是镇定一些,说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也无须瞒你。不错,王爷和满洲人是早就暗中有了来往的。”
牟一羽道:“不败替王爷做事,他是否也参与了王爷的秘密?他的背后,又是什么人?”
蔡煌道:“你的意思是问武当山上,还有何人是他同党吧?”
【0749:杀人灭口?】
牟一羽道:“不错!”
蔡煌道:“你的刀尖是否可以移开一些?”
牟一羽道:“你怕死就快说!”但他的刀锋却是移开了。
蔡煌又多了几分镇定,说道:“其实你是不必问我的。因为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
牟一羽喝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蔡煌道:“何必假惺忪,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
他哪里知道,早就有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不用说就是蓝玉京了。
他听到了蔡煌的话,不由得心头大震。
不败的同党,换句话说,也就是私通满洲的人了。“为何这个从京师来的蔡煌,这个以自己能够当上魏忠贤的爪牙而沾沾自喜的蔡煌,认为牟师叔必然知道?”
牟一羽倘若知道藏在武当山上的奸细是谁,而他又不揭发,那么他又是什么身份?
蓝玉京竖起耳朵来,希望能够听到牟一羽的驳斥、分辩,甚或只是简单的否认也好。
但牟一羽却什么都没有说。
忽听得一声惨呼,牟一羽的刀锋已经刺入了蔡煌的咽喉!
蔡煌一声惨叫,便即身亡。这霎那间,躲在暗处的蓝玉京也给吓得险些叫了出来!
牟一羽是曾经答应过楚碧山不杀蔡煌的,是什么原因令他突然改变主意,痛下杀手?
牟一羽用蔡煌的佩刀杀了蔡煌,一个转身,反手掷刀,同时喝道:“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好在那口飞刀并不是朝着蓝玉京躲藏的方向掷来,否则蓝玉京一定以为师叔已经发现了他,不出来也不行了。
牟一羽的话音刚落,另一个人的声音就响起来:“杀得好,杀得好!”跟着“当”的一声,那口飞刀被他中指一弹,倒飞回去。
原来躲在这里的不但有“第三个人”,还有“第四个人”。如今,这“第四个人”出现了。
这人头戴阔边毡帽,身穿黑色衣裳,脸上全无血色,森森然若有“鬼气”,刚从坟墓里钻出来似的。蓝玉京和那个人的距离颇远,也给吓得心头卜卜的跳。
但牟一羽却是个丰有江湖经验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个人是戴着人皮面具。
【0750:难以置信】
牟一羽双眸炯炯,盯着他道:“大丈夫光明磊落,因何不敢以面目示人?”
那人道:“谁告诉你我是大丈夫,我只不过是和阁下一样的人罢了。”
牟一羽道:“我与阁下素昧平生,我倒不知阁下与我有哪一点相似?”
那人缓缓说道:“不错,我是以假面示人,但阁下又何尝不是隐藏了本身的真面目?”
牟一羽道:“从何见得?”
那人道:“眼前就是证据!”
无须画蛇添足,蓝玉京也听得懂他说的“眼前证据”就是蔡煌的尸体了。
牟一羽哼了一声道:“你和这人往日有仇?”
“无仇!”
“近日有怨?”
“无怨!”
“那我杀他,你干嘛要在旁边赞好?”
那人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说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手段够狠够辣,而且还够聪明。你杀了他,旁人即使知道是你所为,也决计想不到你和他本是走在一条路上的人!”
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得很,简直等于直指牟一羽也是私通满洲的奸细!
蓝玉京伏在暗处偷听,听到这里,当然是不由得心头大震了。
“这怎么会呢?牟师叔在关外曾被满洲高手追杀,这是我亲眼见到的!”蓝玉京心里想道。尽管他对牟一羽并无好感,但他还是信得过牟一羽的。
他在等待牟一羽对那个人的驳斥,但牟一羽却只是冷冷说道:“你把我当作什么人是你的事,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说道:“你也不必管我是什么人,你只须知道,你与其去走金鼎和的门路不如找我!”
金鼎和就是乌鲨镇上那个鱼行老板,他的真正身份则是满洲可汗的亲信,在乌鲨镇上主持一个秘密机关的人。这是蓝玉京已经知道了的。但蓝玉京是和牟一羽差不多同一时侯到达乌鲨镇的,牟一羽和那金老板几番对敌,蓝玉京也是亲见亲闻。
“牟师叔那晚和西门燕一起,被金鼎和的手下追杀,这是我亲眼看见的。怎能说他是去走金鼎和的门路?”蓝玉京心想。
【0751:好在未知其四】
牟一羽发出冷笑。
那人道:“你笑什么?”
牟一羽道:“我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我是曾经到过乌鲨镇,也见过你说的那个金老板……”
话犹未了,那人已是切断他的话语,接下去说道:“你笑得太早了,我不但知道其二,还知道其三!”
牟一羽似是怔了一怔,说道:“哦,我还未说其二,你倒知道其三了?好,那我倒想听听,你究竟知道了一些什么?”
那人说道:“我知道你曾经和金鼎和作对,这是其二。但除了这个其二,我还知道你和一位覆姓西门的小姐同在一起,你和金鼎和作对,只不过是做给她看的。”
牟一羽道:“我为什么要在她的面前做戏?”
那人说道:“因为她是已故中原绿林盟主西门牧的女儿。西门牧生前曾与我们的可汗对敌,如今他虽然死了多年,他的妻子也还是拒绝接受我们可汗的笼络。当时西门夫人为了寻找女儿,亦已来到辽东,你在她的女儿面前做戏,只不过是想利用她去骗她的母亲相信你罢了。”
牟一羽松了口气,暗自想道:“他虽然是自以为是,伹能够知道其一其二,消息也算灵通。但好在他还不知道其四。唉,但这个其四,究竟是否如我们所想那样,还是难知。”这霎那间,他不觉想起了西门夫人对他的诸般爱护,那种感情似乎只有母亲对儿子才会有的。但他是有亲生母亲的,而且她的母亲还可以说得是因西门夫人夺了她的丈夫而忧郁死的,这就难怪他疑惑莫名了。
蓝玉京本来是不敢相信的,但那个人说的这一番话,却好像是针对着他心中的疑问而发,令得他对牟一羽的信心不能不动摇了。他不觉也在心中想道:“如果真是如他说的那样,牟师叔也真是擅于做戏了,不但瞒过了西门夫人母女,也瞒过了我。但只他一人,恐怕还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私通满洲吧。他的背后是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人物?”这个“更重要的人物”,他曾经怀疑过是无量长老,但现在想来,只怕还不仅只是无量长老,他当真是不敢往下想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继续说道:“牟一羽,我说对了你的心事吧?但你不用害怕,你碰上了我,这是你的运气。你无须向金鼎和疏通,也不必另找门路,一切都包在我的身上!”
【0752:突下杀手】
牟一羽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们的大汗,你是满洲人吗?”
那人道:“我是满人也好,是汉人也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大汗面前,比金鼎和更说得起话。”
牟一羽道:“齐王私通满洲,也是你替他联络的吧?”
那人道:“你问得太多了。凡是不该知道的事情,就切忌多问。这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戒条,你不知道吗?”
牟一羽道:“不错,我是无须多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那人道:“哦,你知道了什么?”
牟一羽道:“不管你是满人、汉人,你的身份都是满洲的奸细!”
蓝玉京刚自心想:“这不是早已知道了的吗,何须多说?”他奇怪的只是牟一羽也用“奸细”二字。
心念末已,忽听得那人冷笑道:“你居然想把我也杀了灭口,嘿嘿,你要杀我,可没杀蔡煌那样容易了!”原来就在这一霎那,牟一羽已突然出剑,而且一出剑就是凌厉之极的连环夺命创法,向那人痛下杀手!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耶人拔剑还招,动作好像比牟一羽还快两分,牟一羽突袭不成,反而给他阻在剑光圈内!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蓝玉京意料之外,他对牟一羽的信心本是已经动摇了的,如今又不禁思疑不定了。因为从那个人所说的话看来,是可以相信他在满洲可汗眼前的地位更在金鼎和之上的,那么牟一羽还何必要杀他灭口?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人已在冷笑道:“你也忒多疑了,凭我这手剑法,你还不相信我说的是真?”
牟一羽道:“好,我相信你了!”
蓝玉京心头往下一沉,但这是瞬息间事,又一个他始料之所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牟一羽说了那句话,那人的剑势自然而然的缓慢下来,牟一羽趁这时机,一招“白鹤亮翅”就削下去!原来他用的不过是缓兵之计!
但那人的剑法也确是高明,只见他身形滴溜溜一转,避招还招,以攻对攻,把牟一羽最得意的这招“白鹤亮翅”也化解了。旁观者清,燕玉京看得吃了一惊,这人的剑法竟似已经到达收发随心的境界。蓝玉京一看,就知道牟一羽决计不是那人对手。
【0753:只怕杀错了人】
不过牟一羽也未至于立即败落。他在剑法上的造诣虽然不及对方,却也是家学渊源,有他独到之处。须知他的父亲牟沧浪乃是太极剑的第二高手,他目前的造诣虽然只及乃父三成,但用于自保,却还可以勉强与强敌周旋。他使了一招“三转法轮”,银光飞舞,圈里套圈。那人攻入他的第一道剑圈,攻势便给化解两分,攻入第二道剑圈,攻势又给化解两分,到了第三道剑圈,双方已是差不多旗鼓相当,那人仅是只能稍占上风,终于攻不破他最后的一道防御。
蓝玉京躲在暗处观战,心中叫了一声“可惜”。想道:“三转法轮其实还可以随机变化,要是最后那个剑圈,转得稍慢一些,顺势变招,由圆变直,一招金针度劫,就刚好可以反击对方的空门了。”他哪知道牟一羽并非不懂这个变化,而是未能料敌机先,失去了那稍纵即逝的机会。蓝玉京是由于叠有奇遇,在剑法上的造诣已经到达了“意在剑先”的境界,牟一羽比起他来,则还相差颇远。
在蓝玉京的眼中,牟一羽的剑法是尚有不足之处,但在那人的心中,却是不由得微微一凛了。他暗自想道:“太极剑法善能以柔克刚,以弱敌强,果然名不虚传。好在他修为尚浅,我拚着受一点伤,料想还可以将他除掉。倘若再过三年,莫说除他,要胜他只怕也难了。”但随即想到:“可汗并没有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他的父亲虽然嫌疑最大,却也未必一定是他父亲。何况父子各行其是的也在所多有,如果他要杀我,只因为我是满洲的奸细呢!那么,我若把他杀掉,岂不是杀错了人?”他本来已经动了杀机,但思念及此,不由得又是有点踌躇了。
高手比拚,哪容得三心二意?牟一羽趁势反击,一个剑圈斜罩下来,嗤的一声,把那人的衣袖削了一幅。那人一咬牙根,心里想道:“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好宁可杀错,不可错放了。”
旁观的蓝玉京正自满腹狐疑,不解那人怎的忽然如此不济,只见那人的剑法已是陡地一变,剑尖晃动,闪起剑花朵朵,俨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将下来!不过数招,把牟一羽杀得只有招架的份儿!
蓝玉京好生诧异:“这是哪一门的剑法,变化如此繁复奇诡?”但繁复奇诡之中,似乎也有“章法”可寻,他凝神细察,那人的斜法使到疾处,飒飒连声,附近的两棵大树,树叶簌簌而落,蓝玉京忽然有所发现了。
【0754:七星剑法】
蓝玉京躲藏之处,少说也在三十步开外,但面对这骇人心魄的剑法,就好像感同身受一般,感觉得到那咄咄迫人的剑气纵横!
他开始有所发现了,他发现在那人使出一招剑法之后,落下来的树叶总是刚好七片,最初两次还以为是偶合,但第三次第四次也是同样七片。
蓝玉京精于剑道,一发现了这奇怪的现象,也就不难解释了。原来这人的剑法虽然繁复之极,但每一招都是化成七个剑点,那七片树叶就是被七个剑点射出的剑气折断的。
蓝玉京正自如有所悟,在思索着这是哪一门的剑法之时,忽听得有如繁弦急奏的金属敲击之声,震得他的耳鼓嗡嗡作响。原来牟一羽化解不了对方的攻势,这一招只好硬接。蓝玉京凝神听声,虽是一连串连续不断的响声,他已听得出也是刚好七响!
蓝玉京吃了一惊,恍然大悟:“呵,莫非这就是七星剑法!”他的义父不岐曾伤在七星剑法之下,少林寺的慧可大师也曾和他说过七星剑法,是以他虽然未曾见过,但对这七星剑法,也并非完全陌生。
七星剑法是中州剑客郭东来的独门剑法,也正因为这个原故,郭东来除了被称为“中州剑客”之外,还有一个“七星剑客”的雅号。
这个人会使七星剑法,那么如果他不是郭东来的话,还能是谁呢?
蓝玉京已经可以猜想得到这个人是谁了,伹此时此际,还有更加紧急的事情,必须他立即作出决定,事有缓急轻重,甚至辨明这个人是谁,都属于次要了。
太极剑法是应该以柔克刚的,现在牟一羽被迫硬接一沼,它的严重性已不仅是“一叶落而知天下秋”,而是恐怕已经到了立即落败的时候了!
尽管他对牟一羽是不是满洲的奸细尚在半信半疑,而且他对牟一羽也并无好感,但无论如何,牟一羽总是他的本门师叔!
心念未已,只见剑光闪烁,那人又是一招七式,闪电般的遍袭牟一羽七处穴道。这次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一羽的剑已是脱手飞出。
蓝玉京未曾从暗处跃出,另一个人已是先他出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牟,别慌,快跟我跑!”是一个娇媚的女人声音。那女人一发声,跟着就打出暗器,暗器在空中爆烈,爆出一团烟雾,迅即迷漫四面八方!
【0755:常五娘救走牟一羽】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青蜂常五娘来了。哼,常五娘,你的胃口也真好得出奇,要了老的不够,还要小的。”
蓝玉京曾与常五娘数度交手,一听见她的声音,当然亦已知道她是谁了。
他听得那人是在讥讽常五娘,但却不懂其中的含意。他对常五娘是极其憎恶的,可没想到他这位小师叔和常五娘也有关系,他本来就要出手的,如今常五娘却是先他出手,这霎那间,不禁令他为之一呆,不知如何才好了。
蓝玉京听不懂那人的话意,牟一羽是听得懂的。常五娘与他的父亲曾经有过一段私情,这个人说常五娘的“胃口好得出奇”,这句话显然就是针对这段“阴私”所作的恶意嘲讽。牟一羽不禁更加奇怪,他的父亲是最怕给别人知道他的这段私情的,父亲的这个秘密,是母亲临终的时侯告诉他的,不过,据他母亲所说,他父亲真正爱上的是另一个女人,并非常五娘,和常五娘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他对母亲的说话直到如今还是半信半疑。这样秘密的事情,这个人又是怎样会知道的呢?
但此际,他亦已无暇思索了。
常五娘发出了独门暗器香雾弹,见那人居然还能开口说话,不禁大吃一惊,立即又是一枚香雾弹弹了出击,两枚香雾弹先后爆裂,烟雾更浓,浓得当真是好像化不开来,方圆数十丈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烟雾中只见一丝闪亮,那是牟一羽已经脱手飞出的青钢剑从空中掉下来。
牟一羽身形疾起,接下自己那把宝剑,忙向外逃。
那个人凭着这丝闪亮,亦是身形疾起,对牟一羽紧追不舍。
蓝玉京定了定神,只见那个人剑尖上吐出碧萤萤的青光,堪堪就要刺到了牟一羽的背心。无论如何,牟一羽总是他的师叔。这霎那间,他已是无暇思索了。他的轻功比牟一羽和那个人都要稍胜一筹,当下身如大雁飞掠,当的一声,他的剑刚好迎上那人刺向牟一羽的剑。
蓝玉京是早有准备的,这一剑当真已达到“庖丁解牛”的境界,不管那人剑法如何繁复,他所见的只是那人晃动的剑尖。一出手就把那人的七星剑法破了。
【0756:原来是你】
牟一羽闭住呼吸,向前飞跑。他并不是不知道背后有人替他挡了一招,但逃命要紧,哪里还有空暇去审视这人是谁?何况是在浓烟黑雾之中,即使他回头去看,也决计看不见蓝玉京的面貌。
蓝玉京替他挡了一招,令他得以摆脱那人的追击,说时迟,那时快,他已是逃出了笼罩在他上空的烟幕。他吐了一口浊气,只觉如同虚脱一般,四肢无力,几乎站立不牢。原来那烟雾是有毒的,他虽然闭了呼吸,不受侵袭,亦是难堪。此时,眼前的烟雾虽然消失,但却好似幻化成无数金星,那自是头晕目眩的幻觉。
一只软绵绵的“玉手”扶稳了他,一个娇媚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有人做你的替死鬼,你不用着慌了。快跟我走吧。不必理会别人的闲话,我来救你,可并不是为了想做你的继母。”
常五娘此时也才松了口气,向那人道:“狗嘴里不长象牙,老娘没功夫和你斗嘴,往后再和你算账!”拖住牟一羽,转身就跑。
牟一羽但感一片茫然,也只好跟着她跑了。
※ ※ ※
那人“噫”了一声,剑尖晃动,闪起了朵朵剑花,登时在蓝玉京的前后左右,都好像有着他的身形剑影,数十百口明晃晃的利剑都在朝着蓝玉京刺来!
蓝玉京心如明镜,纤尘不染,眼睛只是注视着“七星”当中的“主星”,意在剑先,随意挥洒,见式破式,见招破招。若不是他的功方逊于对方?早已可以将那人击败。
那人的七星剑法第一次被蓝玉京破解之时,还只道是事出偶然,哪知再度交手,过了二三十招,仍然占不到半点便宜,这才不由得大大诧异了。他的内功造诣虽比蓝玉京深厚,却不及蓝玉京精纯,此时吸了少许毒雾,心头已是有些烦躁。当下一面出剑,一面运掌成风,扫荡烟雾。蓝玉京见他心能二用,亦是不禁暗暗佩服。
不过片刻,眼前的烟雾已是被那人的掌风扫荡得干干净净。恰好天色转佳,乌云已经消散,月亮钻了出来,蓝玉京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他已经看得清楚了。
那人咦了一声,似是又惊又喜的说道:“我还只道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呢,原来是你!”
【0757:我也知道你是谁】
这人说“原来是你!”好像他是和蓝玉京早就相识似的。
蓝玉京不觉一怔,说道:“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知道我是谁?”
那人道:“我不知道你的真名实姓,但最少我知道你的两样事。”
蓝玉京道:“是哪两样?”
那人道:“第一,你是武当派的弟子。”蓝玉京和他比剑,已经过了三十招,他从蓝玉京的剑法看出蓝玉京的门派,当然不算稀奇,不过蓝玉京所用的太极剑法乃是只求合乎“剑意”,并不拘泥“剑式”的,给他一口道破、也是不能不暗暗佩服他的眼力。
那人叹口气道:“听说武当派剑法最高的是无色道人,可惜我没会过。看你的年纪,你应该是他的晚辈。但你的剑法,已经是在我之上。唉,我连一个武当派的个弟子都比不过,怎还谈得上与武当派的高手争胜?看来我的剑法就是再练十年,恐怕也只能算是第二流的了。”言下大有相形见拙之感,显然在此之前,他对自己的剑法是颇为自负的。
蓝玉京道:“多谢你的夸奖。不过,倘若再打下去,我是一定输给你的。请你再说其二。”
那人道:“第二,我知道你是在最近这几天,每天都在如意坊豪赌的阔少爷。阔少爷是伪装的,我想,你的目的是要在如意坊中找一个人吧?”
蓝玉京道:“不错,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那人道:“这就奇了,你刚刚说的,你从来没见过我!”
蓝玉京道:“你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
那人道:“你知道我是谁?”
蓝玉京道:“我知道你是七星剑客的儿子,有个满洲人的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则是郭璞。”
那人被他说破来历,按说是应该惊异的,但他却好像是早在意料之中,说道:“说老实话,我也思疑你是要来找我的了。你是曾经到过关外的乌鲨镇的,对吧?”
蓝玉京道:“原来你早就注意我了。那封信也是你写的吧?”
郭璞道:“那封信?”
蓝玉京道:“写给金鼎和的那封信。”
郭璞道:“哦,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写的那封信对你并无恶意吧?”
【0758:郭璞不是奸细】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与蓝玉京为难的。蓝玉京道:“多谢你暗中保护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并没有照我的话做,他还是暗中加害于你。”
蓝玉京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领你的情。但我不懂,你为何这样做?”
郭璞道:“你真的不懂?那我倒要问你了,你跑到乌鲨镇找我,却又是为了什么?”
蓝玉京道:“是为了想弄清楚一件事情。”
郭璞道:“好,那你问吧。”
蓝玉京默然不语,半晌说道:“现在我不想问了。”语涩心酸,难过之情现于辞色。
郭璞道:“为什么?”
蓝玉京道:“不为什么,不想问就是不想问?”
郭璞忽地哈哈一笑,说道:“我替你说吧,你不想问,是因为你认定了我是满洲的奸细。”
蓝玉京道:“难道你不是么,我亲耳听见你和牟一羽这样说的!你叫他走你的门路,你说你在满洲可汗的面前,比起那个金老板更──”
郭璞笑道:“你不必覆述我的话了,但你可曾想过,我是故意这样试探牟一羽的!”
蓝玉京道:“但那个金老板,尽管他不买你的账,他对你也不能不阳奉阴违,这又怎么解释?”
郭璞道:“我不能向你解释,我要的只是你相信我!”
不知怎的,蓝玉京对着他的目光,好像感染了他的诚意,对他的怀疑不知不觉的就消减了几分。说道:“好,我姑且相信你。但这样,我倒想要先问一个问题了。”
郭璞道:“你说!”
蓝玉京道:“我那牟师叔是不是奸细?”
郭璞道:“你的剑法十分高明,难道你没看出我对他的最后一招?”
他忽然扯到剑法上,若是换了别人,一定莫名其妙。但蓝玉京却是听懂了,说道:“不错,你那一招本来可以刺伤牟师叔的,你却只是把他的剑绞脱。如此说来,他大概也不会是满洲的奸细吧,否则你就应该把他杀了。”
郭璞道:“你这说法,有点一厢情愿。”
蓝玉京道:“你还未敢确定?”
【0759:猜出他的真正身份】
郭璞道:“你猜对了一半。”
蓝玉京道:“另一半呢?”
郭璞道:“他是否满洲奸细,我的确未敢断定。如果他不是的话,我杀了他,就是杀错了人了。但如果他是的话,我杀了他,那就更加不智!”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因为在他的背后,还有更重要的人物。这个人物是谁,我还未曾知道!”
蓝玉京如有所悟,说道:“所以,你必须保留他的性命。”
郭璞道:“不错,我若杀了他,我的身份首先就要暴露,但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却必定隐蔽得更深,我死了之后,恐怕也就没人能够探出他的秘密了。”
郭璞的这段话,实在是说得不够“完整”的。不过蓝玉京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未能说出的那一部份了。
蓝玉京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身份”问题,“他说他的身份一暴露,他就会死。他说的当然是他的真正身份。他是替满洲可汗执行秘密任务的人,但他又否认他是满洲奸细。那么,他的真正身份就只能是和他的表面身份相反的了。因此,倘若满洲可汗知道他反而是汉人的奸细,当然就会将他杀死了。唉,但我却不知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跟着他想到了第二点,“如果牟一羽是满洲奸细,按常理说,他背后的那个人,就应该是他的父亲。但郭璞却说他尚未知道。难道另外还有一个比武当派现任掌门更重要的人物么?”但“尚未知道”,就并不排除牟一羽的父亲可能也是奸细。现任掌门也有奸细嫌疑,已经是令他不敢想像了,何况还可能有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秘密?他心中的惶惑,当真可说是到了极点!
郭璞似乎知道他的心思,柔声说道:“别人的事,暂且不必理会。你不是说有件事你要问我的么,现在你可以放心问了吧?”
尽管蓝玉京疑虑重重,但对郭璞他还是“相信”多过“怀疑”的。不过,这件事情,一时间他却是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郭璞微笑道:“好,你不问我,我问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蓝玉京。”他料想郭璞早已知道他的名字,也就不怕实说。
“但听说你在如意坊中用的却是耿石这个名字?因何把姓也改了?”
【0760:细说从头】
蓝玉京道:“并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随便起的一个名字。”
郭璞似笑非笑说道:“当真只是随便起的么?”
蓝玉京给他触动了心头的隐秘,本能的像是要逃避什么似的,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郭璞忽道:“我倒有一位姓耿的朋友,和你一样,是武当派的弟子。不过,那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你今年恐怕还未到十八岁吧?”
蓝玉京心头卜卜的跳,茫然说道:“是吗?”
郭璞说道:“我这位朋友名叫耿京士,是两湖大侠何其武的第二个徒弟。在二十年前,他是和牟沧浪并驾齐名的武当派俗家弟子。只不过他的运气可没有牟沧浪好。牟沧浪如今已经成为贵派的新掌门人,何其武却早在十几年前死了,而且听说还是死得不明不白的。你知道这件事么?”
蓝玉京道:“本门何大侠的各字我当然是听人说过的,但却没有谁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你这样说,莫非你有所知──”
郭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和你说说他这位姓耿的弟子的一些事情。”
他望了蓝玉京一眼,见他一派茫然的神气,不觉暗自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何其武有两个徒弟,一个女儿,女儿芳名玉燕。耿京士排行当中,在他上面,有个姓戈的师兄,在他下面,就是这位芳名玉燕的小师妹。你听过这三个人的名字么?”
蓝玉京迟疑半晌,说道:“听过。但也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罢了。”
郭璞道:“是什么时候才听到别人说起他们的?”
蓝玉京道:“是在我下山之后,不过是半年多一点吧。”
郭璞道:“你不仅只是知道他们的名字吧?你请慧可大师带你到乌鲨镇,是为了什么?”
蓝玉京道:“不错,我还知道耿京士和何玉燕曾经在乌鲨镇住过将近一年。是到了乌鲨镇方始知道的。在此之前,我只知道他们曾经到过关外,却不知确实的地点。有人指点我,要找到七星剑客,才有希望打听他们当年的事。但我没机会见到七星剑客,听以──”
郭璞道:“后来你知道七星剑客是我的爹爹,所以只能找我了。”说罢,哈哈一笑,接下去道:“不错,你找到了我,是找对了人了。我知道耿京士的事情,比我的爹爹知道得更多。”
【0761:唯一的朋友】
“他们在乌鲨镇隐姓埋名,以打鱼维生。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除了我之外,他们也没有别的朋友。”
“且慢!”蓝玉京喘着气问道:“他们既然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为何要跑到关外一个偏僻的渔村躲藏?”
“他们是私奔的。正因为那位何姑娘是两湖大侠的女儿,在关内到处都有她父亲的相识,他们只能跑到关外藏身。”
蓝玉京似乎想不到是这个答案,不觉一怔,“私奔?”
郭璞微笑道:“你不懂什么叫做私奔吗?一般夫妇,都是奉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成婚的。私奔就是私自结为夫妇,既无父母之命,亦无媒约之言。”
蓝玉京道:“我不是不懂什么叫做私奔,我只是不懂他们因何却要私奔?”
郭璞道:“因为那位何姑娘,自幼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了她的大师兄了。但她喜欢的却是二师兄。”
蓝玉京松了口气,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在他心底深处,藏着一个恐惧。恐惧耿京士之所以跑到关外,乃是私通满洲。他刚才不敢向郭璞发问,明知郭璞是唯一可以揭开他的身世之迷的人,也不敢发问,也正就是这个原因。(如果郭璞是奸细,耿京士岂非也脱不了嫌疑。而刚才他对郭璞是还有怀疑的。)
不过,他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又添上了另一块石头了。“耿京士的大师兄不就是我现在的义父吗?”
郭璞继续说道:“当时我的身份是金鼎和那间鱼行的买手,在乌鲨镇上,只有我知道耿京士的来历,也只有耿京士才知道我的真正身份,何玉燕都不知道的。所以认真说来,我和他们夫妇都是相识,但真正的朋友还只是耿京士一人。”
“他们夫妇在乌鲨镇住了将近一年,就回去了。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蓝玉京有点奇怪,说道:“我怎能知道?还是请你告诉我吧!”
郭璞道:“因为耿夫人怀了孕,无人照料,她想回家生产。同时由于米已成炊,她想当可以获得她爹爹原谅。唉,但想不到从此一别,我就再也见不着他们了。”
蓝玉京心头剧跳,连忙问道:“那孩子生下来没有,是男的还是女的?”
【0762:知道了生身父母是谁】
郭璞道:“听说是个男的!”
蓝玉京颤声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师等了许久,没见他到来,曾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消息说,有人曾经看见一对年青的男女,在盘龙山的山路上经过,看情形是两夫妇。那女的挺着大肚皮,像是怀孕已经足了月的孕妇。根据这个消息,这对年青夫妇不用说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了。”
蓝玉京急忙问道:“后来怎样?”不觉声音都变了。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并没回到家里,就在那一天过后失踪了。但也幸亏她没有回到家中──”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因为她的家里正在发生一桩惨剧,她的父亲两湖大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离奇暴毙!”
蓝玉京“啊”了一声,心头抽搐,说不出话。
郭璞继续说道:“这是发生在他们失踪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们失踪之后,还有个小小的新闻,虽然是没人注意的小新闻,但似乎也该让你知道。”
蓝玉京心头卜卜的跳,已经猜中了几分。果然便听得郭璞往下说道:“盘龙山中有个姓蓝的猎户,忽然添了一个男婴。他的老婆刚在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孩,这个男婴当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几天,这个姓蓝的猎户,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嗯,知道的只是,这个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刚好满了十七岁了。”
蓝玉京嘶哑着声音叫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话说不出来,眼泪掉下来了!
郭璞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这个答案虽然是蓝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从郭璞口中得到证实,热泪仍是不禁滚滚而下。
郭璞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你?在你踏出关外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探子的密报,说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师同行的那个少年,面貌很像当年的耿京士。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当然要尽我的能力护你平安。”
耿玉京收了眼泪,说道:“郭伯伯,多谢你为我揭开身世之谜。但我的生身父母,你可曾打听到──”
郭璞道:“在他们失踪之后,我就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们的消息。只不过──”
【0763:要为父亲恢复名誉】
耿玉京道:“不过什么?”
郭璞叹道:“还是不说的好。”
耿玉京道:“我也知道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们到底是我的亲生父母。”
郭璞如有所思,双眸炯炯,注视着他,说道:“可是有谁告诉了你一些什么?”
耿玉京道:“慧可大师曾经和我说过两湖大侠何其武一家的惨剧,他是当作武林疑案来说的,因此他附带说到何大侠那失踪的徒弟和女儿。据他所说,那两个人好像都已遭了不幸。”
郭璞道:“就这样简单?”
耿玉京道:“慧可大师知道的远没有你多,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是在少林寺做烧火和尚,外间的新闻,他不过是偶然听到那些职位高的僧人闲话几句。但既然消息未经证实,我总还是想要查个明白的,希望、希望──”
郭璞道:“我劝你还是别要查究下去了。因为,即便能够查个水落石出,他们果然、果然是遭了不幸的话,你也怪不得谁人,要怪只能怪我!”
耿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这你还不明白?连你最初也认定我是满洲的奸细,耿京士和我是好朋友,侠义道除非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这件事情,还能不怀疑他也是奸细么?”
耿玉京心情激动已极,亢声说道:“那我就更加非查个明白不可,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声名受污!郭伯伯,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请你告诉我!”
郭璞道:“你一定要知道?”耿玉京斩钉截铁的只说了一个字:“是!”
郭璞叹口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只有去问一个人──”
耿玉京道:“谁?”
郭璞道:“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军!何其武被害那晚,他不在何家,第二天才有人看见他从盘龙山上回来的!”
耿玉京颤声道:“你,你是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说耿京士与何玉燕是被戈振军所害,但那天他们夫妇二人也正是踏上了盘龙山之后失踪的,计算时间,他们应该在山上碰见了他们的大师兄!”
耿玉京道:“他知道我爹在关外和你结交?”
【0764:郑巧儿放心不下】
郭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有一封亲笔写的信藏在他的身上,这封信据我所知,已经是落在别人的手上了。”
那个“别人”是谁,虽然不能说是无关紧要,但却并非关系最大的事。因为即使不是戈振军,按照郭璞所说的情形来看,那封信多半也是他从耿京士的身上搜去,然后交给那个“别人”的。(这是正常的推理,不过,事实则并非这样。往后再表。)
耿玉京无暇顾及他认为是“次要”的事,立即问道:“郭伯伯,你写的那封信是说什么的?”
郭璞道:“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告诉他,我已经到了北京,请求他来帮我做一件事。”
耿玉京道:“那件事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
郭璞似乎略有踌躇,半晌说道:“这个、这个──好吧,对你说那也──”
按这句话的“语气”来说,应该是“对你说那也无妨”的,但郭璞却忽然停了下来。
耿玉京正自纳罕,陡听得郭璞喝道:“好小子,竟然胆敢跟踪于我,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时迟,那时快,唰的一剑就向耿玉京刺来!
耿玉京大吃一惊,但觉寒风扑面,剑光耀眼,郭璞的剑尖已是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削过。
这情形和他刚才在“秦淮小筑”的经历完全一样,在“秦淮小筑”,楚碧山也曾突然翻险不认他,出手向他突袭,将他赶走的。
耿玉京人极机灵,只是呆了一呆,登时便即想到:“他是做给别人看的!”当下假装不敌,接了一招,便即叫道:“好厉害的剑法!”转身就跑。郭璞装腔作势追来,喝道:“好小子,你倒跑得快!”
话犹未了,果然就有人出现了。一条人影飞快跑来,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后面叫道:“耿大哥别慌,爷爷来了!”说话的是郑巧儿。
原来郑巧儿放心不下,蓝玉京虽然叫她瞒住爷爷,她还是和她的爷爷郑铁岗一起来了。
郑巧儿话犹未了,郑铁岗已是俨如飞鹰扑至,一出手就是精妙之极的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硬抢郭璞的长剑。
只见剑光流散,飞出了七朵剑花,郭璞的一招七星剑法,连郑铁岗的衣角都没沾上,就给他破解开去,但郑铁岗却也未能将他的剑夺出手去。
【0765:武功奇高的蒙面人】
郑铁岗见多识广,只觉对方的剑法似曾相识,但究竟属于何家何派,急切间却想不起来。他目光一瞥,见耿玉京站在一边,好像不知所措的样子,“奇怪,他为什么不来帮我?”心头一动,隐隐猜到了几分,将发未发的第二招,立即改为凝势待敌。
就在此时,忽听得当的一声,接着是郑巧儿急促的尖叫:“爷爷!”
原来正当郑巧儿向着耿玉京跑来的时候,路旁树下,突然扑出了一个人,他根本就不理会跑在他的前面的郑巧儿,横冲直撞过来,与郑巧儿争路。郑巧儿无暇思索,反手一刀,哪知却给这人只是中指一弹,就把她的钢刀弹得飞上半空。郑巧儿刚叫得一声“爷爷”,就给那人抓住了。
耿玉京大吃一惊,连人带剑,如箭离弦,疾掠过去。想用以快打慢的战术,闪电制服对方。他的剑法已到了以无厚而入有间的境界,只要对方有少许空隙,便可以乘虚而入,有把握不至于误伤郑巧儿。
哪知他的剑法虽然精妙,却还是伤不了那人。那人左手抓住郑巧儿,右手的中指一弹,竟然又是恰恰弹着无锋的剑脊,耿玉京的宝剑虽未至于脱手,也给他弹得虎口酸麻。
耿玉京身不由己的退了几步,此时方始看得清楚,抓住郑巧儿的是个穿着一身黑色衣裳的蒙面人。虽热看不见他的面孔,但却可以认出正是他在乌鲨镇那天晚上,在金鼎和家中碰上的那个蒙面人。
那蒙面人哼了一声,说道:“又是你这个子,嘿嘿,你的剑法倒是大为精进了!”
耿玉京投鼠忌器,一击不中,第二招可不敢轻发了。
郭璞趁这时机,已是逃之夭夭。
郑铁岗无暇追敌,跑回来喝道:“欺负一个小姑娘,算得什么好汉!”
那蒙面人忽地哈哈一笑,说道:“老的已经来了,我还要小的做什么?接住!”振臂一抛,把郑巧儿向耿玉京抛去。耿玉京将她接下,忐忑不安的问道:“巧儿,你没事吗?”正要察看她有没受伤,郑巧儿已是满面通红的说道:“我没受伤,还不把我放下?”原来那人只是要引郑铁岗回来,可没动郑巧儿的一根头发。
在耿玉京接下郑巧儿的时候,郑铁岗亦已与那蒙面人交上手了。
【0766:铁掌神拳 名不虚传】
那蒙面人飞身追扑,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缺口的环形,好像铁钳一样钳将下来,右手却如揑着一把铁凿,平伸五指,向着郑铁岗的胸膛凿下。招式之怪,连郑铁岗这样见多识广的人物,也看不出他是何家何派?
耿玉京在旁观战,暗暗吃惊。他虽然不及郑铁岗的见识之广,但因得到师祖无相真人的衣钵真传,下山之后又以机缘巧遇,先后得到东方亮和慧可大师的指点,是以对上乘武学的妙理,却是领悟之力特强,他一看之下,就知那蒙面人乃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左柔右刚,只那左掌的环形按穴手法,最少就藏着七种阴狠的变化。
他赶忙把郑巧儿放下,手按剑柄,心里想道:“爷爷万一不敌,我也颇不了那么多了!”江湖规矩,高手搏斗,是不容旁人插手的。
说时迟,那时快。耿玉京心念未已,郑铁岗已是出招还击。只见他左掌横胸,右手长拳捣出,拳风贯耳,隐隐夹有风雷之声。那蒙面人的招数变化繁复之极,郑铁岗用的却是一招平平无奇的“四平拳”加上一招纯采守势的“铁门闩”。只听得声如裂帛,郑铁岗身上穿的粗布大褂当中裂开,那蒙面人却是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翻出去,涩声说道:“铁掌神拳,果然是宝刀未老,名不虚传!”口中说话,脚步不停,跑了。
耿玉京松了口气,赞道:“爷爷,好功夫。我如今才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重拙大的的武学境界。”
郑铁岗却只是苦笑摇头。郑巧儿跑过来道:“爷爷,你怎么啦?”
郑铁岗过了半晌,方始吐气开声,说道:“好厉害!我虽然侥幸没有受伤,但要像他这样,立即就能够全身而退,而且还可以说话,那却是办不到了。”
耿玉京道:“那是各人所练的功夫不同,无论如何,他总是给你击退的。”
郑巧儿道:“这人说话阴阳怪气,好像是故意用的假嗓子。爷爷,他说得出的你外号,看来是和你相识的,你想得出他是谁吗?”
郑铁岗道:“在我旧日的相识之中,可没有这样武功高强的人。”说至此处,如有所思,问耿玉京道:“你是曾经见过这个人的吧?”
耿玉京道:“我在关外见过,那时他也是蒙着面的。我有一位师叔见识过他的武功,我却没有和他交过手。”
【0767:金刚指力费疑猜】
郑铁岗道:“你说的这位师叔可是牟一羽?”
耿玉京道:“不错。他和我是同一个时侯出关的。我与慧可大师同行,他则是和一位西门姑娘同行。我们一直到了乌鲨镇方始碰上。不过,他在碰上我之前,却先碰上了那个蒙面人。那蒙面人以金刚指力在石上留字,警告他从速回头。但牟师叔并没听他的话。”不过,这件事却并非牟一羽亲自告诉他的,而是西门燕后来说给他听的。西门燕曾经仔细察视过那蒙面人以指代笔在石崖上所写的字。现在他就是根据西门燕的描绘,转述给郑氏祖孙。
郑铁岗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金刚指力。”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好像陷入沉思之中了。
郑巧儿道:“你见过了楚碧山没有?”
耿玉京道:“我刚从秦淮小筑出来。”
郑巧儿道:“牟一羽也到了楚家了?”
耿玉京道:“一如你的所料。”
郑巧儿道:“这么说我是猜得不错了,他果然不是好人!”
耿玉京叹道:“我只是说他如你所料去找楚碧山,但至今他是好是坏,我可还不敢贸贸然下个断语。”
郑巧儿道:“那你探听到了一些什么?”
耿玉京道:“回到家里,我再慢慢和你说吧。”
郑巧儿道:“好,那咱们边走边说。咦,爷爷,你还在想些什么?走呀!”
郑铁岗忽道:“啊,对了!”
郑巧儿道:“什么对了?”
郑铁岗道:“那个人是什么人,我想我是可以猜得着了。”
郑巧儿道:“和你交手的那个蒙面人?”
郑铁岗道:“不,那个蒙面人的来历,我还没有头绪。我说的是那个使剑的汉子。”说罢,回过头来,问耿玉京道:“他使的是七星剑法吧?我虽然没有会过七星剑客本人,对他的剑法倒也是略有所知的。”
耿玉京道:“爷爷眼力不差。”
郑铁岗道:“看这人的年纪,当然不会是七星剑客本人。他一定是七星剑客在关外所收的弟子!”
耿玉京笑道:“虽然不是‘一定’,可也差不多。”
郑铁岗诧道:“什么叫做差不多?”
【0768: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
耿玉京道:“他是七星剑客的儿子。”
郑铁岗道:“啊,七星剑客原来还有个儿子的吗?我倒不知。”
耿玉京道:“他是在关外出生的,寄养在一个满族人家里,一直用的也是满洲人的名字。”
郑铁岗瞿然一省,说道:“敢情就是你要寻找的那个霍卜托。”
耿玉京道:“正是!”
郑巧儿道:“蓝大哥,幸亏我没有听你的话。这个霍卜托的剑法厉害非常,若不是我把爷爷请来──”
她话犹未了,郑铁岗忽道:“你错了。第一、这个霍卜托的剑法虽然已是尽得家传,但比起你的蓝大哥来,也还是未必比得上的。第二、即使他的剑法胜得过你的蓝大哥,他对你的蓝大哥也并无恶意。”
郑巧儿诧道:“霍卜托不是满洲的奸细吗?我记得蓝大哥好像是这样说过的!”
耿玉京却道:“爷爷,你这回可是全都猜对了。但你是怎样猜到的?”
郑铁岗道:“他拔剑刺你,只是做戏给那蒙面人看的。你们虽是假戏真做,也瞒不过我的眼睛。”
郑巧儿道:“这样说,那霍卜托不是满洲奸细?”
耿玉京道:“他没有回答我,但我相信他不是。”
郑巧儿道:“你怎会这样相信他?”
耿玉京道:“因为──嗯,说来话长,但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就明白了。直到我碰上他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非姓蓝,而是姓耿。”
郑巧儿七窍玲珑,果然一听便懂。心里想道:“怪不得爷爷一见他之后,就说他的相貌很像一个名叫耿京士的武当派弟子,敢情那个姓耿的才是他的生身之父。但这关乎他的身世私隐,我可是不宜探问了。”当下便只说道:“如此说来,以后我可要改口叫你做耿大哥了。”
回到寓所,耿玉京把夜访楚碧山的遭遇,除了武当派藏有内奸一事他不愿意说出来之外,他都说了出来。郑铁岗听得齐王竟然私通满洲,也是吃惊不小。
郑铁岗面色凝重,说道:“经过今晚之事,你恐怕是不宜露面了。而且这里恐怕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0769:恩怨纠缠难入梦】
郑巧儿道:“爷爷,你好像越来越胆小了。”
郑铁岗道:“我不是怕谁,只是怕你!”
郑巧儿道:“怕我?”
郑铁岗抚摸她的秀发,微笑说道:“我是怕你役人照料,要是你已经有了婆家,我就不用担这重心事了。”
郑巧儿红着脸说道:“爷爷,我和你说正经的,你却拿我来开玩笑。”
郑铁岗道:“说正经的,我的身份已经给人识破,只怕迟早会有仇家找上门来,纵然我不怕事,也得为你的耿大哥着想呀!”
耿玉京好生过意不去,说道:“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郑铁岗道:“我在闹市隐居,能够平安过了十多年,已经是出乎我的意外了。这种麻烦,迟早是会碰上的,倒是你──”
郑巧儿道:“那怎么办呢?”
郑铁岗笑道:“你的耿大哥折腾了半夜,也该让他早点安睡了。仇家也不会明天就找上门来的,明天咱们再合计合计。”
耿玉京却哪里能够安睡?这半个晚上,他碰上的事情,所见所闻,都是足以令他的心灵震动的。尤其是他的身世之谜揭开之后,他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他的亲生父母满身浴血,在他的义父面前倒了下去。
郑铁岗并没有告诉他,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是谁,但他已经告诉了他,那一天,他父母在盘龙山失踪那天,只有戈振军在场,他若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唯有去问戈振军。那么嫌疑最大的凶手,不是戈振军还有何人。郑铁岗是并未知道戈振军后来成为他的义父的。
他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义父在对他微笑。一直来他对义父的笑容都感到充满慈祥,但现在呢,在那笑容的后面,他好像看到了一把刀子。一件他想不通的事情,他的义父为什么把似是而非的剑法教给他,现在也恍然大悟了。敢情他的义父早就担心他总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谜!
但义父对他的疼爱却也并非全是假的,他比平常的孩子早熟得多,大人对他的感情是假是真,是骗不过他的。他想起义父的种种好处,当真是恩怨纠缠,不知道怎样去做才好了。
【0770:回武当山】
耿玉京辗转反侧,直至五更,方始朦胧入梦。但梦中也不得安宁。他仿佛回到武当山上,但眼前景物却又是从所未见。他身处悬崖,黑沉沉的天空像巨大的铅块压到他的头上,有毒蛇猛兽在向他张牙舞爪!毒蛇忽然变作胡须斑白的老道士,蛇舌是他手中的拂尘,猛兽也突然幻化成一个神情冷傲的少年,爪牙是他手中的利剑。啊!怎的似曾相识?那白须道士不就是本门的无量长老?那冷傲少年不就是“小师叔”牟一羽么?咦,哪里来的似利箭刺耳的笑声!别走近我,别走近我!最后他在义父的狞笑声中惊醒了。
※ ※ ※
“啊,你起得这样早,昨晚睡得好吗?”郑铁岗已经起得很早,没想到他刚刚离开卧室,就在庭院里碰上耿玉京了。
“爷爷,早!我是来向你告辞的。”耿玉京道。
“告辞?你去哪里?”
“回武当山。”
“哦,你要回武当山?这,这──”
“师祖的葬礼延至下月中旬举行,我希望能够赶得上。”
“给师祖奔丧是应该的。你既然在这里久留,回去也好。不过,路上可得当心一些。”
“我知道。爷爷还有什么吩咐?”
“啊,对了,巧儿还没醒来,你要不要待一会儿,待我──”
“用不着将她唤醒了,我正是想趁她还没起床的时侯走的。”
耿玉京本来以为郑铁岗会阻拦他的,他也想好了说辞,没想到却是不费唇舌就得到他的允许。郑铁岗竟然微笑道:“这样也好,省得她拉着你不放,又得多费你一番唇舌。人生无处不相逢,咱们若是有缘,日后自必还能重见。”
“爷爷说得不错。我会永远记得你们的好处。”说这话时,他的心头不禁起了些些怅惘。
但他还是走了。
※ ※ ※
“咦,爷爷,耿大哥哪里去了?”
耿玉京刚刚走了不久,郑巧儿就起来找寻他了。
【0771:暗中保护】
郑铁岗缓缓说道:“他回武当山去了。”
郑巧儿呆了一呆,失声说道:“爷爷,你怎能让他一个人回去,他走了多久?”
郑铁岗道:“刚走了一会儿。”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郑巧儿就往外走。
郑铁岗拉着她道:“你干什么?”
郑巧儿道:“我追他回来!”
郑铁岗笑道:“第一,他的轻功比你高明,你是绝对追不上他的;第二,即使你追得上他,他也决计不会跟你回来,因为他是要回去给师祖奔丧。你是他的什么人,怎能阻止他呢?”
郑巧儿道:“我不管他是用什么借口,我只知道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他离开咱们。”
郑铁岗道:“为什么?”
郑巧儿顿足道:“爷爷,你也不想想此去武当山有多少路程,他在强敌窥伺之下,一路上又会有多少风险?你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
郑铁岗似笑非笑说道:“他的剑术世所罕见,我倒是放心得下的。放心不下的恐怕只是你吧?”
郑巧儿面上二红,说道:“爷爷,他的剑术虽好,江湖经验可还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你是应该想到这一层的,亏你还有心情和我说笑!”
郑铁岗仍然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我不会帮你追他回来的。不过,我倒可以和你到外面去走一趟,游山玩水,让你散一散心。”
郑巧儿啼笑皆非,说道:“我可没有心情游山玩水!”
郑铁岗道:“真的吗?你还未知道我是要带你去游哪一座名山呢。”
郑巧儿心头一动,问道:“是哪一座?”
郑铁岗道:“武当山!”
郑巧儿一怔之后,喜逐颜开,说道:“爷爷,原来你是打算在暗中保护他。”
郑铁岗道:“无相真人是我最尊敬的武林前辈,武当派虽然没有请我参加葬礼,我去送葬,谅他们也不会拒绝。”
郑巧儿道:“好,那咱们就走吧。”
郑岗铁道:“别急,再等一会儿。”
郑巧儿道:“还等什么?”
郑铁岗道:“等一个人。”刚说到这里,那个人就来了。
【0772:年大丰带来的消息】
郑巧儿道:“哦,原来是年叔叔,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受郑铁岗之托,带耿玉京去如意坊的那个年大丰。
年大丰道:“买卖做得顺利,因此提前回来。不过知道我回来的人只有你爷爷一个。嗯,你家的客人走了没有?”
郑巧儿一怔道:“你刚回家就知道这件事情?”
郑铁岗道:“是我约他来的。你的耿大哥昨天没有跟你回家,我已料到他今天要走了。”
年大丰笑道:“那位耿相公想必已经在如意坊闹出了事吧?”
郑巧儿道:“你管他闹出了什么事情,反正你不在金陵,你那些官场的朋友也不会要你担上关系。”
年大丰直言不讳:“是啊,我也正是要在确实知道他走了之后才敢现身的。不过,郑铁老,你却恐怕──”
郑铁岗道:“我知道。我就是因为就要离开金陵,才约你来的。”
年大丰道:“铁老,我对你大恩未报,你有事尽管吩咐。”
郑铁岗道:“第一件事是和你做一桩买卖。”
年大丰似乎有点诧异,说道:“买卖?”
郑铁岗道:“这张屋契给你,当作是你买的。要是有人到这里侦查,你可以屋主人的身份替我应付。不瞒你说,昨晚我碰上一个知道我的身份的人,但我想,他还未曾知道买下这间屋子的人是我。我这是预防万一。我不想给仇家知道我的行藏,能隐瞒得过最好。”
年大丰道:“我懂得。这座房子我也会替你好好保管。”
郑铁岗道:“那倒无须,我未必还会回来,回来也不愁没有别的住处。第二件事,我有一位姓杜的朋友,我走了之后,你替我掩护他。”
年大丰道:“据我所知,你那位朋友还没有引起别人怀疑。万一有甚不利于他的风声,我会通知他的。”
郑铁岗道:“我本来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的,不过,你刚回来──”
年大丰道:“我正要告诉你,你托我打听的那个人,我已经有了他的最新消息。他的确是武当派名宿丁云鹤的堂兄,但据我所知,他也正是准备在今天一早就要和那位姓熊的常州武师离开金陵了。”
【0773:郑铁岗的怀疑】
郑铁岗道:“知道他们是为了何事离开的?”
年大丰道:“我正在找人打听。不过,你不知何时回来,我怎样传递消息?”
郑铁岗道:“我的行藏已经泄露,总得有一段时间避避风头,说不定从此一去不复返了。那两个家伙就让他们走吧,用不着你再去费神打听了。好,但愿青山绿水,还有重见之时。这里的事,一切都拜托你了。”
年大丰不便送行,收了他的屋契,便即挥手道别。
祖孙两人出了城,郑巧儿才有机会问道:“爷爷,你和年叔叔说的那两个人可是熊经甫和丁养浩?”
郑铁岗道:“正是。”
郑巧儿道:“耿大哥那天晚上被这两个老贼暗算,几乎丧命,爷爷敢情是想为耿大哥报仇?”
郑铁岗道:“我打听他们的来历和消息,倒并不只为了想替你的耿大哥报仇。”
郑巧儿道:“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郑铁岗点了点头,说道:“那丁养浩是武当派名宿丁云鹤的堂兄,丁云鹤也是在十八年前被人暗杀的。在他彼人暗杀之后不久,武当派的几个重要人物相继离奇暴毙,两湖大侠何其武和无极道长都在其中。”
郑巧儿道:“你怀疑丁养浩是内奸。”
郑铁岗道:“以前我并没有怀疑他的任何证据,但现在则是有了。”
郑巧儿道:“是因为他和熊经甫暗算耿大哥?”
郑铁岗道:“正是。你想,耿玉京是武当派弟子,是他堂兄的师侄,如果他是个正派的人,别人要伤害耿玉京他都应该保护耿玉京才对,而现在反而是他领头去暗算耿玉京,这还不可疑?依我看,他多半是受了和满洲有关系的人的收买!”
郑巧儿道:“和满洲有关系的人,这意思是──”
郑铁岗道:“这意思是,比他的身份更重要的,直接卖身投靠满洲的大奸细,而且,这个大奸细说不定就是现在藏在武当山上的重要人物!”
【0774:不知大奸细是谁】
郑巧儿道:“丁养浩的武功好像不是武当派的?”
郑铁岗道:“不错。他是丁鹤云的堂兄,但却并非同一师门。那天晚上我和他对过一掌,他练的似乎是崆峒派的铁沙掌。”接着说道:“他的武功虽然不错,但说到要伤害像无极道长这样的高手,那可还差得太远。所以我敢断定直接下手谋杀无极道长的决不是他,只能是武当派中一个把本门的功夫练得比无极道长更加高明的人物。这才能知己知彼,一击奏功。”
郑巧儿骇然说道:“武当派中,功夫练得比当年的首席长老无极道长更高的人,恐怕是寥寥可数吧?”
郑铁岗道:“是呀,所以我曾经怀疑──”
郑巧儿道:“爷爷,你怀疑谁?”
郑铁岗道:“但听玉京昨晚所说,他却是信得过牟一羽的,所以我倒是不敢胡猜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孙女所问,但却可以听得出来,他是曾经怀疑过牟一羽的父亲牟沧浪。
郑铁岗续道:“如果我们所料不差,在丁养浩的身上,当可找到一条线索,跟着这条线索查下去,说不定就可以查到藏在武当山上的那个大奸细是谁。”
郑巧儿道:“爷爷,你到武当山吊丧,是不是想顺便把这条线索告诉武当派的人?”
郑铁岗道:“武当派是名门正派,在他们的眼中,我是个黑道出身的邪派人物,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此去吊丧,也并不打算公开身份的。不过,我虽然没有兴趣管武当派内的清理门户之事,对你的耿大哥却是不能不理的。那个丁养浩不知是为了何事匆匆离开金陵,明枪,耿玉京不怕他们,暗算,那就难说了。”
郑巧儿急道:“那咱们快点走吧。”
郑铁岗想起一事,笑道:“你也用不着太过担忧,你的耿大哥是已经改容易貌的,
丁养浩也未必是追踪他而去武当山的。当然,话说回来,咱们总是有备无患的好。”
但他们走了大半天,一路打听,他们问及的人,都说没有见过像耿玉京那个模样的少年。
※ ※ ※
其实他们并没料错,耿玉京是和他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只不过因为他改容易貌,扮得像一个十分平凡的乡下少年,根本就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0775:陌路相逢】
他是经过反覆思量,方始决定重回武当山的。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回去,说不定会有不测之祸,甚至他的义父也将不利于他,但他还是决心冒这个险。因为他不能让生身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他也不能让那个藏在武当山上的奸细逍遥法外。虽然直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未能确切知道那个奸细是谁。
经过这半年多的江湖历练,武功和见识都有了不平凡的长进,体格也变成了好像个大人了。但那么重的担子压在他的肩上,还是令得他不能不心乱如麻!
正当他心情紊乱,彳亍独行之际,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个人骑着马在他后面跑上来了。
那两个人是并辔交谈的,其中一个正在说道:“那姓牟的小子可是精明得很──”
耿玉京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本来并不怎样留意的,但“姓牟的小子”这五个字钻入他的耳朵,却是令他不禁瞿然一省了。
“姓牟的小子?他们是在议论我的小师叔吧?这人的口音也好像是我认识的人!”那两匹马来得很快,就在说这句话的时间,已经跑近他了。他乘机在路旁一躲,斜眼看去,那两个人果然是相识的,不仅相识,而且还可以说得是他的仇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曾经向他偷施暗算的熊经甫和丁养浩。
丁熊二人纵马奔驰,可没留意躲在路旁的一个“乡下小子”。
熊经甫续道:“他的路道咱们也还摸得不准,万一料错,只怕反为不妙。”
丁养浩道:“你少担心,即使不如咱们所料,我也有办法哄他相信。”
熊经甫道:“不错,我一时没想起你是他的──”
丁养浩道:“嘘,提防路旁有耳──”
后面的话听不清楚了,耿玉京呆了一呆,定下神来,心理想道:“原来这个姓丁的老贼是想去骗我那小师叔上当的,他究竟是想骗什么,我虽然还未知道,但料想决不会是好事。哼,难得在这里碰上,我正好报那一晚的暗算之仇!”
他们骑着马,此时正在跑上山坡,比在平地上慢得多,他们大概不想太过奔波,控辔徐行。
耿玉京飞快的追上前去,随手拾起两颗石子打出去,一颗石子打着一匹坐骑的后蹄,用的力度恰到好处,两匹健马蹶蹄跪下,把丁熊二人抛下马背。
【0776:戏弄奸徒】
这两人都是一身本领,虽然是跌下马来,但一沾地便弹起,说时迟,那时快,耿玉京已经来到。
熊经甫满腹狐疑:“莫非是这小子捣的鬼?”但看耿玉京的年纪似乎还未到二十岁,却又不敢相信他有此本领,喝道:“小子,你是干什么的?”
耿玉京哈哈一笑,揑着假嗓子说道:“我是做没本钱的生意的,算你们倒霉,碰上了我。闲话少说,把马匹和银子给我留下,然后你们每人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放你们过去!”
熊经甫横着眼睛打量他,忽地哈哈大笑。
耿玉京冷冷道:“有什么好笑?”
熊经甫道:“我笑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胆敢向我们打劫,这不是我们倒霉,是你这小子自己找死!”说到一个“死”字,呼的一掌就向耿玉京劈下来。
耿玉京嘻嘻笑道:“你这点本领怎杀得了我,我劝你还是赶快磕头吧!”口中说话,剑已出鞘,后发先至,熊经甫只觉头皮一片沁凉,耿玉京削掉了他的半边头发,剑尖刺向站在另一边的丁养浩。
丁养浩刚才一声不响,但他越看耿玉京越是起疑,却是早就有了准备了的。他的武功也比熊经甫高得多,揑了一个“乱环诀”,双掌左牵右带,把耿玉京的剑尖牵引过一旁,双掌陡地横伸,似钢刀一样的横劈过来。耿玉京见过他这崆峒派的铁砂掌功夫,不敢怠慢,一个移形易位,避招还招。
丁养浩喝道:“原来是你这小子!”此时熊经甫也已认出是耿玉京了,喝道:“好小子,那晚侥幸给你逃得一死,居然还敢找上门来。”转身扑上,与丁养浩联手夹击。
熊经甫的本领虽然较弱,但刚才之所以一招便给耿玉京削去头发,却是由于他未知耿玉京是谁,太过轻敌所至。他练的是玄阴掌功夫,玄阴掌是得自西域的一种介乎正邪之间的武功,他的火候虽然末到,但掌风发出,却也令得耿玉京感到冷意侵肤。
丁养浩双掌翻飞,打得方圆数丈之内砂飞石走。他练的铁砂掌有开碑裂石之能,血肉之躯绝难抵挡。但耿玉京的剑法已经练到了“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的境界,丁养洁的铁砂掌根本就沾不着他的衣裳,更没说能够打在他的身上了。
【0777:卖友逃生】
耿玉京剑法展开,随意挥洒,有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乘隙即入。丁熊二人都觉得他的剑尖好像在自己的面门划来划去,不消片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这还是耿玉京存心像灵猫戏鼠一样,要吓得他们心惊胆破,报那晚的暗算之仇,否则早就可以把他置之死地。
熊经甫情知不免,喝道:“好小子,我与你拚了!”耿玉京道:“怎么,你这样快就要找死么,对不住,我可还不能让你死得这么容易。”剑势斜飞,把他另外半边的头发也削去了。
丁养浩一见势头不对,突然把熊经甫一推,熊经甫整个人向耿玉京扑下来。这一下不但是熊经甫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耿玉京也是料不到他有此一着。
熊经甫还末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就扑在耿玉京的身上的,他本能的挥掌打出,耿玉京被他打着,立即就抓着了他的琵琶骨。幸而他学的本门功夫是最善于消卸对方的力道,熊经甫那一掌打着他时,他肩头一侧,已是把熊经甫的掌力卸去一半,但虽然如此,也是给打得窒了一窒,无暇顾及丁养浩了。
丁养浩也不敢乘势去攻击耿玉京,他奸计得售,立即跳上他的坐骑。当耿玉京抓着了熊经甫,定睛看时,只见一匹马倒在地下,另一匹马则驼着丁养浩跑了。原来丁养浩是提防他乘马追来,故而先下手把熊经甫那匹坐骑击毙。
耿玉京抓着熊经甫,手按剑柄,冷笑说道:“姓熊的,你交的好朋友。现在你的妤朋友走了,你可走不掉,哼,你若还是不识好歹,我就只能让一个人受两个人的罪了!”
熊经甫心灰意冷,但嘴巴还是很硬,说道:“你说得不错,算我倒霉,你把我杀了吧!”头颅一仰,咽喉对着剑尖。
耿玉京心道:“这个人倒还有几分骨气。”但倘若不用恐吓的方法,他在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别的方法可以迫出熊经甫的口供。
正当他想放软口风之际,忽又看见有一匹马跑来,那个骑者用惊惶急促的声音叫道:“蓝大哥,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手下留情!”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对耿玉京有过赠衣之德,并且曾经来过郑铁岗的老家,为了要助耿玉京脱险,特地瞒着丁熊二人来给耿玉京通风报讯的那个冯庆生。
【0778:齐王的野心】
熊经甫亢声道:“庆生,你套你的交情,但可不能要我丢脸!我宁死也不向人乞怜!”其实他何尝不想求生,只因刚才的话说得太硬,一时间却是难以收蓬。
冯庆生道:“熊伯伯,事到如今,难道你还要把丁养洁当作朋友,甘愿为他而死?”
耿玉京在冯庆生说话的时侯,已经把熊经甫放开,插剑入鞘,向他一揖说道:“适才多有冒犯,请熊老前辈恕罪。”
熊经甫不知他是真心还是假意,呆了一呆,说道:“你要杀就杀,何必将我戏耍!”
耿玉京道:“说老实话,我的确是想出那天晚上的一口怨气,但我也知主谋暗算我的是丁养浩,并不是你。我刚才对你的报复,是太过份了。”
熊经甫这才相信他的诚意,摸一摸自己的光头,苦笑说道:“那天晚上,我们实是要把你置于死地,我纵然不是主凶,也是帮凶。如今你只是削了我的头发,并不是削掉我的头颅,我还能怪你么?”
冯庆生松了口气,说道:“熊伯伯,这次是你带我出来,现在我请你和我一起回去。人家有好处也不会分绘你的,你何必要给人家当作傻瓜?”
耿玉京道:“熊老前辈,我本来想问你一件事的,但我可不想勉强你──”
熊经甫道:“你说吧!”
耽玉京道:“我与你们素禾相识,不知你们何以要置我于死?”
熊经甫道:“你待一会儿。”忽地回过头来,问冯庆生道:“听你刚才的说话,你好像知道了一些什么?”
冯庆生道:“不错,我最少知道一样,那个姓丁的不是好人?”
熊经甫道:“你怎么知道?”
冯庆生道:“昨天我和齐王府的一个卫士喝酒,他醉后吐真言,原来齐王是想谋朝篡位,因此要他手下的四大卫士替他结交四方豪杰。丁养浩是早就被王府收买了的。熊伯伯,你若还是跟他一路,那不变成了朝廷的叛逆了。”
熊经甫苦笑道:“我还只道你看见了丁养浩刚才是怎样对待我呢,原来你知道的只是这件事情。”
冯庆生道:“他刚才怎样对待你?”
熊经甫道:“他为了逃命,几乎要借这位蓝少侠的剑杀了我!”
【0779:丁养浩的仇家】
冯庆生道:“那你还要为他遮瞒?”
熊经甫叹道:“并不是我有意替他遮瞒,而是我给他蒙在鼓里。”
冯庆生道:“你不知道他卖身投靠王府?”
熊经甫道:“我知道他和王府的人有关系,但他的说法和你的说法却并不一样。”
冯庆生道:“他当然要替自己掩饰了。”耿玉京则问道:“却不知他的说法又是如何?”
熊经甫道:“十八年前,他本来是家住北京的,为了躲避一个厉害的仇人,这才跑到金陵来的。齐王府四大卫士之首的何老大是他的朋友,答应可以给他庇护。蓝少侠,你刚才问我,他因何要暗算你,据他的说法,也是与此事有关。”
耿玉京心中一动,便即问道:“这倒奇了,他十八年前结下的仇怨,和我有何相干?”
熊经甫道:“我也不懂其中奥妙,我只能将他的说法转述。据他说,那个何老大和他的仇家也是有交情的,那天我们在茶馆碰上了你,看出你的武功甚是不凡,第二天他和何老大说起,何老大问清楚你的样貌,就对他说,老丁,你交上好运了,你说的这个小子,也正是你那仇家所欲得而甘心的人,你只须把那小子拿来,由我代你交给你那仇家,我敢担保今后他就不会为难你了。要是活的拿不到,死的他也要。这叫做一命换一命。”说至此处,他见耿玉京的睑上似乎露出一片茫然的神气,继续说道:“你不懂吗,他那仇家本来要取他性命的,但他若杀了你,他那仇家就不要他的性命了。他恐怕一个人对付不了,是以求我相助。唉,也是我一时糊涂,看在几十年朋友的份上,竟然答应了他。”
耿玉京道:“他那仇家为何这样恨我?”
熊经甫道:“何老大并没对他说,因此我也不知道。”
耿玉京道:“他那仇家是谁?仇怨因何而结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熊经甫道:“我不知道。”
耿玉京道:“你和他是老朋友,他也不告诉你?”
熊经甫道:“因为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冯庆生忍不住道:“他自己也莫名其妙,这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看什么仇家云云,根本是他揑造出米的,可惜他说谎的本事太差,根本就不能自圆其说!”
【0780:疑是七星剑客】
熊经甫道:“他说的未必都是谎话,因为我见过他的那个仇家。”
这一回答,倒是颇出他们的意料之外,冯庆生道:“熊伯伯,你刚才不是说什么都不知道吗,怎的又知道是他的仇家?”
熊经甫道:“你听我说下去就明白了。”
“当时我正好住在他的家里。我是第一次从乡下出来到京城游玩的。在京城,我也有一些朋友,只不过交情最深的则是他。每天我都忙于游览京中名胜,有时是他陪我,有时是别的朋友陪我。那天我和别的朋友出游,晚上回来,不见了他,只见他留下的一封信,字迹写得十分潦草,说是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有个武林高手要取他的性命,高手是谁,原因何在,都未知道。他是宁可信其有,故而匆匆出走,并且叫我见字之后,也赶快躲避。我当时不过三十多岁,年壮气盛,心想那有这种事前毫无朕兆的飞来横祸。这种莫名其妙、蛮不讲理的事情给我碰上,我倒要替朋友担当一点风险,偏偏不走,看看他这仇家是否真的敢找上门来。果然,当晚三更,他那仇家就来了。”
冯庆生道:“你见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么?”
熊经甫苦笑道:“我根本见不到他的面貌,见到的只是一条黑影。身材似乎颇为高大。我喝道:什么人胆敢胡闯民居,目中还有王法吗?那人不听我的阻喝,我迎头就给他一刀。唉,但也幸亏我先出了声……”
冯庆生道:“否则怎样?”
熊经甫道:“否则我也不能活到如今,给你们说这件事了。黑暗中我和他交手一招,只是一招,我的刀就给他削断了。而且是断为七截的!当然,这是在他走了之后,我点亮油灯,才看得清楚的。”
冯庆生咋舌道:“这么厉害!”
熊经甫道:“还不只此呢。当时我只觉遍体沁凉。事后方知,我的衣裳穿了七个铜钱大小的洞孔!他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不是丁养浩,你是谁?我说,我是丁养浩的朋友,他早已走了。你是谁?他说,你把身上这件衣裳拿给他看,他就应该知道我是谁!你告诉他,事情必须由他和我了结,躲是躲不了的。这几句话是他走出去的时候说的,我已吓得心惊胆颤,也不敢多问了!”
耿玉京听到这里,失声说道:“是七星剑客!”
熊经甫:“我们也怀疑是七星剑客。但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
【0781:真中有假 假中有真】
冯庆生有点奇怪,说道:“他的剑术既然如此精奇,按说七星剑客的名头应当是响当当的了,怎的我却好像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熊经甫道:“他是在你未曾出生之前,就已经失踪了的剑客。莫说你不知道,就是我们,当时也只知道有个中州剑客,并不知道有个七星剑客。虽然中州剑客和七星剑客,其实都是同一个人。”
耿玉京加以解释道:“七星二字,是指他的剑术的特点的,他每出一招,同时有七个剑点,因此在行家中得了个七星剑客的雅号。但若然不是剑术的行家,那就只知道他是中州剑客了。”
冯庆生想了起来,说道:“洛阳居天下之中,听说洛阳以前有个姓郭的武学世家,这位中州剑客敢情──”
耿玉京道:“不绪,这位中州剑客又名七星刺客的人,就是郭家上一代的杰出之士。”
冯庆生叹道:“你的年纪比我还轻,却知道得这么多。”
耿玉京道:“我是听得少林寺的一位大师说的。”
熊经甫继续说道:“我们也是在这件事情过后,向武林前辈打听,让那位前辈看了我那件被一剑刺穿七个小孔的衣裳,方始知道这是七星剑法,也才开始怀疑这是七星剑客所为的。但七星剑客是失踪了多年的人,丁养浩又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因此怎样也想不通是因何得罪了他!”
耿玉京也想不通,但他的“想不通”却和熊经甫听说的丁养浩的“想不通”不同。因为他曾得过七星剑客父子的暗中保护,他决不会相信七星剑客要立心害他。“什么‘一命换一命’的要求,想必是何老大揑造出来,骗丁养浩替他暗算我的。又或者是丁养浩为了遂一已之愿,真中混假,假中混真,骗熊经甫做他的帮凶,也未可知。但有一点,则当是真的无疑,熊经甫所碰上的那个人,一剑能穿七孔,除了七星剑客,就恐怕没有谁办得到了。七星剑客是为了什么缘故要对付丁养浩的呢?”
他心念一动,忽地想了起来,问道:“熊老前辈,你说这是十八年前的事情?”
熊经甫道:“不错。”
耿玉京道:“记得我好像听本门前辈说过,十八年前,我们武当派有个叫丁云鹤的人被人暗杀,他好像也是住在北京的。”
【0782:各有各的怀疑】
熊经甫道:“他们是堂兄弟,不过,往来不是很密。丁养浩碰上的这件事情,正是在他的堂弟丁云鹤被人暗杀之后没有多久发生的。”顿了一顿,说道:“你也想到了这一层了,唔,我早就有同样的怀疑。看来,恐怕也只有这个原因才可以解释了。”
冯庆生听得莫名其妙,他是个急性子,便即问道:“你们想到了什么?”
熊经甫道:“七星剑客是在关外失踪的,有人说他已经做了满洲可汗的上宾,暗中为满洲可汗所用了。丁云鹤是北五省侠义道的领袖人物之一,因此我们怀疑,暗杀丁云鹤的那个人,说不定就是七星剑客。丁养浩是丁云鹤的堂兄,故而七星剑客对他也下毒手,为的是要斩草除根。”
冯庆生道:“这样说,丁养浩反而是好人了?好人怎能像他那样的行为卑鄙,既充当王府的打手,又在临危之际卖友求生?”
熊经甫道:“我也是直到今天方始看清他的面目,七星剑客只知他是丁云鹤的堂兄,当然更加不会明白他的为人。”说罢,眼睛望着耿玉京,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耿玉京的确也是有所怀疑,不过他的怀疑却是刚好和熊经甫相反。要知他是奉师祖遗命,并得到慧可大师的带引,到关外访寻七星剑客的。如果七星剑客是满洲奸细,无相真人与慧可大师怎会叫他做这件事情。因此他怀疑那丁养浩才是真的奸细,即使不是杀害丁云鹤的主凶也是帮凶。而七星剑客则正是因为要查究丁云鹤的死因才找到丁养浩的头上。
但俗语有云:“交浅言深”是当列为避忌的。何况他和熊经甫根本就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又怎能将自己心里的怀疑和盘托出?
他只好移转话题,说道:“反正我没有给他害死,也不必多费脑筋琢磨他要害我的借口是假是真了。倒是有一件事情,我想向冯兄请教。”
冯庆生道:“不敢当。我是初次行走江湖,见闻极之有限。但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
耿玉京道:“那天晚上,你到郑家报讯,你说丁养浩要你通知一个什么从京城来的高手,不知那高手姓甚名谁?”
冯庆生道:“他只是把联络的暗号告诉我,但结果我也始终没有去找那个高手。唔,熊伯伯,我想或者你会知道吧?”
【0783:追踪牟一羽】
熊经甫道:“那人的名字,他倒是和我说过的。不过,我也始终没有见过那个人。那人很关重要吗?”要知那人是京城的高手,身份非比寻常,他虽然和丁养浩翻了险,可也不能不有一点顾忌。
耿玉京道:“没什么,我只是一来为了好奇,二来知道了那人是谁,将来也会知所趋避。”
冯庆生道:“啊,这倒是的确应该知道的。否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蓝兄万一碰上那个人,岂非又要再受一次暗算。”
熊经甫得耿玉京饶他一命,听得冯庆生这么说,倒是不便不告诉他了。说道:“那人的名字颇为特别,叫做霍卜托。”
耿玉京听到这个名字,不觉“啊呀”一声叫出来。
熊经甫一怔道:“蓝少侠知道此人?”
耿玉京自是不便把霍卜托即是七星刺客的儿子郭璞一事告诉他,心里想道:“看来他们还未知道这个霍卜托的真正身份,如果我的所料不差,丁养浩是满洲奸细的话,他是会把霍卜托当作‘自己人’的。”便道:“京城的高手我怎能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名字好像不是汉人,倒像是满洲人的名字。”
熊经甫道:“这个霍卜托的住处,是王府的何老大告诉了丁养浩的。是满洲人也不稀奇。”
耿玉京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向熊老前辈请教。”
熊经甫道:“请说。”
耿玉京道:“我刚才碰上你们的时侯,丁养浩好像正在和你谈起牟一羽的‘路道’,说是还摸不清。不知牟一羽究竟是什么‘路道’?”
熊经有道:“牟一羽是昨天晚上离开金陵的,他离开金陵不奇怪,但和他一起离开金陵的那个人却是不能不令我们感到奇怪!”
冯庆生抢先问道:“是谁?”
熊经甫道:“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青蜂常五娘。丁养浩是受齐王府之托去查明牟一羽是否与常五娘同一路道的。可能是藉此来要胁这位武当派的少掌门吧?我是不赞同他这么做的,所以我已经跟他言明我不会帮他去追踪牟一羽,我是准备到了前面路口,就与他分手,单独回常州的。只不过我们后来说的话,恐怕你就未必听得见了。”他怕耿玉京对他怀疑,急急表明态度。
【0784:是何“路道”费疑猜】
冯庆生道:“听说青蜂常五娘是四川唐家唐二先生的外室,她利用唐二先生的名头,在黑道上干坐地分赃的勾当?”
熊经甫道:“是有这么一种说法,不知是真是假。我和黑道人物,素无来往,最近一年,也没听过任何关于常五娘的消息,没想到她会在金陵出现,更没想到牟一羽会跟她走。”
耿玉京道:“如此说来,难道牟一羽也是黑道上的一个‘隐身人’,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了!”
熊经甫道:“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多着呢,但我们也并不敢断定牟一羽就是这个‘路道’,不但我们不敢,王府的人也只是大胆怀疑而已。所以他们才要托丁养浩去打探一个明白。”
其实丁养浩和王府的人所怀疑的牟一羽的“路道”,却并非这个“路道”,丁养浩虽然不说,熊经甫心里也知道的。只是他不敢对耿玉京说出来罢了。
而这也正是耿玉京早已藏在心里的怀疑。
昨晚那一幕“场景”不觉又出现在他的脑海:牟一羽在常五娘施放的烟幕中逃走,她亲惹的唤他做“小牟”,两人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
想到了常五娘,他就不由得一阵恶心。不过,他倒宁愿牟一羽的“路道”是和熊经甫所解释的那样,如果是别的“路道”,他就更加不敢想像了。
“无论如何,他总是我的师叔、我可不能让他落在丁养浩的掌握之中。他究竟是什么‘路道’,我也应该自己去查个水落石出。”耿玉京心想。此时他们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岔路的路口了。“多谢你们告诉我这许多事情。”耿玉京与他们道别。
冯庆生道:“我更加多谢你把我们当作朋友看待,这匹马你拿去吧。”他是骑马来的,不过此时却是牵着马陪耿玉京步行。
耿玉京道:“赠衣之德还未报答,怎能又受──”他话未说完,冯庆生已抢着说道:“你对我们以德报怨,我们才是不知怎样报答你呢。我知道你要赶路,还是骑马的好。何况我们二人也不便合乘一骑。”
耿玉京下山之后,已经学会骑马。他急于追赶牟一羽,想到在路上不便施展轻功,也就不再推辞了。
他策马南行,走向回转武当山的路上。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他此际的心情,却好像盲人骑着瞎马,走向难以预测的未来。
【0785:明知不是伴】
牟一羽又怎样了呢?
此际,牟一羽的心情也正是像耿玉京一样,好似被困在重重迷雾之中。
※ ※ ※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躺在马车上,坐在他面前的是常五娘。
阳光透过半开的车帘,心底的迷雾未散,眼前却已是晴朗的天。他揉揉眼睛,好像做了一场梦。
“我可不好意思背着你跑,只能请你坐车。你放心,这辆马车是我早已准备好的,驾车的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避忌。”常五娘道。
阳光耀眼,牟一羽醒了过来,记忆也都恢复了。
“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唉,我可没想到自己竟是这样不济。”牟一羽道。
常五娘道:“不是你的不济,是那人的武功实在厉害。换了是我,只怕十招都未必接得下呢。昨晚我用的烟雾弹是没有毒的,不过大概因为你气力耗得太多,在烟雾掩护之下,一脱险境,就不省人事了。你吸一口气试试,经过一晚酣睡,想当可以呼吸畅顺了吧。”
明知不是伴,牟一羽也只好说道:“我还会不相信你吗?多谢你给我准备得这样周到。”
常五娘“噗嗤”一笑,说道:“左一句多谢,右一句多谢,你这不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吗?你也曾帮过我一次大忙,我可没有和你客气。”
牟一羽笑道:“我只不过给你出过一个主意而已。但五娘,你也太胆大了,你是已经诈死了的,事情才过去半天,你就敢跑到金陵来了。”
常五娘笑道:“要找我晦气的,主要是你们武当派的人,有你这位少掌门和我一起,我怕什么?”
牟一羽听得她这么说,唯有苦笑了。
过了一会,常五娘见他没说话,瞅着他道:“小牟,你在想什么?”
牟一羽的确是在想着一件难以索解的事,昨晚他和那个神秘人物交手,最后那一招那人本来可以重伤他的,但却分明是手下留情。不错,他是得常五娘之助才能逃走,但要是那人早下杀手,他又怎么能够脱险?
“我想起昨晚那个人,那个人可真是有点古怪!”牟一羽不想明言,故意含糊其辞。
常五娘却笑了起来。
【0786:剑法引起的疑团】
牟一羽道:“有什么好笑?”
常五娘道:“你早已经不是初出道的雏儿,怎么还看不出那个人是戴着人皮面具?”
牟一羽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古怪’并不是指那个人的面貌而言,我说的是他的剑法。”
常五娘道:“他的剑法的确是变幻莫测,不过你用‘古怪’二字形容他的剑法却是有点特别。”
牟一羽道:“五娘,你见多识广,可知他是哪一门的剑法吗?”
常五娘道:“昨晚我只是看了两招,就已觉得目眩神迷,当时,你又已经处在危险关头,我哪里还有余暇观察他的剑法?其实,这个问题应该是由我来问你才对,你问我,我才觉得奇怪呢!”
牟一羽道:“为什么?”
常五娘道:“你的爹爹是天下第一剑术名家,你和他交手最少也过了三十招吧?要是你都看不出来,我又怎能知道?”
牟一羽苦笑道:“我就是因为看不出来,这才觉得奇怪。”
其实,他是言不由衷。那个人所用的剑法,他虽然没有见过,却是早已猜出来了。而他之所以觉得“古怪”,也正是由于他猜出了那个人的剑法而引起的。他心中暗自思量:“那人每出一招,都有七个剑点,这分明是故老相传的七星剑法无疑。但七星剑法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独门剑法,那人却不似老人,绝对不会就是七星剑客本人。”
他是曾经在关外见过七星刺客的,那次他被一个蒙面人追捕,他敌不过那蒙面人,好在七星剑客现身,才把那蒙面人吓走,七星剑客虽然不肯答覆他的任何问题,但显然对他甚有好感。当时他和西门夫人已经中了陆志诚所下的毒,那解毒的药,也是七星剑客送给他的。
他并不知道他昨晚碰上的那个人就是七星刺客的儿子,心中又再想道:“那人会使七星剑法,却不知是七星剑客的什么人?但不管他是什么人,和七星剑客的关系一定是十分密切的,猜想不是儿子就是徒弟。七星剑客对我这样好,何以他却与我为难?看昨晚的情形,他好像是试探于我,但凭什么他会怀疑我和爹爹是私通满洲的呢?七星剑客都相信得过我的爹爹,他若是七星剑客的徒弟,就不该对我如此。即使他尚未知道七星剑客曾经见过我的这件事。”
【0787:一团迷雾】
他想不通的还有,他那小师侄蓝玉京又是为了什么原故,会跟少林寺的慧可大师跑到关外去找七星剑客?
蓝玉京是奉了前任掌门无相真人之命下山,他是知道的。他可以猜想得到,蓝玉京之所以知道先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那是出于无相真人的指示,而慧可大师之所以肯为蓝玉京离开少林,甚至不惜为了蓝玉京而命丧关外,那都是看在无相真人的份上。
但何以无相真人会把这样一件“差事”交给一个未成年的小徒孙去做呢?还有,慧可大师是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在少林寺做个烧火和尚的,直到如今,他还未弄清楚慧可大师以前在江湖上的身份,那么,如果他的所料不差,蓝玉京是得到无相真人的指示才去找慧可大师的话,无相真人是应该深知慧可大师的来历的,但武当派的几位长老,都是从未听得无相真人说过慧可此人。
他又想起了当他的父亲得知蓝玉京曾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的消息之时,脸上显出了十分特别的神情,似在忧虑什么,又似在期待什么,他可以感觉得到父亲的那种“患失患得”的心情!当时他们得到的消息,只是慧可大师已经和蓝玉京一起,离开了少林寺,还未知道他们是要去哪里的,但他的父亲却好似已经预料到他们是要远赴关外,父亲要他到关外去打探蓝玉京的行踪,并且叫他顺便打听七星剑客的下落。最奇怪的一句话是:“你最好能够在蓝玉京见着七星剑客之前,追得上他,劝他回山。”
他也曾问过父亲是为何因,父亲却似有甚避忌,只说七星剑客失踪多年,谁也不知他在关外是干什么,是以他不愿意本门弟子和一个形迹可疑的前辈剑客接近。他再问父亲,你怎么知道蓝玉京会去找七星剑客,父亲说因为他知道慧可大师跟七星刺客是老朋友。他父亲只说这么多,他当时不敢再问下去,但他知道一定还有些事情,父亲是不愿意告诉他的。父亲竟然要对儿子隐瞒,一想起来就不能不令他大为惶惑。
要不是七星剑客曾叫他不要怀疑父亲(这句话也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他会怀疑父亲呢?)他是几乎怀疑父亲曾经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许多事情,令他百思莫解,他好像被困在一团迷雾之中。
常五娘注意到他的神情,说道:“你只要回到武当山,把那人的剑法演几招给你的爹爹看,以你的父亲见闻之博,不就可以明白了么?”她只道牟一羽还在思索那人的剑法。
【0788:向常五娘打听】
牟一羽心念一动,忽道:“五娘,你对我爹爹的事情,似乎知道得很是不少。”
常五娘不置可否,却反问道:“为何你有这样想法?你可知道了一些什么?”
牟一羽道:“我并不知道什么,我只是想,如果你和家父没有特别的交情,去年你也不敢独闯武当山了。”
常五娘面上一红,说道:“你别胡猜,要是给别人知道了,我不打紧,对你的爹爹可是声名有损!”
牟一羽道:“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即使没有牵涉家父,我也得害怕唐二先生查究‘谣言’,查到我的头上呀!”他故意把事实说成“谣言”,同时也是反过来威胁常五娘。
常五娘道:“小猴儿,你想知道什么?”
牟一羽道:“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关于我爹的事情,不管什么都好。我小时侯,爹爹常不在家,我知道的只是他近年的事。”
常五娘似笑非笑说道:“你的妈妈是不是怀疑你爹在外面有了野女人?”
牟一羽道:“我不想打听我爹爹的私隐。”
常五娘道:“你的妈妈也不想打听么?”
牟一羽道:“我的爹娘素来相敬如宾,而且我妈也早已死了。”
常五娘道:“对,你妈是个贤淑妻子,我不该提起她的。”顿了一顿,接着笑道:“但你要知道你爹爹的往事,要是我说的也是有关他私人秘密的话,你听不听?”
牟一羽道:“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愿意说,我也愿意听。”
常五娘笑道:“你爹的陈年旧事,我倒知道得不少。我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为什么在你小时候,你爹常不在家?那是因为他除了要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之外,每年冬末春初,都几乎要到杭州住一两个月。”
牟一羽道:“我知道杭州有个西湖,但我不懂,爹爹为什么要在冬末春初才去西湖?西湖的风景又不是在那个时候最好。”
常五娘道:“你爹当然不是为了欣赏西湖风景,他之所以如此,那是为了一个女子的原故。在他和你妈妈成婚之前的某一个岁暮年头,他和那个女子在杭州相识的。因此,其后那个女子虽然已经不在杭州,他还是喜欢在那个季节到杭州怀旧一番。”
【0789:自叹没有福气】
牟一羽虽然极力抑制自己,也还是抑制不下自己心头的酸痛,忍不住说道:“如此说来,爹爹倒也算得是个多情种子了。但他既然如此喜欢那个女子,为何又与我的母亲成婚。”
常五娘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不会以为我就是那个女子吧?”
牟一羽早已知道那个女子是谁,故意问道:“不是你是谁?”
常五娘道:“是二十多年之前,江湖上最著名的美人殷明珠。”
牟一羽呆了一呆,说道:“殷明珠?”
常五娘道:“殷明珠的名字,现在你们年青这一辈是很少人知道了,但要是我说这个殷明珠就是二十年名震江湖的绿林盟主西门牧的夫人,你总应该知道了吧?”
牟一羽道:“啊,原来是西门夫人!”
常五娘笑道:“现在你明白了吧,这次你在关外,西门夫人对你爱护备至,那就是因为她顾念和你爹爹的旧情之故啊!”
牟一羽心里知道,西门夫人对他爱护备至的原因,不会仅仅是如常五娘所说的这样“简单”的,但他可不敢把心中的疑惑对常五娘说出来。
常五娘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叹口气道:“我不想瞒你,在你的母亲去世之后,我是想做你的继母的。唉,谁知他对殷明珠还是念念不忘,我只好自叹没有这份福气了。”
牟一羽心道:“幸亏你没有做成功我的继母。”但他却不能不隐瞒对常五娘的憎恶情绪,故意笑道:“好在你没有嫁给我爹,否则我爹现在做了道士,你又要守生寡了。”
常五娘“呸”道:“小猴儿,竟敢开起老娘的玩笑来了。”
牟一羽笑道:“第一、你并不老;第二、我也没有福气叫你做‘娘’。你对我自称‘老娘’,甚不得当。说正经的,我倒是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常五娘道:“看在你几乎成为我的儿子的份上,你尽管问。”
牟一羽道:“我爹和西门牧是否本来相识?那时他是不是另外有一班朋友?殷明珠肯嫁给西门牧,是否因她也是绿林中人?我不懂的是,爹爹出身名门正派,何以跟她有这段情?”这几件事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0790:“折节下交”小五义】
常五娘道:“你听过小五义的名头没有?”
牟一羽道:“没有。”
常五娘微喟道:“三十年前,有五个意气相投的少年人结为异姓兄弟,他们在江湖上也曾闯出不小的名头,被人称为‘小五义’。但‘小五义’由聚到散,不过几年光景,如今已经事隔多年,他们又早已分道扬镖,有的死了,有的下落不玥,也难怪没人特别提起他们了。”
牟一羽道:“他们就是我爹在杭州时侯所结交的一班朋友?”
常玉娘道:“不错。你爹是有心和他们结交的,据我所知,他能够打入‘小五义’的圈子,是曾颇费了一番心思,以当时在武林中的地位而论,你爹的地位远在‘小五义’之上,因此其实也可说得是你爹的折节下交。”言内之意,他的父亲和“小五义”结交,乃是怀有目的的。
牟一羽道:“爹爹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常五娘不觉又叹了口气,说道:“往事不堪回首,换了是我,我也不想提起。”
牟一羽道:“五娘请莫伤感,还是给我说说这小五义是那些人物吧。”
常五娘道:“第一个叫王晦闻,他也是在‘小五义’年纪最大的一个。你爹和他相识的时候,他已经差不多有四十岁了。他也是最早‘失踪’的一个,‘小五义’的名头刚刚兴起,他就不知所之了。有人说他出了家,但不知是做了和尚,还是做了道士。他是‘小五义’的大哥,但名气却是最小。”
牟一羽道:“怪不得我从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常五娘道:“第二个可是武林中一个非常有名的人物了,他也是在二十多年之前就失踪的。那年他独自跑到关外,一去就无踪迹。”
牟一羽不觉失声道:“七星别客!”
常五娘道:“不错。听说你这次在关外曾经碰上他,是真的吗?”
牟一羽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常五娘道:“你和西门夫人在一起,七星剑客是西门夫人的老朋友,七星剑客即使不愿见别的人,也会见她的吧,我是在路上听到的消息。”
牟一羽知道她是猜度,便即笑道:“这是以讹傅讹了。而且我和西门夫人相处也不过几天,她有没有见过七星剑客我不知道,我是未曾见过的。”
常五娘半信半疑,接着说道:“第三个人你或许也没听过他的名字,但他的儿子你一定知道!”
【0791:念在故人之情?】
牟一羽道:“哦,是谁?”
常五娘道:“这个人复姓东方,单名一个‘晓’字,他的儿子是东方亮!”
牟一羽道:“啊,原来是东方亮。去年他上武当山挑战,我还曾经和他交过手呢。”
常五娘道:“听说他败在你爹爹的剑下,你爹只是划破他的面具,没损他的分毫。别人谈起此事,都以为是你的爹爹要保持一派掌门的身份之故,但依我看来,恐怕多少也有着念在他是故人之子的情份吧。在‘小五义’中,你的爹爹和东方晓是有特殊交情的。”
牟一羽心里想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爹爹为了恐防东方亮从蓝玉京手中骗取本门剑诀,曾叫我查明此事,必要时可以不借用任何手段将东方亮除掉呢!”
不过,他当然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常五娘,随口问道:“什么特殊的交情?”
常五娘道:“东方晓的妻子叫殷丽珠,你爹情有独钟的殷明珠就是她的妹妹。当年东方晓家住杭州,你爹就是在他家中结识殷明珠的。”
牟一羽道:“原来如此。”
常五娘道:“还有一种特殊的情份,东方晓英年早夭,东方亮也是跟她的姨母长大的。据我所知,西门夫人把他当成儿子一般,而且还想把女儿西门燕许配给他呢。”
牟一羽想起和西门燕相处的那段日子,心中苦笑,却不言语。
常五娘续道:“小五义中有两个人是在各自扬镖之后,方始更加有名的。一个是七星剑客郭东来,另一个就是我刚才说的前绿林盟主西门牧,他从你爹手中抢走了殷明珠之后不久,就在绿林中扬威立万,天下知名。但可惜也是仅得中寿,而且听说还是死于非命的。你爹之所以不愿意提起和小五义结交的事,和西门牧后来之做了强盗头子恐怕也不无关系,你爹好歹也算得是一位出身于名门正派的大侠。”
“好歹也算得”这几个字听来十分刺耳,牟一羽想起自己也曾经做过一些不够光明磊落的事,不觉心中苦笑:“看来我的身上也带着几分邪气,大概是出于遗传的了。”
“你已经说了四个,还有一个呢?”牟一羽问道。
常五娘道:“还有一个就是和蓝玉京同赴关外的慧可大师。当年他也是突然不知踪迹的。若不是他这次重现江湖,谁也想不到他会跑到少林寺做烧火和尚。”
【0792:常五娘的疑问】
牟一羽这才恍然大悟,心里想道:“怪不得无相真人要玉京师侄去请慧可大师出山相助,敢情就是为了他和七星剑客这段渊源。小五义中,王晦闻不知下落,东方晓和西门牧早巳去世,剩下来的就只剩下他们二人了。”
在此之前,牟一羽藏在心中的种种疑团,本来是有如一团乱丝,连不起来,但在听了常五娘细说“小五义”之俊,却似乎渐浙可以理出一个“眉目”来了。那些令他难以索解的人物和事件,似乎都是和“小五义”有关。西门夫人固然不必说了,甚至他的父亲和“小五义”也是有关系的人。
当然,他的疑团也并不是全都解开,其中最大的一个疑团是,那个用金刚指力,在途中石壁留字警告他的那个人却又是谁?那个人曾经给七星剑客的啸声吓走,他是不是也和当年的小五义有关系的人呢?
常五娘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牟一羽道:“没有了。”其实并非他没有疑问,只是他不愿意给常五娘知道得太多。
常五娘道:“好,你不问我,轮到我问你了。我只问你一件事情。”
牟一羽道:“何事?”
常五娘道:“你别怪我直话直说,你的爹爹赋性风流,素来又不惯受拘束,我不懂他怎的会做了道士?”
牟一羽道:“这有什么难懂,难道你不知道武当派的掌门只能传给道家弟子?”
常五娘道:“武当派是道家,这个规矩我当然知道。但无相真人为什么一定要传给你爹,你不觉得奇怪么?”
牟一羽道:“那是因为爹爹击败了东方亮的挑战,替无相真人保全了武当派的声誉之故。”
常五娘道:“其实,无量、无色两位长老,也有足够的实力可以击败东方亮,只不过他们可能要比你的爹爹多花一点气力罢了。”
牟一羽道:“无相真人因何不选他们继任,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
常五娘道:“你的爹爹刚好在东方亮前来挑战那天回到武当山上,因何这样凑巧?”
牟一羽道:“他是奉了无相真人之召的。东方亮是替他的师父践约,无相真人早已知道他会在那几天之内到来。”
【0793:爹爹为何要做掌门】
常五娘道:“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无相真人预早的安排?”
牟一羽道:“据我所知,爹爹确是接了他的掌门师兄的手谕,方始赶往武当山。”
常五娘道:“手谕有说是要你的爹爹接任掌门的吗?”
牟一羽道:“我想是不会这样预先写下来的吧。无相真人要我爹爹继任掌门一事,是在他羽化之前一个时辰宣布的,这个宣布大违常规,不但许多本门弟子惊诧,我的爹爹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心里想道:“好在有东方亮上山挑战一事,爹爹的精妙剑术已是人所共见,否则只怕当真难以服众呢。”
常五娘道:“你看过那张手谕没有?”
牟一羽道:“掌门人给爹爹的手谕,爹爹没有给我过目的必要。我只知道是掌门人召他回武当山。”
常五娘停止说话,似乎在想什么。
牟一羽也在回忆父亲接到掌门手谕之后一个有失常态的举动。
那天晚上,他午夜醒来,还听得父亲在卧房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似乎是心中有事,故而绕室彷徨。后来他又听得父亲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寥落故人余几?卅年屈指堪惊!唉,莫奈何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当时,他不解其中之意,现在想来,则似乎有点“眉目”了。“爹爹说的‘故人’,想必就是他少年时候结交的‘小五义’吧?只不知所谓‘勉为其难’是不是指他后来接任掌门一事,但倘若是的话,他又怎能预知无相真人的心意?除非是我的猜测错了,无相真人的手谕说不定已是有了透露?”还有最难索解的是:如果他的解释不错,那么“爹爹的接任掌门和他的‘故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左思右想,怎样也不能把这两件事连接起来。
常五娘沉默了好一会子,忽地摇了摇头,说道:“即使是无相真人的安排,也是难以令我释疑。第一、无相真人没有充份的理由要这样做,第二、我自信懂得你爹的性格,他不愿意做的事,他是不会屈己从人的。我怎也想不通像他这样赋性风流的人竟然肯做道士!”
【0794:不知是谁护送谁】
常五娘说的这两点,不过是重覆她说过的话,牟一羽用不着回答她。
不过,他却在心里想道:“但若说爹爹绝对没有想做掌门的意思,那却未必!”
他这样想,是有一件事实做根据的。
在无相真人病重之时,他的父亲曾叫他和不岐接近,探听不岐有没有想做掌门人的意思。因为无相真人只有两个徒弟,大徒弟不戒已经死于非命,按常规来说,“合法”的继承人就只有不岐了。
他的父亲为何要关心不岐的意愿?如果父亲不是想做掌门的话?
想到父亲的“做作”,他不觉心中苦笑了:“难道爹爹当真是如常五娘所描绘的那样,是个伪君子么?甚至连常五娘本人也给他瞒过了。”
不知常五娘是否看破他的心思,还是偶然巧合,此时她忽地说出几句话来:“你放心,你爹赋性风流,只有我知道。别人可是都把他当作正人君子的!”接着又叹口气道:“我自己以为是懂得他,其实他对我还是一个谜!比如说我就猜不透他肯做道士的原因。”
牟一羽对这个青蜂常五娘,心头实有说不出的憎恶,但此际,却也不能不和她有同样的感想了:“不错,爹爹之肯继任掌门,除了无相真人的遗嘱之外,恐怕一定还有别的原因!”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是和常五娘一样猜想不透了。
他揭开半角车帘,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说道:“我已经好得多了,就是现在要我走路,我也能够。”
常五娘道:“你不怕有莫名其妙的仇人追踪么?”
牟一羽道:“我总不能老是要你护送呀,而且离开金陵远了,风险也就减少了。五娘,多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但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因此,还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吧!”
常五娘似笑非笑说道:“谁说我是护送你,说不定是你护送我呢?你又怎知我和你一定要走不同的路?”
牟一羽怔了一怔道:“你上哪儿?”
常五娘道:“你又上哪儿?”
牟一羽道:“那还用问,我当然是回武当山!”
常五娘道:“我也正是要上武当山,咱们可以同乘这辆马车到武当山下!”
【0795:直认不讳】
牟一羽道:“五娘,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常五娘道:“我是专诚去给你们的已故掌门送葬的,这样的大事,你说是可以开玩笑的吗?”
牟一羽冷冷说道:“你要给无相真人送葬?哼!”
常五娘道:“怎么样?”
牟一羽道:“只怕他老人家也要给你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就是他老人家的鬼魂肯放过你,他的大弟子也会将你揪进坟墓里去给他垫尸!”
常五娘道:“他的大弟子?哦,你是说那个在盘龙山上受了重伤,由你护送他回武当山去的不戒道人?他也死了?”
牟一羽道:“他是一回到武当山就毒发身亡的。”说罢双眸炯炯的注视着她,说道:“你的青蜂针倒是厉害得很啊!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下毒手杀害我的不戒师兄?”常五娘道:“原来你那天也在盘龙山上,嗯,我亦早已疑心有人跟踪我了,却不知道是你,但你这样说,我倒要问你了,你既然看见我用青蜂针暗算你的师兄,为何你不出来阻止?”
牟一羽道:“当时找还没赶到现场,但不戒师兄中了你的那枚青蜂针,可是我用磁石给他吸出来的。”
常五娘道:“你倒很细心,小小的一枚青锋针嵌在他的骨缝里,居然也给你发现了,你还发现什么?”
牟一羽道:“不戒师兄起出来的三副骸骨,一副是无极长老的,一副是耿京士的,一副是何家的老家人的。在何家老家人的头颅骨上,我也发现了一枚青蜂针!”
常五娘道:“那块骨头,你没有交给无相真人吧?”
牟一羽道:“你猜对了。我本来不该对掌门师伯隐瞒的,但……哼,事情已经过去,我也无谓与你多说了。”
常五娘笑道:“我知道你是有了你爹爹的原故,你爹与我曾有一段孽缘,你是害怕事情会牵连到你爹爹头上。不过,无论如何,你替我隐瞒,我还是要多谢你的。”
【0796:常五娘要上武当山】
牟一羽道:“不敢当。只求你不要令我为难,我已经惑激不尽。”
常五娘道:“小牟,你刚才说过的一句话,这样快就忘记了?”
牟一羽道:“我说过什么?”
常五娘道:“你说昨晚多蒙我救了你的性命,不知道应该怎样报答我才好。这不就是报答的机会来了?”
牟一羽没想到她的脸皮这么厚,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苦笑了。
常五娘道:“我知道你想什么。不错,你也曾经帮过我的忙,但恐怕还不足以相抵吧?小牟,难道你愿意永远欠我一笔人情?”
牟一羽给他激起傲气,说道:“我宁可把性命还给你,这件事办不到!”
常五娘道:“有什么办不到,我只不过是要求你带我上武当山罢了。”
牟一羽道:“你是男的还好办,我怎能陪一位女客上山?再说,武当山上,也并不是没有认识你的人?”
常五娘道:“小牟,你转过身子!”
牟一羽道:“干什么?”
常五娘道:“转过身去,待我叫你,方可回头!”她没有解释,口气已是接近命令!
牟一羽只好依从她的命令。
过设多久,便听得常五娘说道:“好了──”,牟一羽听得她的声音变样,吃了一惊,赶忙回过头来,只见坐在他面前的已经像是“换了”个人!半老徐娘变成了个虬髯大漠,连身材都高大了许多。
常五娘哼了一声,说道:“小子,发什么呆?陪咱老子上武当山吧!”
不但外貌改变,连声音也变得重浊粗豪,若不是这小小的车厢可以一览无遗,他几乎以为还藏着一个男子!
“五娘,你的改容易貌之术当真是出神入化!”牟一羽由衷赞道。
常五娘恢复了原来的口音,娇笑说道:“小牟子,那你可以放心了吧。我跟你上山,无须你捏造谎言,只要你不作声,料想也就没人敢来查问。”
牟一羽摇头道:“不行!”
常五娘道:“怎么还是不行?”
【0797:有三个人知道】
牟一羽道:“面貌可以改变,武功改变不了。如果碰上个本来熟悉你的大行家,他只须从你的走路甚至眼神就可以看得出来。你是本派几宗血案的疑凶,万一给人识破,只怕你有性命之忧!”
常五娘强笑道:“小牟,我用青蜂针暗算不戒道人之事,你不是已经替我遮瞒过去了么?再说,其实我的青蜂针也要不了不戒的性命,那是因为他先给那蒙面人打了一掌之故。”
牟一羽道:“帮凶的罪也不小,何况你还犯了别的事情。”
常五娘道:“除了你有谁知道?”
牟一羽道:“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不戒抬回山上那天,有三个人曾经运功为他拔毒疗伤,他们已经怀疑到不戒中的是青蜂针之毒。”
常五娘道:“哪三个人?”
牟一羽道:“第一个是我的掌门师伯,第二个是无量长老,第三个是不岐师兄。”
常五娘松了口气,说道:“第一,你的掌门师伯已经死了,第二,无量道人从未与我交过手,他也不可能识破我的!”
牟一羽盯着她道:“不岐呢?”
常五娘道:“他不会揭穿我的。”
牟一羽道:“为什么?”
常五娘道:“他有把柄在我手上。”
牟一羽道:“什么把柄?”
常五娘嗔道:“小牟,你是审问我么?我偏不答你。”心中暗暗吃惊,“这小猴儿难道连我和不岐的那段隐私也知道了?”
牟一羽道:“好,就算你不怕不岐,但还有一个人,她是既熟悉你的武功,又决不会有把柄在你手上的!”
常五娘道:“谁?”
牟一羽道:“你那次上山打伤的不悔师太。她是曾经和你动手过招,在最后才中了你的青蜂针的。你的武功决计瞒不过她!”
常五娘吃了一惊,说道:“她已经好了?”
牟一羽道:“不错,是我的爹爹替她治好了伤的。”
常五娘道:“即使有这个危险,我也不怕!”
牟一羽道:“你不怕,我也不能为你冒这个险!”
常五娘冷冷说道:“小牟,你再说一遍!你当真不肯帮我的忙?”
【0798:以私情要胁】
牟一羽道:“不是我不肯帮你的忙,但这件事,实在是,实在是太过令我为难。你若有别的差遣,我赴汤蹈火……”
常五娘柳眉一竖,斩钉截铁的说道:“别的事我可用你来帮忙,我要你帮忙的就只这件事!”
牟一羽苦笑道:“那你不如要我的性命吧!”
常五娘道:“好歹我也曾和你的爹爹好过,你纵然不肯帮我的忙,我也不能要你的命。好吧,这个忙你不帮也就算了,只不过──”
牟一羽正自奇怪她肯如此轻易的罢休,听到最后三个字,方知尚有下文,吃了一惊,问道:“不过什么?”
常五娘道:“不过,我是有冤无路诉,你们父子不顾我,我只好把我所受的委屈都说出来!”
常五娘自称“有冤无路诉”,牟一羽听了,真是啼笑皆非,但此际他却是笑不出来,只能问道:“你要说什么?”
常五娘道:“我要当着天下英雄,诉说你父亲的薄幸。诉说他怎样诱我失身,又怎样始乱终弃……”
牟一羽大吃一惊道:“别说得这样难听好不好?”
常五娘道:“难听?你爹做也做得出来呢。好吧,你嫌难听,我还可以说些你认为是正经的事情给你们武当派的人细听,你和西门夫人母女同往辽东,亲如家人;你的师兄、无量长老的大弟子不戒道人被王府的人暗杀,你在金陵,却与疑凶同在如意坊中饮酒赌钱。对啦,还有,你帮过我三次大忙的事情,我也应该说出来!隐藏何家老家人的头骨是一件,拔掉不戒骨缝中的青蜂针是一件,最后一件是帮我设计诈死,骗过贵派的长老无色道人!”
牟一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哑声说道:“你说够了吧,你是存心要我们父子身败名裂!”
常五娘冷冷说道:“你也知道身败名裂要比死更难受么?”
牟一羽无法不屈服了:“五娘,有话好说!”
常五娘道:“好,那你说吧。”
牟一羽道:“我问你的那个答题,你还未答覆呢。”
常五娘道:“是哪一个问题,我记不起来了。”
【0799:被迫屈服】
牟一羽道:“你为何要暗杀我的不戒师兄?”
常五娘道:“心照不宣,彼此彼此!”
牟一羽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五娘道:“我以为可以点到即止,你当真还要再问下去?”
牟一羽变了面色,涩声道:“要问!”
常五娘道:“不戒道人是无相真人的首徒,如果他还健在,武当派的掌门人是不是应该由他继任?”
牟一羽道:“那又怎样?”
常五娘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我都不想武当派掌门人的位子让给不戒来坐吧。我暗杀他的目的,和你的目的根本就是一样!”
牟一羽涨红了脸道:“你胡说!”
常五娘冷笑道:“你迟迟不来救援你的不戒师兄,难道没存着借刀杀人的念头?”
牟一羽气得双眼翻白,说道:“你,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度……”
常五娘冷笑道:“我是小人,你也不见得就是君子,要是我把那天的经过详细说出来,尽管你怎样辩说,说你一时间赶不到现场,恐怕也骗不到多少人相信吧!”
一般人的心理,都是喜欢从坏处猜想的。何况牟一羽抚心自问,他也想父亲登上掌门宝座。虽然他当时亦非有意要把不戒置之死地。无可奈何,他只好在常五娘的威胁下屈服了。
常五娘继续说道:“其实,我那口青蜂针也要不了不戒的性命,不戒的至命之伤,还是先给那蒙面人打了一掌之故。”
牟一羽瞿然一省,说道:“对啦,那天你是和那个蒙面人一起偷袭不戒师兄的,你一定应该知道他是谁吧?”
常五娘道:“还有一个独脚大盗周雄呢,只不过周雄本事太过不济,一动手就先给不戒道人杀了。”
牟一羽道:“我要知道的只是那个蒙面人。”
常五娘道:“这是交换你带我上武当山的条件吗?”
牟一羽心中虚怯,不敢坚持,只能说道:“要说是交换条件,那也可以。”
常五娘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许我还个价吧。”
牟一羽道:“还价?怎样还价?”
【0800:耿玉京碰上唐二先生】
常五娘道:“我给你先说一半。此蒙面人非彼蒙面人,不过他们也并非全无关系。”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说的“彼蒙面人”是谁,要知他先后碰上的两个蒙面人武功虽然都很高强,但那个能够用金刚指力在石壁留书的蒙面人,显然是要比那个能够打伤不戒的蒙面人更胜一筹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是同一个人,但不知他们有何关系?”牟一羽道。
常五娘笑道:“我已经说了一半,这另外一半嘛,可要等到我给无相真人送葬之后才能和你说了。”
牟一羽不敢坚持,只好说道:“好,那就快点走吧。”
马车续向南行,常五娘似乎心情很好,不住的东拉西扯,逗牟一羽说话。牟一羽虚与委蛇,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常五娘道:“咦,小牟,你好像有着什么心事?是不高兴和我作伴吗?”
牟一羽道:“没什么,我只是担忧一件事情。”
常五娘道:“什么事情?”
此时他们刚好走到三岔路口,忽听得蹄声得得,在他们刚刚走过的路上,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少年。
不是别人。正是耿玉京。
牟一羽苦笑道:“我担忧的正是这个小子,看来他好像也要赶回武当山了。”这话虽然是他顺便找来的借口,但也并非只为了应付常五娘的盘问。他的确是有点担心耿玉京回到了武当山,可能说出一些不利于他的事的。
常五娘道:“你躺下来,料这小子站在我的面前也认不出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她活犹未了,忽见在那三岔路口,又出现了从另一条路上走来的一个黑衣老者。
那老者刚好碰上迎面而来的耿玉京。他站在路口,拦住耿玉京的坐骑。
耿玉京固然是吃了一惊,常五娘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原来这个老者正是他的情夫唐仲山。在江湖上,别人只敢尊称他为“唐二先生”的暗器大名家。她虽然业已改容易貌,但瞒得过别人,却是瞒不过她的情夫的。因为她的易容本领,也是出于情夫所授。
【0801:找寻常五娘】
常五娘正自惊疑不定,只听得唐仲山已在喝道:“小子,给我滚下来!”
耿玉京的坐骑给他的劈空掌力一震,前蹄人立,耿玉京是下山之后才学会骑马的,骑术本来就不高明,果然就滚下了马背。
耿玉京心中有气,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起,冲着唐仲山就嚷:“我又不认识你,你干吗张口就骂?”
唐仲山道:“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叫蓝玉京,是武当山不岐道人的干儿子。”
耿玉京道:“那又怎样?”
唐仲山道:“没怎么样,你既然是那小子,就得老老实实给我回话,我问你,我那五娘现在何处?”
耿玉京心道:“原来是个疯子,敢情是他的小老婆跟人跑了,他碰着小伙子就问。”哼了一声,说道:“谁知道你的什么五娘?”
唐仲山道:“你不知道地,她干么要擒你的做干儿子?”
原来唐仲山果然是出来找寻常五娘的,是以他一碰上耿玉京,不觉就勾起了他本来就已藏在心里的怀疑,非得盘查不可了。
耿玉京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说的是青蜂常五娘这个妖妇!”
唐仲山对常五娘是又宠又恨,虽然明知她是淫妇,却是不能容许别人骂她的,登时怒道:“岂有此理,你敬骂我的五娘!”
耿玉京道:“我非但要骂她,要是给我碰上了她──”
唐仲山道:“怎么样?”
耿玉京故意说得凶狠些:“我还要杀了她呢!”
唐仲山道:“你敢!”
耿玉京道:“谁叫她有眼无珠,不知自量,竟然想做我的干娘!”
唐仲山道:“她要做你的干娘,那是看得起你。你若不识好歹,胆敢动地一根毫毛,我就先宰了你!”
耿玉京忽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四川唐家的唐二先生!”
唐仲山道:“你知道就好,那你还不快说实话?”
耿玉京道:“说什么实话?”
【0802:无可理喻】
唐仲山道:“你是她的什么人?你恨她又是因何原故?”
耿玉京给他气得啼笑皆非,说道:“我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她是臭名昭彰的妖妇,风马牛不相及,攀得上什么关系?我无端受她欺侮,我不能恨她,难道反而要真的叫她做亲娘么?”他不懂唐仲山所问的真意,只觉他简直是莫名其妙,无可理喻。
唐仲山仔细打量他,心中暗自思量:“这小子和五娘并不相似,那个臭道士未出家之前,我也曾见过他一次的,面貌虽然记不清楚,但戈振军身材魁伟,和这小子也是大不相同!看来这小子大概不会是他们的私生子吧?”
耿玉京给他盯得心头火起,嘿、嘿、嘿冷笑三声。
唐仲山道:“小子,你笑什么?”
耿玉京道:“我以为你是个武林前辈,多少也该懂得一点道理,谁知你却是个老糊涂!”
唐仲山道:“哼,你居然连我也骂起来了。”
耿玉京道:“青蜂常五娘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她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更是连听都不听。但听你的口气,你是把她当作家里的人一样的,那你不去管她,反而要找不相干的人胡缠,这不胡涂透顶么?”
唐仲山因他是武当弟子,多少有点顾忌,本来还拿不定主意如何对付他的,此时给他骂得老羞成怒,主意登时来了,心里想道:“我虽然不知五娘因何看中这个小子,但若是我替她拿了这个小子,倒是可以讨得她的欢心。再说,五娘与武当派结了怨,她又不肯安份做个‘活死人’,将来总会给武当派识破,她有了这个小子在手中,也不失为一个可以对付武当派的办法!”
唐仲山本来是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此时为了讨好情妇,邪念大起,打个哈哈,说道:“即使无相真人生前,也不敢对我这样无礼,小子,你乖乖跟我走吧!”
耿玉京道:“我干嘛要跟你走?”
唐仲山道:“你骂了我不打紧,骂了我的五娘,你就得跟我回去,待她回来,你要给她磕头陪罪!”
耿玉京大笑道:“待她回来,你带她上武当山给我磕头陪罪,说不定我还可以饶她!”
唐仲山喝道:“小子,居然还敢和我斗口!”声出招发,向耿玉京的琵琶骨就抓下来。
耿玉京早有准备,双掌虚抱,借劲反击,化解敌招。
【0803:初生之犊不畏虎】
哪知唐仲山这一抓竟是藏着两重力道,前浪未逝,后浪又生,耿玉京刚刚把他的第一重劲力引开,徒然间只觉有如暗流汹涌,事先毫无朕兆,对方的第二重力道已是侵入内围,他的“怀中抱月”封闭不住,唐仲山的手指一勾,闪电股就勾着他的肩头。耿玉京沉肩缩肘,只听得“嗤”的一声,衣裳被他撕去了一幅。耿玉京倒跃三步,只觉肩头火辣辣作痛,幸好琵琶骨没有受伤。原来刚才他那肩头一沉,用的也是上乘的卸力功夫。唐仲山虽说未尽全力,但耿玉京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未入流”的武当弟子,一个“末入流”的武当派弟子居然能在他的掌底兔脱,亦是令他好生惊诧了。“看来这小子似乎已经得了无相真人的内功心法,本领似乎还在牟一羽之上,我倒是不可太过轻敌了。”
他哪里知道,他所要找寻的常五娘,此时就正是和牟一羽在他的前面的一辆马车上。他们趁着唐耿二人过招之际,忙趋马车飞奔。
唐仲山是个老江湖,看见前面那辆马车忽然加快奔驰,不觉心里起疑。但他心念方动,耿玉京已是拔剑出鞘,退而复上了。
耿玉京运用师祖所传的内功心法,接连两次借劲反击,还是只能消解对方的七分力道,仅仅幸免受伤,“借劲”都未成功,“反击”更是无从说起。他情知空手难以抵敌,拔剑出鞘,便即说道:“我不想伤你,但你是武林前辈,对不住,我只能用剑了。不过,我还是想请你听我一言,你找我是找错了人,你若再无理纠缠,可休怪我的剑上不长眼睛!”
他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唐仲山可给他气得勃然大怒,喝道:“好小子,口出狂言,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能够伤我!”一个“跨虎登山”,欺身进逼,掌力尽发!
他是早已从无色道人的口中,知道耿玉京是武当派前任掌门无相真人的心爱的徒孙的,但此时他连伤了耿玉京的后果都已不顾了,哪里还有余暇去想那辆可疑的马车?
※ ※ ※
常五娘听得唐仲山的吼声远远传来,抹了一额冷汗,望着牟一羽冷笑。
牟一羽好似知道她在想着什么,微笑说道:“是我告诉他的。”
【0804:牟一羽的判断】
常五娘冷笑道:“你倒很会讨好他啊!哼,我还以为你是帮我的呢,谁知你在背后讲我闲话。”
牟一羽笑道:“唐二先生当你如珍如宝,你还怕人讲你闲话?其实,我非但不是讲你闲话,还是真心帮你呢!”
常五娘道:“你把我不想给别人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他,还说帮我?”
牟一羽道:“你跑上武当山要抢蓝玉京做干儿子,这件事我不说,迟早也会有人说给他听。因此不如我替你解释。”
常五娘道:“你如何替我解释?”
牟一羽道:“我说,你是因为已经知道武当派怀疑你和十八年前那件案子有关,故而才干此事。要是蓝玉京首真愿意拜你做干娘,那你就可以和武当派拉上交情;要是他不愿意,你也可以挟之以作人质。”
常五娘道:“你以为老头子也会这样想吗?我是恐怕他只会从最坏的地方想呢。”
牟一羽道:“什么叫做从最坏的地方想?”
常五娘红了睑蛋,啐道:“你真坏,明知故问!”
牟一羽道:“你伯唐二先生抓了蓝玉京拷问你的隐私?但别说这小子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依我看来,他要抓这小子的用意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为了讨你的欢喜。”
常五娘道:“第一、我不要他讨我欢喜,第二、这小子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一定会惹出更多事来,对我更加不利!”
牟一羽道:“那你大可不必担忧。”忽地笑道:“你舍不舍得唐二先生?”
常五娘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真是喜欢这老头儿?”
牟一羽道:“那就行了。”
常五娘道:“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依我看,他们这一动手,不是唐二先生死在我那师侄的剑下,就是我那师侄死在他的暗器之下。甚至说不定两败俱亡!”
常五娘似乎从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呆了一呆,冷笑道:“蓝玉京这小子能杀得了唐仲山?”
牟一羽道:“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得了什么奇遇,下山不过半年,剑法之精妙简直是连我都要自愧不如!”
【0805:说穿了五娘心事】
常五娘想起自己曾经与耿玉京三次交手,耿玉京的剑法的确是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在乌鲨镇那次,自己若不是仗着烟雾弹的掩护,只怕不死也得重伤。心中不寒而栗,说道:“倘若比剑,唐仲山当然比不过那个小子,但唐仲山的暗器是天下第一,那小子的剑法,无论他怎样厉害都还未能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吧?”
牟一羽道:“那就要看谁出手更快了。唐二先生倚老卖老,未必就肯先用暗器。”
常五娘道:“但除非那小子能够一剑穿心,否则他纵热受了重伤,还是能发致命的暗器。”
牟一羽道:“不错。所以我才说他们也说不定是会两败俱亡?”
常五娘默然不语,心中承认他的判断正确。牟一羽笑道:“你是不是希望他们两败俱亡?”
常五娘道:“我还没有你所想的这样狠心。”
牟一羽道:“那么你是只盼蓝玉京这小子死在你的唐二先生暗器之下?”
常五娘啐道:“什么你的我的,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做那老头儿的宠物?蓝玉京这小子虽然屡次冒犯老娘,但他年纪青青,我又何忍咒他短命?”
牟一羽笑道:“五娘,我完全懂得你的意思。这么说,我倒是可以帮你另外一个大忙。”
常五娘道:“什么另外一个大忙?”
牟一羽道:“倘若那老头儿死了,我可以帮你另订良缘。”
常五娘嗔道:“胡说八道,难道你想我做你的继母吗?”
牟一羽道:“不做我的继母,可以做别人的继母呀!”
常五娘道:“什么人的继母?”
牟一羽道:“蓝玉京的继母。”
常五娘“呸”道:“你这小子老是拿老娘来开玩笑,看我不撕破你的嘴!”心里则在暗想:“看来他对我和不岐那段孽缘亦已是知道的了。”
牟一羽道:“你倘若真的要为唐二先生守节,那我无话可说。倘若不是,那位俗家名字叫做戈振军的新长老,倒是有把柄在我的手里。”常五娘不知是否“动心”,但却是一直听他说下去,“忘记”要撕他的嘴了。
牟一羽如何给她定计,那是以后的事。目前最关重要的还是唐耿之战。
【0806:剑掌争雄】
他们的剑掌争雄,此时已是到了关键时刻。是否如牟一羽所料那样,他们竟然会闹得两败俱亡呢?
※ ※ ※
唐仲山掌力尽发,有如波涛汹涌,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耿玉京剑随身进,一个斜圈圈划将下去,将他的上半身笼罩在剑光之下,剑尖刺向他的肩井穴。这是耿玉京别出心裁的一招,剑理是根据太极剑法,剑势却是“连环夺命剑”的高招,以柔辅刚,端的非同小可。
但可惜他的剑法虽然精妙,功力却是输了不止一筹。耿玉京欲身扑进,被他的掌力一震,剑光流散,宛如黑夜流星,满空飞舞。剑尖差了三寸,连他的衣裳都没沾上。
好个耿玉京,一击不中,登时移步换形,剑走轻灵,随机而变,唐仲山兀立如山,不为所动。他每出一招,都藏着几重力道,令浔耿玉京无法借力打力。前一掌的力道未消,后一掌的力道又到,当真是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二三十招过后,耿玉京只觉呼吸为之不舒,身如一叶轻舟,被卷入急流澈湍之中。但虽然如此,他仍是能够随机应变,新招叠出不穷。
唐仲山占了上风,心中可是吃惊不已。他本来已经看出耿玉京本领不凡,却还未曾料到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剑法竟然椭妙如所!要知他功力虽然深厚,年纪毕竟已经老了,久战下去,倘有半点疏神,恐怕就难免被对方听乘。唐仲山不觉也有点急躁起来:“我纵横半世,决不能在阴沟里翻船!”牙根一咬,把数十年所聚的功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本来高手搏斗,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两分气力以防不测的,但他此时急于求胜,却是顿不得那许多了。
耿玉京越来越感吃力,剑法竟然渐渐施展不开。他蓦地想起师祖所传剑诀中说的两句话:“任彼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灵台恢复清明,目光只注剑尖,不但把生死置之度外,连胜负之念亦已泯灭。不知不觉到了庄子听说的“庖丁解牛”,目无全牛,便能以“无厚”而入“有间”的境界。
唐仲山起了杀机,陡地喝道:“撒剑!”此时耿玉京的身形正如弱柳随风,摇晃不定,他以为抓到了机会,双掌同时劈下。
但他这一全力扑攻,却也在不知不觉之间,露出了空门!
【0807:暗器出手】
掌风剑影之中,只听得声如裂帛,剑光过处,唐仲山的两条衣袖,化成了片片蝴蝶,耿玉京倒翻出数丈开外,唐仲山仍然立在原地,四顿茫然。
耿玉京胸口隐隐作痛,宝剑都几乎掌握不牢。
但在外表看来,唐仲山的情形却是比他还更狼狈,他被耿玉京削去了衣袖,露出了两条光秃秃的臂膊!
原来耿玉京虽然是对唐仲山讨厌已极,但唐仲山毕竟是武林前辈,总不能只是因为讨厌他就取他的性命。他曾被唐仲山撕掉一幅衣裳,一幅衣裳换两条袖子已是足够泄愤了。
不过,也幸亏他的做法乃是留有余地,如今他只是被唐仲山的掌力震开,倘若他立心要杀唐仲山的话,恐怕就难免要受重伤了,须知他那一剑是乘隙即进,快逾飘风的,剑法用得极其轻灵,才能一沾即退。倘若要取对方性命,彼此的距离固然要更加拉近,剑法也决不能走得如此轻灵。
唐仲山的想法却是和他两样。
他并非不知道是耿玉京手下留情,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加觉得羞愧难当!
他是天下暗器第一名家,所到之处,别人不是对他奉承备至,就是闻风远避,从来没有人敢像耿玉京一样,向他正面挑战的。
他纵横半生,岂能受下一个“黄口小儿”的“不杀之恩”?衣袖被削,这已经是有生以来的奇耻大辱了!
不过,他到底还是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这小子刚才只要多用半分气力,最少我的一条手臂膊是保不住了。虽然他也难免要受重伤。”他想,无论如何,耿玉京是已经剑下留情,他又能反而把耿玉京杀掉?但若不是把耿玉京杀掉灭口,这件事传出去,他的颜面又如何能够保全。
这霎那间,他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心念在霎那之间已经转了好几次,终于抑制不下心中的羞怒,眼睛露出了凶光。
耿玉京刚刚站定脚跟,正在运气活血之际,忽听得有人叫道:“好剑法!剑莫停!”路上不见有人,那人是在后面一条路口转弯之处发话的,距离少说还在一里之外。但却有如在他耳边说话一般。
那人语音未落,唐仲山的暗器已然出手!
【0808:铁掌接暗器】
霎那间,只见满空都是暗器,铁莲子、铁蒺藜、蝴蝶镖、透骨钉、子母弹、定形针……各种各类的暗器层出不穷,有如冰雹乱落!要不是亲眼见到,真是令人难以相信,只凭着一双手臂,如何能够发出这么多的暗器!
耿玉京挥剑划出一个又一个的圈圈,圈里套圈,整个身形也好像包在剑圈之内,一道道弧形的剑光波浪形的向外扩展,无形剑气的破空之声也是有如波翻浪啸,内功心法和太极剑势结合,他已是把无相所传的武学加上了自己的妙悟,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在密集如蝗的暗器攒击之下,但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
但他经过刚才的一场剧斗,毕竟是已经耗了许多气力,暂时或可支持,却又支持得了多久呢?
唐仲山的暗器手法奇妙之极,有的直射,有的斜飞,有的弧形前进,有的转圈飞来,甚至有的还会拐弯,只要他的剑圈稍露空隙,身上只怕立即就要变作蜂巢!
唐仲山的暗器分无毒有毒两种,无毒的也还罢了,要是着了淬有剧毒的暗器,只要稍为伤损皮肉,就会见血封喉,武林中人对他闻风丧胆,怕的就是他的喂毒暗器。他现在所发的暗器不知是有毒还是无毒,耿玉京全神贯注应付他的暗器,是根本无暇想到这一层的,但那个出声提醒他的人却是不能不为他着急了。
那人飞也似的跑来,来得可正是时候。
暗器中的两柄飞刀从耿玉京的头顶飞过,没碰着他的剑圈,耿玉京虽然有点奇怪,唐仲山所发的暗器怎的如此失了准头,但也不怎样在意,没想到这两柄飞刀,突然在他的脑后飞了回来。飞刀份量较重,唐仲山又是用重手法发出的,耿玉京此时已是气力不加,划出的剑圈主要是用来对付前方和两侧的暗器,脑后正是空门。
那人来得正是时候,距离三丈之外,掌力拍出,两柄飞刀歪歪斜斜的飞过一边,落在耿玉京旁边。说时迟,那时快,六七种不同的暗器,已是同时向那人飞来,劈空掌力及远不及近,那人竟然伸出双手去接,随接随掷,他的手掌竟然好像不是血肉之躯,居然不怕暗器刺伤。但虽然如此,飞向他面门的梅花针也还是靠耿玉京的剑气给他荡开的。否则恐怕他也未必按得住这种夹在其他暗器之中而又无声无影的梅花针。
【0809:耿玉京中了暗器】
两人并肩而立,抵挡喑器,耿玉京所受的压力减轻,这才得有余暇看清楚那个赶来助他的人。一看之下,不由得心头充满疑惑。只觉这个人的而孔虽然“陌生”,但却好像是一个十分熟悉的人。
不过,他也只是怔了一怔,顿时就想起来了。这霎那间,他不觉又惊又喜,几乎就要嚷了出来。
原来这个“陌生”的老者,正是郑巧儿的爷爷郑铁岗。郑铁岗是戴着人皮面具的。
他正自惊喜交集,跟着又听到了一个更加熟悉的声音。声音清脆,宛若银铃,当然是个少女,那少女叫道:“大哥,大哥!”叫他做“大哥”的少女,除了郑巧儿,还能是谁?听见了郑巧儿的声音,他是半点疑惑也没有了。
果然便听得郑铁岗用本来的口音叫道:“巧儿,止步!小心!”
他是恐防巧儿踏入唐仲山暗器之所能及的靶圈之内。
可惜他只顾提醒孙女,却一时间忘记了自己也要加紧提防。
他敢硬接唐仲山的暗器,有个原因,他是戴着一对金丝编织的手套的。这对手套,利刃也难割开。他本来就练有铁当的功夫,戴上了这对手套,自是可保无虞。
但他还是着了唐仲山的道儿!其实,他也没有怎样放松戒备,而是因为唐仲山的暗器手法太过巧妙。他和孙女儿说话,只不过稍为分心,这就给了唐仲山以可乘之机。
就在他说话之际,他也是不停手的接发暗器的。其中一枚暗器,忽然后发先至,扰乱他的注意。虽然这枚暗器还是给他接着了,但却刺着他掌心的劳宫穴。
这枚暗器只不过是比梅花针份量重一些的定形针,当然刺不穿金丝手套,但隔着手套刺在劳宫穴的位置上,亦已足以令他的一条手臂顿时麻木不灵!他一条手臂失灵,防御的力量当然大减。紧接而来的份量更重的两枚透骨钉,中途突然改变方向,从耿玉京意想不到的方位射来,射入了他的剑圈之内!
只听得“卜通”一声,耿玉京倒在地上!
郑铁岗还只是“间接”中了唐仲山的暗器,耿玉京可是“直接”中了唐仲山的暗器了!
【0810:死里逃生】
郑铁岗又惊又怒,霹雳似的一声大喝,猛扑过去,唐仲山所发的暗器被他随接随抛,两人之间的距离早已拉得近了。他身形一起,铁掌挟风,已是立即劈到了唐仲山的面门!
“蓬”的一声,双掌相交,唐仲山的掌力稍逊一筹,蹬、蹬、蹬的退出了六七步!
“铁掌开碑,果然名不虚传!你我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干嘛和我拚命?是为了这小子的原故吧?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唐仲山一面发出一蓬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一面喝问!
郑铁岗以劈空掌力扫荡梅花针,只是稍为被他阻了一阻,说时迟,那时快,第二掌、第三掌又已挟风劈到,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管得着他是我的什么人!”
唐仲山的中指一弹,他是蓄着长指甲的。乌黑发亮的长指甲突然伸长几寸,好像蛾眉刺一样划向郑铁岗的脉门。与此同时,郑铁岗的鼻端闻到了一股令人欲呕的腥风!
郑铁岗是个大行家,一看就知他的指甲有毒,金丝手套保护不着脉门,怎敢让他划伤皮肉?他闭了呼吸,手腕一沉,避开了他的指甲,但唐仲山也避开了他的铁掌。
就在此时,忽然听得耿玉京“啊呀”一声,似乎是已经从地上跳起来了!
唐仲山冷笑道:“唐门暗器,从来不杀无名之辈,这小子对我不敬,我才吓一吓他。嘿,嘿,你现在应该知道了,这小子还没死呢!你是不是还要和我拚命?”
郑铁岗回头望去,只见耿玉京呆若木鸡,不禁又是一惊,只怕他虽然逃得性命,仍是不免受了毒伤。
你道耿玉京何以呆若木鸡,原来他刚才是仆倒地上,才用剑尖挑开那两枚透骨钉的。他的气力都几乎耗尽了。而当他站起来时,这才发现,肩衣贴着一枚薄如蝉翼的蝴蝶镖。蝴蝶镖锋利的翅勾破他的衣裳,险些勾着了琵琶骨!如今他的琶琵骨虽然幸保无损,上半身已是隐隐发麻!
郑铁岗正要问他怎么样了,忽听得他已在尖声叫道:“巧儿,小心!”原来当他跌倒地上之时,郑巧儿已是顾不得爷爷的警告,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耿玉京的语音未落,郑巧儿也在尖声叫起来了!
【0811:冷焰弹吓阻强敌】
“爷爷,爷爷!”郑巧儿尖声呼叫,声音充满惊惶!
郑铁岗只道她中了暗器,说不定是受了伤了。哪知一看之下。比看见她受伤还更令他吃惊!
郑巧儿整个人都被包在一团紫蓝色的火光之中!
这霎那间,郑铁岗哪里还顾得及去理会唐仲山,当然是跑回去先救孙女儿要紧,即使是救她不活,要报仇也只能待之他日了。
好在唐仲山并没发暗器追击他,他一转身,几个起伏,就到了孙女儿跟前。
说也奇怪,他一跑到孙女儿的跟前,那团笼罩着郑巧儿的火光已是忽然消失!
郑巧儿也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虽然吓得呆了,身上却是毫发无伤!
难道刚才看见的只是幻相,这霎那间,连见多识广的郑铁岗,不觉也是呆了!
唐仲山的声音远远传来:“郑老儿,好好管教你的孙女儿、孙女婿吧,下次倘若犯在我的手上,恐怕我就不仅只是恐吓他们了!”声音远去,人影亦杳。唐仲山已经趁这机会跑了。在他的“临别赠言”之中,竟把耿玉京当作了郑铁岗的孙女婿,令得郑铁岗啼笑皆非。好在耿玉京和郑巧儿都是惊魂不定,根本就没有留意他说些什么。
郑巧儿的衣裳都没破损,只是秀发上沾了许多粉末,她抖抖秀发,很快就弄干净了。
原来唐仲山刚才所发的暗器名叫冷焰弹,是磷质摩擦所发的火焰,有光无热,根本就不能烧伤人的。
郑铁岗心神定了下来,暗笑自己湖涂。
如果巧儿刚才是被真火包围的话,她如何还能张口大叫,声音只是显得惊惶却没变样。
耿玉京的气力本来没有恢复,惊急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飞快的跑到郑巧儿跟前来了。
“巧儿,你怎么啦?”
“没什么,只是胸口有点作闷,头发也不知给弄污没有?”要知磷火虽然不能伤人,气味却是难闻。
耿玉京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说道:“刚才我几乎给他吓死!”
郑巧儿忽地定了眼睛看他。
【0812:手下留情?】
耿玉京诧道:“干吗这样看我,我的身上有什么古怪吗?”
郑巧儿“咦”了一声,说道:“你的肩头上好像有只蝴蝶?”
耿玉京这才省起,原来那枚蝴蝶镖还没取下。他轻轻抽出镖上的倒须,取了下来,笑道:“这是唐门的蝴蝶镖,你喜欢就送给你。”
郑巧儿道:“我要这种歹毒的暗器做什么,你留下来做纪念吧。大哥,你受伤没有?”
耿玉京道:“幸亏他手下留情,要是多一分力道,我的琵琶骨恐怕要给它穿过去了。”
郑铁岗道:“你那一剑其实也可以刺穿他的琵琶骨的,我跑来的时侯,刚好看见。要说手下留情的话,也是你给他先留了情。”
郑巧儿道:“纵然如此,他也总算是还了耿大哥的人情。嗯,这老头儿倒还不算太坏。”
郑铁岗道:“他是武林前辈,岂能欠下小他两辈的人情?他用这种手段‘回报’,其实已经是有失身份了。”
其实他们都只猜中一半。更大的原因是因为郑铁岗已经来到,唐仲山自忖没有杀他的把握,倘若他取了耿玉京的性命,即使郑铁岗不能当场替耿玉京报仇,日后也是一场大祸。唐家再厉害也抵挡不住武当派的报复。
吃惊过后,耿玉京的精神亦已逐渐恢复了。这才有空说道:“你们赶来做什么,难道早知有刚才之事?”
郑巧儿道:“唐家的人竟然会来找你的晦气,这个,我们当然是料想不到的。我们是恐怕齐王府那班人向你寻仇。”
耿玉京道:“现在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郑巧儿道:“怎见得没事?”
耿玉京道:“此地离开金陵已经一百多里,那些人要来的话也早该来了。他们执役王府,料想也不会随便在江湖露面的。”
郑巧儿道:“那可说不定啊,何况还有这位唐二先生呢,他说过要把你捉去给他的老情人的,你不怕又再碰上了他?”
耿玉京道:“他要捉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而且,他也来必敢跟我上武当山吧?”
郑巧儿道:“有防备总比没防备好些。”
【0813:同上武当】
耿玉京见郑巧儿的一双眼睛望着他,关注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感激他们祖孙来援的诚意,但却沉吟不语。
郑巧儿道:“你怕什么?是不是因为爷爷是黑道中人,邪正殊途,要是你和我们一起上武当山,对你反而不便?”
耿玉京被她激发了真情,说道:“你们几次救了我的性命,待我有如家人,我就是拿性命报答你们也不为过!巧儿,请你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你我之间,还论什么正,说什么邪?”
郑巧儿笑靥如花,道:“说得好,那么,你是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了?”
耿玉京毅然道:“咱们这就走吧!”
郑铁岗微笑道:“为人为到底,送佛送到西。京儿,你别当我是老糊涂,我会替你着想的。”说至此处,只见一辆马车已经来到他们面前。正是耿玉京在金陵的时候,每天载他往如意坊的那辆马车。驾车的也还是那个郑家的哑仆。
郑巧儿笑道:“请上车吧,你坐在车上,路上的行人就看不见你了。”
耿玉京道:“这敢情好。我那匹坐骑没了,我正愁没有代步呢。青天白日,在路上可是不便施展轻功呢!”他的坐骑是被唐仲山在逃跑之时,用喂寄的暗器打死的。
郑铁岗道:“到了武当山下,我们就和你分手,各自上山。在路上,我还可以略施小术,让你变成个贵介公子。”
郑巧儿道:“好,他扮作公子,我就扮作他的丫环。”
耿玉京笑道:“我又不是楚碧山,可不敢举他的样子带丫环随行。只能仍然像在金陵的时候,委屈你做我的书僮。”
郑巧儿笑道:“丫环也好,书僮也好,总之我是跟定你了。”话出了口,方知“失言”,不觉面红过耳。
※ ※ ※
唐仲山仗着独门暗器,令得郑铁岗和耿玉京都吃了他的亏,即使不能说是“大获全胜”,也可说是已经获胜了的。但他却殊无得意之惑,反而甚为沮丧。
要不是耿玉京手下留情,他早已败在耿玉京剑下,但这还不是令池沮丧的主因。
【0814:年老气衰】
令他沮丧的是,他发现自己毕竟是已经老了。
须知唐家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暗器第一家,绝非无因而至。别家别派,精于暗器的未必长于内功,长于内功的未必精于暗器,只有唐家,是暗器内功并重的。他们练功的途径是循序渐进,内功练到某种境界才能练某种暗器手法。换言之亦即是高明的暗器功夫必须有深厚的内功作为基础。内功越高,暗器的手法也越精。
唐家是天下暗器第一家,而唐仲山则更是被公认为近百年来唐门的第二局手。即使不用暗器,他练的小天星掌力,亦已足以傲视武林。
而现在,他不但几乎伤在耿玉京的剑下,比掌力也敌不过郑铁岗。
“如果是早几年,那小子的剑法虽然精妙,我也可以及时将他的剑尖荡开。”只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不只是内力衰退,反应亦已迟钝了。
当然,还不仅是这一点,“如果是早几年”的话,他的暗器有如冰雹乱落,也早就该穿进了耿玉京的剑圈;和郑铁岗对掌,也不至于给对方的掌力把他震退了六七步了。
“怪不得五娘要从我的身边溜走,敢情她已是嫌我老了。”他不觉叹了口气,大有“英雄迟暮”之感了。
不只是“伤感”而已,还有比伤感更“实质”的东西,他硬接了郑铁岗的两次掌力,内息的运行已是大为紊乱,如果不及早调治,恐怕就不只“伤感”且要“伤身”了。
他离开大路,走上山去,躲在树林里自行疗伤。说是“疗伤”或许稍嫌“严重”了些,但他也确实是需要调匀呼吸,才能避免受伤了。
他盘膝静坐,调匀呼吸,遇了一会,内息的运行浙渐恢复正常,精神亦已逐渐好转。
他吐出一口浊气,放下了心上的石头。
就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几个人是在他下面的山腰说话,他们是因为走得累了,在山腰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歇息,那里有清冽的山泉可供饮用,他们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趁休息的时间野餐。其实,他们聚在那里交谈并非刚刚开始,只不过因为唐仲山的精神不济,是以直到如今,他已经恢复正常之后,方始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他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把他吓得一惊了。
【0815:有人谈论常五娘】
“不是听说那骚狐狸早已死了的吗,难道竟是假的不成?”
唐仲山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们说的,莫非就是我的五娘?”
他竖起耳朵来听,果然便听得另一个人说道:“当然是假的。她曾经在这里出现,这是最近的事!”
“这里?”
“我说的是金陵。‘青蜂飞入石头城’这个消息是我从一个绝对可靠的地方听来的,决不至于是胡乱捏造的谣言。”
唐仲山所料不差,“青蜂”是常五娘的外号,这些人说的当然是她无疑。
“这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他是谁呢?”唐仲山听这人的口音依稀似曾相识,一时间却又想不但他是何人。
又一个人问道:“什么可靠的地方?”
“这个,请恕我要保守秘密了。嘿、嘿,总之不是寻常的百姓人家!”他话说要“保守秘密”,但却又忍不住要透露一点口风。
“哈,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是不是齐王府?”
“算你聪明,一猜就着。”
“你老是黑道白道,路路皆通。不是我给你戴高帽,除了你老,恐怕也没有谁既能够做武当派的贵宾,又能够在王府中打探消息了。”那人听了这些恭维的话,乐得哈哈大笑。
听到这里,唐仲山用不着看见这人,亦已知道这人是谁了。原来这个人是江湖上著名的包打听,姓曾,原名“广文”,但人家都把他的“文才”的“文”当成“见闻”的闻,久而久之,他也索性把“广文”改成“广闻”了。他的武功不是很高,交游却是极广,和武当山的无量长老也是朋友。
“青蜂常五浪的胆子忒也太大了,她不怕武当派的人找她算帐吗?听说去年她就曾在武当山闹过事的?”
“胆大必有所恃,谁不知道他的老姘头是唐二先生!”
先头说话的那个人哼了一声,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
曾广闻听听和他同行这两个人的议论,忽地又笑起来,说道:“你们想不想知道最新的消息?(那两个人当然同声说‘想’!)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一定要保守秘密!”
【0816:半真半假的消息】
两人齐声说道:“这个当然。”心中则在喑暗好笑。原来凡事要请别人“保守秘密”乃是唐仲山的口头禅,其实最不能保守秘密的正是他自己。
曾广闻道:“据说已经有武当派的弟子来到金陵搜查这头骚狐了。那名武当弟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但剑法之高,连王府的四大卫士都叹为仅见!”
和他同行的那两个人对武当派的情形似乎也是甚为熟悉,说道:“武当派的第三代弟子中,似乎并没有这样高明的人物呀,他是谁?”
曾广辟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还不是最惊人的消息。”
“还有什么惊人的消息?”
“那名武当弟子并没有找着青蜂常五娘,你们猜她是身向何方?”
“我们怎猜得着,还是你老人家开谜吧。”
“她和另外一个无名少年一起离开金陵,据说他们是要往武当山去!”
“据说,据谁所说?”
“对不住,这个,这个一可得请你们恕我不便奉告了。”曾广闻故作神秘的说道。原来他虽然以消息灵通著称,但他的消息往往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甚或每多捕风捉影的。因此,“不便奉告”也就成为了他另一个著名的口头禅。
唐仲山暗自想道:“那名武当弟子想必就是蓝玉京了,只不知那少年是谁?但不管是谁,如果这消息是真的话,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曾广闻的一个同伴说道:“武当派的人知道她是假死,已经要搜查她了,她还要上武当山去?唐二先生恐怕也未必保得她安全吧?”
曾广闻道:“你说的似乎有理,却未必如你所料。据我所知,唐二先生和武当派的几位长老都有交情,而且他的暗器又是天下第一,武当派即使不顾交情,也得顾忌他的暗器。”
另一个人忽地说道:“曾老先生,这个你却是有所不知了。”
曾广闻最不高兴别人说他所知不广,便道:“何所见而云然,我倒要请教了。”
那人道:“不敢。但据我所知,武当派是因常五娘涉嫌和几宗血案有关,才要捉拿她的。唐二先生也正是因此,才让她假死。”
【0817:克制唐门暗器的功夫】
曾广闻道:“这,我早已知道。听以我才特别提出唐二先生的暗器工夫。常五娘是武当派的仇人,武当派多半不肯买唐二先生的交情,这点看法,你我其实都是一样。”其实,曾广闻并不知道常五娘涉嫌的那宗血案的具体内容,只不过他死要面子,强不知而为知罢了。
那人微笑道:“依我看来,武当派固然不会卖交情给唐二先生,也不会顾忌他的暗器。要知武当派不仅精于拳剑,内功心法也足以与少林比肩。唐二先生的暗器功夫纵然是天下第一,武当派也有克制他的功夫。”
曾广闻哼了一声,说道:“你见过武当派这种功夫?”
那人仍然微笑说道:“虽没亲眼见过,但却亲耳听过一位武当高手和我这样说的。我自问还多少懂得一点上乘内功的道理,因此我对他的所说深信不疑!”这人的内功造诣在曾广闻之上,曾广闻也不敢贬低武当山的内功,只好倚老卖老,说道:“无量长老是我的老朋友,我可从没听他说过武当派有可以克制唐门暗器的功夫,你说的那位武当高手是谁?”
那人笑而不答。曾广阔又再问道:“是武当派的新掌门人牟沧浪吗?”
那人给他缠问,这才说道:“我不敢说是割鸡焉用牛刀,但要对付唐二先生,依我看来,似乎还用不着武当派的掌门亲自出马,至于那是谁人,请恕我不便奉告。”他套用曾广阔的口头禅,把曾广闻气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唐仲山在山上凝神细听,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素来是以暗器无敌自负,听了不觉得心头火起,暗自想道:“这厮多半是为了巴结武当派而信口开河,哼,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待会儿我倒要先让他知道我的暗器厉害。”
曾广闻勉强笑道:“没想到武当派的事情,你比我知道得更多。但还有一件事情,恐怕你就未必知道了。”
那人说道:“说到消息灵通,曾老倘若自认天下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了。我不过只是多知道这一件事情而已,怎能跟老曾相比?还是请曾老说出来吧。”
曾广闻得了一顶高帽,这才面露笑容,说道:“这个秘密非同小可,你们──”
【0818:还有一个老情人】
那两人忍住笑,齐声说道:“你老放心,我们自当守口如瓶。”
曾广闻道:“好,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们了。我要说的是:常五娘既明知武当派不肯放过她,为何还要冒着性命的危险,一而再的偷上武当山?”说到此处,故意顿了一顿,好像在等待那两个人的回答。
那两人齐声道:“我们怎能知道,你老快点说吧。”
曾广闻这才齐声说道:“因为她要私会老情人。”
和他同行那两个人都是吃了一惊,说道:“你是说,除了唐二先生之外,在武当山上,另外还有一个青蜂常五娘的老情人?”
曾广闻看他们惊诧的样子,大为得意,说道:“你们想不到吧?但你们可别问我,这个秘密,我是怎样得知的?”
“是武当派的道家弟子还是俗家弟子?既说是老情人,那么想必是武当派长一辇的知名之士了,是,是──”
曾广闻忙道:“你们切莫胡猜,恕我不便奉告。”他为了夸耀自己的“独有消息”,说溜了嘴,一急之下,不觉又把口头禅搬出来了。
那两个人果然不敢“胡猜”下去,但其中一个却用旁敲侧击的口气问道:“那么,她敢偷上武当山,是不是仗着有老情人的庇护?”
曾广闻笑道:“这个问题,只有常五娘本人才能回答。我怎能猜她的心思?”但他说是“不能猜”却又“猜”了,继续说道:“不过,常五娘是出了名的骚狐狸,她为情所迷,恐怕也什么都不顾了。”
另一个人问道;“唐二先生可知她的这个秘密?”
曾广闻道:“我猜,恐怕还未知吧。”
那人哈哈笑道:“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要是给唐二先生知道,岂不把他气死?”
第三个人则道:“如此说来,常五娘即便不死在武当派的门下,也会死在唐二先生的手下了。鼎鼎大名的唐二先生,岂能做个开眼乌龟?”
曾广闻掀须笑道:“这却未必!”
“未必会杀她吗?难道唐二先生竟肯甘心做、做──”
曾广闻笑道:“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0819:最可毒的暗器】
“什么其二?”那两人问道。
曾广闻邪里邪气的笑道:“你们只知唐二先生霸道惯了,却不知在这件事上,他实是力有未逮!”
“不错,武当派有克刺唐门暗器的功夫,他生气也没办法。”
曾广闻道:“我说的‘力有未逮’,倒不是这个意思。他是把常五娘当作心肝宝贝的,但可惜他又年纪老了,力有未逮,也只好眼开眼闭了。嘿,嘿,我敢和你们打赌,即使他知道的话,他也是舍不得杀常五娘的!”
那两人都笑起来,说道:“如果当真如你所说,那么唐二先生就不仅是开眼乌龟,而且是缩头乌龟了!”
※ ※ ※
唐仲山听得几乎气炸心肺!
本来他对曾广闻还有一点好感的,因为曾广闻素来对他十分尊敬。但也正是因此,当他听到曾广闻也在背后讥诮他时,他的气就更大了。
经过了刚才与耿玉京、郑铁岗的一战,他随身携带的暗器已是所余无几,但却还有他刚才未曾动用的一种解毒暗器,这种暗器名叫毒雾金针烈焰弹。
顾名思义,这种暗器乃是一颖弹丸,弹丸一爆炸,就有毒雾和火焰喷出,而且还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夹在烟雾之中射向敌人。毒雾能令人昏迷,烈焰能烧身,金针能射穴道。要是在近距离发出,武功多高的人也难幸免。不过,他身上只有两颗。刚才他也曾想过用来对付郑铁岗的,但一来没有深仇大恨,二来郑铁岗的武功实在太高,两颗毒雾金针烈焰弹纵然可令他身受毒伤,甚至毒发身亡,但却没有把握令他立即毙命,郑铁岗拥有邪派功夫的“天魔解体大法”,在毒发之前,还可与他同归于尽。
不过,对付这三个人,两颗毒雾金针烈焰弹已是足够了,这三个人的身份和武功都不能与郑铁岗相比,杀了他们也没多大后患。
唯一的缺陷是距离较远,从高处掷下去,估计只能够在下面山腰的上空爆炸,金针是不会射中他们的穴道的,烈焰也未必能够烧到他们身上。要是跑到近处才发,又怕一现身就把他们吓跑了。
【0820:柔劲接毒弹】
但即使金针失效,烈焰无功,也还有毒雾。
毒雾散开,少说也可以笼罩数亩之地,他把这两枚毒雾金针烈焰弹从高处掷下,只须在山腰的上空爆炸,下面那三个人就决计逃避不了毒雾的侵袭。
这是唐门最歹毒的暗器,中毒之后,即使侥幸不死,也得变成白痴!而且一定是又聋又哑,半身不遂的白痴。这样的白痴,纵然他的记忆不是完全失掉,他心中所藏的秘密,也是不能出之于口的了。
“好,看在曾广闻和我还有一点交情的份上,就便宜他们吧。”唐仲山站了起来,把那两颗毒雾金针烈焰弹揑在掌心,心里想道。其实,像曾广闻这样的人,要是变成了不能说话的白痴,那就简直是生不如死了,还有什么“便宜”可言。
可笑曾广闻不知大祸临头,还在说道:“泄漏别人隐私,乃是大忌。我把你们当作自己人,才告诉你们这个秘密。莫嫌我罗唆,我可要再提醒你们一遍,千万别说出去,尤其到了武当山上,更不能──”
“知道了!”那两人同声说道:“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点避忌还不懂吗?时候不早,咱们走吧。”原来这三个人都是要到武当山去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的。
唐仲山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复,要是追上去的话,可得多费许多气力,而且他也不想现身。因此一听他们要走,立即就把这两枚毒雾金针烈焰弹飞出。
按说,毒弹飞出,很快就会爆炸的。不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非但没听见声响,那两枚毒弹也好像不知去向!
唐仲山迈出两步,俯首看时,忽地发现,就在他的下面,距离不到百步之遥,在那山涧的旁边,多了一个人!
那人双掌平伸,掌心平伸,两枚毒雾金针烈焰弹在他的掌心滴溜溜的转。严格说来,弹子还没沾着他的手掌,是被他的掌力荡得团团乱转的。和他的掌心还有一点点距离。
唐仲山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当然立即就看得出来了。那人是用柔劲来化解他这暗器掷出去的力道。而且,这正是武当派以柔克刚的功夫。
太极拳的拳经有云:空明若虚,随曲就伸。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可以“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唐仲山的毒雾弹本来一碰就会爆炸的,但现在却是被那人的柔劲制住了。
【0821:暗器无功 一片迷茫】
这个人所练的武当派内功,显然已是到了烧火纯青之境!
“无相真人复生,恐怕也不过如此!”唐仲山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了。
吃惊的还不仅仅是这人高深的内功!
唐仲山和武当派的首脑人物全都认识,但这个人既不是无量、无色两长老,也不是新任掌门的无名真人(牟沧浪)。甚至也不是第二代弟子中本领最高的不波和不岐。
这个人背部微显伛偻,面部毫无表情,苍白如纸。唐仲山一看,就知他是戴着人皮面具。另外一点,就只能看出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少说也该有六十开外。但绝对不是无量长老,因为身材的差别太大,再高明的易容术也不能掩饰的。唐仲山本人就是擅于易容术的大行家……
“武当派怎的还有这样一个人物,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唐仲山又是吃惊,又是迷茫!
心念未已,只见那两枚毒雾金针烈焰弹已经停止转动,落在那人掌心。
那人吁了口气,把这两枚毒雾弹抛落山涧中。他看也不看唐仲山一眼,竟自走了。
唐仲山不觉嗒然若丧,一片迷茫!
他只道所谓“武当派已有可以克制唐门喑器的功夫”云云,只不过是曾广闻那个朋友的信口开河,谁知竟是真的!
还上不上武当山呢?“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五娘上武当山偷会情人恐怕也是真的了。”但武当派有了克制他的暗器功夫,他跟上武当山又能讨到什么好处?自身难保,还能够保得住常五娘吗?
他又是气馁,又是气愤,饶是他素性刚愎自用,也是不禁踌躇莫决了。
他茫然四顾,只见空山寂寂,杳无人影。曾广闻和他那两个朋友,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 ※ ※
曾广闻等一行三人刚刚走下山,忽地发现一个青袍老者在后面追上来。这老者形貌奇特,像个活僵尸。
曾广闻有一样特殊的本领,他见过的人决不会忘记:心里不觉打了个突,“这人似曾相识,但我是在哪里见过的呢?”他苦苦思索,也想不起在他相识的人当中,有哪一个有道样奇特的“相貌”。
【0822:突施杀手】
曾广闻道:“阁下想必也是上武当山的吧,咱们正好一路。”和他同行的那两个人也都停下脚步,和这青袍老者打个招呼。这两个人的见闻虽然不如曾广闻之博,但也是惯走江湖的了,他们一见这个青袍老者的古怪行径,亦是和曾广闻一样,猜想这个老者多半是武林异人,故此有心结纳。
不想这个青袍老者之“怪”,还出他们意料之外。
他不但不理睬那两个人的招呼,对曾广问的攀谈,也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板着一张冰冷的脸孔,旁若无人的笔直向他们走来。
那两个人不觉心中有气,说道:“我们两个是无名小卒,但这位曾老前辈可是……”
话犹未了,只听得那老者哼了一声,说道:“是么,好,咱们亲近亲近!”声音沙哑,十分难听。曾广闻听得出他是故意用假嗓子说话。
一时间他还未想得起这个老者是谁,一件令他震骇之极的事情突然在他面前发生了。那青袍老者声出掌发,快得难以形容,他只见掌影一晃,那两个人哼也不哼一声,就像两根木头般倒了下去!
曾广闻大惊之下,转身就跑。青袍老者反手一抓,把他的上衣扯了下来,但没有将他抓着,也是有点觉得意外。原来曾广闻的武功不是很高,但逃跑的本事却是很少有人比得上他。他这手功夫名叫“金蝉脱壳”。他挣脱之后,失声叫道:“你,你……”
要是他一声不响,青袍老者或者还可以饶他不死,现在他已经知道曾广闻认出了他,他如何还能放过?曾广闻跑得已经是飞快了,但也不过跑出数丈之地,陡然间只觉背心剧痛,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翻过来,他只说得“你,你是──”三个字,下面的话就再也说不下来了。
青袍老者以劈空掌力击毙了他,满脸歉意,说道:“你莫怪我,你死在我的掌下,总比让唐老二将你变成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白痴好得多!”
原来这个青袍老者正是刚才以柔劲克制暗器,吓阻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唐仲山的那个人。
马车在崎岖山路上的车轮滚动声传入他的耳鼓,他皱了皱眉,心道:“玉京这小子我是不能阻止他回武当山的了,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的好。”原来他只是想阻止于他不利的人上武当山,刚才他之所以接下唐仲山的暗器,也并非是要保护曾广闻这三个人的。
【0823:东方亮也出现了】
青袍老者向曾广闻的尸体作了个揖,说道:“老弟,你已经得了大解脱,剩下的这具臭皮囊,土葬天葬都是一样,恕我不替你掩埋了。”他不想给耿玉京碰上,便即起行。不过,走的却是另一条路。
他是从三岔路口转过另一条路的。要到武当山去,走当中这条路,路程最短。走另外的路,则要多绕个弯。不过,他依常理判断,耿玉京坐的那辆马车,当然必定是定中间这一条路,他为了不想给耿玉京碰上,只好避开。
他刚刚转过另一条路,还没走到半里路程,忽听得蹄声得得,三岔路口出现了一个骑着马的少年。
青袍老者走的这条路,是从山腰蜿蜒而过的。他居高临下,看清楚了这个少年是谁之后,不觉又是眉头一皱,心里想道:“原来是东方亮这个小子,我在关外没碰上他,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哼,不妙,他在这里出现,莫非也是要往武当山去?这小子忒也胆子太大了,他上次上武当山挑战,虽然是给牟沧浪打败,但武当派的几位高手也曾吃了他的亏。他和武当派结的梁子,非但没有化解,反而是结得更深。如果他这一次当真又是想去武当山的话,只怕牟浪浪纵然肯放过他,武当派的弟子也未必肯放过他吧?嗯,看在他死去的父亲份上,我只好再次出手,吓阻吓阻他了。”
他拾起两颗小石子,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出去。东方亮骑在马上,突然看见两颗石子挟着劲风打来,立即拔剑一挥,一招“八方风雨”,剑光四面展开,“叮叮”两声,把两颗石子打落。
他游目四顾,不见有人,心中自也不禁吃了一惊。但却并不停留、喝问,踏上左边那条路走了。青袍老者不想现出身形,也不知他是否因为看见当中那条路上的三具尸体才绕路而行。
“没想到这小子的剑法竟然还好似胜过他死去的爹爹,我是不能让他认出来的,阻他不住,只好罢了。但愿他不是要上武当山吧。”原来他发的这两枚石子,用意本来是想击毙东方亮的坐骑的,没想到东方亮的剑法却是远远在他估计之上。
※ ※ ※
耿玉京和郑铁岗、郑巧儿坐的那辆马车,已经就快要来到那三岔路口了。他没有看见东方亮,不过他却正巧是在这个时候谈起东方亮。
【0824:提起东方亮】
话头是从耿玉京的剑术拉开的,郑铁岗盛赞他的剑术了得,郑巧儿道:“可惜我没看见,听你这么说,似乎那位唐二先生都险些伤在他的剑下,是吗?”郑铁岗道:“什么似乎?险些?要不是他手下留情,那位唐二先生已经伤在他的剑下!”郑巧儿又是欢喜,又是吃惊,说道:“武当派的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郑铁岗却道:“我还是想不通,你的剑术是怎样练成功的?”
郑巧儿道:“爷爷,你忘记了他曾经说过他的剑诀乃是无相真人所授的吗?”
郑铁岗道:“我知道。但那是在他离开武当山之后的事,有了剑诀,倘若没人指点,也不会精进如斯啊!京儿,你是不是另有奇遇?”
耿玉京道:“爷爷猜得不错,我的确是曾得高人指点。”
郑铁岗当然要问下去:“高人是谁?”
耿玉京道:“第一位是少林寺的慧可大师。”
郑铁岗诧道:“少林寺似乎并不以剑法见长。”
耿玉京道:“他给我说的是武学原理,他从庖丁解牛,讲到上乘武学,令我得益不少。”
郑铁岗道:“原来如此。但你说了第一位,想必还有第二位吧?”
耿玉京道:“第二位是东方亮。”
郑铁岗怔了一怔,道:“东方亮?他的父亲是不是东方晓?”
耿玉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西门夫人的姨甥。”
郑铁岗道:“这就对了。但东方晓我是知道的,他的剑术都恐怕远不如此,他的儿子又怎能够指点你的剑术呢?”
耿玉京道:“是吗,不过,我确实是一招一式和他拆解,这才练成功的。”
郑铁岗皱了皱眉头,说道:“不妙,如此说来,他是从你这里偷学了上乘的武当剑术了!”
耿玉京道:“我有一位师叔也是这样说的。但我想东方亮不至于是这样的人吧,他本来就懂太极剑法的。”顿了一顿,续道:“即使他真是如此,我也不怪他。因为他和我拆招,乃是彼此都得益的事。”
郑铁岗叹口气道:“你心地忠厚,本来很好,但只怕因了此事,你多了另一重危机了!”
【0825:发现尸体】
耿玉京道:“什么危机?”
郑铁岗道:“武当派的弟子如今已是把东方亮当作敌人,要是给他们知道此事,你就恐怕难免要给他们误会了!”
耿玉京心道:“牟师叔已经是误会我将本门剑法与外人私相授受了。他们要误会,我又有什么办法?”
郑巧儿道:“要是他们只误会你私相授受,那还罢了。最怕他们误会你勾结对本派图谋不利的外人。”
耿玉京苦笑道:“其实东方亮那次上武当山,只不过是想在剑法上争胜而已,他可并没有伤及武当派的人。我不管本门的师叔伯、师兄弟怎样看他,我还是当他朋友的。”
郑巧儿道:“听你这么说,你重视他的友谊,似乎还在楚碧山和你的友谊之上。”耿玉京曾经对他说过,他下山之后只交了两位朋友,一个是楚碧山,另一个就是东方亮的。
耿玉京道:“不错。楚大侠虽然于我有恩,但我还是觉得东方大哥和我更为投合。虽然他在断魂谷中曾经用过手段骗我与他比剑。”
郑巧儿摇了摇头,正想说话,忽听得爷爷“咦”了一声,原来他们的马车已经来到了三岔路口,发现那三具尸体了。
耿玉京道:“咱们下去看看。”
郑铁岗道:“你认得他们?”
耿玉京道:“我只认得其中一个,是乌鲨镇那个金老板的手下,但我却不知道他的名字。”
郑铁岗道:“我也认得一个,他可是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说话之时,他已经在开始检查曾广闻的尸体了。
耿玉京道:“他是何人?”
郑铁岗道:“他的武功并不很高,但却是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人。咦,奇怪!”
郑巧儿道:“爷爷,你奇怪什么?”
郑铁岗又再检查了另外两个人的尸体之后,这才说道:“他们都是被掌力震裂心脏的,外表却没半点伤痕。这种掌力,这种掌力……”
郑巧儿道:“爷爷敢情是已经知道是谁所为?”
郑铁岗道:“如果是在三十年前,我马上可以回答,但现在,我、我是不知道了!”险上露出一片茫然的神气!
【0826:猜不透是谁】
郑巧儿诧道:“爷爷,你这话好怪,为什么在三十年前你可以回答,在三十年后的今天你反而不知道了?”
郑铁岗道:“并没什么奇怪,因为据我所知,只有一个人曾经练成这种掌力。但这个人早已在三十年前就已不知踪迹,不可能还活在人间!”
郑巧儿道:“这个人失踪的时候,已经很老了吗?否则,你怎不许他是隐姓埋名。”
郑铁岗道:“这个人的年纪比我大一些,但还不是年纪的问题。这个人的性格是不甘寂寞的,要是他还活着,他不会消声匿息,三十年中,从未在江湖露过一次面。”
耿玉京心中一动,问道:“爷爷,你说的可是七星剑客郭东来?但据我所知,这位老前辈可是还没有死的。”
郑铁岗道:“不是。郭东来精于剑术,但若论掌法,他还比不上我。”
郑巧儿道:“那么,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郑铁岗叹口气道:“他是自我有生以来,唯一能在掌力上击败我的人。”意态萧索,似是不想再提此人名字。
郑巧儿道:“凶手猜不出是谁那就算了。反正曾广闻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犯不着多管闲事。”
三人继续登程,走了一会,郑铁岗忽地说道:“玉京,记得你好像说过,你曾经在关外碰上一个武功奇高的蒙面人,你曾经败在他的掌下。”
耿玉京道:“不错。但这个人对我却似手下留情,我被他的掌力击晕,醒来之后,毫发无伤。”
郑铁岗道:“你对他的掌力感受如何?”
耿玉京道:“掌力甚为柔和,但却令人难以抗拒。”
郑铁岗道:“依你看,你碰上的这个人,和牟一羽碰上的那个蒙面人,是否同一个人?”
耿玉京道:“我不知道。但牟师叔碰上的那个人,能以金刚指力在石壁留书,似乎不是同一路数。”
郑铁岗道:“功夫练到极高境界,至柔也可以变为至刚。我不是说他们必定是同一个人,但也不能据此而说不是。”
说过了这一段话之后,郑铁岗又好似在思索什么,默然不语了。郑巧儿忍不住问道:“爷爷,你在想什么?”
郑铁岗喟然叹道:“我想不会这么凑巧,就是当年击败我的那个人的。但我仍是真盼那个人还活在人间!”正是:当年强敌今何在,谁解英雄寂寞情。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