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5:莫名其妙的打斗】
碧空如洗,沙软潮平,海鸟高翔,渔舟出没。乌鲨河的名字或者予人以恐怖之感,但风光却确实迷人。它并不是一条大河,但因与北海(按:即今渤海。辽宁、河北两省,均濒临北海)连接,霖雨季节,河水流入海中,旱季水枯,海水倒灌入河,一年四季,差不多都可以保持同一水位,而且河岸蜿蜒,三面有山环绕,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港湾,也是周围十几个渔村赖以为生的渔港。
在乌鲨河的岸边,未到渔舟唱晚的时候,本来是很少行人的,此时却有一老一少同行,而且老的还是一个和尚。显然是来自异乡的客人。
这两个异乡的客人,不用说就是慧可和蓝玉京了。
蓝玉京在这样宁静的环境之中。心情却是非常混乱。他是刚刚从一场“混乱”的打斗中逃出来的。
他越想越是莫名其妙,忍不住说道:“倘若只碰上一个疯子,那还不算稀奇,但总不会那许多人都是疯子吧?”
慧可笑道:“他们当然不是疯子,他们是鱼行的打手。而且好像还不是寻常的打手。”
蓝玉京道:“我知道,他们都是练过武功的,其中有几个武功还相当不错呢。倘若是我刚刚下山的时候,碰上这场围攻,只怕还未必能够安然脱身呢。但这正就是我百思莫解的地方,我是从未到过乌鲨镇的,为什么他们一见到我就要打我,而且出手之狠,竟然好像要把我置之死地?”
慧可道:“事必有因,你想想,当时可曾听到什么怪话?”
蓝玉京瞿然一省,说道:“我好像听得有人在说,好像,好像,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像什么人?”
慧可沉吟半晌,说道:“恐怕也只能作这样解释了。”
蓝玉京道:“但还是解释不通。即使我是像他们的一个仇人,他们也没有要把我置之死地的道理。”
慧可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寻根究底?”
蓝玉京道:“大师有法子查出根由?”
慧可道:“我们乡下有句俗语:糊涂是福。有时太过明白,反而自招烦恼。我看你还是多一事不知少一事吧?”慧可通晓佛理,但对少年人的心理却是了解不深,他这么一说,蓝玉京越发想要知道了。
【0526:一个伏着】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记得你曾说过,少年时候,你曾喜欢一个女子,不知怎的,那个女子突然对你冷淡下来,你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终于忍不住了,还是要去当面向她问个明白。”
慧可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七个晚上睡不着觉,实在撑不住,到了第八天只好跑去问她。嗯,那时我还年轻,一个俗子凡夫,自是难免有贪、嗔、痴的俗念。现在想来也觉好笑。佛经有云:要斩无明、断执着,方能起智慧,证真如。无明就是贪、嗔、痴……”
蓝玉京耐心听他说了一段佛经,道:“如此说来,你这少年之事,是在你做了和尚以后,才觉得可笑的。”
慧可道:“不错,是在做了许多年和尚之后,方始觉悟少年时候的虚妄的。咦,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必绕弯子了,明白说出来吧。”
蓝玉京笑道:“第一,我一天和尚也没做过;第二,我比你当时还更年轻。事情虽有不同,心里藏不住闷葫芦则是一样。我捱了人家的打,也打了人家。这个闷葫芦若不打开,我只怕最少也得三个晚上睡不着觉。”
慧可笑道:“说来说去,原来你也还是要查究根由。好在我亦已料到你不肯罢休,早就藏下一个伏着。你随我来吧。”
蓝玉京好奇之心大起,问道:“什么伏着?”
慧可一面走,一面说道:“你和那些人打架的时候,我也曾经被人袭击。那人故意撞在我的身上,一个肘锤打我的愈气穴。我一看他的手法,就知他是长白派的弟子,他当然打不着我,我在他背上轻轻一拍,并且和他说了一句话,他就立即飞逃了。这人的武功其实不差,若不是我和他说了这句话,他恐怕还要和我打下去呢。”
那人一出手,慧可就知他的门派。蓝玉京好生佩服,问道:“你和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慧可道:“我说的是:三煞掌你未练过也该知道吧,性命在你自己手上,你好自为之。”
蓝玉京道:“三煞掌是什么武功?为何他又要马上逃跑?”
慧可道:“三煞掌就是他们长白派的本门武功,是一种颇为厉害的毒掌功夫,但必须在他的本门的内外功夫都已练到大成之后,方始能够开始练的。所以我敢断定他没练过。”
【0527:冒牌的三煞功】
蓝玉京诧道:“大师,你练过长白派的武功?”
慧可笑道:“我当然没练过,这种邪派功夫也值不得我练。三煞功能令人骨头软化以至死亡,中掌之后,体内有虫行蚁走的感觉。我在他背上那轻轻一拍,也可以令他有这种感觉。在他背上留下的掌印也是和三煞功一样。不过我的却是个冒牌货,用的还是我本门的内功。”
蓝玉京笑道:“你和他开这玩笑,真是妙极。但我还是不懂你这‘伏着’的妙用。”
慧可道:“这是长白派的毒掌功夫,他虽没有练过,但料想他是应该知道医这毒伤的方法的。方法是用一种药草泡在沸水之中沐俗,每日三次,接连七天,方能解毒。这种药草,恰好是这个地方的特产,在山上随时都可以采集一大堆。这个人现在一定已经是在家中浸在药草泡的热汤中了。”
蓝玉京恍然大悟,说道:“咱们现在就去找这个人?”
慧可道:“不错。这个人是那班人之中武功最好的一个,说不定还是头子。找到了他,就可以从他的口中问出原因了。”
蓝玉京道:“一定能够找到他么?”
慧可道:“这药草是有一种特殊的浓烈气味的。在家中煎药,门外的人都可以闻到。这人逃出乌鲨镇,乌鲨镇外,只有这里有十多家人家,我想该不至于难找吧。”
蓝玉京道:“不错,这里是距离乌鲨镇最近的有人家居之处,但怎知他不是住在更远的山村?”
慧可道:“少年人应该多用脑筋,你自己再仔细想想。”
蓝玉京人甚聪明,一想便即省悟,笑道:“不错,他若是住在远处,只怕未跑到家门,毒已发作,他当时也就不会匆匆逃跑,而是宁愿不顾颜面向你求治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他们在这个渔村走了一圈,慧可就在一家人家的附近闻到了这种药草味了。这家人家是孤零零的独自在山边的人家。
慧可推门进去,里面有两个人看见是他,吃了一惊,扑上前来,慧可大袖一展,登时就封了他们的穴道。他们只叫出了“大哥”二字,底下的话已是像他们的穴道一样被封着了。
那“大哥”喝道:“什么人?”慧可笑道:“别慌,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杀你的。”
【0528:回答三句话】
说话之间,慧可已经跨进内院,踢开一间房门。蓝玉京跟着他进去。
只见房中热气腾腾,原来有个大铁桶装在搭好的铁架上,下面火光融融,烧得正旺,桶中盛满水,水已沸腾。大铁桶里有个人,只露出头部。正是昨天偷袭慧可的那个家伙。
那人吓得变了面色,说道:“我用不着你救命,如果你不是要来拿我消遣,请你出去!”
慧可道:“这药草解不了你的毒的,你体中的异感,有没有减轻?哼,恐怕是反而加重了吧?”
那人浸在药草泡的热水中已经有两个时辰,体内的虫行蚁走感觉的确是并没减轻,反而加重。他本来已有怀疑,恐怕解毒之法不对,听得慧可这么一说,更加着慌了。
慧可缓缓说道:“你若不信,可以吸一口气试试,心口是不是胀闷难当?”
那人一试,大惊说道:“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使我们长白派的三煞功?”
慧可说道:“你不必管我是谁,我练的三煞功和你们掌门人练的不同,比他最少厉害十倍,只有我的秘方才能救命。信不信由你!”
到了此时,那人还焉敢不信,连忙说道:“请、请大师救命!”
慧可说道:“救命不难,但我也不能平白救你的性命,我是要收诊金的。”
那人道:“大师尽管说,多少银子我都愿意给你!”
慧可道:“我不要银子,我只要你回答三句说话。”
那人似乎颇为惊异,道:“三句说话?”
慧可道:“不错,我要你老老实实回答。你若说谎,我也就只能给你假药。”
那人道:“我怎敢欺骗大师?”
慧可道:“我谅你也不敢。你的话是真是假,我一听就听得出来。”
他开始发问:“我知道你是在此处长大的本地人,我问你,有没有外地人曾经在乌鲨镇住过?”
那人想了一想,说道:“大约十多年前,有一对年轻夫妇在乌鲨镇住过。”
慧可道:“说清楚点,到底是十几年?那对夫妻姓甚名谁?”
那人似是在心中盘算,过一会方始回答。
【0529:一对年轻夫妇】
“这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那对年轻夫妇,丈夫姓耿,名字颇为古怪,叫做‘行二’;妻子姓什么,我不知道。只有一次偶然听到她的大夫叫她做燕妹。想必她的名字中有个‘燕’字,这对年轻夫妇在乌鲨镇上似乎还未住满一年,忽然就不见了。”那人说道。
蓝玉京初时以为慧可盘问此人口供,当然离不开今日之事,按照他的想法,首先应该盘问的是:为什么乌鲨镇上那班人与他素不相识,却一见他就要群起围殴,甚至竟要将他置之死地?不料慧可不问眼前之事,却从十七年前的一对异乡人问起。
他本来是甚感奇怪的,但听了这人的回答之后,却是不禁心中一动,仿佛如有所悟了。
他想起了那次和东方亮同行,在途中碰上了青蜂常五娘,常五娘称他为“姓耿的这小子”。他分明姓蓝,常五娘竟然把他的姓改了。这是什么原故呢?
他又想起了慧可曾经告诉他的,有关中州大侠何其武的事。义父从来没有与他提过自己的俗家来历,他是从慧可口中方始知道的。何其武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叫戈振军,就是他现在的义父。二弟子叫耿京士,还有一个女儿叫何玉燕。何其武父女和耿京士都是在十七年前莫名其妙的死亡!
这霎那间,蓝玉京不觉心中乱成一片。他定了定神,暗自想道:“那个叫做耿行二的年轻丈夫,莫非就是耿京士?他在何其武的门下是排行第二的。他的妻子名字之中有个‘燕’字,那不是何玉燕还能是谁?慧可大师从这对夫妇的身上问起,是不是我和这对夫妇也有着什么关系呢?”
心念未已,只听得慧可已经在问第二个问题了。
“你最后一次见到七星剑客是什么时候?”
蓝玉京不觉又是一怔,慧可怎的知道这个人曾经见过七星剑客?而且不仅见过一次?
慧可似乎知道他的心思,缓缓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七星剑客虽然不是住在乌鲨镇,但他来乌鲨镇一定不止一次。而且在十七年前,当那对年轻夫妇在乌鲨镇住的时候,他一定也曾来过!”这话表面上是问那个人,实际也是说给蓝玉京听的。
“大师说得不错。七星剑客在这十多年当中,大概亦已来过四五次了。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去年九月。日子则记不清楚了。”那人说道。
【0530:杀人灭口】
蓝玉京不禁又是心头一动,去年九月,岂不正是他的义父前往辽东的时候?义父是不是就在乌鲨镇上碰上七星剑客?耿京士是义父的俗家师弟,十七年前在乌鲨镇上住过,那一年七星剑客也曾在乌鲨镇出现,这三件事情是否有关连呢?
慧可点了点头,说道:“最后问你一件事情,据我所知,七星剑客有个儿子,但已是改名换姓的。你告诉我,他这儿子现在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得着他?”
那人呐呐说道:“这个,这个……”
慧可喝道:“什么这个那个,要性命的快说!”
就在此时,忽听得尖锐异常的音响,落在行家耳朵,一听就知是暗器破空之声。
慧可的反应已经是迅速之极,大袖一展,打落了两透骨钉。但第三枚透骨钉还是打着了那个人。不是透骨,而是穿喉!一缕鲜血射出来,铁桶里的沸水染红一片。
慧可喝道:“有胆杀人灭口,却没胆见我么?”大喝声中,身形已是一枝箭似的从窗口射出去。蓝玉京看那桶中人,早已死了。
蓝玉京惊魂稍定,想起那暗器的来势之迅猛,心中犹有余悸。“好在有慧可大师在旁,倘若这三枚透骨钉是朝我打来,只怕我的身上也要添上了三个透明的窟窿!”
慧可回来了。蓝玉京正想问他,他已在苦笑说道:“追不上!这人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他的衣袖被打穿了两个孔,对别人来说,被铁钉穿过衣袖,不算稀奇,对他来说,却已是足够令他震惊。因为他是用上了铁袖功的,对方若是武功稍弱,纵然是用刀剑,碰上他的衣袖,怕也会断折。
蓝玉京道:“外面还有两个人,不知──”
慧可道:“只怕也早已送命了,姑且去看一看吧。”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那两个人的身上并没受伤,但已是没有呼吸。
慧可察视过后,忽地说道:“你们武当派的太极掌力,是不是可以置人于死而身上不带伤痕?”
蓝玉京道:“若然到炉火纯青境界,确实可以如你所说那样。啊,我想起来了!”
慧可道:“想起什么?”
蓝玉京道:“十七年前,我们武当派的一位长老也是被人暗算身亡的。”
【0531:重提长老被害的疑案】
慧可道:“被害的是武当派当时的首座长老无极道长,这件事我知道。只不知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蓝玉京道:“我倒听得师祖说过,他的身上也是没有伤痕。”
慧可道:“这就有点奇怪了。据我所知,无极道长的内功造诣之深,仅在无相真人之下。当年的武当派三个长老,论剑法是无色道长最高,论掌力之强则以他第一。即使他是被人暗算,在武当门下,料想也没人能用掌力将他击毙,除非是无相真人。但当然决不可能是无相真人,而且无相真人当时根本就是在武当山上的。”
蓝玉京道:“致他于死的未必就是太极掌力。”
慧可瞿然一省,说道:“这是无相真人说的吗?他断定不是太极掌力?”
蓝玉京道:“师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还有待查明。不过无量长老却认为是太极掌力无疑。”
慧可道:“哦,当时无量长老在场?”
蓝玉申道:“这件事本来是无量长老与师祖在谈论的,那天我在师祖的云房练内功,无意中听见他们谈论。”
慧可道:“无量长老何以敢说得那样确实?”
蓝玉京道:“他说同门的掌力虽然没人能胜过无极长老,但别支的武当弟子那就难保没人比他更强了。据说许多年前,是曾有一个武当弟子在学成绝技之后,自行失踪,跑到塞外去隐姓埋名,并且有了传人的。但这件事究竟如何,却也没人知道清楚。因为在那人失踪之后,武当的同门就没人见过他了,一切都只是传说。而且过了将近百年之久,也没人发现塞外的别派传人。”
慧可道:“即使有,暗算无极长老的那个人,他的太极掌力也决不会在无极长老之上。”
蓝玉京说道:“你怎么知道?”
慧可道:“你这一问,我很难解释。我只能说,我自信决不会判断错误。”
蓝玉京十分聪明,心里想道:“慧可大师一定还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情,很可能是师祖和几位长老都未知道的,只不过他不愿意和我说罢了。”当下问道:“那么,眼前这两个人大概应该可以断定是被太极掌力击毙的吧?”
【0532:凶手的武功来历】
慧可道:“不错,咱们是扯得远了。不过,我却有个怀疑,杀害这两个人的凶手就是十六年前暗算无极道长的那个凶手。”
蓝玉京喜道:“那你赶快想法子查出这个凶手是谁吧。”
慧可忽道:“你已经练过太极掌吧?”
蓝玉京道:“练是练过,功力尚浅。”
慧可道:“你打我一掌试试,要用全力!”
蓝玉京吃一惊道:“晚辈不敢。”慧可笑道:“你尽管放胆打,打伤了我,我也不会怪你。”
蓝玉京听他一说,这才省起,慧可的内功远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又怎能将他打伤。当下吸一口气,蓄劲发力,一掌打在慧可背心。这一掌用了全力,慧可虽然没有受伤,身形却也不禁晃了两晃。原来这几个月来,蓝玉京的剑法大进,连带内功也大进了,他自己却尚未知道。
慧可道:“很好,太极掌力的柔劲之妙我已经领略了。你等我一会儿。”说罢,提起一具尸体,走进房间。
蓝玉京莫名其妙,等了一会,只见慧可空手走了出来,说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那个人是练成了本门绝技之后,方始投入武当派门下的,所以他的太极掌力并不精纯。”
蓝玉京道:“你怎的知道得这样清楚?”
慧可道:“我已经把那具尸体剖开察看过了,我是怕你害怕,所以不让你在旁。若然是精纯的太极掌力,死者的心脏是会保持完整的。那人的心脏却正裂开。还有两根肋骨也被掌力震得松化变形,若非剖开来看,就看不出来。”
蓝玉京道:“凶手本来是哪个门派的?”
慧可道:“长白山派有两门非常厉害的功夫,其一是三煞功,另一门是风雷掌。被风雷掌击毙,表面也没有伤痕,但五脏六腑必然碎裂。看来这个凶手是把两种掌力练得合而为一,太极掌的造诣或许不及无极长老,但也是甚为高深的了。”
蓝玉京道:“如此说来,这屋子里的三个人,岂不是死在他的同门之手?”
慧可道:“他要杀人灭口,也顾不得什么同门不同门了。啊,我明白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令得蓝玉京怔了一怔,问道:“大师明白了什么?”
【0533:夜探乌鲨镇】
慧可道:“去年你的师祖是不是曾经派人到盘龙山去发掘无极长老的骸骨?”
蓝玉京道:“不错,师祖是要把他的遗骸迁回本山安葬。受命前往发掘的人就是我的大师伯不戒。可惜大师伯就因此事在盘龙山被一个蒙面人打伤,一回到武当山就伤重而死了。那蒙面人──”
慧可道:“目前我还未能断定那个蒙面人是否就是刚才那个蒙面人,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可以断定了。”
蓝玉京道:“是哪一点?”
慧可道:“你的师祖是以迁葬为名,其实是想从无极的遗骸中推究他当年的死因,亦即是说要解开凶手是否武当弟子之谜。嗯,若是给他查出那凶手乃是带艺投师──”他顿了一顿,没说下去,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他难解的疑团。
蓝玉京不知他的心思,叹道:“可惜就在不戒师伯身亡那天师祖得了重病,没几天也死了。他哪里还有精神追究死因。大师,咱们现在怎么办?”此时天色已是将近入黑了。
慧可道:“这里自是不宜久留,我和你先出去再说。”
他和蓝玉京走上附近山头,拿出干粮,说道:“你先吃饱肚子,然后好好睡一觉。”
蓝玉京道:“干吗就要睡觉?”
慧可道:“不养好精神,怎能办事?”
蓝玉京喜道:“你已经有了主意了?”
慧可道:“别心急,也别要老是挂着这件事儿,到了可以动身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蓝玉京笑道:“要养足精神,倒也用不着睡觉。”当下盘膝而坐,按师祖传给他的内功心法,做起吐纳功夫。行功片刻,已是进入忘我境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
他做了三遍吐纳功夫,抬头一看,月亮已近中天。慧可道:“好,你已经练功完毕,咱们也可以走了。”
蓝玉京道:“去哪里?”
慧可道:“乌鲨镇!”
蓝玉京怔了一怔,顿然省悟,说道:“对,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这样快就会重来,说不定可以查到一些线索。”
慧可道:“你可得做些准备功夫。”把需要他准备做的事情一一对他交代之后,两人便即展开轻功,重返乌鲨镇。他们要探查的目标,不用说就是镇上那间鱼行了。
【0534:背后的神秘人物】
那间鱼行,规模颇大。前面是做买卖的庄口,后面是住宅,还有一个很大的庭院隔在中间。
慧可与蓝玉京在半夜时分,施展上乘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内院。只见一条曲折的万字走廊尽头,有座楼房,房中有灯光透出纱窗。那纱窗也是半掩的。两人走到走廊尽头,飞身跳上廊檐,廊檐的凹槽,恰好可以给他们藏躲身形。
只见一个身体业已发胖的中年人坐在中间,一个身材高瘦的老汉和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站在他的左右。
房间里静悄悄的谁也没有说话,原来那个中年人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一封信。看罢,把信搁在桌上,说道:“这封信不是他亲手交给你的吧?”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道:“我怕别人起疑,可不敢到他的公馆找他。但这封信是他的长随交给我的,料想不会有假。金老板,你是不是觉得笔迹可疑?”原来那个中年人正是乌鲨镇的大渔霸金鼎和。但他的身份却还不只渔霸这样简单。金鼎和道:“十多年前,他是在这里帮我记帐的。我当然见过他的字迹,不过,他的帐簿,我也是偶然翻翻而已,年深月久,我都已模糊了。”
那老者道:“这个容易,叫帐房的老廖把当年的帐簿送来,咱们可以马上查对笔迹。”
金鼎和道:“暂时不用。说实在话,我不是疑心笔迹,是觉得有点奇怪。”
那汉子道:“什么奇怪。”
金鼎和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这样灵通?”
那汉子道:“老和尚和那小子是从南方来的,少说也得走半个月以上才能来到乌鲨镇,他在京中任职,做的又是──”
金鼎和瞪他一眼,说道:“他做的什么官我知道,用不着你说出来。哼,你一向精明能干,今天怎么这样糊涂?”
那汉子赔笑道:“我懂得不可泄漏他的秘密,但这屋子里只有──”
金鼎和道:“在这里即使无须顾虑隔墙有耳,也得养成习惯。”那汉子应了个“是”字,金鼎和才道:“好,你说下去。”
那汉子续道:“半个月的时间,以他目前的地位,自是各处都有耳目替他打听。和尚和那小子一离开断魂谷向北行,只怕就有人快马入京向他报信了。”
【0535:有人要保全他】
金鼎和道:“他的耳目灵通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嗯,这封信你们看过没有?”
那汉子忙道:“我怎敢私自拆阅?”
金鼎和道:“你们拿去看看。”
过了一会,只听得金鼎和缓缓说道:“我想不透的就是,为什么他要咱们千万不可伤了那小子的性命?”
金鼎和口中说的“那个小子”,当然是指蓝玉京无疑。蓝玉京听了,不觉心头一跳。这正是他想要知道的问题,因何金鼎和这班人要伤他的性命?那个要保全他的性命的人又是谁?
金鼎和并没有替他解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发了一声苦笑,接下去说道:“要是这封信来早一天,咱们倒是不用丧失几位弟兄了。”
那老汉道:“但也幸亏如此,否则那小子若是丧在咱们手上,即使咱们可以推说他的信来迟一天,只怕也是难免要受他的怪责。”
金鼎和哼了一声,说道:“他现在是抖起来了,但当年若不是我替他引进,他又焉有今日?”
老汉不做声,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却道:“是啊,金老板,不管他现在的地位多高,他总是曾经受过你恩惠。谅他也不敢对你怎样。依我之见,你不如当作你还没看到这封信,派人干了那小子再说。说老实话,好几位兄弟因他而死,还不许咱们动他一根毫毛,我第一个就不服气!”
金鼎和道:“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分数,我只想要知道,为何他要保全这个小子?英老,你猜得到其中缘故吗?”看来他对那个老汉倒是颇为尊敬,对那汉子则只是当作下人。
那老汉道:“那小子的相貌,谁人一见,都可以知道──嗯,我还知道一件事情,是当年在乌鲨镇开业的那稳婆说的,耿行二的老婆在离开之前,已经,已经──”这老汉的声音越来越小,蓝玉京竖起耳朵来听,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零碎的字。不过,慧可却是全部听见了的,那“稳婆”说的是:耿行二的妻子在南归之前,已经是身怀六甲,有了三个月的“肚子”。(按:古代的“稳婆”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助产妇。)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已确实知道了那小子的来历,他念在昔日和耿行二的交情,才写这一封信。但这恐怕有点不对吧?”
【0536:密函引起的嫌疑】
金鼎和道:“是啊,干他们这行的人,是六亲不认的。莫说是好朋友,即使是同床共枕的老婆,必要时也可以杀掉。”
那汉子见老板赞同他的意思,越发得意,说道:“据我所知,耿行二当年就是因为受他连累而死的。他难道不害怕那小子找他报仇?按说他应该比我们更急于把那小子干掉才对。”
那老汉缓缓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鼎和忙问:“那是什么意思?”
那老汉道:“你们可知道,当年那姓耿的是因何引起同门的嫌疑?”
那汉子抢着说道:“我知道,是因为他的身上藏着一封信。这件事首先给他一位姓丁的师叔知道,后来他的师父和师兄大概也知道了。”
那老汉道:“不错,当年写那封信给他的人就是现在写这封信给我们的人。但你们可知道那封信是说些什么吗?”
那汉子道:“那封密函,在那姓耿的身亡之后,早已被人搜去了。我怎能知道?你这样问,难道你知道?”
那老汉道:“我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但你说那封信落在他同门手上,恐怕也只是猜测之辞。”
那汉子道:“何所见而云然?”
金鼎和不想他们争吵下去,说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测,英老,你再说说你的猜测。”
那老汉道:“大家都没见过那封信,那姓耿的同门把那封信当作是他通敌的证据,但会不会信中藏有只是他们二人之间才能意会的言语?又或者信中另外写了一些什么,但别人在信笺上却是看不见的。”
那汉子怔了一怔说道:“只让收信的人看得见,而别人看不见的字是怎样写的?”
那老汉道:“有一种能令字迹隐形的药水,你大概未听过吧。用这种药水写的字,要用火来烘方始出现。”
金鼎和耸然动容,忙道:“说下去!”
那老汉道:“那封信说不定是落在某个有心人的手上──”
那汉子接着又问:“有心人,这是什么意思?”
金鼎和眉头一皱,说道:“别打岔,让英老说下去。”
【0537:把密函抢到手中】
那老汉道:“有心人也有两种,一种是有心助那姓耿的将来可以洗雪沉冤,但在当时他却无力替他辩解,所以要把信藏起来。”
金鼎和道:“不错,据我所知,听说他的一位师兄就是对他心怀恼恨的,此事涉及男女私情,说来话长,我也不想在这里细说了。甚至在他的同门之中,还不仅是这位师兄与他不和。这些人现在也还得势,所以把这封信藏起来的人,直到如今,尚未敢拿出来替那姓耿的公开辩白。”
那老汉道:“这是一种可能,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把这封信藏起来的人,是有心拿这封信来威胁写信的人。”
金鼎和道:“如果是前一种有心人,这封信就有可能已经交给了那个叫做蓝玉京的小子。”
蓝玉京听在耳中,不觉心头一震:“为什么他认为这封信会交给我。我和那姓耿的有什么关系?”
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听出了一点“苗头”,说道:“英老,你是不是怀疑他对主子不忠?为了恐防那封信是落在蓝玉京这小子手上,所以必须保全他的性命。他是要等到追回这封信才敢杀那小子?”
那老汉道:“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你莫胡乱猜测我的意思!”
金鼎和当然听得出来,那老汉正是因为给人说中了他的心思才这样着急。当下故意板起脸孔道:“英老说得对,这种话是不能胡乱说的。”
那汉子赔笑道:“反正大家都是猜测,在这间房子里也只是咱们三个人。”
金鼎和脸色略见缓和,说道:“在这里说还不打紧,在外面可千万不能泄漏一言半语。好,这封信你们已经看过了,待我收起来吧──”
就在这时,突然一股劲风扑来,金鼎和刚刚要拿那封信就给震得摇摇晃晃,几乎立足不稳。搁在桌面的信纸飘在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慧可已是像一头巨鸟飞进楼房,把那张纸抢到手中。
老汉和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双双抢上,左右夹攻,慧可一脚将那汉子踢翻,那老汉却好生了得,一抓抓着他的小腿;慧可身形未着地,一个鹞子翻身,把那老汉甩了起来,反手抓着他的腰带就摔出去。但金鼎和却并不逃跑,反而哈哈大笑。
【0538:蒙面人突袭】
就在他的大笑声中,慧可脚下的楼板突然裂开。下面是无数倒插的利箭。淬过剧毒的金属箭尖发出点点蓝晶晶的光芒。
慧可甩开那老汉之时,全身的气力已是集中在双脚上,如何还能跃避?身形也就像一技箭似的,插进这突然裂开的大口了。
金鼎和哈哈大笑:“大和尚,你这是自投──”
他笑得太早了。
不错,慧可若是跌落淬过剧毒的箭林之中,那自是必死无疑。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了意外的变化。
金鼎和那句话还未说得完全,陡然间只见一条长索矫若游龙的飞卷过来,慧可的双脚刚一踏空,那条长索也就刚好的卷住他的腰部,把他拉了起来。金鼎和好像被人点了穴道似的,只能张大嘴巴,笑不出来了!
原来慧可早就料到房间里设有机关,他把蓝玉京留在外面,就是准备在必要时接应他的。那条用牛筋搓成的长索也是他给蓝玉京准备好的。
不过,饶是他们准备周密,也还是有令得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绳索卷着他的腰,刚刚拉出窗口,屋顶上突然跳下一个人。
慧可人在半空,如何能够逃避突袭?“蓬”的一声,那人一掌打着了他。
慧可嘶哑着声音叫道:“你,原来是你!”
那人借慧可的反震之力,斜飞出去,他一击得手,便即逃了。
但蓝玉京亦已看见那个人了。没看见他的脸,因为他的脸是蒙着黑巾的,但蓝玉京已是可以断定,这个蒙面人就是他们昨天所见的那个蒙面人。
蓝玉京急收绳索,把慧可拉到旁边。月色朦胧,他也看不清楚慧可是否受伤,正要发问,只见慧可已经抖开绳索,沉声说道:“傻小子,快走!”蓝玉京是躲在廊檐下的凹槽中的,他还未曾长身而起,慧可已是从檐头跳下去了。
蓝玉京见他还能施展轻功,只道他纵然受伤,也是伤得不重,放下了心,便即跟他逃跑。
房间里的金鼎和惊魂未定,他的两个得力手下亦已受伤,自是不敢追赶。
鱼行中的打手,倒是有许多人闻声而来,但这些打手,又怎能拦阻他们?
【0539:抓了廖掌柜】
月色朦胧,园子里影影绰绰的,四面八方都有人叫喊:“小贼往哪里跑!”
蓝玉京笑道:“你们要抓我,是吗?我自己送上门来给你们抓好不好?不过,有没有这个本事,可就得瞧你们的了。”
他迎上当中一路打手,运剑如风,霎时间就刺中了七个人。黑夜中认穴不差毫黍,每一个都是刚好给他刺着穴道。另外的人中见同伴倒了下去,可不知他们死活如何,吓得纷纷闪躲,谁都不敢呼喊了。不但中间的一路打手如此,其他在侧面后面的几路打手,也都是突然间鸦雀无声了。
忽得听得有个人颤声说道:“外面在闹什么?咦,怎的突然间没声音了?”
那个人是在一间房里说话的,房子里有灯光透露。
“廖掌柜,瞧你吓成这样,你没听见么,来的只是一个小贼,这小贼想必已被抓住,当然无须呼喊了。”和他同房的人自作聪明给他解说。
廖掌柜毕竟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世事见得多了,虽然惊慌,头脑也还比那莽汉清楚,说道;“恐怕有点不对,你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那莽汉道:“好,我出去看。你胆子小,躲进床底去吧。”
话犹未了,“乓”的一声,房门已是被踢开了。闯进来的是慧可。
慧可一拳打翻那个莽汉,手中的绳索飞出,卷着那个当真是正想躲进床底的廖掌柜。廖掌柜吓得只能擘大喉咙,却叫也叫不出来。
慧可是突然从蓝玉京身边跑开去抓这个廖掌柜的,蓝玉京莫名其妙,心里想道:“这个人只不过是替那金老板管帐的,即使要惩戒他,当场就可处置,何必要缚起他呢?难道还要将他带走不成?”
谁知慧可正是要将这掌柜带走,他一出来就连人带绳交给了蓝玉京。“小心点儿,别勒得太紧。别多问,把他带了出去再说。”
蓝玉京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多问,他见慧可如此认真,已是猜想得到他是要留下活口审问的了。他想知道的倒不是抓这个人的原因,而是慧可如今怎么样了。他是知道慧可的脾气的,慧可倘若是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决不会叫他代劳。“如此看来,只怕他纵然不是受了重伤,也受了一点轻伤吧?”蓝玉京心想。
【0540:盘问掌柜】
慧可走在前头带路,朝着河边的一座小山跑去。蓝玉京背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慧可仍是健步如飞,但走到半山,只见他已是大汗淋漓,头顶升起热腾腾的白气。蓝玉京经验虽浅,也知道这是内力耗损过甚的迹象。
“大师,你走得太快了,我跟不上,请慢一点吧。”蓝玉京故意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说道。
慧可淡然一笑,“小鬼头,你可在我的面前打诳语了。你放慢脚步来迁就我,你当我不知道么?快走,快走,时间无多了。”
“时间无多了”,这是什么意思?蓝玉京不觉又多了一重担忧了。
走到山顶,正是天亮的时分。
“大师,你、你没事吧?”
“别打岔,把这人弄醒,我有话问他。”
蓝玉京把那姓廖的掌柜提起,在山涧一浸,冰凉的山水果然把他弄醒了。
“你们捉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替金老板记帐的,银钱可不在我的手上。”廖掌柜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冷得难受,说着话身子直打哆嗦。
慧可冷冷说道:“老和尚不是向你化缘,只问你两件事。若有半句不实,老和尚就给你念往生咒!”
廖掌柜颤声道:“说,说,我知道的一定说。”
慧可把那封信拿给他看,问道:“这是谁的笔迹?”
“是,是霍卜托的。”
“据我所知,霍卜托已经改名改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人是在哪儿?”
“他、他……我、我……”廖掌柜嗫嗫嚅嚅,似是想说又不敢说。
慧可喝道:“你是不是要我念往生咒?”
廖掌柜忙道:“我说,我说。他现在叫郭璞,在京城。”
“哪一国的京城?说清楚点,是盛京还是金陵?”
“是金陵。”
“好,你果然没有骗我。这就给你超度吧。”突然手起掌落,一掌把那廖掌柜打死了。
不但廖掌柜以为说了实话就可活命,蓝玉京也是这样想的,这一下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不觉失声叫道:“大师,你──”
【0541:油尽灯枯】
慧可喟然叹道:“这个人本来可以不杀的,我是无可奈何,只能为你破杀戒了。”
蓝玉京吃一惊道:“你是为我的缘故杀他?”
慧可不作正面答复,却道:“今后恐怕你是要独自应付他们了。我不能让这个人泄漏你的秘密。”
蓝玉京也不知道什么是他的“秘密”,但见慧可折下一技树枝,在地上匆匆写出两个名字:“霍卜托”、“郭璞”,看来他是恐怕蓝玉京刚才听不清楚那个人的辽东口音,是以索性写出来给蓝玉京看。
“这个人的满洲名字叫霍卜托,汉名叫郭璞。你要牢牢记着。”慧可缓缓说道,已是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了。
蓝玉京连忙问道:“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慧可说道:“你想要知道的事情,这个人大概都可以告诉你。至于七星剑客──”
蓝玉京道:“大师,你歇歇再说。”
慧可可没听他的话,推开了他,继续说道:“至于七星剑客,找着固然好,找不着也就算了。紧要的是他的儿子──”声音越来越小,若不是蓝玉京自小练功,听觉异乎常人,几乎就要听不见了。
“他的儿子”,这个“他”当然是指七星剑客,但为什么突然扯到七星剑客的儿子呢?七星剑客的儿子是谁?从口气听来,似乎就是那个霍卜托,但是不是这样呢?
蓝玉京把耳朵附过去听,慧可下面的话却是:“唉,我比不上无极道长,我不能陪你──”声音突然中断了。
无极道长当年是在受了那个蒙面人暗算之后,继续奔驰数百里,在过了两天之后,到了盘龙山方始死亡的。蓝玉京大吃一惊,赶忙抱着慧可摇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的仇人是谁?你还没有说出来呢!”
他本来以为慧可只是受了轻伤的,如今方始知道他其实早已是受了致命之伤,只是为了替自己盘问这个人,强力支持,才能活到现在。但现在,亦已是油尽灯枯了。蓝玉京猛地省起,当他受那蒙面人突袭之时,曾经叫了一声“原来是你!”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那个蒙面人是谁。现在什么事情都可以不问,慧可仇人的名字他却是非知道不可!
【0542:临终嘱咐】
蓝玉京练的是无相真人亲自传授的内功心法,时日虽浅,却也有了相当造诣,当下把手掌在慧可背心的灵枢穴一印,灵枢穴是奇经八脉汇合之点,受了真气注入的刺激,只要未曾真个“死透”,纵然不能起死回生,也可片刻还阳。蓝玉京跟师祖学过这个急救法门,但还是第一次使用,心中殊无把握。
也不知是慧可的回光返照,还是他的急救见效,慧可的眼睛又张开了。
“暗算你的那个蒙面人是谁?快说给我听!我现在打他不过,将来也可替你报仇!”蓝玉京在他耳边再说一遍。
慧可说话了,声音倒是比刚才还要响亮一些:“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蓝玉京急得在心中埋怨:“这个时候你还在和我打什么佛偈!”
慧可顿了一顿,接着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我做过一些好事,也做过一些,嗯,即使不能说是坏事也该说是错事。生死原是转法轮,又何必在人间再留下解不开、理还乱的仇冤?”他神情肃穆,从自言自语变得更像是高僧说法了。
蓝玉京道:“大师,你可以宽恕仇人,但我可还得提防他的暗算,要是我不知道他的来历,那──”
慧可道:“是,我应该为你着想。但这个人是不会伤害你的。”
蓝玉京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的”,但见他的声音又渐渐弱下去,只好把自己的事情暂搁一边,赶忙问道:“大师,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慧可道:“啊呀,对了,是有一件最紧要的事情未曾告诉你!”
蓝玉京连忙竖起耳朵来听。
只听得慧可气若游丝地断断续续说道:“今晚之事,你、你要去找霍、霍……不可给别人知道,即使是现任掌门问你,你也不可以、不可以……”话未说完,又中断了。这回是真的“气绝”了,蓝玉京再试两次“急救”,亦是全无反应了。
蓝玉京欲哭无泪,抬头望着旭日初升的晴空,心头却是阴霾一片。
“慧可大师为什么要特别提到现任掌门?”蓝玉京实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慧可的心意他是懂的。
【0543:他是谁】
要知蓝玉京是在无名真人继任掌门人的前一天下山的,慧可大师想是恐怕说得不够清楚,所以特别强调“现任”二字。令他一听就知道是指武当派新任的掌门人无名真人。
蓝玉京没见过新掌门,新掌门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不觉突然想到:“新掌门人在俗家的时候,是鼎鼎大名的中州大侠牟沧浪,不戒师伯被那蒙面人重伤,就是他的儿子牟一羽送回武当山的。听说牟沧浪在我下山的第二天上山,一上山就出家,一出家就接任掌门,他们父子本来是江湖中人,莫非他们和七星剑客以及那个霍卜托也有瓜葛?”但他这念头一起,就自觉“荒谬”,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我怎么可以这样想呢?师祖都这样信任牟沧浪,他本来病得很重,等也要等到牟沧浪上了山,把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了他方始能够瞑目,我怎么反而怀疑起他来了?”
蓝玉京心中乱成一片,想来想去,只有到金陵去找到那个现在名叫“郭璞”的霍卜托,方能揭开这个哑谜了。
他掩埋了慧可,正想离开,忽然听得好像有脚步声走来,他吃了一惊,蓦地想起慧可的吩咐,连忙用脚擦掉慧可写的那两个名字。
※ ※ ※
在金鼎和家里,在慧可与蓝玉京走了之后,也是发生了一些特别的事情。
一场混乱刚刚过去,就像是在大风暴之后出现了异常的寂静。
那蒙面人凌空下击,击伤了慧可一事,金鼎和和他的两个手下都看见了。
他们没有追出去,那老汉从窗边先走回来,跟着金鼎和也走回来,他们都没有作声。
他们都没作声,那个短小精悍的汉子自然也是不敢作声了。
金鼎和如有所思,忽地说道:“英老,十七年前,你正是在大汗身边的卫士吧?”
原来这个“英老”乃是努尔哈赤昔年的亲信卫士之一,名叫英松龄,是长白山派一个非常出名的高手。
英松龄好像突然如梦初醒的样子,跳了起来,叫道:“不错,是他!”
金鼎和跟着道:“我也猜想是他!”
【0544:是他?是他】
英松龄是金鼎和的客卿,那短小精悍的汉子复姓欧阳,单名一个勇子,则是金鼎和最得力的手下。论武功他或许比英松龄相差不远,但英松龄是曾经做过努尔哈赤的卫士的,论身份那可就相差得远了。是以他虽然十分纳罕,这个“他”究竟是准,但见金、英人说话的那种神气,显然都是不想说出那个“他”的名字,在主人面前,问自己不应该知道的秘密乃是一种禁忌,他只好把疑团藏在心中了。
“当然不会是大汗,难道是霍卜托?但霍卜托的武功虽然可能比金老板和英松龄都强,但似乎也还不及蒙面人那样矫捷的身手,何况霍卜托也没有擅自离开金陵的道理,奇怪,‘他’是谁呢?”
正当欧阳勇胡猜的时候,忽见英松龄突然跳了起来,好像刚刚想到一件非得立即去做不可的事情似的,只匆匆说了一句:“对不住请恕失陪!”立即就跑出去了。
※ ※ ※
此时蓝玉京和慧可已经出了园子,但园子里金鼎和的那班打手,可还不敢吱声。
但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被吓得呆了,有个躲在太湖石后面的人就情不自禁的悄悄说道:“是他!”
“不错,我也看清楚了,的确是他!”在他身旁的一个少女也在说道。
不过,这对年轻男女可并不是金鼎和的打手,那个男的是牟一羽,女的是西门燕。
他们说的那个“他”并不是指蒙面人,他们说的是蓝玉京。
他们是从路旁那间茶店得到蓝玉京曾在乌鲨镇出现的消息,追踪追到了这间鱼行的老板的家中的。
西门燕正拟有所行动,牟一羽却将她按住。
“既然已经看清楚是他,干吗还不去追?”
“那老和尚已经受了伤,要是我没看错的话,似乎还伤得不轻。蓝玉京又是背着个人的。”
“你的意思是只宜暗地追踪?反正追得上,就不用着急?”
“对了,而且──”
“而且什么?”
说话之际,正是英松龄跑出来之时,英松龄刚好在他们身边跑过,牟一羽这才悄悄说道:“而且这个人的武功比咱们高,最好不要在这个时候让他发现。”
【0545:灵獒追踪】
西门燕道:“但要是给他抢在咱们的前头──”
牟一羽当然懂得她的意思,听她说了一半,便道:“对咱们来说,最紧要的当然是蓝玉京,但对他们来说,另一个人恐怕更加紧要。”
西门燕道:“谁?”
牟一羽道:“那蒙面人。”
西门燕想从蓝玉京的身上找到她的表哥,说道:“话虽如此,但万一他不是追那蒙面人,而是去追蓝玉京这小子──”
牟一羽道:“那也无妨。蓝玉京的剑术今非昔比,即使打不过这个姓英的老者,也决不会立时落败。”
此时众打手惊魂已定,叫的叫,跑的跑,园子里又开始新的骚动了。
牟一羽道:“好,现在咱们可以走了。”
沸腾的人声中忽地加入了汪汪的狗吠声,刺耳异常,嘈嘈杂杂的人声都被狗吠声掩盖下去。牟一羽突然把西门燕拉过一边。
※ ※ ※
英松龄突然离开,金鼎和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欧阳勇忍不住道:“英松龄也太过倚老卖老了,说走就走,也不知他是要赶往哪儿?哼,即使有急事要办,也该和主人说一说才对。”
金鼎和道:“他不是去追那蒙面人就是追那姓蓝的小子。”
欧阳勇道:“这两个人哪个更重要些?”
金鼎和道:“我不是他,这很难说──”
嘈嘈杂杂的声音已经传到他们的房间了,“不好,廖掌柜给他们绑架去啦!”“老和尚好像受了伤,那小子跑了!呵,老和尚也跑了!”
金鼎和没有出声,眼睛却朝着地板上的一件物事看去。
那是慧可刚才被长绳卷走之时,被英松龄撕下来的一片僧衣,人没抓着,撕下来的破布倒是有巴掌般大。
欧阳勇机灵之极,一看老板的目光,立即就知老板的心意,将那片破布拾起来,嗅了一嗅,笑道:“好臭。这老和尚恐怕最少有半个月没洗澡!”
金鼎和道:“对,叫灵獒去追踪!英松龄要找何人,我不知道,对我来说,还是蓝玉京这小子最重要!”
【0546:犬追人人追犬】
欧阳勇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对,这样强烈的体臭,叫灵獒追踪,一定可以找到他们的下落,这个差事,老板,你就交给我吧。”
金鼎和道:“你替我去走一遭也好,但最好你不要现身,只可暗中侦查。”
欧阳勇道:“是,我知道。我不会得罪英老头的。”
金鼎和道:“还有,要是碰上那蒙面人,纵然他取你性命,你也不可还手。”
欧阳勇吃一惊道:“他打伤了那老和尚,他不是咱们自己人吗?”
金鼎和道:“为了杀人灭口,自己人有时也会干掉自己人的。我不知道他是友是敌,我只知道他是武林中一个最神秘的人物。大汗对他也很──”
说至此处,他好像发觉自己已是说得太多了,便即拍了拍手,说道:“你去侦查要紧,好,灵獒已经来了,你走吧!”
“灵獒”乃是关外一种特产的大狼狗,嗅觉最为灵敏,欧阳勇把那片碎布给两条灵獒嗅了一嗅,绳子一松,两条灵獒立即飞也似的跑出园去。
※ ※ ※
西门燕吃了一惊,“哗,真没见过有这样大的猛犬,像小老虎一般!”
牟一羽道:“这是最擅长追踪的灵獒,咱们追它!”
欧阳勇一面跑一面发出吆喝声,吆喝声是用来指挥那两条灵獒的。他是恐怕灵獒跑得太快,要把灵獒的速度控制在自己视力所能及的范围知内。
西门燕心急,已经现出身形追那灵獒去了。
欧阳勇人极精明,一见前面跑着的这个人身材瘦小,不像是打手中的一个(那班打手差不多都是关东大汉),当下立即把三枚透骨钉飞出去,喝道:“哪里来的小子,给我站住!”他还未看出西门燕是个女子。
西门燕只见微风飒然,说时迟,那时快,一枚透骨钉已经从她的头顶飞过,几乎擦着她的头皮,另外两枚透骨钉也是贴着她的鬓边飞过,西门燕一惊之下,果然给吓得“站住”了。
欧阳勇追了出来,距离拉近,定睛一瞧,大为诧异,笑道:“我还道是臭子小呢,原来是个标致的──”丫头两字未曾吐出,忽地耳边听得有人喝道:“躺下!”胁下一麻,登时笑不出声了!
【0547:连环追踪】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背后暗算欧阳勇的这个人,不用说当然就是牟一羽了。
牟一羽用重手法点了欧阳勇的穴道,那两条灵獒已是跑得远了。牟一羽“汪汪”叫了两声,西门燕不知他的葫芦里卖什么,忍俊不禁,笑道:“瞧不出你还会学狗叫。”牟一羽无暇答话,只能挥手示意,叫她快跟上来。他自己则是一面跑一面大声吆喝。
西门燕听出“门道”来了,原来他是模仿欧阳勇作指挥灵獒的吆喝。吆喝之前,先学几声狗吠。西门燕的轻功不在他下,追了上来,笑道:“你倒是学得惟妙惟肖,就不知有没有效。”
话犹未了,那两条狗已是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跑得还是甚快,但比起刚才,则是慢得多了。牟一羽大为得意,说道:“你瞧──”哪知他也是话犹未了,只见那两条狗回过头,汪、汪、汪的吠了几声,又再箭一样的向前飞跑了。
西门燕笑道:“这两条狗号称灵獒,果然是有灵气,你毕竟还是骗不过它们。瞧它们的凶恶模样,刚才我还当真有点害怕它们反扑过来呢。”
牟一羽道:“你少担心,就因为它们是训练有素的灵獒,当它们认出我不是主人之后,虽然不肯听我的指挥,但还是要去执行主人交给它们的任务的。”
西门燕道:“原来你是早就料准了它们没有空暇反扑,否则咱们虽然对付得了两条恶狗,却也是一无所得了。但你作弄两条畜生,却又有什么意思?”
牟一羽道:“刚才咱们是不知道那两条狗跑向何方的,但现在则已知道了。你瞧──”
西门燕向前望去,前面是一条笔直的路,路的尽头是一座山。那两条狗虽然已是因为距离太远,只看见两个黑点,但亦己可以确定,它们是要跑上那座山的了。
西门燕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咱们虽然追不上狗,但却是一定可以找得到蓝玉京这小子了。那老和尚受了伤,这小子当然是不会离开他的。”
※ ※ ※
蓝玉京刚掩埋了慧可的尸体,就听得有脚步声跑来,他赶忙用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名字。还未擦得干净,那个人已经来到他的面前。
蓝玉京认得此人就是在鱼行中和金鼎和一起的那个老者。
【0548:剑掌争雄】
英松龄一看地上有新堆起的泥上,老和尚已经不见,那廖掌柜则躺在地上,凭他的经验,一看就知道是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什么事了。
“小子,给我站过一边!”英松龄一声呼喝,就扑上来。
蓝玉京当然不肯乖乖的站过一边,但双掌一交,却还是给英松龄的掌力带动,不由自己的往一旁斜扑几步,这才稳得住身形。
慧可写下的两个名字已被擦掉十之八九,只剩下“璞”字一旁的“王”字了。
英松龄喝道:“小子,快快从实招来,这个人告诉了你一些什么?”他指了指地上那廖掌柜的尸体,接着喝道:“还有,你擦掉的那些字,你也要一字不漏的给我背出来!”
蓝玉京道:“瞧你倒是一大把年纪,怎的比三岁小孩还没见识!”
英松龄哼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蓝玉京笑道:“莫说我不肯告诉你,就算我肯告诉你,你以为我会对你说真话么?”
英松龄哈哈大笑起来,蓝玉京道:“你又笑些什么?”
英松龄陡地变了面色,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懂得什么?倘若我没有本事叫你说实话,我也不会到这里来了!”
蓝玉京道:“好,那你就把本事使出来吧!”
英松龄喝道:“好小子,还敢猖狂,落到我的手中,你就知道厉害!”声出招发,左掌横劈如刀,右掌伸指如钩,以“崩云裂石”的掌法配合上大擒拿手法,劈、斫、勾、撕,同时施展。
蓝玉京早有准备,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拔剑、跃避、反击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双方都是快到极点,蓝玉京的剑尖划了半道弧形,正好迎上英松龄抓来的五根指头。
英松龄心头一凛:“我倒是小觑这小子了。”左掌改横为直,蓝玉京的圆弧还未划成,被他“三羊开泰”的掌法一冲,横直交错的劲道织成了无形的漩涡,剑尖登时歪过一旁。但英松龄未能将他的剑震脱手,也是好生惊诧。
蓝玉京的太极剑法是重剑势不重实招的,他借这剑尖被震得摇晃之势,顿然幻起千重剑影,就好像黑夜繁星千点万点,洒落人间!
【0549:比拚内功】
英松龄心头一凛,接连退了三步。蓝玉京冷笑道:“老头儿吹大气,也不见得有什么厉害。”大圈圈套着小圈圈,圈里套圈,当真是意在剑先,绵绵不绝!划到第三个圈圈,已是把英松龄的身形笼罩在剑圈之内,眼看他避无可避,英松龄忽地一个倒翻,只听得声如裂帛,他的半条袖子已是给绞得寸寸破碎,化成了片片蝴蝶,露出了光秃秃的臂膊!但蓝玉京手中的宝剑,竟也给他卷了去,当啷坠地了。原来英松龄对他的剑法颇为顾忌,是以采取以己之长攻敌之短的战术,拚着割舍半条袖子,夺取对方兵刃,逼使对方非得和他硬拚内力不可!
“好小子,叫你知道厉害!”英松龄一个倒翻,双掌向着他的头顶拍下来,蓝玉京只好和他对掌了。英松龄把掌力逐渐加强,宛似惊涛骇浪,一个浪头高过一个浪头。但说也奇怪,他最初只用五成内力之时,蓝玉京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击之力,但当他逐渐加到了八九成内力之时,蓝玉京居然也还能够抵挡。
原来蓝玉京学的是武当派的正宗内功,武当派的功夫擅能以柔克刚,拳术如此,剑法如此,内功也是如此。蓝玉京虽然因为火候未够,功力尚浅,“克”是克不了对方的,但英松龄想要在一时三刻之内将他制服却也不能。
正在相持不下之际,忽听得“汪汪”的狗吠声,英松龄一听就知是灵獒来了。他是一则以恼,一则以喜。恼的是“欧阳勇这小子带了灵獒前来追踪,即使不是出于金鼎和的授意,也必定是得到了金鼎和的同意。”要知那两条灵獒是只有金鼎和与欧阳勇才指挥得动的,金鼎和老于世故,而且身为“老板”,自是不会亲自出马。喜的是不管如何,欧阳勇即使妒忌他,也总是要帮他的。
内功比拚,最为危险,尤其在相持不下之际,更是谁也不敢分神。此时只要—方有人相助,那人纵然不懂武功,也可以致对方的死命。
说时迟,那时诀,两条灵獒已经跑到了他们所在的山头,但欧阳勇却不见露面。
那两条灵獒嗅了嗅廖掌柜的尸体,不顾而去,汪汪的吠了几声,竟然向着正在比拚内功的英松龄和蓝玉京跑过来了。
英松龄暗暗叫苦,按说灵獒发出吠声,已是表示发现这山头上有着它们搜索的目标了,欧阳勇可以指挥灵獒,是应该能够人犬一齐来到的。
【0550:东方亮出现】
英松龄不觉起了思疑:“欧阳勇这小子迟迟其来,莫非是存心害我?”要知此际他和蓝玉京都是腾不出手来,那两条灵獒若是扑上来乱咬他们,只怕他们不被咬死也得重伤。
英松龄本是希望欧阳勇来助他一臂之力的,如今不但希望变成失望,而且还加上了惊惧了。相形之下,蓝玉京由于本来就没存着幻想,情绪倒是比他稳定得多。
此消彼长,蓝玉京所受的压力减轻,已是足以与他扳成平手。
那两条灵獒跑近他们,奇怪的是,并没有扑上来咬,却是绕着他们定了两圈,就离开了。原来它们已经嗅出这两个人的气味,和那片破布的气味并不相同。
它们在地上东嗅西嗅,终于走到了那土堆旁边。它们的嗅觉确是灵敏无比,那一堆土是蓝玉京匆匆堆起来的,当然不是封闭得严密的墓穴可比,掩埋在下面的慧可的尸体,气味从泥土的空隙散发出来,给它们嗅到了。
这次输到蓝玉京的情绪为之不宁了。那两条灵獒已经开始扒那土堆。他不忍见慧可的尸体遭受恶犬损伤,但又摆脱不了英松龄的缠斗。英松龄内力复振,趁这时机,节节进逼,蓝玉京额露红筋,汗如雨下,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就在这胜负即将决于俄倾之际,忽地又有个令得他们二人都是意想不到的变化。
那两条灵獒忽地发出狼也似的嗥叫,跳起一丈多高,又同时跌落,但跌了下来,却就动也不能一动了。它们的脑袋开了窟窿,鲜血染红了那一堆土!
与此同时,一条人影倏地出现。原来那两条灵獒正是被他掷石打死的。
人还未见,就能够用两颗小小的石子打死这么凶恶的两条灵獒,来人的功力之高,自是可以想见。英松龄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了!须知莫说欧阳勇没有这份功力,即使有,他也绝对不会打死主人的灵獒。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英、蓝二人都是意想不到。但蓝玉京是又惊又喜,英松龄则只有吃惊。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是东方亮。
此时英松龄在大惊之下,刚好又给蓝玉京扳成平手。东方亮挤进他们中间,一举手就将他们分开了。他倒是公平对待,并没偏帮哪个。不过,蓝玉京内力较弱,经过了这样长时间的拚斗,一被分开,便即支持不住,坐在地上喘气。英松龄退了两步,倒是还能稳住身形。
【0551:只手斗强敌】
英松龄喘过口气,说道:“阁下是谁,因何来趁这趟浑水?”
东方亮淡淡说道:“我若是想浑水摸鱼,刚才就大有可以乘人之危的机会,嘿嘿,那么如今你们两人恐怕也就只能任由我来宰割了!”这话不单是嘲讽了英松龄,似乎也是有意说给蓝玉京听的。
英松龄道:“阁下没有乘人之危,足见胸襟磊落──”
东方亮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英大卫士,你不必捧我。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
英松龄道:“那就打开天窗来说亮话吧,我不信你是偶然路过,敢问来意为何?”
东方亮冷冷说道:“好,你要问,我就老实告诉你。英大卫士,你不觉得你和一个未成年的大孩子拚斗有失身份么?你自己不觉得羞耻,也不害怕别人笑话么?你若打得尚未尽兴,由我奉陪如何?”
他边说边解下腰带,把自己的右臂弯过背后,反缚起来。蓝玉京诧道:“东方大哥,你干什么?”
东方亮道:“我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英大卫士,你已经打了一场,我就缚起一条手臂来和你较量,这总算得是公平了吧?”
英松龄听得蓝玉京称“东方大哥”之时,不觉怔了一怔,但随即想道:“就算他是东方世家的后人,二十多岁年纪,谅他的武功也还未够火候,何况还是缚起一只手。”
他也真沉得住气,受到东方亮如此蔑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阴恻恻地笑道:“你说得对,以我的身份的确是不能让人看了去笑话,但好在看见我欺负这小子的人也只有你!”
蓝玉京叫道:“大哥小心,他是想──”
东方亮笑道:“他是想要杀人灭口,我知道。癞蛤蟆都想吃天鹅肉呢,咱们怎能不让他想?”在他的冷笑声中,英松龄已是一掌劈下来了。
东方亮单掌相迎,骈指戳出,指力本来不及掌力,但说也奇怪,英松龄竟然不敢和他硬碰,迅即变招。他第一招出掌之时,掌风呼呼,刚劲异常,连站在一旁的蓝玉京都觉有如霜刀刮脸。但变招之后,却己是丝毫不带风声。
蓝玉京初时诧异,但仔细一看,也看出“道理”来了。
【0552:借力打力】
原来他是把剑法化为指法,俨如鹰翔隼刺,凌厉之极。这种凌厉刚劲的剑法本来是和太极剑法大异其趣的。但蓝玉京凝神细看,却又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他的“剑意”竟然也有某些地方可与太极剑的“剑意”相通。蓝玉京摹地想了起来:“无色长老说过,他的本门剑法是叫做什么飞鹰回旋剑法的,想必是在他和我拆过了太极剑法之后,已经能够把这两种刚柔大异的剑法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了。”
蓝玉京所料不差,东方亮目前的造诣或者尚未能说是已经把两种剑法融会贯通,但却是勉强做到了合而为一了。虽然只是“勉强做到”,但用来对付英松龄则已是游刃有余。也正因此,英松龄才改用阴阳掌力来对付他。他这阴阳掌力另有一功,掌力互相激荡,用不着打着对方身体,就可令得对方如陷无形的漩涡。
东方亮忽道:“好,你要比掌力我就和你比掌力吧!”单掌和对方的双掌突然“胶”在一起。
蓝玉京在旁看得捏一把汗,心里想道:“东方大哥也真托大了,怎可以舍长用短?”英松龄内力的雄浑他是领教过的,生怕东方亮未必抵敌得住。
英松龄用上阴阳掌力也没把握取胜,没想到东方亮竟敢和他硬拚内功,这一下可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他力贯掌心,猛压过去,只觉对方好似并无抗拒的力道,正自欢喜,哪知东方亮的掌心一缩,他的掌力竟被牵引,好像打到虚空无物之处,连他的身于也被牵动得倾侧了。
蓝玉京看得心花怒放,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本门的武学,讲究的是借力打力,四两能拨千斤。东方大哥的掌法我没见过,但看来可正是这门功夫。奇怪,师祖传给我的内功心法那是外人决计不能偷学的,他以别派的弟子,在这门功夫上却用得比我高明得多!唔,莫非武学之道,练到了上乘境界,都是可以相通的么?”
但再看下去,英松龄却又是站稳了脚跟,身形纹丝不动了。只是从面色看来,他好像比东方亮紧张一点。蓝玉京不敢从面色判断优劣,不禁又在为东方亮担心。
原来英松龄经验老到,一觉不对,就用上了重身法,重身法是作防守用的,借力打力可就不能牵动了。他用以攻击东方亮的掌力,页控制在恰好可以不让对方利用来反击他的地步。借力打力是“敌强则强,敌弱则弱”的,这一来又变成相持局面了。
【0553:击败英松龄】
不过,他虽然是把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也总还是在损耗着内力的。不多一会,双方的内力在实质上也拉平了。东方亮侧耳一听,隐隐听得似有风吹落叶的声音,心里想道:“也该是打法他的时候了。”
英松龄不耐久战,心中烦躁,冷笑说道:“你知道我的来历,我知道你的来历。哼,哼,东方世家,崆峒高弟,却要用别派的功夫,羞也不羞?有种你何不以本身武学与我见个真章。”
东方亮乘他换气之际,陡地一声大喝:“你要比拚内力,我就与你比拚内力!”掌心轻轻一转,牵引之力尚在若断若续之际,突然由虚转实,掌力尽吐,英松龄枯瘦的身体就像断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东方亮冷笑道:“还要不要再打下去!”英松龄也好生了得,一个鹞子翻身,脚踏实地,居然仍是步履如飞。东方亮峭声说道:“你要杀我,我倒不屑杀你,乌鲨河的浑水,你就莫要趁了!”其实他乃是另有比追杀英松龄更紧要的事情。
他回头过来,只见蓝玉京呆呆的望着他,似乎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东方亮道:“慧可大师呢?”
蓝玉京道:“在这土堆下面。”
东方亮叹道:“我来迟一步了。他是死于非命?”
蓝玉京道:“不错,他是在乌鲨镇上那间鱼行的老板家中遭人暗算的。不过,他‘去’得倒很安然。”
东方亮道:“暗算他的是不是一个蒙面人?”
蓝玉京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正是。大哥,那蒙面人是谁?”
东方亮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也不知他是不知道那蒙面人是谁,还是不愿意告诉蓝玉京。他摇了摇头,便即反问:“慧可大师圆寂之前,对你说了些什么话?”
蓝玉京想起慧可临终的嘱咐,心里踌躇莫决。慧可是嘱咐他不可告诉任何人的,但东方亮却又于他有救命之恩。
东方亮叹了口气,说道:“在断魂谷我是不该将你欺骗,但我也是有隐衷的。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算是我暂且欠你的一笔帐吧。”
蓝玉京道:“大哥,别这样说,我欠你的更多。”
【0554: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道:“你欠我也罢,我欠你也罢,大家都莫计较了。好,你告诉我吧!”也不知是否由于太过兴奋的原故,他的声音也变了,变得尖锐、急速,眼神也显得颇为异样。
但这眼神却是蓝玉京熟悉的,在他被困断魂谷的那段期间,那个几乎每天都在和他比剑的蒙面人,在每一次比剑之后,露出的就是这个眼神!
他没有听过那蒙面人的声音,但那蒙面人是谁,在最后一天则是已经揭晓了的。就是这个站在他面前的东方亮!
这霎那间,蓝玉京不由得蓦地起了思疑:“东方大哥分明知道昨晚那个蒙面人是谁,他却不肯告诉我,会不会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呢?在断魂谷的时候,他也曾经用过如此手段骗过我的。”
“怎么,你还不相信我吗?这事关系重大,你快点告诉我吧!”东方亮那异样的眼神已经收敛了,但他的语调却似乎显得更加焦躁不安。
“或许我不该有这样怀疑。”蓝玉京心里想道:“但慧可大师告诫过我,切莫轻信他人,我也不该这样快就忘记他的告诫。”
“慧可大师临终之际,只对我说了一句话,他说,孩子,对不住,我不能陪伴你了。”蓝玉京并没说谎,慧可的确是对他说过这句话。他的眼圈不禁红了。
东方亮大失所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他问道:“就只这么一句话吗?”
当然并非只此一句,但蓝玉京却是平静回答:“不错,就是这么一句。”说话之际,心中暗自想道:“对不住,你骗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
东方亮半信半疑,忽地又提高声音问道:“七星剑客的下落你知道没有?”
“七星剑客?”蓝玉京没想到东方亮竟也知道七星剑客,仓猝间未想好怎样回答,只能重复一句。
“不错,就是那个曾经伤了你的义父的七星剑客郭东来!我知道你来辽东就是为了找他的。但时间无多,我可不能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了。”焦急之情,现于辞色。
蓝玉京道:“不知道。”心里则在想道:“原来七星剑客姓郭,那个霍卜托所用的汉名叫郭璞,他不改别的姓,这其间……”
心念未已,只听得东方亮又在急促问道:“七星剑客有个儿子,慧可大师是应该早已对你说了的……”
【0555:狂追表哥】
蓝玉京正自心中苦笑,不知怎样回答他才好。想不到东方亮却自动替他解了困。
东方亮刚刚提到七星剑客有个儿子,若是顺着口气说下去,是应该说到霍卜托或郭璞的身上的,哪知他忽地话头一转,说道:“我骗过你,也难怪你不敢相信我。好吧,待到日后你明白我的心迹之时,再告诉我吧。”这几句话,越说到后来越快,说到“心迹”二字,他已是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个转身就跑了。最后那一句话,已是在数十步开外传来的声音。
蓝玉京大为奇怪,“怎的他好似逃避什么,莫非是又有人来了?”
心念未己,果然就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瞧瞧,上面那个人是谁,我没说错吧?”
“呵呀,果然是表哥!表哥,别跑,你听见了吗,我是你的表妹呀!”
“玉京师侄,别慌,我是你的牟师叔!”
叫表哥的那个人是西门燕,叫“玉京师侄”的那个人是牟一羽。他们的轻功本来是不相上下的,但此时西门燕却跑得特别飞快,把牟一羽甩在她的后面。她对站在山上的蓝玉京好像视而不见,一股劲的追东方亮去了。
蓝玉京刚刚擦掉慧可写在地上的字迹,但字迹不见,痕迹还是可见。牟一羽走到他的面前,眼睛却看着他的脚下的地面,微笑说道:“玉京,你没想到我来找你吧?”
蓝玉京心中苦笑:“来了,又来了!”
他只道牟一羽定将重复问他一遍东方亮刚刚问过的那些问题,哪知牟一羽却道:“师侄,无相真人归天的消息,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吧?”
蓝玉京道:“是,我已经知道了。只可惜我不能回去给他奔丧。”
牟一羽道:“不,你还是可以赶得及的。安葬的日期延至下个月初七,刚好还有半个月,你马上赶回去,辛苦一些吧。”
蓝玉京道:“我,我恐怕不能马上赶回去。”
牟一羽道:“我知道。你把前掌门人叫你办的事交给我吧,交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蓝玉京怔了一怔,说道:“我不懂师叔的意思。”
牟一羽笑道:“无相真人叫你跟慧可大师来辽东找七星剑客是不是?这件事你当然不可说给别人知道,但我是早已知道了的。”
【0556:咄咄逼人】
蓝玉京思疑不定,心里想道:“他的爹爹是本派现任掌门,他知道这件事情,那也不足为奇。”要知牟沧浪之继任掌门,乃是无相真人在去世之前就预先作了安排的,前任掌门把未了之事向后任交代,亦属情理之中。但师祖留给他的那封遗书,又为什么只是叫他去找慧可大师,一切都得听从慧可大师的吩咐呢?
而慧可大师正是刚才在临终之前,对他作了“特别”吩咐的──不要说给任何人知道,即使是掌门人问你,你也不可告诉他。慧可说的“掌门人”,那不分明就是指牟一羽的父亲,如今己是改唤“无名真人”的牟沧浪么?
他摇了摇头,说道:“师祖是叫我到少林寺去找慧可大师,听候慧可大师差遣,慧可大师就把我带到辽东来了。七星剑客这个名字,我倒是曾经从慧可大师的口中听见过的。但可惜直到如今,我还未知道七星剑客是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话倒也并非谎语,七星剑客的姓名是东方亮说出来的。而他也的确尚未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
牟一羽半信半疑,目光移到了那个姓廖的掌柜身上。说道:“这个人是给慧可大师打死的吧?”
蓝玉京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但想此事也无须说谎,便点了点头。
牟一羽道:“慧可大师在去世之前,真的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蓝玉京顺着他的口气道:“真的没有。”
牟一羽道:“我相信你。那么你将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吧。”
蓝玉京一怔道:“哪个人?”
牟一羽道:“托人带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慧可大师把这廖掌柜抓出来,不就是要在他的口中问出那个人是谁,以及他在何处么?”
蓝玉京暗暗吃惊:“这位小师叔年纪长不了我多少,却如此精明厉害!”不过他仍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牟一羽变了面色,说道:“慧可大师在临终之前,还要杀他灭口,自必是已经取得了他的口供。蓝师侄,难道你连我也不能相信么?你要知道我是奉了掌门之命,来替你办这件事的。为的是好让你赶回去给师祖送丧。在第三代弟子中,师租最疼爱你,难道你不想送他入土,为他守丧?”辞锋咄咄逼人,令得蓝玉京无法招架。
【0557:蒙面人出现】
蓝玉京不知如何应付,无数疑团塞在心中,目光一片茫然,好像给他吓傻似的。
牟一羽好像也不想逼他过甚,放宽口气,说道:“你冷静下来想想,或者会记得起来。我替你办这件事,最少得知道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写信给金老板的那个人,一个是曾经在金家出现的那个蒙面人。说到这里,想必你也应该知道了吧,昨晚我和你一样,都是躲在金家的那个园子里的!”
蓝玉京正自不如如何应付,忽听得有人说道:“你无须逼问这个孩子,应该问我才对!”
以牟一羽那样身具上乘武功的人,竟然未能发觉有第三者藏在附近,这一惊可当真是非同小可!他给吓得跳了起来,喝道:“阁下是谁?”
那人哈哈笑道:“你不是要找我的么,我自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已是在牟一羽面前出现。可是牟一羽却看不见他的脸容,因为他是蒙着脸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牟一羽也看得出来,他就是昨晚在金家出现,偷袭慧可大师的那个蒙面人了。
牟一羽强摄心神,喝道:“阁下意欲何为?”
那蒙面人冷冷说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我曾经警告过你:若不回头,自招烦恼!哼,谁知你不听我的话,你现在想要回头,也已迟了!”
牟一羽手按剑柄,喝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在路上装神弄鬼的家伙!偏偏我不信神,也不怕鬼!”
那蒙面人道:“很好,那你还不出剑!有本事你可以叫我变鬼,没本事我就叫你变鬼。”
他说话带着鼻音,瓮塞不清,好像是患着重伤风的病人。但说也奇怪,蓝玉京对他这种特异的鼻音,却依稀“似曾相识”,但却也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说话。而且他也好像从未听过患了重伤风的人说话。怎的会有这种奇特的感觉呢?
蓝玉京心念未已,牟一羽己是唰的一剑刺过去了,喝道:“好,变鬼也好,自招烦恼也好,我是找定你的了!”
这一剑迅若雷霆,剑锋堪堪就要刺着那人的时候,倏地抖成三个圈圈,把如直如矢的剑势变了。蓝玉京暗暗赞叹:“原来三环套月这一招是可以这样使的!”“三环套月”是太极剑法中的一招,太极剑法本来就是以柔克刚,这一招尤其是要注重柔劲的。
【0558:不顾生死 上前助阵】
但牟一羽使这一招,却是另辟蹊径,刚柔并济,而且出招如电,连“后发制人”的基本口诀也都改了。不过却又不能说他使的不是太极剑法!蓝玉京看得心神如醉,暗自想道:“怪不得师祖说本门剑法贵在神悟,唉,我自以为已懂妙理,如今方知神悟二字谈何容易!”
他对牟一羽的剑法已是心中叹服,哪知那蒙面人的掌法却是更奇。他双手空空,一双肉掌竟然就敢穿入剑圈,硬劈硬砍!
牟一羽的长剑划出一个圈圈又一个圈圈,蒙面人的双掌则是时而划圈,时而穿插如剑,时而又似提笔写字,点、撇、勾、捺,每一笔都是凌厉异常。
蓝玉京看了一会,不禁又是暗暗称奇。这蒙面人的掌法竟然也似乎有可与太极剑法相通之处。牟一羽的剑快,他的掌就更快,牟一羽的剑慢,他的掌就更慢。剑被掌克,是以即使他是以肉掌穿入剑圈之中,牟一羽也必须迅速变招,方始可以避免为他所制。这么一来,就变成了双方一合即分,一沾即退的相持局面,剑掌并不相交,牟一羽空有一口宝剑,也是难损对方分毫。
转眼过了五七十招,蒙面人忽地叹道:“令尊的确是个武学奇材,但可惜他从张真人那里变化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剑法,你还未能学到一半。”说了这几句话,掌法催紧,不过片刻,就把牟一羽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蓝玉京这才明白,刚才那几十招,蒙面人是有心一窥牟家剑法的奥妙,如今他已悉底蕴,可就不让牟一羽再拖下去了。
蓝玉京虽然对牟一羽颇有怀疑,但牟一羽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这个蒙面人又是害死慧可大师的凶手,不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是不能袖手旁观。刚才他不出手,只不过是以为牟一羽可以对付得了那蒙面人而已。
眼看牟一羽连招架也招架不住了,篮玉京不加考虑,拔剑便即上前。
那蒙面人道:“咦,你这小娃儿也要来送死?”
蓝玉京喝道:“你杀了慧可大师,我纵然打不过你,拚了一死,也非得和你一拚不可!”
那蒙面人叹道:“恩仇二字,亦实难言!”分出左掌对付蓝玉京。蓝玉京一剑斜削过去,蒙面人正要夺他的剑,不料他的剑势陡然一转,竟是从蒙面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
【0559:目无全牛】
那蒙面人咦了一声,赞道:“好剑法!”蓝玉京的剑光过处,把蒙面人的衣袖划开了一道裂缝,但他的宝剑也给蒙面人的衣袖拂开了。
蓝玉京这一招的指东打西,变化已是极之奇诡,但蒙面人的挥袖解困还攻,一气呵成,更加是有如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蓝玉京被他挥袖一拂,呼吸为之不舒,蓦地想起在断魂谷石牢中那最后的一天,慧可大师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臣以神遇,而不以目睹,官知止而神欲行,批大却,导大窾。”“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心道:“不错,我当以庖丁为师,庖丁之能游刃有余,全在乎目无全牛四字。”他深知对方武功远胜于己,根本就不存有侥幸之心,只是全神贯注对方的手掌。
渐渐他对周围的一切已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就是在他面前和他对敌的那个蒙面人,他也只是看见一双手掌了。说也奇妙,他一到了接近忘我的境界,呼吸也就自然而然的舒畅起来,身上所受的压力也好像减轻了。
那蒙面人暗暗赞叹:“几十年来,我见过的武当弟子也不知多少,真正能够继承张真人衣钵恐怕就只有这个少年了。怪不得无相真人如此苦心的培育他,他将来的成就,恐怕也只有在无相真人之上,不在无相真人之下。”心中赞叹,出手已是如临大敌,不敢再把对方看作“孩子”了。他最初本是把七分攻势指向牟一羽的。如今则已是颠倒过来,只用三分本领来对牟一羽了。牟一羽也不禁暗自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我只道爹爹所创的剑法已是天下无敌,现在看来,只怕还比不上玉京这个娃儿自己参悟的剑法。唉,他刚才还赞我已得神似之妙,这倒变成了是对我的讥讽了。”他哪知道蓝玉京由于见识尚浅,他是真的以为自己的剑法比不上别人的。
蒙面人渐渐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心里想道:“我虽不能伤他,但要是再拖下去,可就误了我的事了。”心中正自盘算要怎样才能不伤及蓝玉京身体而将他制服,牟一羽趁这时机,接连攻了几招,蒙面人蓦地得了个主意,喝道:“姓牟的,我先毙了你!”一个游身绕步、反手挥袖,接解蓝玉京的剑招,左掌抬起,就向牟一羽的天灵盖拍下。
蓝玉京是几乎到了“忘我”的境界,但见蒙面人的掌心距离牟一羽的顶门不到五寸,他可是不能不为之心头一震的。
【0560:你是哪位长老】
太极剑法讲究的是意在剑先,绵绵不绝,他心头一震,本来是流转如环的剑势登时露出缺口。那蒙面人的手法快得难以形容,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蓝玉京只觉身子一轻,已是给他抓了起来,摔了出去。
蓝玉京给他摔出三丈开外,“乓”的一声,跌在地上,似乎摔得很重,连叫也不叫出来,就晕过去了。
牟一羽这一惊非同小可,大怒喝道:“你敢杀了我的师侄!”他只道蓝玉京已是给蒙面人摔死,却哪知道蓝玉京虽然失了知觉,但却是毛发无伤。原来蒙面人摔他,用的乃是一股巧劲。他也根本不是被摔晕的,而是当蒙面人抓起他的时候,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牟一羽惊怒交加,情急拚命。蒙面人盯着他的眼光反而柔和了些,心里想道:“看在他对玉京还有爱护之心的份上,我倒是不能伤他的性命了。”
单打独斗,牟一羽如何还能是蒙面人的对手,他一招“三转法轮”,剑势斜圈过去,蒙面人理也不理,双指伸入剑圈,他的“三转法轮”刚刚转了一圈,就给蒙面人的两根指头拑住了他的剑脊。
虽然只是两根指头拑住了他的剑,但一股强劲的内力却是源源不绝的直攻过来。这是上乘的隔物传功,牟一羽若不抛开宝剑,势必给他累得精疲力竭。但若抛开宝剑,那就等于是把性命交在对方手上了。
进退为难,牟一羽只好咬牙力抗。不过片刻,已是大汗淋漓。蒙面人用他那独特的好像患了重伤风的鼻音说道:“小子,你要性命,可得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话!”
牟一羽嘶哑着声音道:“你杀了我吧!”他情知不敌,此时已然只是出于本能的反抗了。一开口泄了真气,五脏六腑登时就好像给搅得翻转一般。
但那蒙面人还没有开始问话,却倒是有人先问他了。
就在牟一羽将要昏蹶尚未昏蹶之际,忽听得有人说道:“好功夫,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
朝阳初出,只见来的乃是一个穿杏黄衫儿的女子。
这女子其实已是半老徐娘,但你若不知道她是谁,还当真看不出她有多大年纪。她体态轻盈,一点也不像是已经有了儿女,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的母亲。芙蓉如脸柳如眉,简直可以和清晨的鲜花比艳!
蒙面人见着了她,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两根指头缩了回来。牟一羽去了重压,身子软绵绵的“塌”下来,只能坐在地上喘气了。
【0561:中年美妇】
那中年妇人走过来了。
这霎那间,不但那蒙面人心头一震,牟一羽也是不由自己的心头一震。
这中年妇人有几分像西门燕,不过比西门燕美得多。这还不算奇怪,更奇怪是她给牟一羽一个感觉,竟像是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自然而然的令他生出亲近之感。这“熟悉”不是对西门燕的那种“熟悉”,而是超乎他对西门燕的熟悉!但他是从来没有见过她的!
她是谁?她是谁?
但这还不是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因为他虽然从没见过这个中年妇人,但已隐隐猜到几分她是谁了。
他最想知道的答案是──
那蒙面人站立有如一尊石像,好像是呆住了。
美妇人喝道:“你是聋子吗?你是哑子吗?我问你,你是武当派的哪位长老,干嘛不敢回答?”
“他是本派长老?”牟一羽这一惊骇更甚了。
不过,武当原有的两位长老无量和无色,他都是十分熟悉的,新升任长老的不歧也曾和他相处过不少日子,他又特别留意不岐,自信决计不会认不出来,即使是他蒙上脸孔。
牟一羽看来看去,不论从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在这蒙面人身上,有着三位长老中任何一位长老的影子。
他只看出一点,这个蒙面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少说也在五十开外,可能还在六十以上。武功好的人年纪是较难判断的。但无论如何,老年人即使保养得好,和中年人相比,也总是有些不同的特征。牟一羽刚才和他交手之时,无暇注意,如今仔细看时,可就看出来了。
他相信自己的眼力,因此他虽然佩服那美妇一眼就看得出是个老年人,但他却敢断定,这蒙面人决不可能是武当派的长老!
他是谁呢,他是谁呢!
蒙面人没有回答,不过他却摇了摇头。通常来说,摇头应该是表示否认的意思。
但那美妇却似不能相信,自言自语道:“你的内功似乎比无量道长强一些,你的剑法似乎也不在无色道长之下。”她不但知道武当派长老的特长,还知道这蒙面人懂得把掌法化为剑法。她是早已来了的吗?还是对这蒙面人的底细业已略知一二?
“不对,不对!嗯,无极道长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最后这句话她是面向牟一羽说的。
【0562:树剑击敌】
这个问题的答案牟一羽倒是可以不假思索地告诉她,因为无极道长的骸骨就是由他收拾,并且将之带回武当山的。但他已是没有气力说话,只能点了点头。
这时方始听得那蒙面人叹了口气,但仍然没有说话。
那美妇人忽地折下一枝树枝,冷冷说道:“你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瞒得过我么?用不着你告诉我,我也能知道你的来历。”
冷笑声中,树枝一抖,登时就使出了一招凌厉的剑法,向那蒙面人疾刺过去。
只听得嗤嗤声响,蒙面人的衣袖穿了三个小孔,连连后退。
美妇人喝道:“你敢不还招!”她用的虽然只是一枝手指般粗细的树枝,但树剑刺出,竟也呼呼带风,玉女投梭、丁山射虎、银汉浮搓、客星犯月,一招阳刚,一招阴柔,交互运用,“剑剑”都是刺向对方要害。
蒙面人被他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美妇人一招“举火燎天”,树枝刺向他的面门,眼看就要挑开他的蒙面巾了,蒙面人这才双掌一合,还了一招“童子拜观音”。这一招的意图是把树剑夹住,但美妇人变招也快,迅即抽出树剑,改刺他的下三路。
不过她虽然迅速变招,却已给了那蒙面人一个腾挪闪躲的机会,只听得“呼”的一声,蒙面人站在一块悬崖横空伸出的石头上,已是身形疾起,飞鸟般的从她头顶上空掠过去了。
这几下兔起鹘落,看得牟一羽动魄惊心。但他也看清楚了一件事实,蒙面人和这美妇多半是旧相识,他之所以迟迟不敢出招,想必就是因为害怕那美妇人看出他原来的武功家数。
美妇人如影随形,跟踪急上,冷笑说道:“对啦,你不出手,只有自己吃亏!”
那蒙面人似是逼于无奈,只能出手。但不出牟一羽所料,他虽然出手,却和刚才所用的掌法完全不同。不过,却比刚才所用的掌法更为凌厉,牟一羽坐在离开他们七八丈远的地上,也感到掌风刮面如刀!
美妇人用树枝作剑,用的剑法和牟一羽曾经见过的西门燕的剑法差不多一样,但在她手中使出来,却是柔多于刚,别具一格,变化的微妙,当然也比西门燕高明得多。树枝被掌力震荡,有如灵蛇飞舞,极得轻灵翔动之妙,对方那么刚劲的掌力,竟然折不断她的树枝。牟一羽只是气衰力竭,眼力可还没有消失,见此情形,登时松了口气。
【0563:被逼使出绝招】
要知双方都是一流的武学高手,旗鼓相当,其中一方,藏起看家本领,却用次一等的功夫,胜负之数,自是无待卜龟。
果然不多一会,只见那蒙面人又在给逼得连连后退,只有招架的份儿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换了别人早已落败。但他则仍是退而不乱,奋战不休。
牟一羽初时莫明所以,渐渐也看出其中奥妙了。一来是由于那美妇人要逼他使出本门武功,未到必要关头,不肯立施杀手;二来也是由于那蒙面人的功力较高之故。
那蒙面人似乎给逼得无可奈何,一声长啸,连劈三掌,掌风呼呼,沙飞石走。美妇人的树枝虽没断折,枝上的几片树叶,却已随风飘散。美妇人喝道:“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么?”此时连牟一羽也看得出来了,那蒙面人的反扑,只不过是等于病重垂危的人回光反照一般。
不过,那蒙面人可并非真的病重垂危,他只不过是因为不肯使出看家本领,以至给逼得“垂危”而已。剧战中,美妇人似是急于收效,树剑斜斜划的三个圈圈,把蒙面人的身形套在圈圈之内。这一招正是牟一羽刚才用过的那一招“三转法轮”。
这霎那间,牟一羽的脑袋乱成一片!
这一招“三转法轮”的新增变化,正是他的父亲在原有的太极剑法的基础上,别出心裁,所创的新招之一。如今,这招“三转法轮”从美妇人手中使将出来,竟是比他还更纯热,甚至比起他的父亲,亦是不遑多让!要达到这个境界,是必须懂得他牟家独有的练剑心法的!
刚才,牟一羽在这一招上吃了那蒙面人的大亏,如今,那蒙面人倘若不用出得意绝招,那是必败无疑,用出绝招,吃亏的又将是谁呢?
不出所料,蒙面人果然被逼使出绝招,双掌齐伸,插入剑圈之中。用的正是刚才破解牟一羽那招“三转法轮”的掌法。微有分别的是,刚才他是双掌平伸,左右分开,如今则是合掌插进。看来似“童子拜观音”的变招!隐藏着太极剑理。
答案马上就要揭开了。
可是,此际的牟一羽,他最关心的事情,却不是答案如何了。
他关心的是另一个答案,从美妇人这一招,他已是可以确实的解答藏在他心中多年的迷了!
【0564:解开了多年的迷】
美妇人使出“三转法轮”这招,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影子。
牟一羽眼前一片迷茫,那蒙面人怎样进招破招,他已是视而不见了。
他眼前一片迷茫,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病榻旁边,眼中所见,耳中所听,只是她母亲的幻像,只是散发在虚空之中的他母亲的叹息。
他在母亲病榻旁边咒骂那“野女人”。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了,母亲又病得这样重,父亲竟然为了那“野女人”的原故,不肯回家!
他母亲却在叹气,对他说道:“她不是野女人,不,她是个气质高贵的女人,有才貌,武艺也高,样样都胜于我!”
现在,他知道这个“野女人”是谁了,就是眼前的这个美妇人!
母群说得不假,这个“野女人”的确是气质高贵,才貌双全!尽管为了母亲的原故,他心里依然是在骂“野女人”,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野女人”确是比母亲更美,武艺更高。怪不得爹爹那样迷惑她了。
另一个答案也揭开了,用不着那美妇人自己告诉他,他亦已知道,这个美妇人亦即是西门燕的母亲了。
当他与西门燕初会之时,他已经有这怀疑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的证实而已!
他忽然觉得这件事真是滑稽,西门燕与他兄妹相称,没想到她的母亲竟然是他父亲的情妇!他想笑,笑不出来,他想哭,也哭不出来!
他哪知道,令他啼笑皆非的事还在后头呢!
正当他如梦如幻的时候,只听得门类也似的声响;埸中已经分出胜负。
美妇人手中的树枝寸寸碎裂,在掌风激荡之中,转瞬化成粉末,随风而逝。
那蒙面人却倒跃出数丈开外,他抱起了躺在地上的蓝玉京,跑了!
严格的说,只能说是这场比斗,已经得出结果,或许他们已经分出胜负也说不定,但牟一羽却是并不知道究竟谁腾谁负的。
但他也无心过问谁胜谁负了,他已是心力交疲,这场比斗一得出结果,他就晕倒地上了。
【0565:似梦非梦 如幻如真】
神智已经模糊,感觉依然存在。
是将要入梦的感觉,似梦非梦,如幻如真。
首先是奇异的触觉,柔柔的一团,好像散发着鲜花的香味。
好像是躺在无数花瓣堆积的地上,比天鹅绒的褥子还更柔软;好像是躺在阳光下的海滩,细白的柔沙令他每一个毛孔都感觉温暖。
但更相似的感觉还是躺在母亲的怀中,在接受着母亲轻轻的抚摸。
唉,难道是时光倒流,他在梦中回到童年?
是什么声音?是吹醒百花的五月的风?还是母亲在他的耳边唱催眠曲?
温暖的感觉之中也有着冰凉,是花朵的露水湿了他的脸么?
似梦,非梦,如幻如真!唉,是梦也好,但愿这梦境能够长留!
※ ※ ※
蒙面人抱起蓝玉京,走了。那美妇人回到了牟一羽的身边。
她把牟一羽搂在怀中,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她用指头的触觉,“听”他的脉息。
心脏跳动正常,脉息虽然很弱,但也并不凌乱。
“不知他是念在故人的情份,还是不敢对武当派的弟子做得太绝?嗯,但只要羽儿的性命还能保住,我也不想揭穿他的面目了。”美妇人把眼望去,已经看不见那蒙面人了。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亦已落下地了。
“孩子,没想到我还能够见得着你,我固然可怜,你也可怜啊!”她轻轻吻了一下牟一羽的颊,一滴眼泪滴在他的脸上。
牟一羽并非受到内伤,但因被那蒙面人以内力相逼,他也的确是气衰力竭,而且是耗尽精神了。这,虽然不是有形的伤,也是无形的伤。倘若调养不得其法,他也会像大病过后的病人一样的,非得一年半载,不能恢复元气。
美妇人把手掌贴在他的背心,把本身真气输进他的体内。
“要是给他知道我是谁,他会更加难受的。唉,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她又一滴泪水落下来了。
好梦难留,牟一羽虽然不愿醒来,毕竟还是醒了。
【0566:为何反而对外人关心】
他一张开眼睛,就看见那美妇人坐在他的身旁。虽然他还是感觉四肢无力,但已是气爽神清。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是美妇人为他救治之功了。
“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牟一羽说道。尽管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还是对她存有恨意。
那美妇人道:“你用不着谢我,那蒙面人本来就无意伤你性命。”
牟一羽道:“但若不是得你及时救我,不知还要在这荒山野岭,躺多少天呢!”这话倒也不假,是以尽管他心中还有恨意,却也不能不对她多了几分感激了。
美妇人微笑道:“你大概还未知道我是谁吧,我是西门燕的母亲。我听说她与你一起来了辽东,是以特地来找你们的。”言下之意,你既然和我的女儿这样要好,我助你也是应该。
牟一羽心道:“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当下佯作又惊又喜的神色说道:“原来是伯母。你刚才要是早来一步,就可以见着令嫒了。”
西门夫人道:“她去了哪儿?”
牟一羽道:“她追她的表哥去了。”
西门夫人道:“哦,是东方亮吗?”
牟一羽道:“正是。他是在我们之前来到这儿的,不知怎的,他一见我们,马上就跑。”
他知道西门夫人是把东方亮当作儿子一样看待,以为她听了这个消息,定会迫不及待的去寻找自己的女儿和姨甥。哪知西门夫人竟是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她仍然坐在他的身旁,只是叹了口气,说道:“这丫头一向任性,她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但在这件事情上,我可帮不了她的忙,由得他们去吧。你怎么样,好了点吧?试一试起来走两步看看。”
牟一羽不便搭话,心里只是奇怪:“即使她不能帮女儿的忙,但这么老远的来寻找女儿,为何不想早点见女儿的面?反而好像对我这个外姓的人更加关心?”
他站起来,试走两步,说道:“好得多了。看来明天就可以行动如常。”
西门夫人微笑道:“你不要心急,多调养两天,待你的武功恢复了个七八成再走,也还不迟。”
牟一羽道:“多谢伯母关心。对啦,我还没有将名字告诉伯母呢,我姓牟,叫一羽。”
【0567:你妈对你好吗】
他这一自报姓名,其实并无必要。须知西门夫人是因为听得女儿和他同行的消息,才特地到辽东来找他们的。哪有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之理?
不过,牟一羽也并不是没想到这层,他是因为这个场面甚为尴尬,一时之间,想不到和西门夫人说些什么才好。是以“没话找话”。西门夫人和他见面之后,一直没有问他姓甚名谁,他是晚辈,在礼貌上也该通名道姓。
西门夫人果然微笑说道:“我知道,我虽然僻处边陲,孤陋寡闻,但令尊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侠,如今又是武当派的掌门,我怎样孤陋寡闻,也是不能不知道你们父子的啊。燕儿上次回来,也曾和我说起过你。听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的,说老实话,我听得她夸赞你,我也早就想见你呢。”
这件事牟一羽是曾听得西门燕说过,夸赞他的其实乃是西门夫人,并不是她的女儿。西门燕还因为母亲夸赞他胜于夸赞她的表哥而愤愤不平呢。他不懂西门夫人何以对他如此青睐?也不懂她既然想夸赞他,又为何要借用女儿的名义,莫非──”
他和西门燕乃是孤男寡女,万里同行。武林中人对男女之嫌虽然没有读书人那样避忌,但在她的母亲面前,似乎也不能不略加解释。
“多承夸奖。这次我与令嫒再次偶遇,她说她要寻找表哥,恰巧我也要到辽东寻找师侄,故此结伴同行。我和令嫒一路上是以兄妹相称──”
西门夫人面色好像有点古怪,她怔了一怔,说道:“哦,你们以兄妹相称?”
牟一羽道:“我本来是高攀不起的,不过路上同行,这样称呼比较──”
西门夫人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别这么说,要是我的燕儿当真有你这样一个哥哥,那就好了。她幼年失父,我又疏于管教,她一向是娇纵惯了的。这一路上一定给你添了麻烦吧?”
牟一羽以为她是没有儿子才这样说,就道:“伯母,若你不嫌弃的话,我就改口叫你一声干娘吧。”心里则在想:你是我母亲的仇人,我认你做干娘,以后才容易找到机会报复。
西门夫人眉开眼笑:“那敢情好。你现在身体尚未康复,不必行大礼了。”受过牟一羽一拜之后,继续说道:“从今天起,我会将你当作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你爹只有你一个儿子,我知道他对你是悉心教养的。”说至此处,忽地问了一句令得牟一羽极之奇怪的话:“你妈对你好吗?”
【0568:对他好像亲生儿子一般】
第一次见面的“干娘”,竟然问他的生母对他可好,岂非大出情理之常?
“西门燕的脾气已经古怪,哪知她的母亲比她还更古怪,假若我不知道她是谁,一定会把她当成疯子。”
牟一羽想起母亲不幸的一生,泫然说道:“我的爹爹常常不在家,他除了教我武功之外,别的事情就都是妈妈照料我了。对干娘我不怕直说,我得到的‘母教’比‘父教’更多。只可惜她老人家死得太早。”
西门夫人道:“令堂系出名门,我也知道她一定会对你很好的。对不住,我惹起你的伤心。”
牟一羽心道:“你惹起我的伤心不打紧,你令得我的妈妈伤心而死,不管你对我怎样好,我都不会原谅你!”
西门夫人看看天色,说道:“你的元气受损、精神也还未恢复,我不该和你絮絮叨叨,只因第一次和你见面,忍不住就说了这许多。现在,你该歇歇了,我知道这里有个山洞,今晚咱们娘儿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可以帮你凝聚真气,要是恢复得快的话,明天你就能够行动如常了。不过,若要恢复原来的武功,那就恐怕还得多两三天。”
牟一羽忍不住道:“你不要去找燕妹和你的姨甥吗?”
西门夫人道:“他们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用不着我去照顾他们。燕儿不论追不追得上她的表哥,我想她总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说罢,她就把牟一羽拉起来,扶他走路。牟一羽无力抗拒,只好由她。
西门夫人的武功确是非同小可,她的手只是贴在牟一羽的腰间轻轻一带,牟一羽就像御风而行似的,毫不费力,脚不沾地,就给她牵引向前了。
西门夫人将他扶入山洞,拿出干粮,说道:“你先吃点东西,嗯,这是马奶酒,你喝不惯吧,但倒是能长精神的。”
牟一羽受到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心里越发思疑:“不知她安的是甚心肠,她分明知道我是她的情敌的儿子,却又好像把我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一般。”
西门夫人道:“好,现在你可以静坐运功了,把手伸出来,我助你一臂之力。”她握着牟一羽的手,一股真气缓缓从他的掌心输入。
过了一会,西门夫人说道:“运功必须专心一志,你却在想些什么心事?”
【0569:想替母亲报仇】
牟一羽道:“没什么。天色都己黑了,燕妹还没回来!”
西门夫人微笑道:“或许她已经找着了她的表哥,正在撒表哥的娇呢。我做母亲的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若想早点把真气导入丹田,就不能心猿意马!”
牟一羽说了一个“是”字,但他虽然已极力摒除杂念,仍然不能定下心神。
西门夫人道:“羽儿,你还有点什么心事瞒着我吧?不如你直说出来,或者我能替你开解。”
牟一羽暗暗吃惊:“我的心事可莫要给她看穿才好。”说道:“干娘,我的确是放心不下一件事情。”
西门夫人道:“好,什么心事,说给我听!”
牟一羽道:“我那师侄给蒙面人抓了去,不知他会将他怎么样了?”
西门夫人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件事么,那我可以向你担保,你的师侄一定可以平安回来。”
牟一羽道:“为什么?”
西门夫人道:“那蒙面人连你都没伤害,怎会伤害他呢?你没看出来吗,他对你那师侄,实是甚为爱惜。他把他摔出去的时候,用的是股巧劲,生怕摔得重了,伤了他呢。”
牟一羽回想刚才的情形,果然是如西门夫人所说。诧道:“我这师侄是在武当山长大的,按说不会跟外人发生什么关系。那蒙面人因何要对他特别好呢?”
西门夫人道:“我怎么知道。但你也只须知道他决计不会伤害你的师侄,那就够了。”
牟一羽心里想道:“你一定知道,不过你不愿意对我说罢了。”
不能说他对蓝玉京毫不关心,不过,真正困扰他的却并不是蓝玉京的安危,他的确是另外有着心事的。不过,他也不愿意对西门夫人说出来而已。
他怕给西门夫人识穿,只好强摄心神,在西门夫人帮助之下,默运玄功,导引真气。思想集中,灵台也就渐渐恢复清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牟一羽的真气已是能够畅通无阻。西门夫人吁了口气,说道:“复原虽然不如理想,也算难为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牟一羽没有睡着,倒是西门夫人先睡着了。她以全力替牟一羽打通经脉,实在是比刚才和蒙面人那场拚斗还更吃力,她是疲累得不堪了。
【0570:正邪交战】
这个山洞的上方开着半月形的缺口,天上的月亮却是圆如明镜,照得见西门夫人优美的睡姿。不知她是否在一个好梦之中,脸上都好像是孕育着笑意。
啊,这梦中的笑容为何如此熟悉?
牟一羽忽然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他死去的母亲。母亲或者没有西门夫人这么美,但脸上的笑容却是同样的慈祥。
他喜欢母亲的笑容,醒着的笑容和睡着的笑容他都喜欢。但可惜母亲的笑容却不常见。
眼前的幻像,已经是睡在病榻上的母亲了。有的只是惟悴的颜容,有的只是令人心酸的苦笑,在她瘦削的脸上。
一阵冷风吹来,牟一羽打了一个寒噤,母亲的幻像已经消失。清醒的现实是,母亲的仇人睡在他的身旁。
西门夫人的睡姿如此酣静优雅,似是展示出她心境的幸福与和平。牟一羽的目光从西门夫人的脸上移开,心中却已充满了恨意。
是谁害苦了他的母亲,就是这个女人,是谁令得他的母亲抑郁以终,就是这个女人!
他忽然有了替母亲报复的冲动!
母亲的仇人就在他的身旁,剑也在她的身旁,他只要拔出剑来,一剑就可以刺进她的心房!
把一个在睡梦中的女人杀死,这样的报复是不是太过份了?
或者不必杀她,只须把她的琵琶骨挑断,让她变成残废,多好的武功也使不出来!
又或者只是毁了她的容貌,让她永远变成丑妇,看爹爹还能不能爱她?当然,如果是采用这种报复手段,他一定会丧命在西门夫人手下,但只要能替母亲出了口气,掉了性命又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暗算一个妇道人家,未免太卑鄙了。对,还是宁可让她杀了我的好!”他手中握着的剑开始在颤抖了。
“正神”和“邪神”好似同时在他的心中争斗,他是终于坠入了“魔道”呢,还是忽然会清醒过来?
※ ※ ※
蓝玉京渐渐醒过来了。
在那蒙面人将他放下来之后,他已经醒过来了。不过,那蒙面人还没发觉。
【0571:蒙面人是谁】
蓝玉京一见到这蒙面人的时候,就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似曾相识”。尤其在听得他用重浊的口音说话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他这“奇怪”的感觉其实是正确的,那蒙面人不但认识他,而且还深悉他的武功。
不过,他知道的是蓝玉京在武当山时候的武功,这半年来,蓝玉京的武功进境如何,可就不是他们能深悉的了。虽然,蓝玉京刚刚和他交过手,但引起他惊异的不过是蓝玉京的剑法而已,内功的深浅,可还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他知道蓝玉京应有进境,可还没有想到他的进境已是远远超乎他的估计。
他点了蓝玉京的昏睡穴,生怕伤了蓝玉京的身体,不敢用上重手法。他把点穴的内力“控制”得“恰到好处”,准备让蓝玉京在两个时辰之后醒来,哪知不到一个时辰,蓝玉京就渐渐恢复清醒了。
他把蓝玉京放了下来,忽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鄙视他的义父,其实我的所作所为,和不歧相比,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蓝玉京心头大震,这蒙面人提起他的义父,跟着还说出他义父的“道号”,那是决无疑义的了,蒙面人一定是武当派的弟子!而且是他的义父很熟的人!
是无量长老么?不像,不像!是无色长老么?更不可能!
蒙面人也不是道家装束,武当山上,有时虽然也有俗家弟子借住,但若不是常住的道家弟子,又怎能熟悉他的义父?不过,装扮是可以改变的,只有武功才假冒不来。
这蒙面人的武功远在他的义父之上,倘若不是两位长老,又能是准呢。他义父的武功,已经是在同辈中首屈一指的了。
另一个令他心灵大受震撼的是,从这蒙面人的口气听来,他的义父果然是个坏人!或者,最少也是个行为不端的人。否则,怎会引起他的鄙视?
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蒙面人似是吃了一惊,轻轻的拍一拍他,说道:“你醒了么?”
蓝玉京没有作声,把呼吸调匀,装着仍在熟睡。蒙面人自笑多疑,说道:“还是让我令他早点醒来吧。唉,这可怜的孩子!”蓝玉京感觉到他的手掌贴着自己的背心,忽地好像有股热气注人,令得他浑身发热。
【0572:助他增长功力】
他的肚子里好像包着一团炽热的气体,气体在膨胀,肚皮就要给胀破了。那燠热之感,也越来越甚。蓝玉京咬着牙关抵受,也终于抵受不住,发出了呻吟了。
蒙面人喝道:“你这不识天高地厚的小子,一点点折磨都受不了,还居然敢替旁人出头!”
蓝玉京呻吟道:“你杀了我吧,你不杀我,我终须要替慧可大师报仇!”
蒙面人说的“旁人”本是指牟一羽而言,没想到蓝玉京仍然是记着他暗算慧可的仇恨。
蒙面人心里叹了口气,这一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不管我对他怎么好,这小子也不会领我的情。我不杀他,终是难免后患!”“不,不!我杀慧可已是出于无奈,怎还可以造这个孽?这孩子,可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啊!”“我已经是一只脚伸进棺材的了,即使有甚后患,也不放在我的心上!”“这小子做梦也想不到我是谁的,我怕什么?他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无相真人把光大武当门户的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唉,无相真人的恩德,我是无法报答的了,唯一可行之道,只是帮他达成他那未了的心愿。只要这小子不负无相真人的期望,他日即使我终须死在他的手下,那也值得了!”
思念及此,他已是消了杀机,但仍是装作不怀好意的发出嘿嘿冷笑:“我偏不杀你,偏要将你折磨!嘿嘿,你们武当派的内功心法不是最擅长于导引真气的么,原来竟是假的?哼,你这小子无福消受,那就活该受这折磨!”
冷笑声中,蒙面人扬长而去。但蓝玉京却是从他的冷笑之中醒悟了。
“他提起本门的内功心法,莫非他是特地将本身真气输入我的体内,目的就是为了帮我增长功力的么?但他杀害了慧可大师,却又为何要对我这样好呢?”
蓝玉京满腹疑团,但他实在燠热难当,只好姑且一试。
他一试运用本门心法,那团炽热的气体果然渐渐就好像得到疏导一样,一点一滴的给他导入丹田。每导进一分,就减轻一分难受。
正当他专心导引真气之际,忽听得有个清脆的、相识的声音叫道:“表哥,表哥!”原来是西门燕找寻她的表哥,找到这座山头来了。
【0573:常五娘忽然出现】
蓝玉京曾经在断魂谷见过她一次,那时西门燕也正是在追赶她的表哥。蓝玉京暗暗好笑:“没想到她追到了辽东,也还是没有追上。听说她刁蛮成性,偏偏她最想得到的东西都没得着,也真可怜。”
心念未已,忽听得有人说道:“可怜的小妞儿,是不是你的表哥不要你了?”如讽如谑,声音却是娇媚非常。蓝玉京用不着看,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了。
来的是青蜂常五娘。
西门燕满面通红,喝道:“你胡说什么,我的事不用你管!”常五娘的武功或者不算很高,但她是唐二先生的情妇,使毒的本领却是得到四川唐家的不传之秘的,西门燕天不怕地不怕,对她可还不能不当真有几分顾忌。
常五娘格格一笑,说道:“我说的是正经话啊,别的本领老娘不敢夸口,勾引男人的本事你可得拜我为师。你若求我,我倒可以帮你的忙!”
西门燕忍不住了,骂道:“不要脸!”
常五娘纵声大笑起来。
西门燕莫名其妙,说道:“你笑什么,我没工夫陪你发疯,让我过去!”
常五娘堵住她的去路,笑了好一会子,方始停下来说道:“你知不知道,你骂我也就是骂了你的亲娘!”
西门燕这一下气可大了,本来是对常五娘有几分顾忌的也不顾了,板起脸斥道:“你这淫贱的妖妇,敢和我的娘亲相比?”
常五娘笑道:“你莫笑痛我的肚皮了。你以为你的娘亲当真是三贞九烈的女子么?她偷汉子的本事,我还自愧不如呢。不过,我若猜得不错的话,她在你的面前,一定是假装正经的,所以我也不会怪你。”
西门燕气得面色铁青,唰的拔剑出鞘,喝道:“你再胡说,我杀了你!”
常五娘摇了摇头,叹道:“可怜,可怜,你竟给自己的亲生母亲瞒了二十年!你想知道你的母亲现在正在做什么事吗,她是和她的私生子私会!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我说的倘是假话,你再杀我不迟!”
西门燕双颊火红,一剑就刺过去,喝道:“妖妇,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我杀不了你,我妈也会杀你!”
【0574:要把西门燕抓作人质】
常五娘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多谢你提醒我,我的确不是你妈妈的对手。”
西门燕何等聪明,一听得常五娘这么说,就知道常五娘是要将她抓作人质。果然常五娘一个龙形穿掌,便向她的肩井穴抓下来了。
西门燕情知不是她的对手,本来想藉母亲的名头吓退她的,谁知得到了相反的效果。不过她的脑筋转得极快,登时想到:“她要将我抓作人质,一定不敢伤我的性命!”
肩井穴在琵琶骨的凹陷之处,按说常五娘朝她这个要害的方位抓下来,她是非闪避不可的。常五娘的掌势已经封了她的去路,不论她闪向哪一方,常五娘都可以夺下她的剑。兵刃一失,她也势必要落在常五娘的手中了。
西门燕料准她不敢捏碎自己的琵琶骨,不退反进,一招“玄鸟划砂”,横截她的手腕。
常五娘果然不敢下那辣手,须知琵琶骨一被捏碎,就是终身残废了,捏碎对方的琵琶骨和伤害对方的性命是相差不多的。常五娘要用西门燕来挟制西门夫人,就不能做得太绝。
她略一犹疑,西门燕的剑光过处,已是把她的衣袖削掉一幅。这还幸亏是她缩手得快,否则只怕五根指头也要给削了下来。
西门燕怕她使出喂毒暗器,一招抢得先手,立即运剑如风,着着进攻。
常五娘看出她的心思,笑道:“西门世家的追风剑法本来是不错的,可惜你只学到一个快字,你以为快剑抢攻,就能令我发不出暗器来么?不过,我若用暗器伤你,你输了也不心服,我就和你比划比划兵刃的功夫吧。”
说话之间,她一个移形易位,西门燕一剑刺空,她的双刀已经握在手上。
她用的是鸳鸯刀,一长一短,长刀护身,短刀攻敌,西门燕的剑法不输于她,临阵的经验和轻身的本领却是相差不只一筹。
常五娘欺身进逼,西门燕的剑招都给她的长刀格开,她的那柄短刀乘虚而入,西门燕却是无法封闭,常五娘的攻势越来越盛,西门燕只觉那柄短刀就似在她面门划来划去一般,不多一会,已是给常五娘杀得手忙脚乱。
蓝玉京在岩石后面,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不觉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
【0575:妒火中烧】
蓝玉京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暗自想道:“这位西门姑娘虽然是脾气刁蛮,好歹也是姐姐的朋友,我怎能坐视不救。”
但他腹内那团气体只有一半纳入丹田,他还是像个发高烧的病人一样,有心无力。欲速则不达,无可奈何,他也只能“坐视”了。
忽听得一下悠长的金属碰击声,那虎虎的刀风却听不见了。蓝玉京一听,就知西门燕是使出了太极剑法中的那一招“白鹤亮翅”。心里暗暗叫了一声“可惜”,“可惜她学得不纯,连她表哥的一半功夫都未学到。”
但不知怎的,常五娘却似大吃一惊的模样,叫道:“你,你居然会使太极剑法!”吃惊之中还似含着气愤,而且好像还有几分凄凉的意味。
西门燕大为奇怪:“我还未能与她扳成平手,怎的她就害怕了。莫非她是震于太极剑法的威名,却不知我其实也只是一知半解。好,且待我吓一吓她。”佯作得意之状,喝道:“妖妇,知道厉害了么?还有更厉害的在后头呢!”
常五娘冷冷说道:“好,你把更厉害的使出来吧!”
西门燕接连几招太极剑法都给常五娘化解开去,不过却已是互有攻守,比刚才好了许多。常五娘忽道:“你这剑法是不是妈妈教的?”
西门燕道:“是又怎样?我还未曾学到妈妈的一成呢!”
常五娘叹口气道:“你这话我倒是可以相信。”忽地骂道:“不要脸!”
西门燕怒道:“你骂谁不要脸!”
常五娘瞪视她,忽地又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我是不该骂你的妈妈,我是骂那负心人!”原来她是气恼牟沧浪连一招太极剑法部没教她,却与西门夫人私自授受。
西门燕莫名其妙,但见常五娘额现青筋,眼布红丝,脸上充满杀气,却是不由得心中害怕,虚晃一招,便想逃跑。
常五娘喝道:“往哪里跑!”倒持长刀,刀柄一撞,撞着她的笑腰穴。西门燕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酸软,脚步已是踉踉跄跄。常五娘喝道:“给我倒下!”不料西门燕非但没有倒下,反而站稳脚步,而且笑声也停止了。
【0576:蓝玉京出现】
面对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常五娘固然是大为诧异,西门燕的吃惊比她更甚!
原来西门燕误打误撞,刚好是撞到了蓝玉京藏身的那块石屏风。蓝玉京从岩石后面伸出手来,托着了她的腰。
蓝玉京已是把蒙面人输入他体中的八成真气导进丹田,剩下两成真气,正自无处宣泄,一托住西门燕的腰,这团真气就从她腰间的愈气穴贯输进去。西门燕被封的穴道登时解了!
不过,她也受不了那股突如其来的胀闷之感,当她看见了蓝玉京的时候,笑固然是笑不出来,话也说不出来了。蓝玉京把她放下来,她软绵绵的就倒在地上。
常五娘喝道:“谁躲在这里,给我滚出来!”
蓝玉京双眼圆睁,现出身形,冷笑说道:“妖妇,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你睁开眼睛看看,看我是谁!”
常五娘一见是蓝玉京,倒定下心神了,格格笑道:“原来是乖儿子,乖儿子,你叫我一声娘吧。你认我做干娘,我就饶了你喜欢的这个丫头。”
蓝玉京斥道:“无耻妖妇!”飞身、拔剑、喝骂、进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蓝玉京在下武当山之初,曾与常五娘路上相逢,被她所擒,这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常五娘怎能想到,别来不过数月,蓝玉京的武功竟然精进如斯!
“当”的一声,常五娘短刀落地,蓝玉京的剑尖闪电般又点到了她的脉门,常五娘“弯腰折柳”,长刀招架。身法配合刀法,美妙非常。这一刀本来可以封闭对方任何凌厉的攻势的,哪知蓝玉京的剑尖未点着她的脉门,剑气己是令得她的虎口隐隐酸麻。刀剑交击,“当”的一声,常五娘的长刀又脱手了。
常五娘见他双眼火红,狠狠扑杀,也是禁不住有点害怕,喝道:“你不肯做我的儿子,那也罢了,我与你有甚冤仇?”她已极尽腾、挪、闪、展的能事,但话犹未了,又是“叮”的一声,这回是她头上插的玉替被剑削断。常五娘的头皮一片沁凉。
常五娘一咬银牙,喝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叫你知道老娘的厉害!”把手一扬,蓝玉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灰蒙蒙的烟雾。原来她的袖中藏着能令人闻风倒地的迷魂散。
但蓝玉京虽然感到头晕目眩,却并没有倒地。
【0577:难道另有爹娘】
他只是像个醉汉似的脚步踉跄,可还是如影随形,紧追不舍。他的剑法本来是注重气势的,得到慧可大师的指点之后,更进一层,已经懂得从注意气势到注重神韵了。此时他踏着醉八仙步法,随意挥洒,皆成妙着,杀得常五娘越发难当。
常五娘暗暗叫苦,喝道:“蓝玉京,你别听人唆摆,你的仇人不是我!”她是习惯了从个人的利害看事情的,蓝玉京不肯放过她,她自是不禁疑神疑鬼。
蓝玉京心头一动,故意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妖妇,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腥,你自己应该明白!”
常五娘涉嫌和武当派的几宗命案有点牵连,这是无色长老曾与他谈论过的,他故意说得含含糊糊,目的自是在于试探。
若在平时,常五娘当然不会中计,但此际她被蓝玉京杀得手忙脚乱,手忙脚乱引起心烦意乱,不觉冲口而出,便即叫道:“杀你爹爹的不是我,杀你娘亲的也不是我,你冤魂不舍地缠住我干什么?”
蓝玉京虽是存心试探,但却做梦也想不到得出这样的结果。
他在断魂谷和姐姐相会之时,已经从姐姐口中知道,这个青蜂常五娘虽然到过他的家中,逼他的父母将他交出,但不悔师太随即便到他家里,把常五娘赶跑了。他的父母丝毫也没受伤。
“难道我另有爹娘?”这霎那间,平日已经积压在他心底的许多疑团都浮了上来,他不觉心乱如麻,也是几乎呆了。
常五娘趁此时机,打出了一颗烟雾弹,在烟雾的掩护下,跑了。
蓝玉京本能的以掌风扫荡烟雾,烟雾散净,他也方始有如从梦中醒觉,隐隐听得在他的背后,似有呻吟之声。他这才想了起来,西门燕可正是在他刚才的藏身之处。
原来西门燕已是斗得精疲力竭,烟雾中是有着常五娘的迷魂散的,她虽然是躲在岩石后面,多少也吸进了一点毒雾,她残余的内功,可是无力抗御了。她咬着舌尖,尽力不使自己昏迷过去。
蓝玉京粗通脉理,但如何解毒,他却是束手无策的。他只能蹲在西门燕的身旁,让西门燕靠着自己,免至她在地上滚动,碰伤身体。
也幸在西门燕只是吸进一点毒雾,未曾昏迷,还能出声,蓝玉京见她嘴唇开合,就把耳朵凑近她的红唇,听她说话。
【0578:肌肤相接 面红心跳】
只听得她气若游丝,声音轻得好像吹动柳梢的风,说出了三个字:“碧灵丹、碧灵丹……”
碧灵丹是什么?
“天山雪莲炮制的碧灵丹,它、它是──”
这下子蓝玉京可明白了,天山雪莲能解百毒,武林中人几乎是无人不知的。
蓝玉京道:“我知道了,它功能是解毒的灵丹。但听说天山雪莲是非常难得之物,你有用它炮制的碧灵丹吗?”
“在、在我怀中。”
西门燕把一句话分成三次,断断续续的说完,己是娇喘吁吁,只能紧紧的靠着他了。
但碧灵丹在她怀中,却是令他为难了。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和异性这样“亲近”,“暖玉温香抱满怀”,肌肤相接已是令得他面红心跳了,而碧灵丹是在她的怀中。
西门燕等了一会,没感觉到他有进一步的动作,嗔道:“小鬼你有多大,也要避嫌。”
蓝玉京给她说得满面通红,只好伸手入怀,在她贴身的内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瓶,银瓶里有几颗红色的药丸。
“是这个吗?”
“不错,喂给我服。”药丸是要嚼碎吞服,药力才能加快见效的。但她现在是咀嚼的气力都没有了。蓝玉京拥抱着她,心旌摇摇,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拿不牢银瓶,心里想道:“这是救人性命,我把她当作姐姐就是。”当下把一颗碧灵丹嚼碎,喂给她咽下。
“要多少颗?”
“一颗够了。”西门燕软绵绵的躺在他的怀中,脸上却已开始有了一点血色。
碧灵丹果然是解毒的灵药,功效甚快。过了不到半炷香时刻,西门燕已是恢复气力,她离开蓝玉京的怀抱,坐了起来,低低说了一声“多谢。”脸上也不觉好像抹了胭脂。
“用不着谢。你是我姐姐的朋友,我应该帮你的忙的。”蓝玉京道。
“哦,你是水灵的弟弟,你叫蓝玉京?”
“不错。我们在断魂谷是曾经见过面的。我也知道你是西门家的大小姐。”蓝玉京不懂她因何明知故问。
西门燕忽地“噗哧”笑了。
【0579:孪生姐弟不相像】
蓝玉京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西门燕道:“大小姐不是你叫的。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姐姐已经义给金兰?”
蓝玉京道:“那又怎样?”
西门燕道:“那又怎样,你的姐姐都叫我做姐姐呢,你说你应该叫我做什么,你应该叫我做老大姐才对。”
蓝玉京装作一本正经的道:“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马马虎虎叫你一声姐姐那还可以,这个‘老’字吗,你可是当不起了。”
西门燕笑道:“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油嘴滑舌。我比你姐姐都年长两岁呢,你今年几岁?”
蓝玉京道:“我和姐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已经十七岁了。”
西门燕道:“原来你们是双胞胎吗?咦,这倒是有点奇怪了。”
蓝玉京道:“奇怪什么?”
西门燕道:“人家说双胞胎的相貌是最相像的,你和你的姐姐可并不相像啊!”
蓝玉家想起武当山那些师兄弟取笑他的话,心道:“她也这样说,那些谣言,恐怕是未必无困了。可惜刚才没有抓着那妖妇。”勉强笑道:“凡事都有例外,爹爹说我像舅舅,姐姐像妈妈,那又有什么稀奇。”
西门燕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你的姐姐对你倒是很好的,她在我家里住的时候,老是唠叨着你。嗯,你有姐姐,福气比我好得多了。我是孤零零一个,既无兄弟,又无姐妹。”
蓝玉京不知怎的,冲口而出,说道:“你不是也有一个表哥吗?”话出了口这才想起不该撩起她的伤感。
西门燕果然面色一沉,说道:“别提他了,他才不把我当作亲人呢,哼,他不理我,我也不稀罕他。”
蓝玉京不敢作声。但西门燕刚刚说了“不要提他”,自己却又先“提”他了。
“表哥是和你一起的,你知不知道他去哪儿?”
蓝玉京道:“我也是在那座山头才见着他的,他比你们不过早来半个时辰。他一见你们来到就跑了,我也不知他要上哪儿。”
他说的是“你们”,西门燕这才霍然一省,想起了与她同来辽东的牟一羽了。
【0580:为牟一羽担惊】
“你的牟师叔呢,是不是还在那个山头?怎的你一个人来到这儿?”
“我不知道。”
西门燕诧道:“记得当时我去追赶表哥,他是留下来和你说话的。你怎能不知道?”
蓝玉京道:“你们走了没多久,来了一个蒙面人。那蒙面人武功极高,我和牟师叔联手,都打不过他。我给他摔晕过去。待到醒来,我已经是在这儿了。”事实是真的,但他只说了一半。
西门燕道:“有这样的怪事,咱们如今所在之处,离开那个山头,少说恐怕也有七八里呢。难道你是梦游来到这里?”
蓝玉京道:“我也莫名其妙,或者是有人在我熟睡之时,将我搬来这里吧。”其实他初时虽然失了知觉,但也知道是那蒙面人将他带走的。不过,那蒙面人因何这样对待他,他可的确是莫名其妙。
西门燕对这“怪事”却也不想深究,现在她所想的只是“那蒙面人不知会把牟一羽怎么样了。”
她大惊之下,失声叫道:“一定是那个人!”
蓝玉京道:“你见过那蒙面人?”
西门燕道:“我和牟一羽来到乌鲨镇的前一天,有人在路旁的岩石留下八个字吓阻我们,那八个字是:若不回头,自招烦恼。我们没见着他,但却知道他的武功远在我们之上。因为除了那八个字之外,他还在岩石上留下他的掌印。”
“唉,牟一羽碰上那个人,只怕、只怕不仅仅是烦恼了。你都给那人摔晕,牟一羽虽然是你的师叔,武功恐怕还不及你的!”
她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发颤抖。显然是已经在害怕牟一羽的性命不保了。
蓝玉京暗自想道:“我还只道她的心里只有一个表哥呢,原来她对小师叔的关心似乎也不在对她的表哥之下。”于是安慰她道:“老话说得好,吉人天相。你也无需太过担心,牟师叔他会逢凶化吉的。”
西门燕嗔道:“你说这些不是废话吗?除非有一个武功比那蒙面人更好的人救他,否则他怎会逢凶化吉?”
蓝玉京笑道:“我不知道此地是否有武功比那蒙面人更高的人,但我知道是早已有人帮他的了。”
西门燕连忙问道:“是谁?
蓝玉京道:“好像是个女人。”
【0581:各怀心事】
西门燕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为何说好像?”
蓝玉京道:“当时我刚被那蒙面人摔得翻倒在地上,我只听见她的声音,但还没有见着她,我就失了知觉了。”
西门燕道:“你听见她说的是什么?”
蓝玉京道:“她的声音远远传来,甚是轻柔,十分悦耳,好像在叫一个人的名字,但我也只听清楚了其中一个字。”
西门燕道:“哪一个字?”
蓝玉京道:“是个燕字。”
西门燕吃了一惊,半晌说道:“你猜是我的母亲?”
蓝玉京道:“我希望没有猜错。依你说呢?”
西门燕没有回答,脸上一副茫然的神色。
蓝玉京道:“咦,你在想些什么?”
西门燕的确是另有所思,但她心中所想却是不能从口中说出来的。
因为她想起的是青蜂常五娘说的那句话。
这句话她非但不能告诉蓝玉京,甚至连自己怎的会想起这句话来也都觉得不该。
“我怎能相信那妖妇的谰言。牟一羽是堂堂中州大侠牟沧浪的儿子,母亲也是名门淑女,武林中人尽皆知晓。来历不明这顶帽子绝对不能戴在他的头上。”
虽然只是存在心中的“意念”,也是经过“化装”的。常五娘原来所用的字眼,可比“来历不明”这四个字还更难听得多。
她是迳直的说西门夫人“此际”正在和她的私生子相会的。
面对着蓝玉京疑问的目光,西门燕霍然一省,装作喜出望外的神气说道:“当今之世,能够吓走那蒙面人的女人,除了我母亲,我想大概也不会有第二个了。不过,却不知你的牟师叔是否安然无事,你陪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倘若不是西门燕求他的话,蓝玉京是不想回去再见牟一羽的。对这位小师叔,他有莫名其妙的疑惧。而且他自己也是有事在身,他是要前往金陵,查明自己的身世之谜的。
但他可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拒绝西门燕的要求。
【0582:常五娘结党寻仇】
他刚在踌躇,西门燕已是“噗嗤”一笑,数说他道:“陪姐姐走也害羞么,刚才你抱都抱过我了。”她任性惯了,心情好的时候,也喜欢开开玩笑的。现在她就很喜欢看蓝玉京的窘态。
蓝玉京满面通红,只好陪她回去。
※ ※ ※
西门夫人睡得正酣,不知她是否正在做着一个好梦,脸上有温柔、慈祥的笑容。
恩怨纠缠,牟一羽的心里虽然仍是充满恨意,但却不敢正视她的笑容,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了。
他的剑已出鞘,但握着剑的手却在颤抖。
要替母亲报复,这是最好的时机,但能够这样做么?
正在正邪交战于心之际,他忽然好像听到外面有点什么声息。
他走出洞,凝神细听。此时正是晓色初开的时候,在对面白雪皑皑的山坡上,已是隐约可以看见几条人影。
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从晨风中吹送过来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东方亮曾经大闹武当山,这件事大师想必亦已知道了吧?东方亮这小子也还罢了,那西门夫人的剑法恐怕还在他之上。”
牟一羽吃了一惊,这个女人不是别个,正是青蜂常五娘。
随即听得一个硬涩的声音说道:“我只可惜西门牧已经死了。”
说话的是个红衣番僧。西门牧是曾为绿林盟主的人,番僧的弦外之音自是认为只有西门牧才配做他的敌手,西门牧的妻子他可还未曾放在心上。
常五娘赔笑道:“大师的武功我是十分佩服的,那婆娘当然不是大师对手。不过,凡事小心点好,我只是恐防大师轻敌。”
第三个人说道:“东方亮我让给你们,牟一羽你交给我吧。”
第四个人说道:“咱们四人联手,多厉害的敌人相信也能对付。我最想抓到的是蓝玉京这小子。”
这四个人在雪地上走得飞快,转瞬之间已是从对面的山坡走了过来。
另外那两个男子牟一羽也认出来了,一个曾被他点了穴道的欧阳勇,另一个是曾被东方亮击败的英松龄。
【0583:牟一羽再度遇险】
这四个人他认识三个,只有那个红衣番僧,却不知是何来历。
常五娘眼利,首先发现了他,阴恻恻的发出一声冷笑,说道:“哈,你这小子还在这儿,那贼婆娘呢?”冷笑声中,弹出了一颗香雾弹,刚好在牟一羽的面前爆炸开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欧阳勇大喝道:“好小子,我正要找你算帐,有胆的与我见个真章!”
牟一羽运掌成风,扫荡烟雾,但也吸进少许。常五娘秘制的香雾弹,乃是一种非常厉害的迷香,不过,却只是令人昏迷,对身体并无毒害。牟一羽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吸进少许,虽未至于昏倒,亦已目眩头晕。
欧阳勇一掌劈下,牟一羽中指一弹,弹着他手背的筋脉,欧阳勇的一条右臂,软绵绵的垂了下来。但他也真是好勇斗狠,右臂无力,左手横肱,一个肘锤就撞过去。若在平时,牟一羽怎会惧他,但此际气力不加,跳跃不灵,硬拚之下,却是彼此都着了一下了。牟一羽被他撞得脚步踉跄,说时迟,那时快,英松龄又已扑到。
常五娘叫道:这为小子留给我,你们要报复尽管报复,不许伤他性命!”
英松龄笑道:“五娘放心,我不会毁了你喜欢的这个小白脸的。”
牟一羽即使功力未减,也不如他。不过数招,就给他攻得手忙脚乱。
那红衣番僧道:“五娘,这小子是谁?”
常五娘道:“这小子叫牟一羽,他的父亲是武当派的现任掌门。”
武当派的名头红衣番僧是知道的,但他极为自负,武当派的掌门也还不怎样放在心上,何况只是掌门之子?当下就把双手笼在抽中,摇了摇头,说道:“你说那些‘厉害人物’哪里去了?乏味,乏味!这样的一个小子,也值得几个人去打他吗?”
英松龄面上一红,说道:“欧阳勇,你退下!”
欧阳勇的右手疼痛已止,亢声说道:“这小子曾经对我偷施暗算,要我退下也行,但我得先斫他一刀!”
英松龄已经占尽优势,心道:“让你斫他一刀那还不易?”一掌劈将过去,攻势闪缩不定,把牟一羽的眼神引得只注意他的掌势。一个勾脚,就把牟一羽绊得跌倒了。
【0584:西门夫人现身】
欧阳勇狞笑道:“小子别慌,我只要你一条胳膊!”
眼看他一刀斩下,牟一羽的手臂就要和身体分家,陡然间,平地好像窜起一条“金蛇”,跟着扑来的是一团白影,欧阳勇大叫一声,钢刀脱手飞出,整个人也跌出了数丈开外。
原来是西门夫人从那山洞里出来了。她身上没带兵器,随手解下一条束腰的彩绳,卷去了欧阳勇的钢刀。那条彩绳幻化的“金蛇”,比真的毒蛇还更厉害,不但夺去了欧阳勇的兵刃,还缠上了他的的手腕,把他的腕骨都拗折了。牟一羽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将欧阳勇踢出去。但他的气力已经用尽,吸进的迷香发作,踢翻了欧阳勇,他和身形亦已是摇摇晃晃,好像风中之烛了。西门夫人将他搂入怀中,说道:“别慌,娘在这儿!”
但她可忘记了旁边还有个英松龄。由于这变化来得十分突兀,英松龄不觉也是一惊。但他毕竟是个老手,立即看出了可乘之机,一抓就向西门夫人抓下。
他是精于大擒拿手法的名家,这一抓抓下,即使是武林高手,只怕也躲闪不开,非给他抓得筋断骨折不可。
但西门夫人却还是搂着牟一羽,而且她的左手正在拿着一颗药丸,纳入牟一羽的口中。一双眼睛也只是看着牟一羽。她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近在身前的英松龄,当然是没有躲避了。
眼看这一抓堪堪就要抓到她的琵琶骨,她右手一挥,那条彩绳“幻化”的“金蛇”又飞出来了。对准英松龄的掌心。
英松龄是个武学行家,一觉劲风“刺”掌,立知不妙。彩绳本是轻柔之物,但经过了西门夫人的玄功运用,却变作了钢刺一般,英松龄宁可让毒蛇咬上一口,也不敢让她的彩绳刺着了掌心的劳宫穴。劳宫穴倘被刺穿,他这一身内功恐怕最少也得废了一半。
饶是他缩手得快,掌背也被彩绳打了一下,火辣辣作痛。西门夫人寸步不移,只是挥舞彩绳,就令他近不了身。
那红衣番僧问常五娘道:“你不是说这娃牟的小子是武当掌门牟沧浪之子吗?牟沧浪的老婆早已死,怎的又钻出了这个婆娘认是他的娘亲?”
【0585:番僧是密宗高手】
欧阳勇已经自行接上脱臼,冷笑说道:“她要弄个小白脸来玩玩,不认作干儿子,还认作什么?”
常五娘道:“你的嘴巴也太缺德了,怎可以这样乱说人家?”
欧阳勇道:“咦,你不是也骂她贱人的吗,怎的反而帮她说话了?”
常五娘道:“我说的是事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欧阳勇道:“那你说,她为何把这小白脸当作心肝宝贝?”
常五娘道:“这你都不懂,这叫做爱屋及乌。”弦外之音,当然是指西门夫人心爱的人乃是牟一羽的父亲了。
那红衣番僧不懂汉人的这句成语,西门夫人和牟一羽是什么关系,他其实也不感兴趣,只是随便问问。如今,吸引他的注意的只是西门夫人的武功。
“这妇人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那个西门夫人?”红衣番僧问道。
常五娘还未曾回答,形势已是有了新的变化,令她大吃一惊了。
西门夫人把牟一羽放下,满面怒容的站了起来,只听得“啪”的一声,英松龄的脸孔开了花,西门夫人那条彩绳抽在他的脸上,就像软鞭一样,打得他血流满面。还幸亏他躲避得快,否则双眼只怕也要给打瞎了。
西门夫人身形疾起,但却并不是去追英松龄。而是扑向常五娘。
常五娘一把金针撒出,却哪里阻得往西门夫人?只听得一串叮叮之声,金针全都被她的一条彩绳扫得反射回来!
红衣番僧喝道:“好功夫!”一掌劈出,反射回来的一丛金针化成粉末,洒得常五娘满身都是,吓得常五娘呆了。
说时迟,那时快,红番僧已是迎上了西门夫人,一个“大手印”拍出,西门夫人那条金蛇似的彩绳,本是其直如矢的,此时却变得曲曲弯弯,常五娘衣袂飘飘,反身跃出。“大手印”余势未衰,轰隆一声,旁边的一棵小树竟然给他的劈空掌力震得倒下。
原来这个红衣番僧乃是西藏密宗的高手,法号嘉错。大手印功夫据说已是天下第二。
【0586:西门夫人气力不加】
努尔哈赤(即后来的清太祖)闻得他的大名,特地将他从西藏请来盛京(今沈阳),封他为“神武法师”,这次他也是奉努尔哈赤之命,前来乌鲨镇给那个金老板传达密令的。英松龄曾经做过努哈尔哈赤的卫士,早在十年之前,已是在盛京与他相识。他来到乌鲨镇的时候,刚好是英松龄铩羽而归的时候,是以一见到他,就邀他出来再次搜捕东方亮等人。他们在路上碰上常五娘,常五娘也是仗着有他做护身符,方敢重来此地。(昨晚西门夫人给牟一羽疗伤的时候,她曾在林边偷窥,却未敢现身。)
嘉错法师一个大手印拍出,只能使到西门夫人的彩绳屈曲,不觉也是一惊。他纵身追来,咧开大嘴笑道:“你的功夫不错呀,怎的交手一招就跑了。你放心,佛爷虽然不戒杀生,可是从不伤害美貌的娘儿的,回来陪佛爷再玩几招吧!”
西门夫人反身跃出,衣袂飘飘,好像一朵白云霎然间就落在欧阳勇的面前。只听得噼啪连声,在这霎那之间,西门夫人已是左右开弓,打了欧阳勇四记清脆玲珑的耳光,把他的大牙都打得只能和血吞下。这还是因为嘉错法师已经追了上来,否则欧阳勇吃亏更大。
西门夫人一个转身,冷笑说道:“大和尚,你还是趁早给自己念往生咒吧!”她领教过大手印的厉害,再次交手,已是有了经验。彩绳盘旋转折,乘隙即进,专门刺向嘉错法师的眼睛、鼻孔和耳朵。彩绳在掌风中虽然好像柳枝摇摆不定,但彩蝇是轻柔之物,嘉错法师的掌风却是不能将它折断。
酣斗中西门夫人的彩绳忽似灵蛇般蜿蜒而进,几乎钻进了嘉错法师的鼻孔,嘉错法师打个了一个乞嗤,倒跃数步,面红过耳。
钻进鼻孔还是小事,要是刺着眼睛,事情可就大了。嘉错法师不敢轻敌,身形滴溜溜一转,脱下了身披的大红袈裟。俨如一片红云,平地涌起,挡住了彩绳幻化的金蛇。
西门夫人攻不进去,此消彼长,不多一会,反而给那团“红云”罩住了。她的本领本来是不输于嘉错法师,只因她昨晚曾耗了许多真气为牟一羽打通奇经八脉,这么一来,时间一长,她自是感到气力不加了。
嘉错法师占了上风,又再得意起来,笑道:“听说你的丈夫早死了,你无依无靠,也是可怜,你给佛爷做个女弟子吧!”
【0587:只当他们是打情骂俏】
西门夫人不敢分神骂他,只好忍气吞声,紧咬银牙,与他苦斗。
此时牟一羽亦已和常五娘交上手了。
牟一羽服下碧灵丹,精神已经恢复,但功力则只是及到原来的八成。常五娘不用喂毒暗器,刚好可以和他打成平手。
牟一羽故作好整以暇的模样,嘻皮笑脸的说道:“唐二先生好吗?他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倒是难得。”
常五娘笑道:“按说我是应该躺在坟墓里面,无奈我这个人是宁死也不甘寂寞的,所以只好自行复活了。不过,纵然如此,我也还得多谢你给我定的计。所以你也不必惊慌,只须你认我做干娘,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说的是八个月前,牟一羽替她设计,让她“死”在唐二先生掌下,以求避过武当派的追捕一事。这件事是只有三个人知道的,在常五娘旁边的英松龄和欧阳勇可听得莫名其妙。
英松龄的脸孔被西门夫人打得皮开肉绽,但也只是皮肉之伤,欧阳勇的伤较重,他刚刚续上脱臼,一条手臂尚未能使力。但他生性好勇,却是忍耐不住常五娘和牟一羽的“打情骂俏”了。
牟一羽笑道:“五娘,你怎的好像上了认干儿子的瘾,不过,我可不想和蓝玉京乱了辈份呢。”
欧阳勇不知他们的内里因由,只当他们是“打情骂俏”,立即冲上来,一声冷笑说道:“你不肯做五娘的干儿子,做我的儿子吧。你叫我一声老子,我就饶你!”
常五娘心中不悦,故意放松一招,牟一羽唰的一剑刺出,喝道:“你只配做龟儿子!”欧阳勇的武功本来就不及牟一羽,此时只有一条手臂使用,怎敌得住牟一羽倏然而来的神妙剑招?只听得他大叫一声,刚扑上来,立即又要后退了。这一次的伤虽然也不能算重,但左手的两只手指已是给牟一羽的利剑削去。
欧阳勇气得大叫:“常五娘,你当真是只要小白脸不要朋友了吗?”
常五娘冷冷说道:“好,你上来吧。我让你和他单打独斗就是。”
英松龄向欧阳勇摇摇手,示意叫他退下。他自己却走上前来,说道:“五娘,你也知道,对方是极可能还有后援的。东方亮和蓝玉京这两小子还未出现呢!”
常五娘道:“那又怎样?”
英松龄淡淡说道:“那就应该速战速决!五娘,你打累了,暂且歇歇,让我和这小子单打独斗!”
【0588:蓝玉京来到】
英松龄与欧阳勇自是不能相提并论,因为不论是身份或者武功,他都是远在欧阳勇之上的。常五娘可以让欧阳勇难堪,对英松龄却必须尊重。不过,她与牟一羽的关系甚为微妙,却又不愿意让牟一羽落在英松龄的手中。
正当她进退两难的时侯,忽听得一男一女,同时呼叫。男的在叫“师叔!”女的在叫“妈妈!”
这两个人不用说就是蓝玉京和西门燕了。
他们的来到,既是在常五报的意料之中,又是在常五娘的意料之外。
西门燕迟早都要回到此地找牟一羽的,而蓝玉京陪她回来,也是情理中事。常五娘当然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们来得这样快,却是常五娘意想不到的。西门燕中了她的迷香,她以为西门燕即使能够恢复如常,最少也还得有个把时辰。哪知道西门燕仗着碧灵丹的药力加上蓝玉京的“助力”,不到半个时辰,就能施展轻功。
还有一层,对蓝玉京来说,是来得恰是时候,但对常五娘来说,却“不是时候”了。
他是倚仗嘉错法师作靠山的,嘉错法师此际虽然已经占了上风,但急切之间,可还胜不了西门夫人。英松龄的武功或者稍胜于她,但是不能够替她抵挡得住蓝玉京呢?她也是不敢存着太大的希望的。
刚才一战,她险些伤在蓝玉京剑下,余悸犹存,见他来到,立即就逃。
牟一羽忽地“哎呦”一声,身形连晃。蓝玉京叫道:“师叔,你歇歇。割鸡焉用牛刀,让小侄替你打发这老贼!”
其实牟一羽并没有给英松龄抓着,他是故意露出破绽,让英松龄撕破他的衣裳而已。他装作狼狈不堪,为的只不过是要组织蓝玉京去追常五娘而已。
说时迟,那时快,蓝玉京已是扑上前来,替下了牟一羽。
英松龄喝道:“又是你这小子!”
蓝玉京道:“不要脸的老匹夫,刚刚给你侥幸逃脱,居然还敢再来。”“不要脸”三字可是一语双关,英松龄的脸被西门夫人打得皮破血流,这个“脸”的确是早已丢尽了。
英松龄大喝道:“小子,我要你的命!”大喝声中,立下杀手!
【0589:给师侄喝采】
蓝玉京道:“很好,有本事你就拿去!”抽出宝剑,轻轻一划,信手发招,后发先至。英松龄这一抓抓向他的琵琶骨,手法极为老练,已是算准了不论他躲向何方,纵然揑不碎他的琵琶骨也可他受伤的。哪知蓝玉京反而欺身进逼,弧形的剑圈一下子就迎上他的虎抓。他这一抓,就等于是“火中取栗”了。只见白光过处,溅起几点血花。英松龄的一根指头已是给剑尖划破。这还幸亏是他缩手得快,否则只怕五根指头都要给对方削断。
牟一羽是师叔身份,但他在旁观战,也情不自禁的给师侄喝起彩来:“好,似拙实巧,这一招玄鸟划砂用得妙极!”
牟一羽在喝采,英松龄则是不禁心头一凛了。心道:“奇怪,相隔不过一天,这小子的剑法怎的忽然精进如斯?”昨天他与蓝玉京交手之时,虽然只是打成平手,但他还是占了六成以上的攻势的。他自信若不是东方亮后来插手,他“应当”可以胜得了蓝玉京。这也正是他刚才胆敢大言炎炎的原因。
他可不知,蓝玉京的剑法注重的是一个“悟”字,英松龄的鹰抓功颇有独门手法,第一次交手,蓝玉京由于从未见过,自是不免要吃点亏;但第二次交手就不同了,他早已琢磨出如何契破解对方的鹰抓功之道,自是不难反客为主。另外还有一层,英松龄胜过他的只是功力,但英松龄在接连两场恶斗之后,即使在功力方面亦已是比蓝玉京稍有不如。
但英松龄既不知己,亦不知彼,他一发现克制不了对方的剑法,依然还是想在功力方面压倒对方,一个飞身踢脚,拚着大腿受一点伤,踢向蓝玉京的胸膛。
牟一羽见英松龄形同拚命,不禁一惊。但他还来不及上前助战,只听得一声骇人心魄的惨呼,有个人已是倒在地上。
但这个人却不是蓝玉京,也不是英松龄,是那个好通斗狠的欧阳勇。
原来欧阳勇见西门燕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只道“黄毛丫头”容易欺负,此时他正坐在一块大石头裹好了伤,西门燕从石头下面经过,他冷不防的就扑下来。
西门夫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连忙叫道:“横云断蜂!”西门燕自小就是由母亲教她的,依言发招。欧阳勇即使没有受伤,也未必能够胜她,何况她又得到了母亲的指点。
【0590:神剑解危】
“横云断峰”的幅度很小,威力却是极强。用于应付敌人的突袭,正是最好不过。她这一招发出,欧阳勇可就不只是脱臼那样简单了,整条手臂都给剑锋削断!
欧阳勇也真顽强,手臂和身体分了家,已经倒在地上,居然没有晕了过去。他一咬牙根,骨碌碌的就从山坡上滚下去。山坡上到处是有棱角的石子,他这一滚下去,死活未知,遍体鳞伤则是可以想象到的。倒是把西门燕吓得呆了。
英松龄刚在飞身踢脚,陡然间听得欧阳勇的惨呼,心神一乱,这一脚踢向斜方。但如此一来,倒是救了他的一条腿。蓝玉京的一招“三转法轮”蓄势以待,本来是准备他的脚一踢到胸膛,就立即可以将他膝盖以下的小腿绞断。他踢歪了脚,趁势一个鹞子翻身,也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西门夫人指点女儿,打跑了欧阳勇,但她自己分了心神,却是更加抵敌不住嘉错法师的攻击,整个身形,都被那团“红云”笼罩。
西门燕惊魂稍定,叫道:“贼秃休得伤我娘亲!”母女情深,令得本来是七窍玲珑的她,一时间也没想到,她的母亲本领胜她十倍,尚且不敌那个番僧,她上去如何能够济事?
嘉错法师那件大红袈裟盘旋飞舞,虎虎风生,西门燕跑上去,刚踏入三丈距离之内,陡然间只觉一股大力涌来,登时就把她像抛绣球一样,抛出了三丈开外。西门夫人大惊之下,连发数掌,抵消对方的劲力。也幸亏她及时发掌,触及西门燕身体的那股力量,已是不及嘉错法师原来所发的三成。西门燕这才得以没伤。
但她虽没受到内伤,从半空中摔下来,苦头还是有得吃的。牟一羽和蓝玉京飞快的抢过来,蓝玉京跑在前头,刚好接着跌下来的西门燕,他头也不回,反手一抛,又把西门燕抛给了牟一羽。牟一羽可是不敢放手,他抱着西门燕,两个人都吓得傻了。
蓝玉京一股风似的卷来,与西门夫人并肩作战。两大高手的内力激荡,令得蓝玉京的呼吸也是为之不舒。他定一定神,默念心法:“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觑个真切,一剑就插入袈裟幻化的那团“红云”之中!
嘉错法师挥舞袈裟,本是遮拦得风雨不透的,但说也奇怪,却给蓝玉京这一招也不知是什么名堂的招数攻进去了。
【0591:庖丁的化身】
嘉错法师的武功远胜于他,为什么他能有这样的“神奇”的力量?当然西门夫人给予他的助力是一个重要原因,要是没有西门夫人在正面替他抵挡嘉错法师的进攻,他就不可能尽展所长;但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已经把全副精神投入这一招之内,整个生命和他的剑已是合而为一。
这一瞬间,他非但对周围的一切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连自己也忘掉了。
这一瞬间,他好像已是古代庖丁的化身。
庖丁解牛,庄子说他“彼节者有间(节指骨节,间指空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而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他就像庖丁一样,找到了嘉错法师的“有间”
古代有一个神箭手名叫养由基,他曾经用这样的方法训练自己:把一个虱子用丝线缚住,悬挂帐项,终日凝视着它,待到有了一天,从他眼中看出来的这个虱子变得好像有车轮一样大的时候,他的箭法就能百步穿杨了。这个故事和庖丁那个故事是有相通之处的。而这一瞬间的蓝玉京,也就好像那个已经把虱子看得好像车轮的神箭手一样,看出了嘉错法师一点极其微细的破绽,尽管他的袈裟已是遮拦得风雨不透,但这只是在别人眼中的“风雨不透”,在蓝玉京的眼中,则是有着可以穿透的空间。
于是就像养由基的神箭一样,他的神剑,也就刺穿了嘉错法师的袈裟。
虽然只是穿了一个小孔,嘉错法师那件好像涨满了的风帆的袈裟,已是垂绵绵的“塌”下来了。嘉错法师也好像斗败的公鸡一样,陡地抛开袈裟,转身跑了!
大地一片静寂。过了一会,方始听得牟一羽和西门燕同时叫了起来:“好剑法!”不过,西门燕的声音是充满兴奋,牟一羽则是多少有点酸溜溜的味道了。
西门夫人凝视着他,缓缓说道:“这剑法是谁教给你的?”
西门燕说道:“妈妈,你还未知道吗,他是蓝水灵的弟弟,是武当派的弟子,听牟大哥说,他还是无相真人最疼爱的徒孙。”言外之意,他的法是谁教的,这还用问?
但西门夫人却好像没有听见女儿的说话,她的眼神还是在等待蓝玉京的回答。
而蓝玉京的回答也大出西门燕的意料之外。
【0592:盘问师侄】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
西门燕诧道:“这是什么话,你怎能说──”她本来是要质问蓝玉京的。但见母亲和牟一羽都只是把眼睛望着蓝玉京,好像并无不以为然的神气,倒是一本正经的听他回答,她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蓝玉京想了一想,继续说道:“剑诀是师祖传的,招式是我义父所教,不过我也胡乱想出了一些新招。”
牟一羽淡淡说道:“哦,胡乱想的?你倒是聪明得紧啊!”
蓝玉京道:“慧可大师曾指点过我,不过他和我说的乃是武学精义,不是剑法。”
西门夫人道:“但一理通,百理融,他指点你的虽然不是剑法,你也得益不少,是么?”
蓝玉京道:“正如夫人所言。”
西门夫人暗自想道:“看来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他的剑法确是在羽儿之上,虽然未必胜得过羽儿的爹爹,但也是另辟蹊径的了。”原来她见蓝玉京的剑法精妙如斯,是曾一度怀疑,怀疑不知是否出于牟沧浪所授的。
她已经接受了蓝玉京的解释,但牟一羽却是还有怀疑。
“指点过你武学的人,不仅是慧可大师吧?”
蓝玉京还没有回答,西门燕已是听得不耐烦了,说道:“这可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有时间你慢慢问他不迟。我刚刚见着娘亲,你让我先说好不好?”
西门夫人却道:“燕儿,你怎可以这样不懂礼貌,别打断人家的话!”
蓝玉京心想:“趁着西门夫人在此,要解开那个结,这可正是个好机会!”便道:“我曾经与东方亮比试过剑法,说是比试,其实也是切磋。不过,当时我是并未知道东方亮和本派结有梁子的。牟师叔,要是你认为我做的不对,你处罚我好了!”
牟一羽没想到他会当着西门夫人的面,毫无避忌的说出来,不觉倒是颇感尴尬,一时间不知怎样措辞方能得体了。
西门夫人道:“羽儿,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牟一羽猜到她要说什么,但也只能答道:“我的性命都是干娘救的,干娘吩咐就是。”
西门夫人道:“东方亮是我姨甥,他虽然曾上武当山闹事,但当时无相真人也宽容了他,希望你不要把他当作仇人。”
【0593:由他去吧】
牟一羽打了个哈哈,干笑说道:“我怎会记着令甥的过节,我若是把他当作仇人,我也不会陪燕妹来辽东访寻他了。不过,话得说在前头,我是武当派的弟子,倘若他时武当派与令甥有甚争斗的话,我顶多只能避开,可不能阻止同门和他作对。”
西门夫人知他言不由衷,说道:“你能够这样,我已经满意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想托你转告贵派同门,我知道你们怀疑他偷学贯派剑法,我要替他说句公道话,他即使有心偷学,也无须向贵派的门人偷学。贵派的剑法并非什么不传之秘,见过的人很多,不是贵派的人也未必就不懂得贵派的剑法。东方亮要学的话,我就可以教他。”
牟一羽道:“是,我知道。”其实,他在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却是有了另外一个怀疑──为什么西门夫人竟会精通太极剑法?
西门燕笑道:“我这个人是喜欢直话直说的,牟大哥,现在我妈已经和你说得十分清楚了,以后你可别再怀疑你这师侄曾与我的表哥私相授受本身的所学啦!”
西门夫人笑道:“你的大哥早已清楚了,你这话不是画蛇添足吗?好了,你要和我说什么事情,说吧。”
西门燕趁她母亲高兴,便道:“那青蜂常五娘未来之里之前,我也曾经碰上了她,险些遭她毒手,幸亏蓝玉京救了我的性命。妈,我替你多收一个干儿子好不好?他是水灵的弟弟,水灵已经叫你做干娘的了。”
西门夫人没有说话,蓝玉京也没说话。
西门燕向蓝玉京打了个眼色,说道:“你怎么还不上去不拜见干娘,拜了干娘,你就可以求她教你剑法了。”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他的剑法在我之上,我有什么可以教他。”
蓝玉京道:“请莫怪我不识抬举,我已经有了一个干爹了。”
西门燕心里想道:“有了干爹,就不能再有干娘吗?”但见双方都无此意,她自是也只好心里嘀咕了。
蓝玉京道:“牟师叔,请恕我不能回山替师祖送葬,我有事要先走了。”
牟一羽道:“你的事不能由别人代办吗?”
蓝玉京道:“这件事是师祖生前嘱咐我的,请恕我不能假手别人。”
牟一羽甚是尴尬,只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西门夫人忽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由他去吧!”
【0594:查根问底】
西门燕“咦”了一声,说道:“妈,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西门夫人道:“你忘记了你的爹爹曾经做过绿林盟主么,即使是在辽东,也有你爹旧日的部下,我要打听你们的行踪又有何难?”
西门燕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对牟大哥的事情,好像知道得比我还多。”
西门夫人吃了一惊。只道女儿已是起了疑心,说道:“为何你有这样想法?”
西门燕道:“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西门夫人道:“哦,我刚才说的哪一句话?”
西门燕道:“你劝牟大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不等于告诉别人,你已经知道了牟大哥来辽东要做的任何事么?可我就不知道那‘多一事’是什么呢。”
西门夫人笑道:“你这小妮子倒会咬文嚼字,但却是强作解人。”至此,她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
西门燕道:“牟大哥,你和我来辽东,不只是为了要找蓝玉京回山奔丧吧?”
牟一羽心念一动,笑道:“你几时变得这样好管闲事的?”
西门燕道:“看啊,那就是说,你确是还有别的事情了。不是我好管闲事,我是想帮你的忙。”
牟一羽道:“哦,你帮我的忙?”
西门燕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纵然我帮不了你忙,还有我的妈妈呢。你说出来,说不定妈妈可以帮你的忙。”
西门夫人笑道:“别把你的妈妈看得那样神通广大。”
牟一羽暗自思量:“她丈夫的旧部遍布天下,消息自是特别灵通。向她试探一下也好。”便道:“我知道玉京和慧可大师前来辽东,是要找一个人,但却不知他要找的是何人?”
西门燕道:“你这师侄对你也太不够尊重了,他不肯告诉你。”
西门夫人却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吗?”
牟一羽道:“也可以这样说。”
西门夫人微笑道:“这么说,是你的爹爹想要知道这件事了?”
牟一羽没作声,神态却是默认。
【0595:答应帮他找七星剑客】
西门夫人忽道:“依你们猜想,他和慧可要找的是什么人?”
牟一羽道:“依我们猜想,多半是七星剑客。”
西门夫人怔了一怔,说道:“七星剑客郭东来,你们确知道他还在人间?”
牟一羽道:“不岐兄去年曾经来过辽东,碰上了他。”
西门夫人道:“不岐的年纪比你大多少?”
牟一羽道:“大概是四十岁刚刚出头。”
西门夫人皱一皱眉头,说道:“七星剑客失踪已有二十多年,你那位师兄即使本是俗家弟子,料想也不会十多岁就出道的,他又怎知道碰上的是七星剑客?”
牟一羽道:“不岐师兄在他手下吃了大亏,他只使了一招,不岐师兄的胸口就有七个剑点的创痕,排成北斗七星的模样。”
西门夫人变了面色,说道:“这样说果然是七星剑客了。我看你还是不必去找他了。”
西门燕道:“妈,你怕这七星剑客?”
西门夫人道:“妈不是怕他──”显然还有下文,但她顿了一顿,却没有续下去,忽然就转了话题,说道:“燕儿,你来了一趟辽东,心愿已了,跟我回家去吧。”
西门燕道:“表哥还没找着呢。”
西门夫人道:“但你已经见过他的面了。”
西门燕道:“但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我说过呢!我要和他一起回去!”
西门夫人叹道:“凡事不可强求,咱们先回去,我会托人替你传话给他。”
西门燕道:“妈,我倒不是不放心表哥,但你帮了牟大哥这个忙才回去,不更好吗?”
西门夫人笑道:“我道你怎的忽然对别人的事那样热心,原来是为了自己守株待兔的痴望。好吧,为了让你心息,我就多留一天吧。”
牟一羽道:“干娘,我可不想勉强你。此事若是风险太大──”
西门夫人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想你去找寻七得剑客是另有原因的,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因为现在我也按捺不了好奇之心,想见一见这位老朋友了。”
【0596:要向金老板打听】
牟一羽大感意外,说道:“原来干娘和七星剑客是早就相识的吗?”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三十年前,我已经与他相识了,那时你还没有出世呢。”
牟一羽道:“干娘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
牟一羽诧道:“但你说只须多留一天──”
西门夫人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可以问知道他的下落的人呀,乌鲨镇上就放着一个现成的人在那里。”
牟一羽、西门燕齐声说道:“那个金老板?”
西门夫人道:“不错,别的人不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金鼎和一定知道。”
西门燕道:“他肯告诉我们吗?”
西门夫人道:“你以为我是要去求他?”
西门燕道:“这么说是要和他硬来了,金鼎和的武功怎样我不知道,但他手下的能人似乎不少,那个蒙面人加上那个红衣番僧,恐怕、恐怕……偏偏蓝玉京又走了。”
西门夫人道:“这两个人不是金鼎和的手下,我也不是要找他们打架。”
牟一羽已经猜到几分,说道:“干娘可是想照江湖规矩,请一个中间人出来,与他化解这段过节,顺便向他打听七星剑客的消息?”
西门夫人笑道:“毕竟还是你有点脑筋。不错,金鼎和有手下,我也有手下。真个要打起来,不见得就会输了给他。”
西门燕道:“那么咱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到乌鲨镇去?”
西门夫人道:“我已经托一个和金鼎和相熟的人去递拜帖了,是他具名的拜帖,但他的身份则是我的使者。且等待他的回音再说。”说罢,看看天色,说道:“这个时候,他也应该来了。”
过了一会,果然就听见响箭的呜呜声,空中出现一道蓝色的火焰。这是黑道上惯常用作讯号的蛇焰箭。
西门夫人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向山下传话:“我没事,你们不必上来了。”
虽然有她的吩咐,但当她们母女和牟一羽走到山腰的时候,还是有两个人跑上来迎接她。
这两个人倒是西门燕意想不到的。
【0597:阴间秀才 不请自来】
来的这两个人竟然是平大婶和凤栖梧。凤栖梧那日被龙门帮的司马操打得遍体鳞伤,虽然只是皮肉之伤,早已好了,但脸上的几道伤疤可还没有消除。
西门燕就是在她们受伤的那一天碰上牟一羽的。当时她虽然是躲在暗处,没有露面,但后来她与牟一羽同行,料想却是瞒不过她们。
西门燕见了她们,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你们给我的娘亲通风报讯。”
西门夫人道:“快马韩呢?”
凤栖悟道:“是陆舵主亲自去找他的,陆舵主在下面。”
她们说的这个“陆舵主”,就是那个绰号“阴间透才”的陆志诚。
西门夫人似乎有点不悦,说道:“他倒是肯为我卖力,老远的从断魂谷赶来。只可惜我却是没有什么好报答。”
说话之间,已到山下,陆志诚果然是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陆志诚上前行礼,说道:“参见盟主夫人。”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我的丈夫死了都快二十年了,还有什么盟主夫人?嗯,我可得把话说在前头,这次你来帮我的忙,我可是没有好处给你的。”
陆志诚赔笑道:“奔走之责,这是属下份所当为,怎敢望夫人酬报?”
西门夫人道:“你这话我可受不起,待你做了盟主,我还要你照拂了。”
陆志诚道:“这话折杀陆某了。陆某纠集盟主的旧部,也只不过是不想给断魂谷主韩翔欺负而已。”
西门夫人道:“听说东方亮已经劝告你们两家和解,想必你还是不服气吧?”
陆志诚道:“表少爷的善意,我是不敢违背的。我只是怕表少爷上了人家的当。不过,这件事可以压后再谈。”
西门夫人道:“不错,你既然不望我的报答,我就可以和你谈正事了。快马韩呢?”
陆志诚道:“这个,这个……”
西门夫人道:“是不是因为我早已不是盟主夫人,他不屑来见我了?”
陆志诚道:“夫人请莫误会,他是要来的,只不过──”
【0598:意外的风波】
西门夫人道:“不过什么?”
陆志诚道:“快马韩早已不干黑道的营生,他已经当了官了。”
西门夫人道:“哦,做的是什么官?”
陆志诚道:“听说是在金可汗努尔哈赤的龙骑军中,当上了一名不大不小的军官。职位不算高,却颇得可汗的信任。”
(羽生按:努尔哈赤在公元一六一六年,明万历四十四年建国号“金”,史称“后金”,称可汗。一六二六年,他在宁远战败,重伤至死。他的儿子皇太极继立,至一六三六年,明崇祯九年,始在沈阳称帝,改国号为“清”。)
西门夫人道:“他做了官又怎样,是不是要我先去拜访他?”
陆志诚道:“他并不敢自高身价,我托他去向金鼎和疏通,他也去过了。但据他说金鼎和可能提出交换条件,所以,他要我在他未来之前,先向夫人禀告,他、他的用意看来是想求取夫人的谅解。”
西门夫人道:“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弯,你干脆说,他是要帮金鼎和和我讨价还价,不是更加清楚吗?”
陆志诚低声说道:“金鼎和表面是鱼行老板,其实他的官职比快马韩还高。”
西门夫人道:“这个我早已猜想到了。哼,和当官的打交道。我还是第一次呢,他们究竟要什么交换条件?”
就在此时,只见尘头大起,一支骑兵已是朝着他们跑来,在距离约莫百步之摇,一众官兵方始齐齐勒马。一马当先的是金鼎和,紧紧跟在他的后面的是快马韩。
金鼎和抱拳道:“西门夫人莲驾光临,请恕有失远迎。”
西门夫人道:“金老板原来是个大官,失敬,失敬。韩超,恭喜你也当了官啊!”韩超本来是个马贼,从关外流窜关内,后来得到西门燕父亲收容的。
韩超道:“陆兄弟想必已经把金老板的意思转告夫人了吧?我是特地来迎接夫人,并准备护送夫人上京的。”
西门夫人道:“上京?上什么京?”
韩超一愕,眼睛望向陆志诚。
【0599:可汗有请】
陆志诚苦笑道:“我没想到你们来得这样快,刚刚想要禀告夫人,你们就来到了。”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的打个哈哈,说道:“夫人既然来到此间,那就不必别人代为传话了。夫人你要知道七星剑客的消息,我可以奉告,非但可以奉告,还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不过,我有不情之请,请夫人和我先往盛京。”
西门夫人道:“哦,原来你们说的上京乃是你们金国的京城。我是个女流之辈,又不想向你们的可汗讨个官做,上你们的京城去做什么?”
金鼎和道:“夫人,你太谦了。你可不是寻常的女流之辈,你是曾经做过绿林盟主夫人的巾帼英雄。实不相瞒,我们的可汗对夫人亦是慕名已久的了。你不见可汗,可汗可是想见你呢!”
西门夫人冷笑道:“这倒奇了。莫说我的丈夫已死,我亦早已退出江湖。即使我现在还是什么盟主夫人,也只不过是个强盗婆子罢了。堂堂可汗,因何要见强盗婆子?”
金鼎和道:“夫人有所不知,敝国大汗,求材若渴,只要是个人才,大汗用人是不问出身的。大汗颇有饮马长江之意,正想招揽关内的绿林豪杰呢。夫人纵然不肯为可汗所用,大汗也是要以优礼相迎的。请夫人体会大汗的诚意。”
西门夫人道:“哦,原来你们是要我做个招牌,挂出来让我那死鬼丈夫的旧属看的。但可惜我早已不理绿林之事,你们找错人了。”说至此时,有意无意的看了陆志诚一眼,言外之意,有个现成的陆志诚在这里,你们应该找他才对。但这话她想过之后,终于没说出来。
金鼎和自顾自的往下说道:“还有这位牟少侠,虽然与我们有点小小的过节,我们也不计较。据我们所知,牟少侠的令尊乃是当今武当派的掌门,敝国可汗礼贤下土,难得牟少侠来到,我们也当聊尽地主之谊,请牟少侠和西门夫人一起上京。”
牟一羽冷笑道:“我既非贤士,也非侠土,不过我是汉人,不是汉奸!”
此言一出,金鼎和与韩超的面色都变了。
西门夫人道:“闲话少说,如今我只按江湖规矩问你,这就是你们交换条件吗?”
金鼎和道:“不错,请夫人三思!”
【0600:要牟一羽留下】
西门夫人道:“再思也用不着,这宗交易,拉倒!”
金鼎和道:“牟少侠,你呢?你远来关外,不就是为了要见七星剑客吗?”
牟一羽心头一凛:“他怎的会知道我的心思。”但却昂然说道:“我是想见七星剑客,可不想见你们的可汗!”
西门夫人喜道:“羽儿,难得你我一样心思。咱们这就走吧!”
金鼎和喝道:“且慢!”
西门夫人冷笑道:“我又没有犯你们的王法,你们凭什么不许我走?”
金鼎和道:“夫人,你好像刚刚说过,要按江湖规矩办事。”
西门夫人道:“着呀!那么请问,交易不成,就要强人留下,这是哪一条规矩?”
金鼎和道:“没人强留夫人。不过,夫人你可以走,这位牟少侠可不能走!”
西门夫人道:“不错,这位牟少侠是和你们结有梁子,但好像你刚才也说,这点小小梁子,你们早已不当一回事。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金鼎和道:“牟少侠,请问你是不是武当派的少掌门,蓝玉京是不是你的师侄?”
牟一羽道:“是又怎样?”
金鼎和道:“牟少侠,你和我们结下的梁子,我们可以算了。但蓝玉京曾经杀伤我们好几位兄弟,这笔帐可是不能不算的。按照江湖规矩,本门弟子犯的事,他的长辈也该负责。何况你是掌门之子!我们并不想与你为难,只是想请你帮忙把令师侄找回来,交给我们发落,蓝玉京什么时候回来,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江湖上的确是有这么一条规矩,但若牟一羽给他们“留下”,西门夫人母女又怎能将他抛开不理?
西门燕道:“据我所知,蓝玉京是一到乌鲨镇就给你们的人围殴的。他是迫不得已才伤了你们的人。”
金鼎和打了个哈哈,说道:“按照江湖的规矩,要评理也得当事人在场才行。而且据我所知,你当时也好像并不在场。你是昨天晚上,才和牟一羽偷入我的家的!”
西门燕变了面色,说道:“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当作犯人?”
【0601:要西门燕还一条手臂】
金鼎和道:“我本来随时都欢迎姑娘来做我的客人,姑娘不请自来,虽说于礼不合,但这也是小事一桩。”
西门燕道:“多谢你不计较──”正想回过头来说牟一羽的事,只听得金鼎和已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切断她的话道:“对不住,只怕我还不能接受姑娘的谢意。”
西门燕跟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有两个人担着担架,正在满头大汗的跑来。
“禀告当家,人是找到了,就只不知能不能够活下去,。
那两个人把担架放下来,一面说一面揭开盖着担架的毡子。躺在担架上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之前被西门燕削断一条手臂的那个欧阳勇。
“好在发现得早,我们已经给他敷上了金创药。不过,流血太多,医好了恐怕也只能是废人一个。”那两人道。
欧阳勇忽地坐了起来,嘶哑着声音叫道:“我的手臂正是这贼丫头斫的,当家的,你可得替我报仇!”说罢,又倒下去了。
金鼎和冷冷说道:“姑娘,昨晚之事我可以不计较,今日这件事情,我肯罢休,只怕弟兄们也不心服。”
西门燕道:“他偷袭我在前,我斫他的手臂在后。”
金鼎和淡淡说道:“不管事实如何,姑娘,你这手段似乎也嫌太过毒辣了吧!”
西门燕的大小姐脾气,不觉发作起来,哼了一声说道:“不斫我也斫了,你们想要怎样?”
金鼎和一个手下说道:“也没怎样。杀人填命,欠债还钱。你断了他一条手臂,我们也只向你讨一条手臂。
西门燕冷笑道:“莫说一条手臂,你有本事,要我这条性命也可以!”
那人的脾气似乎比她还更暴躁,登时喝道:“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性命!”喝骂声中,把手一扬,飞出一个球形的暗器。
金鼎和喝道:“话未说完,不可对客人无礼!”但他的话也还没有说完,那个球形的暗器已是在半空爆裂,内里原来藏着九柄飞刀,有的斜飞,有的直射,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西门燕飞去!
【0602:各显神通】
这一瞬间,有两个人的身形同时飞起。
一个是牟一羽,另一个是站在金鼎和旁边的一个军官。
那军官的身法快到难以形容,飞身、拔剑,竟然追上飞刀!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也不知有多少柄飞刀给他打落。
牟一羽也只是慢了半分,他事先是不知道那个军官的用意的,是以他人在半空,已经使出了他最得意的一招白鹤亮翅。
那军官的剑势未衰,“当”的一声,两柄剑碰个正着,溅起了点点火花。
那军官一个鹞子翻身,在三丈开外落下地来,身形接连晃了两晃。牟一羽则是落在西门燕的眼前,脚一沾地,便即稳住身形。
若在一般情况之下,这一招当然是牟一羽占了上风,但那军官是先削飞刀,再接剑招的,即使他的剑法不是在牟一羽之上,也决不会在他之下了。
那军官傲然说道:“我是来为自己的弟兄挽回过失,不知牟少侠因何反加拦阻?牟少侠倘若还是要和我比剑,请先看个清楚再说吧。一定要比的话,我也可以奉陪!”
牟一羽早已看清楚了,那九柄飞刀,有七柄被那军官削断。还有两柄飞刀,落在西门燕的脚边。对方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但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西门燕的身上只怕已经添了几个透明的窟窿。牟一羽不由得面红耳赤,想发作也不能发作了。
西门夫人忽地缓缓说道:“阁下是长白派的,这一招胡笳十八拍虽然只能使出十四拍,也是难能可贵的了。还有两柄飞刀,完整无缺,弃之可惜,燕儿,你送回去给他们。”
西门燕又羞又恼,说道:“他们不会自己捡吗?”脾气虽然发了,但心中犹有余悸,赶忙跑回母亲身边。
牟一羽对西门夫人这一番话却是莫名其妙,他只是在想,想不到金鼎和的手下竟有这等剑术高明之士。他可不知,这个军官名叫齐真君,乃是努尔哈赤的金帐武土之一,论内功他或者比不上嘉错法师,但论剑术则是数他第一的。
牟一羽不懂西门夫人的用意,齐真君听了她的言语,却是不由得惊疑不定了。令得他惊疑不定的,还不仅是因为西门夫人一眼就看出他的门派和招数。
【0603:珠花打落飞刀】
原来“胡笳十八招”本是崆峒派的刺穴绝招,练到最高境界,只用一招,就可以刺着对方十八处穴道。三十年前,长白派的掌门以三招风雷掌法交换崆峒派这一招剑法,融入本门武学之中,自此,这一招“胡笳十八拍”也就变成长白派的绝招之一了。这就是说,名称虽然相同,但已是各具特色。长白派的内功是比较偏于刚的,力量比崆峒派的强,轻灵翔动则是有所不如了。因此长白派的胡笳十八拍,练到最高境,也只能刺着对方十六处穴道;但崆峒派的绝顶高手使这一招,却也不能如齐真君那样的同时削断七柄飞刀。
齐真君其实已经到了“十六拍”,亦即是到达他们长白派最高境界的了,他本来可以削断九柄飞刀的,但不知怎的,他的剑还未碰着那两柄飞刀,那两柄飞刀已经落在地上。
此时他听了西门夫人的话,心中不禁起疑,当下便即上前拾起那两柄飞刀。
他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原来在那两柄飞刀的刀柄都嵌着一颗小小的珠花。齐真君这才恍然大悟,这两柄飞刀竟然是被西门夫人用珠花打落的。
珠花嵌入刀柄,还能保持完整。这份内力的运用之奇妙,就非齐真君可及。而且西门夫人刚才是站在前面和金鼎和对话的,连金鼎和都没发现她的动作,则她的手法之快也是在齐真君之上了。她这闪电般的手法若是用来使剑,齐真君的那招“胡笳十八拍”非输给她不可!
金鼎和从齐真君手中接过飞刀,轻轻一抖,珠花弹出,“夫人还刀也就算了,何必如此破费?珠花还是请夫人收回去吧!”他口中说话,中指弹了两弹,珠花倒飞回去。
西门夫人把手一招,两颗珠花缓缓向她掌心落下。双方各显神通,金鼎和的内功固然不弱,西门夫人也不见得比他逊色。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你的手下是该约束一下才好。咱们应该谈回正事了吧?”
金鼎和故意说道:“咱们的交易已作罢论,现在的事情似乎已是与夫人无关了吧?”
西门夫人道:“你装什么蒜,难道你不知道你要留下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女儿,一个刚刚拜我做干娘?”
【0604:奇异的啸声】
金鼎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请夫人恕我无礼,首先提出要照江湖规矩办事的似乎也是夫人!”
西门夫人道:“不错!”
金鼎和道:“那就容易说了。按照江湖规矩,我想夫人也当明白,我们对夫人的尊敬是一回事,令郎令媛和我们结下的梁子又是另一回事!”牟一羽本是西门夫人的干儿子,但在他的口中却变作了“令郎”,也不知他是为了减省称呼上的罗唆还是有心如此。但在这样紧张的关头,也没有谁去计较他这称呼是否合适了。
西门夫人道:“用不着你提醒我,如今我就正是要和你讲江湖规矩!”
金鼎和道:“请夫人指教。”
西门夫人朗声说道:“我不是要你放过他们,但我是他们的长辈,他们结下的梁子,我这个做长辈的理该替他们来挑!”江湖的规矩的确也是有这一条,金鼎和本人刚才也是根据这条规矩,要牟一羽为蓝玉京做抵押的。
韩超上前说道:“夫人请听属下一言。”
西门夫人冷冷说道:“你是官,我是民,我可不敢高攀。请莫怪我不识抬举,你有话和你的上司说去。”
韩超老羞成怒,说道:“夫人,你不屑理我,我可还得看在老当家份上。夫人,你莫怪我直言,为人似乎当识时务。须知这里不是中原,夫人,你也没有多少手下可供使唤了。金大人对你是一番好意,才请你上京去见可汗。你可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西门夫人道:“很好,叫你的金大人把罚酒端出来吧。不错,你们是人多势众,但你们也顶多只能要了我们三个人的性命,我决不相信我会赔本!”
金鼎和不由得脸色变了。他刚刚见识过西门夫人的武功,心里想道:“齐真君只是比牟一羽稍胜一筹,这贼婆若是大开杀戒,可没有谁抵挡得住。不错,人多是占便宜,最后总是我们获胜,但也正如她的所说,顶多是杀了他们。我们却要赔上多少性命?”他自忖性命或者无忧,但受伤却是难保了。
正在他踌躇莫决之际,忽听得有啸声传来,忽长忽短,宛如金属交击,铿铿锵锵,震得耳鼓嗡嗡作响。但发啸之人却看不见。
金鼎和好像给那啸声勾去魂魄,呆若木鸡,韩超也好像给那啸声吓得大惊失色。
【0605:好像鼓语】
奇怪的是,西门大人也似乎听得一脸茫然,好像那啸中藏有什么秘密,她正在用心推敲似的。
西门燕蓦地一省,说道:“妈,这啸声好像康藏土人的鼓语!”
西康西藏某些部落的土人能用鼓声传话,从鼓声的快慢组合,可以表达心中想说的话,当然太过复杂的还是不能,但一般的日常会话都可以用鼓声代替。
西门夫人点了点,又摇了摇头。点头,表示女儿说得不错;摇头,则是表示她听不懂。
齐真君忽地问道:“韩超,这人说的是什么?”他鉴貌辨色,已知金鼎和与韩超是一定听懂了的。金鼎和和他的地差不多,是以他问韩超。
韩超不敢对他隐瞒,说道:“他说,你只听儿子的,不听老子的吗?”
齐真君诧道:“这是什么意思?”
韩超说道:“我也不懂。”
韩超不懂,金鼎和则是懂的。昨天欧阳勇从金陵给他带来的那封信,就是这个人的儿子写的。那封信是叫他不可难为蓝玉京的。写信的人有特殊的身份,他不能不听。但现在,他要将牟一羽留下,却是用蓝玉京和他结下的梁子作为借口的。如今,这人用啸声向他传话,即是提醒他,不管他用意如何,也都不能和蓝玉京有关系的人为难。而且,老子比儿子更难对付,这也是金鼎和心里明白的。
金鼎和呆了片刻,说道:“郭老前辈,这里可有人要见你呢!”
那人啸声又起,时间比上次更长。啸声止歇,齐真君的面色也变了。原来金鼎和口中的这个郭老前辈,也正是他平生顾忌的人物之一。
他把眼睛望向韩超,韩超低声说道:“他说,我要见的朋友用不着你们安排,我不要见的朋友,你们安排也没有用。”
这话无异是把金鼎和对西门夫人的许诺全盘否定,西门夫人冷笑道:“原来你提的什么交换条件,只不过是买空卖空!”
金鼎和面色尴尬之极,一言不发,挥了挥手,回头就走。他一走,那班官兵也都跟他走了。
谁也料想不到,这班人来势汹汹,如今竟然是不声不响的就收兵了。
牟一羽惊疑不定,官兵一走,他就问西门夫人:“那人是不是七星剑客?”
【0606:故人只合在中州】
也不知西门夫人是不想回答还是无暇回答,官兵一退,她就朝着刚才那个啸声的来处跑去。跑过山坳,视野豁然开阔。只见海面一片孤帆,除了这条小船之外,别无其他船只。
牟一羽等人跟在她的后面,都是不禁暗暗惊异。海上是有风浪的,刚才那个啸声,若是在这条小船上的人所发,那人的功力之深,可当真是世所罕见了。
西门夫人吸一口气,把声音送出去:“郭大哥,请为故人留步!”
牟一羽一听得“郭大哥”,就知自己所料不差,那人果然是七星剑客无疑了。
小船没有回头,吟声却在海上传来:“物换星移几度秋,哪堪重为故人留。黑水白山埋剑气,故人只合在中州。”
吟声在耳,孤帆则已在海面隐没了。
西门燕道:“妈,他吟的这首诗是什么意思?”
西门夫人道:“他说时移势易,他不想见我了。七星剑客本来是号称中州剑客的,他说故人只合在中州,意思即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的他了,只有他在中州的时候,他才是我的故人。”
西门燕道:“黑水白山当是指关外,黑水白山埋剑气,看来他在关外是很不得意啊,否则何必如此消沉?妈,他为什么不回中州呢,回到中州,你们又可以是好朋友了。”
西门夫人道:“我与他一别相近三十年,他在关外如何,我全无所知。但我想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宁愿老死此间的。”
说罢,回过头来,对牟一羽道:“羽儿,不是我不想帮你的忙,他连我都不想见,何况是你?”
牟一羽道:“虽然见不着他,但好在亦已知道他的一点消息。我回去告诉爹爹,爹爹也一定会高兴的。干娘,我想问你一件事。”
西门夫人道:“什么事?”
牟一羽道:“爹爹很关心七星剑客的下落,他们以前是老朋友吗?”
西门夫人道:“我只是和七星剑客相识,但他有多少朋友我是不知道的,你回去问你爹爹吧。”
牟一判何等聪明,一看就看得出她是言不由衷,心里想道:“不知她还有多少事情瞒住我?”
陆志诚上来问道:“夫人可以回去了吧?”
西门夫人道:“不回去还在这里干吗?”
【607:都上武当山】
陆志诚道:“我已经替夫人、小姐准备好车辆,就在山拗那边等着。请夫人准许我随行护送。”
西门夫人道:“何必这样多事!”
凤栖梧道:“咱们四个外地的女人在路上走恐怕会惹人注目,依我看还是坐车的好。”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刚刚还闹了这么一场乱子。
平大婶道:“夫人,你若是不放心外人伺候的话,我给你驾车。别的我不敢自夸,驾车我可是个好把式。”
西门燕笑道:“我知道,我那位干妹子就曾经坐过你的车子。”
平大婶道:“说起这件事我还未曾向小姐请罪呢,小姐吩咐我把燕姑娘送回百花谷,谁知却在路上出事。不过,这并不是我的车子驾得不好。”
西门燕道:“我知道。待我几时有空,我去找龙门帮替你们出气就是。好了,闲话少说,妈,你就领平大婶的情吧。”
西门夫人这才说道:“陆志诚你倒是替我设想得很周到,我若不坐你的车子,倒是不近人情了。好吧,就让平大婶显显她的手段。”经过了这次事件,她对陆志诚的观感已是稍为改变了些。
西门燕道:“牟大哥,累你陪我白来一趟辽东,真是过意不去。你打算怎样?”
牟一羽道:“我的事虽没办好,也总算有了一点收获。我当然是要赶回武当山去,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不定还赶得及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
西门夫人忽道:“燕儿,你舍不得和你的大哥分手,是吗?”
西门燕道:“是又怎样?”
西门夫人道:“咱们暂时不回家,和你的大哥一起到武当山去。”
西门燕不觉一愕,说道:“一起去武当山?”
西门夫人道:“无相真人是武林中德望最尊的人物,我没福,他生前未得他教导,也该给他送葬聊表敬意。何况你牟大哥的爹爹又是武当派现任掌门,咱们要是不去,岂不失礼?怎么,你是不是──”
西门燕道:“我是一百个愿意。实不相瞒,我也想见一见我那干妹子呢。”其实她是想见蓝玉京问一问有关她表哥的事。
牟一羽对西门夫人的用意却是有点思疑,不过,他当然也不便拒绝,唯有说道:“大伙儿都去,那是最好不过了!”
【0608:全都病倒】
走过山坳,只见果然有两辆大车等在那儿,除了车子,还有五名陆志诚的手下和十几匹健马,大车是在本地雇的,人马则是陆志诚从关内带来。
陆志诚对那两个本地的车把式道:“我们有人驾车,用不着你们了。你们的车子卖给我吧。”他出的价钱是新车子的两倍,那两个车把式自是不迭口的答应。
西门夫人道:“凤香主,你和我一辆车子,我想听你的故事。”
凤栖梧道:“多谢夫人关心,我惹下了麻烦,也正是恩向夫人请教。”
西门燕道:“牟大哥,我和你一辆车子。”
牟一羽笑道:“我是个大男人,不怕别人看的,我倒是宁愿骑马好些。”
除了坐车的和驾车的之外,剩下来的六个人骑马,还有三匹空骑。
牟一羽道:“陆舵主,你准备的马匹多了。”
陆志诚谄笑道:“多总比少好,我以为你另外还有朋友的。”
牟一羽心中一动,想道:“莫非蓝玉京与慧可大师前来辽东之事,他亦是早已知道?”
牟一羽初时还有点提心吊胆,恐防在辽东境内,随时会碰上追兵,但一路平安无事,他也就松下来了。
但第一天没事,第二天可有事了。
午饭过后,车马正在前行之际,担任车把式的平大婶不知怎的,忽地觉得头晕目眩,一个疏神,车子几乎冲出路边的田野。她拉紧缰绳,方始勒得住马,但已是不禁气喘吁吁了。
平大婶满面羞惭,说道:“我从来没有失过手的,不知怎的,忽然头晕脚软,好像是生了病一般。”
西门夫人道:“你累了,换个人吧。”
哪知她话犹未了,给西门燕驾车的那个人“病”得比平大婶还更厉害,竟然跌下马来。车子翻倒,西门燕跳出来,叫道:“妈,不知怎么搞的,我也好像是脑袋沉重得很,气力都使不出来了。”
接着,陆志诚那几个手下也都在叫嚷身体不适,似乎都是生了病了。
牟一羽也感觉精神不济,但他没有出声。
【0609:不敢怀疑陆志诚】
陆志诚在马背上摇摇晃晃,失声叫道:“不好,咱们可能是中了瘴气了!”
西门燕道:“瘴气!哪里有瘴气?”
陆志诚道:“咱们早上经过的那座山下,山中有一片野生的桃林,桃花积聚林中沼泽,酿成瘴气,随风飘散。在桃林里看得见,在山下是看不见的。”
西门燕越来越觉得软弱无力,心里想道:“我的内功虽然不算好,但在山上吹下来的瘴气,我吸进去的量也不多,怎的会‘病’得这样厉害?”但她自知见识有限,不敢对陆志诚表示怀疑,问道:“妈,你觉得怎样?”
西门夫人道:“不怎么样,只是稍为有点不大舒服。”
陆志诚苦笑道:“夫人和牟少侠内功深厚,纵然中了瘴气,料想亦无妨碍。只是我们却恐怕难以继续前行了。”
西门燕道:“那怎么办?”
陆志诚道:“我看恐怕也只有就地扎营了。我还备有一些行军散,虽然不是解瘴气的药,服了或许也会较好一些。待过了今晚,明天倘若当真是好一点的话,我再去找大夫。夫人,你看怎样?”
西门夫人好像没了主意,说道,“我是从没来过辽东的,一切由你拿主意好了。”
扎好了营,陆志诚拿出随身携带的行军散分给各人,西门夫人道:“我用不着,你的行军散数量也不多,让他们多分一些。”
牟一羽见西门夫人不肯要,心中一动,跟着也道:“我听人说桃花瘴是瘴气中最厉害的一种,行军散是有解毒之能,但服得太少,就根本不济事了。我只是稍觉头晕,并无大碍,你分给病情重的几位吧。燕妹,你怎么样?”
西门燕道:“我也不算严重,你不要,我也不要。”她坚持不要,陆志诚只好重新分配,他自己也服了一份。
西门燕此时其实已是好像病后虚脱一般,目眩耳鸣,四肢无力。不过,见陆志诚和他的手下都服下了行军散,对他的怀疑倒是去掉一大半了。
但行军散似乎效力不大,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除了西门夫人和牟一羽之外,所有的人都“病倒”了。
【0610:又听见啸声】
病倒了这许多人,有个急需解决的难题就摆在他们的面前平大婶有气没力他说道:“我恐怕是不行了,但陆舵主,今晚总得有人弄饭给夫人吃啊。”
西门夫人道:“你们用不着替我担心,我可以吃干粮。倒是你们生了病,吃干粮是不适宜的。”
平大婶道:“是啊,饭可以不吃,水不能不喝。陆舵主,咱们存的食水──”
陆志诚苦笑道:“米倒还有两袋,水却是只是剩下一壶了。煮一个人的稀饭恐怕都不够了。”
西门燕正自感到焦渴,说道:“病人没有水喝可是不行,大哥,这里除了妈妈,恐怕只有你走得动了,你──”
牟一羽立即说道:“好,我出去替你找水回来。”
陆志诚道:“要劳动牟公子,这个、这个……”
牟一羽道:“什么这个那个,你这样说不是把我当作了外人吗?”
陆志诚只好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自怨不济,有点过意不去而已。”
牟一羽走出营帐,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脚步虽然仍是虚浮,脑袋却是清醒了些。
“怎的一下子会病倒这许多人?”他可不相信陆志诚说的什么桃花瘴竟有如此厉害。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则是,他的内力亦已使不出来了,只是还能够勉强走动而已。
“但愿西门夫人的功力可不要像我这样消失了才好。”尽管他对西门夫人的敌意尚未全消,也并不是真的想认她做干娘,但此时却唯有指望她了。
蓦地想起:“不好!要是西门夫人武功未失的话,她应该审问陆志诚的,这件事来得如此奇怪,连我都觉得陆志诚大有可疑,她是老江湖,怎能想不到呢?”
但即使是证实了乃陆志诚所为,他又能怎样?现在他已是自身难保了。正当他束手无策之际,忽地隐隐听得有啸声从林中传出。
啸声有着特别的节奏,牟一羽一听,就知是七星剑客的啸声。
他虽然听不懂啸声是何用意,但心中却已燃起一线希望。于是赶忙向那啸声来处走去。
【0611:七星剑客为他解围】
他正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说道:“好小子,你以为认了干娘,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带着浓重的鼻音,好像患了重伤风一样。牟一羽一听,就知来者是谁了。
声到人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果然是那个蒙面人。
牟一羽早已拔剑出鞘,唰的一剑就向那人斩去。他即使具有原来的功力,也接不下这蒙面人的十招,何况现在内力全无?只不过是不甘束手待毙罢了。
只听得“当”的一声,牟一羽的剑只是沾着对方的衣裳。就给那蒙面人拂落了。
那蒙面人似乎也是料想不到,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装蒜,还是真的失了武功?”须知相隔不过两日,那日牟一羽虽然在他的手下吃了大亏,但那蒙面人可并没有打伤他的。
牟一羽冷冷说道:“我失了武功,你要杀我,那不是更加容易了吗?”
蒙面人亦已看出他是确实失了武功了,武林中的一流高手怎能杀一个失了抵抗能力的人?
那蒙面人举起手臂又放下来,放下来又再举起,显然是经过反复思量,终于冷冷说道:“好,我不杀你,但可要废了你的武功!”
牟一羽目前只不过是“失掉”武功,“失掉”和“废掉”是有分别的,由于中毒或重病而失掉的武功还可恢复,被高手“废掉”武功那是永远也不能恢复的了。
牟一羽硬着头皮不肯求饶,但牙关已是格格作响。
那蒙面人也似乎下不了决心,不过他的手掌已是即将贴近牟一羽的琵琶骨了。
正在他狠狠的咬一咬牙,便待下辣手之际,那奇异的啸声忽地又响起来了。
蒙面人呆了一呆,说道:“非是我不念故人之情,我已经警告过这小子了!”
啸声再起,只是变了节奏。牟一羽已经知道他这啸声是和“鼓语”相类似的,只可惜他听不懂。
他听不懂,那蒙面人可听得懂,啸声一停,他就说道:“好,你是我们老大,你替这小子许下允诺,我岂能信不过你的担保。看在你这保人的份上,我就放过了。”
蒙面人一走,便即听得有人说道:“我本来不想见你,现在可是不能不见你了!”
【0612:只许我说 不许你问】
声到人到,眨眼间一个身材高大的红面老人已是出现在他的面前。
牟一羽心中有许多疑问,便即说道:“郭老前辈,弟子此次前来辽东,实不相瞒,正是因为有些疑难之事,想向前辈──”
话犹未了,七星剑客已是斩钉截铁他说道:“只许我说,不许你问!”
牟一羽不觉愕然,须知他是名侠之子,多少有威望的武林前辈,对他也得客气几分,哪有这样一见面就给他钉子碰的?他呆了一呆,说道:“别人的事我可以不问,但有关我本身的事,我想要知道,这不算过份吧?听那蒙面人刚才所说,好像老前辈已替我答应了他一些什么,不知该不该问?”
七星剑客道:“你是不是怪我越俎代庖?”
牟一羽道:“不敢,我知道前辈是为了我好。不过我还是想要知道。”
七星剑客道:“不错,这件事你是应该知道的。很简单,我只是替你许下允诺,在你回山之后,不对任何人泄露你曾经在辽东碰上了他──包括令尊在内。”
牟一羽道:“但碰上他的,不仅弟子一个。”
七星剑客道:“我知道,还有西门夫人母女。但她们是不会和武当派的门人说的,而且他们知道的也没你多。比如说刚才的事情,她们就不知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是谁泄露他的秘密,他总有办法知道,不会把别人的帐算在你的头上。”
牟一羽何等聪明,稍为一想,心中已是明白,那蒙面人说的“任何人”只是陪衬,他最顾忌的其实还是他的父亲。“为什么他不敢让爹爹知道他曾在辽东出现,并曾屡次与我为难?恐怕不单是害怕爹爹向他报复,他和爹爹一定是早已相识的,而他也正有秘密要瞒住爹爹。但我偷偷告诉爹爹,他又怎能知道?”
七星剑客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说道:“你若以为可以瞒住他,那就错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你若告诉令尊,非但对你不利,对令尊也是有害无益。你莫以为我是恐吓你!”
牟一羽道:“晚辈遵命就是。”
七星剑客道:“好,这件事你已经问过了,现在你该听我说了。”
牟一羽道:“晚辈洗耳恭听。”
【0613:为了西门夫人】
七星剑客道:“你刚才说我是为了你的好才替你应承那蒙面人的要求,错了!”
牟一羽不觉又是一愕,但他是不能发问的,只好等七星剑客自己解说。
“我是为了西门夫人,”七星剑客道:“不管怎样,她总还算得是我的老朋友。她现在有难,我不能坐视不救。因此只有借你的手救她!你若被那蒙面人废了武功,就不能救她了!”
牟一羽又喜又惊,不觉冲口而出,“是陆──”只说得两个字,七星剑客已是横了他一眼,说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这样快就忘记了?”牟一羽道:“弟子只是自己猜测,不敢多问。”
七星剑客道:“你怎样猜测是你的事,你要怎样对付你所怀疑的人,也是你的事,我都不管。我要告诉你的是,你们中的毒不是瘴气,是给别人在食物中下了毒,那毒药是用西藏的魔鬼花提炼的,无色无味,中了此毒,多好的内功也会消失,比酥骨散还更厉害。”
说至此处,他拿出一个玉瓶,里面装有五颗药丸,说道:“幸好我有解药,你先服一颗,另个四颗你拿回去分给你认为应该救治的人。”牟一羽心中一动,想道:“这话可有点破绽。他的主要目的是救西门夫人,如今却说成了任由我来分配。大概他以为我的心思是和他一样的,非救西门夫人不可。”他心中转了几个念头,神色则是丝毫不露。
七星剑客续道:“解药是逐渐生效的,像西门夫人那样的内功造诣,服下解药,半个时辰之内当可恢复如初,你则非一个时辰莫办了。她可不能等你一个时辰,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说罢,在牟一羽的背心一拍,一股热气似是从他的掌心发出直透牟一羽丹田。“好了,待你回到原来的地方,功力大概也可恢复六七成了。”七星剑客道。
牟一羽收好药瓶,说道:“多谢前辈赐药,弟子告辞。”
六星剑客忽道:“且慢,看你远来辽东一趟,你最想知道的事情,我多少也该把我知道的稍为告诉你一些。”
牟一羽大喜过望,说道:“多谢前辈赐示,敝派上下咸感恩德。”他不知七星剑客说的是否当真是他最想知道的,这句话的用意是把事情“钉牢”在他所说的范围内,使得七星剑客不能“误会”他的心意。
【0614:陆志诚的冷笑声】
七星剑客道:“别谢得太早,你想要知道的疑凶我不能告诉你。我能够告诉你的只是,嗯,别怪我说话不够客气,令尊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堕落到做别人的帮凶。”
一点不错,他说的正是牟一羽最想知道的事情。他虽然没有说出武当派那几宗无头公案的凶手是谁,但已解除了牟一羽心底的顾虑,他曾经怀疑过他的父亲也是与凶案有关的。
“多谢郭老前辈为我解开心头的结!”尽管七星剑客的说话不客气,他的道谢却是出于衷心的。
“好了,你赶快回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说到最后一句,七星剑客的身形已是隐没林中。
牟一羽得七星剑客之助,在回到原来扎营之地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七成功力。
他首先听到的是陆志诚的冷笑声。
※ ※ ※
众人正在盼望牟一羽回来,陆志诚忽道:“西门姑娘,你别怪我直话直说,你想牟一羽回来,只怕是除非做梦了!”
西门燕吃一惊道:“为什么?”
陆志诚道:“因为这小子早已有气没力,不过是嘴皮子硬罢了,他去取水,只能摔倒在山涧里爬不起来。运气好的话,或者会碰上了猎户救他,但最少也得病个一年半载,运气不好的话,碰上山洪暴发,那就尸骨无存了!”
西门燕不由得气上心头,斥道:“陆志诚,你敢咒我义兄!妈,你瞧他这样放肆,也不教训教训他!”
西门夫人佯作没事,微笑道:“陆舵主见你着急,故意激你,那是闹着玩的,你也当真。”
陆志诚见西门夫人不敢责骂他,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他就更加放肆了。
“西门夫人,我只道你的剑法是第一流,原来你演戏的本事也是第一流!”陆志诚冷笑说道。
这一下连平大婶也看不过眼了,喝道:“陆舵主,我是你的部下,但你也是夫人的下属,你怎可以这样肆无忌惮的冒犯夫人!要是我们也这样的对你,你受得了吗?”
陆志诚冷笑道:“那要看是什么处境,有时受不了也要受的!”
【0615:果然是陆志诚下的毒】
凤栖梧比较聪明,已是瞧出有点什么不对,说道:“陆舵主,你有何倚恃,胆敢如此欺侮夫人?”
陆志诚道:“凤姐言重了。我只是打开天窗说亮话而已。说的虽然不中听,但夫人应该明白,我说的都是真话。”说至此处,故意装模作样地向西门夫人“请罪”:“夫人,我不会说话,冒犯了你,请你高抬贵手,责罚从轻。”
西门燕气得几乎爆炸,说道:“妈,你还不动手教训他!”
西门夫人道:“唉,你这不懂事的孩子,如今咱们都是捏在人家的手心上啦!”
西门燕大惊道:“妈,你说什么?”
西门夫人这才盯着陆志诚缓缓说道:“陆志诚,你下毒的本事高明得很呀,居然瞒过了我!”
此言一出,不但西门燕吃惊,凤栖梧和平大婶都吓得跳起来道:“陆志诚,原来是你下的毒!”
陆志诚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夫人过奖了,并不是我的下毒本事高明,是那药物的奇妙。夫人,你想知道是什么吗?是嘉错法师从西藏带来的修罗散,修罗散是用魔鬼花提炼的,比酥骨散的药力强得多。”
平大婶戟指骂道:“陆志诚,你真是丧心病狂,夫人有何亏待了你?”
陆志减笑道:“平大婶,你忘了我的外号叫阴间秀才么?”
西门夫人淡淡说道:“你们不要骂他,他这号人,是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奉作金科玉律的,你和他讲什么情义,不给他笑破肚皮。”
陆志诚道:“对啦,到底是夫人知我的心。”
西门夫人道:“好,那我倒要问你了,你因何下毒害我?”
陆志诚道:“我本来是要倚仗夫人做靠山的,但夫人你却不肯帮我的忙,我想做绿林盟主,那就只能另找别人做靠山了。”
西门夫人道:“是金鼎和吗?”
陆志诚道:“不错。但真正的后台,还是金鼎和的主子。”
西门夫人道:“满洲可汗?”
陆志诚道:“对了。金鼎和已经答应我,只要我把你们母女缚送给他,他一定可以帮我在可汗跟前说话,让我称心如意!”
【0616:以身交易】
平大婶骂道:“陆志诚,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狼心狗肺!你要缚夫人,先杀了我吧!”
陆志诚道:“平大婶,是谁提拔你的,你忘了你曾发誓效忠于我吗?”
平大婶道:“当年你像一条丧家之狗从关外逃来,又是谁收容你的?你对夫人不忠,还有脸说我!”
陆志诚不怒反笑,说道:“果然一试就试出来了,我早就知道你忘不了旧主人,对我的忠心是假,对旧主人的忠心才是真的。”
凤栖梧忽地柔声说道:“陆大哥──”
陆志诚道:“凤香主,你莫怪我对你也下毒手,你我虽然是多年伙伴,但这几天,夫人好像蓄意笼络你,凡事总是小心一点的好。”
凤栖梧道:“我对夫人好,对你也是一样的好。甚至还可以对你更好一些。”
陆志诚道:“哦,你有什么好处给我。”
凤栖梧道:“你放走夫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原来他一向垂涎凤栖梧的美色,曾几次在她跟前透露口风,凤栖梧总是假装不懂,婉拒了他。
陆志诚大为得意,说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嫁给我了?”
凤栖梧装作含羞不语,半晌说道:“那就要看你的了。”
陆志诚笑道:“咱们各让一步吧,我可以放走西门小姐。”
凤栖梧道:“那不行,要放,就该把夫人也放。反正夫人武功已废,你不用担心她阻挠你做绿林盟主。”
陆志诚摇了摇头,说道:“我和你说老实话,我虽然喜欢你,但因此而失掉绿林盟主的宝座,我吃的亏却是未免太大了。他们倘若得不到夫人,是决不肯为我撑腰的。我得不到有力的靠山,夫人纵不阻挠,我也难以坐上宝座。”
凤栖梧道:“有讨价就有还价,这样吧,你给小姐解药,我要看着她恢复了武功,我才答应你。”
陆志诚似乎心动,作出考虑的神气。凤栖梧道:“小姐即使恢复武功,也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她打的算盘是,她答应了陆志诚的婚事,她自己这份解药是少不了的。她与西门燕联手,那就可以和陆志诚一拚了。平大婶气得翻白了眼,想骂又不能骂,只能叹了口气。
【0617:牟一羽及时来到】
西门燕却是沉不住气,说道:“嫁猪嫁狗,都胜过嫁给他,凤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可不能让你为了我的原故这样糟塌自己。”
陆志诚哼了一声,说道:“臭丫头,你的性命捏在我的手心,还敢刁嘴。”风栖梧忙道:“陆舵主,你答应了我的可莫胡来。小姐,你少说两句吧,常言道得好,留得青山在──”
西门燕不待她把话说完,便即冷笑道:“我骂错了他吗?我问你,做靴子的鹰爪,是不是比狗都不如?”
凤栖梧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情知闹到如此田地,那是说什么话都挽不回了。
陆志诚冷笑道:“大小姐,你不识好歹,可莫怪陆某手下无情了。”
西门燕傲然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多言。你杀了我,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陆志诚笑道:“你指望谁替你报仇?东方亮还是牟一羽?可惜东方亮嫌你貌丑,一见你就远远避开,牟一羽这小子嘛──”他话犹未了,忽地也听见了外面有人冷笑。
陆志诚喝道:“是谁?”
那人冷笑道:“我没有摔死,也没有病倒,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牟一羽来得可正是时候。
他一出手就是连环夺命剑法中的杀招,意欲速战速决,剑尖刺向咽喉,剑锋顺势而下削肩,剑柄则撞向对方小腹。连环三招,一气呵成,端的是凌厉无比。
但可惜他的功力只恢复了七成,陆志诚胆敢觊觎绿林盟主的宝座,武功自也非同泛泛,左掌一拍,先把他的剑柄拍开,刺喉、削肩的两招,不解自解。接着右掌疾上,双掌相连,形成一个圆圈,把牟一羽的剑势封住。牟一羽不但剑势被封,身形亦已在他掌力笼罩之下,不由自己的晃了两晃。
陆志诚冷笑道:“好小子,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领呢,谁知也是银样蜡枪头。哼,你逃得过一次,逃不过两次,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去,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不过,他虽然口里在奚落对方,心中却是不禁暗暗惊异:“武当派的内功心法果然神奇,西门夫人都禁受不起魔鬼花之毒,这小子居然还能和我动手!”他惊疑不定,亦是害怕迟则生变,当下立施杀手!
【0618:出言指点】
西门夫人盘膝坐在地上,星眸半启,忽他说道:“走干转巽,金鼓雷鸣。”干、坤、艮、巽、坎、离、震、兑乃是以八卦的名称来代表八个不同的方位,但若用于武学,还不仅只是“走位”那样简单,而是含有“生、克”作用的。武当派是道家,以五行八卦之理融入武学,正是武当武学的特色。
声入心通,牟一羽不假思索,立即走出西门夫人的步法,掌剑兼施,使出了刚猛异常的那一招金鼓雷鸣。
陆志诚的杀招本来是攻他的空门的,他这么一转,刚好就堵住空门,而且是抢先半步反击,变客为主了。
陆志诚赶忙变招,以柔劲消解攻势。武当心法本是以柔克刚的,陆志诚在这方面的造诣,其实不如牟一羽远甚。但一来牟一羽用的不是他最得意的太极剑法,二来气力不加,眼看可以抢先克制对方,还是给他化解了。陆志诚一退复上,改用分筋错骨的手法与牟一羽绕身游斗。牟一羽吃亏在功力和精神这两方面都未复原,在近身缠斗中很难照顾周全,倘若稍有疏神,势必难逃伤残之祸。
牟一羽得到西门夫人的指点,功力虽然不如对方,但每一招都是制敌机先,登时就把陆志诚杀得手忙脚乱。
陆志诚双掌一立,蓄势凝招,他招数未发,西门夫人的指点自也停止。陆志诚忽地喝道:“用不着你们装死了,还不赶快动手!”他从关内带来的那五名手下,本来是“病”得奄奄一息的,登时都跳了起来。
他们攻击的第一个目标当然是西门夫人,西门夫人神色不变,只听得“哎哟”一声,第一个扑向她的人已是重新倒在地上。原来这人是要把西门人夫拿作人质,却不知西门夫人的功力虽失,但“武学”未失,她早已把一支银簪藏在掌心,轻轻一点,点着对方腕脉,同时立即使出四两拨千斤的手法,那人倒也有一身横练的功夫,但如何能够应付这等上乘的武术,自是只能跌个四脚朝天了。
【0619:舍命护主】
银簪藏在她的掌心,跟着扑上来的那个人根本就看不见她用的是什么手法,他看见的只是他的同伴一扑上去就倒下来,还只道西门夫人是有什么神奇的武功,深藏不露,不觉惊得呆了。
西门夫人的一双眼睛注视着他,淡淡说道:“来保儿,你也要改换门庭?好,那就来吧,我成全你!”这个来保儿是她丈夫从前的长随(勤务兵),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年,对她还是有点畏威怀德的,一惊之下,连忙说道:“不敢!”脚板底好像抹了油,转身就跑。
他哪知道西门夫人此时已是精疲力竭,“四两拨千斤”也是要有“四两”之力的,她已是“四两”之力也使不出来了。倘若他敢上前攻击,西门夫人定必被他所擒。
第三个人比较狡猾,他不敢上去攻击西门夫人,但也不逃跑,只是改了目标,转过身扑向西门燕。西门夫人连站都站不起来,如何还能帮助女儿?
陆志诚喝道:“你们看见了没有,这贼婆娘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们还怕她作甚?”
话犹未了,只听得咕咚一声,两个人同时倒在地上。原来是平大婶抱着那个人,两人都变作了滚地葫芦。
平大婶是天生神力,虽然是中了毒,气力已经消失了七八分,但在危急关头,把剩余的气力都使出来,也还是非同小可。那人想要在急切之间挣脱,哪能如愿?
西门燕拔剑出鞘,觑准那人的背心穴道就刺下去,她的气力仅仅能够握牢剑柄,刺下去的时候,剑尖颤抖不定,平大婶用尽气力把那人掀起来碰她剑尖,第三次方始刺个正着。那人固然动弹不得,平大婶也晕过去了。“当”的一声,西门燕的剑跌落地上,和母亲一样,她亦已是精疲力竭了。
幸而另外那两个,此时都正在帮陆志诚攻击牟一羽,他们是没想到那人竟然对付不了平大婶的。
西门夫人定了定神,连忙叫道:“转离方,走巽位,反臂刺扎!”牟一羽正被攻得透不过气,依言反手一剑,果然就刺着了一个人的穴道,跟着一剑,将另外一人也刺伤了。那人不敢恋战,慌忙便逃。
【0620:打跑奸徒】
陆志诚的五个手下,两个已经逃跑,三个重伤倒地,失了知觉,剩下来的,又只是他一个人了。孤掌难鸣,自是更加心慌意乱。牟一羽的功力是在逐渐恢复中的,此时,即使没有旁人指点,他亦已可以稳操胜券。
只听得“蓬”的一声,陆志诚胸口中了一掌,身形弹起,口中却在喝道:“贼婆娘,我与你拚了!”牟一羽怕他伤害西门夫人,一个移形易位,挡在西门夫人面前,唰的一剑刺空,陆志诚已是凌空一个倒翻,破帐逃出。他中了一掌,伤得委实不轻,强力支持,把冒上喉头的一口鲜血吞了下去,喝道:“好小子,两个打一个,算得什么好汉,有胆的出来与我再战!”
牟一羽冷笑道:“冒充好汉的不是我,有胆的你莫逃!”陆志诚其实是以大言掩饰虚怯,扔下了两句门面话,早已逃之夭夭。
西门夫人想起适才惊险,刚才全神贯注,还不觉得怎样,此时方始冒出冷汗。说道:“羽儿,多亏了你了。”
牟一羽淡淡说道:“还不都是你指点之功。”他不唤“干娘”,“你、我”相称,西门燕还不怎样在意,西门夫人见他神色有异,却是不禁一怔。
西门燕定了心神,大喜说道:“牟大哥,你们武当派的内功真是名不虚传,妈妈都着了这奸贼的道,你居然没事!”
西门夫人道:“羽儿,你刚才外出,是否得了奇遇?”
牟一羽道:“我也不知是否奇遇,不过,慢慢再说不迟。”
西门燕道:“是啊,当务之急是救人。大哥,你快点看看平大婶,看看她还有没有救?”
牟一羽道:“不用去看,她是用力过度,失了知觉的。只须给她服下解药,让她好好的睡一觉,她就会好的。”
西门燕喜出望外,说道:“啊,你还有解药呀?”
牟一羽道:“不错,但这解药可有点特别。”
西门燕道:“怎样特别?”
牟一羽把解药纳入平大婶口中,跟着分别给西门燕和风栖梧吞服一颗,这才说道:“也没什么特别,不过,你们也得要睡一觉才能见效。”说到一个“睡”字,已是左右开弓,分点了西门燕和风栖梧的昏睡穴。
【0621:怎也不能原谅你】
牟一羽用的点穴手法是于人体无害的。但西门夫人则已是不禁起疑了。
“你是哪里得来的解药,怎的要点了昏睡穴才能生效,我可从来没有听过。”西门夫人说道。她的心里也在奇怪,为什么牟一羽没有给她解药。
牟一羽缓缓说道:“本来用不着的,不过,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在旁听见我们的说话。”
西门夫人吃了一惊,说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牟一羽的目光如寒冰,如利剑似的注视着她,过了好一会子,方始说道:“我一直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西门夫人道:“现在,你懂了?”
牟一羽点了点头,西门夫人道:“你懂了什么?”牟一羽冷冷说道:“你是为了赎罪!”
西门夫人不由得唰的一下面色变得如同白纸,说道:“赎罪!赎什么罪?”
牟一羽道:“你别假惺惺了,你自己心里明白。”
西门夫人柔声说道:“羽儿,你听见了旁人的什么闲话?”
牟一羽道:“用不着旁人告诉我,我在爹爹的书房里,见过你的画像!”
西门夫人张大了口,“啊”的一声,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牟一羽续道:“你的画像,爹爹是收藏得很好的,只不过给我在无意中发现。”
西门夫人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牟一羽道:“我知道爹爹对你,比对我的妈妈还好得多!我说得对吧?”
西门夫人没有否认,但心里则在说道:“你错了,你的爹爹正是对你的妈妈最好。”
牟一羽咬一咬牙,说道:“你知道我的妈妈是怎样死的吗?她是给你气死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年的除夕晚上,妈妈盼望爹爹回来,天亮了,炮竹声也响起来了,爹爹还是没有回来。妈妈就在炮竹声中断了气。可是她在临死之前还留下两句话,她说:孩子,别怪你爹,也别怪那个女人,她并不是野女人。”
西门夫人喃喃说道:“你妈真是好人,我对不住她。”
牟一羽道:“所以你要赎罪,对吧?但我要你听着,我是怎么也不能原谅你的!”
【0622:杀她还是不杀她】
西门夫人忽地叹口气道:“我敬重你的妈妈,我也妒忌你的妈妈。”
牟一羽冷笑道:“这句话应该让我的娘亲来说才对。你抢了她的丈夫,她不妒忌你,你却妒忌她!”
西门夫人道:“这件事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爹的错。”
牟一羽道:“难道是我妈的错?”
西门夫人道:“谁都没有错,我们都是受了命运的作弄!”
牟一羽道:“命运?你倒推得干净,哼,你说,你妒忌她什么。”
西门夫人苦笑道:“她有你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我却没有!”说至此处,不知不觉激动起来,嘶哑的声音嚷道:“上天固然是对她不公,对我更加不公!”
牟一羽不解她何以如此激动,只觉她的眼神十分异样,不知怎的,竟然有点害怕接触她的目光了。他手按剑柄,想要早点结束此事,但他的心头在跳,指头也在颤抖,不知是该杀她,还是不该杀她。
西门夫人叫道:“羽儿,你不能──”并不是恐惧的呼叫,“羽儿”两字,倒像是从心底叫出来似的,充满着母亲的感情。
牟一羽心头一震,茫然说道:“你害死我的娘亲,我为什么不能杀你?”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他这样发问,与其说是他要坚持报复,毋宁说是在请求西门夫人给他一个明确的解答。
这霎那间,西门夫人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她想说:“因为当你明白真相之时,你将会一生后悔!”但终于还是这样说道:“我不是怕死,但好歹我也是和你的爹爹好过的,我不愿让你背上杀你的、的──你把剑抛给我吧,自杀的气力我还是有的!嗯,你发什么呆,我是自愿以一死来消孽障的。怎还不把剑给我?唉,也好,让我多看你一眼也好!”
牟一羽从她的目光中感受她对自己的挚情,他是怎么也忍受不住了,他做出了一个大出西门夫人意料之外的举动。他抛给西门夫人的不是兵刃而是解药。
“你救过我的性命,这解药给你,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的。我不要你对我好,你也别指望我忘了是你害死我的母亲!”
【0623:保守秘密】
西门夫人咽泪凝眸,看着牟一羽的背影离她而去,喃喃说道:“羽儿,请原谅我,这个秘密,我是永远也不会让你知道的。”
※ ※ ※
牟一羽向着回头路走,路上发现有新踏出的蹄印,还有两滩血迹。不问可知,这是陆志诚留下的了。牟一羽本来还有点担心他会跑回乌鲨镇通风报信的,至此方始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心里想道:“这奸贼想必是因为害人不成,交不了差,回到金鼎和那儿,只怕求荣反辱,所以只好逃回关内了。”
他走的是山路,走了一程,忽见山脚有一小队人马经过,为首的那两个人,他认得是韩超和英松龄。牟一羽不想给他们发现,在草丛中伏下来。
韩超和英松龄正在交谈,牟一羽伏地听声,只听得韩超说道:“蓝玉京这小子的消息还没得到,不过,老板断定这小子多半是到金陵去了。”
“为什么?”英松龄问道。
韩超说道:“因为郭璞那封信己是落在他的手中。”
郭璞是谁,牟一羽不知,因何蓝玉京得了那封信就要前往金陵,牟一羽也不懂。不过英松龄却是懂的,便即说道:“如此说来,这里的事情一了结,咱们恐怕还要再走一趟金陵了。”
韩超说道:“金老板正有此意,但目前之事,不知是否能如预期的那样顺利,说老实话,我总有点──”
英松龄笑道:“你少担心,嘉错法师的修罗散你当是寻常的蒙汗药么?那婆娘本领再大,也要着了道儿。何况还有你的把兄弟陆志诚做内应,你那把兄弟也不是无能之辈。”
说到此处,那小队人马已经走得远了。下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牟一羽这才知道,韩超等人是早就和陆志诚约好了的,是以陆志诚虽没回去报信,但他们已是依约而来要人了。这霎那间,牟一羽几乎忍不住就要现出身形,发声长啸,引那班人来追自己。但一来那队人马,已经走得远了,二来,他在心中默算,待韩超这班人到达那营地之时,西门夫人服下解药也差不多该有半个时辰了,“我和她已经恩断义绝,她的事让她自行料理好了。是凶是吉,我又何必为她担心?”
【0624:功力未复】
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对西门夫人竟会如此关心。他惘惘前行,西门夫人那激动的声音好像还在他的耳边,“她有你这么一个孝顺的儿子,我却没有!上天固然是对她不公,对我更加不公!”她那令人颤震的目光也好像还在注视着他,是愤懑的目光,也是慈爱的目光。他瞿然一省:“啊,她对我好,不是为了赎罪,她是的确对我有着亲人的感情的。”一阵风吹过,山上的松涛声与海上的波涛声呼应,他的心头也像澎湃的波涛了。
※ ※ ※
韩超那一行人来到了陆志诚约好了的地方,发现了那两架马车,也发现了那座帐幕了。
周围静悄悄的,也听不见帐幕里有任何声音。韩超皱皱眉头,说道:“好像有点不对。”
英松龄也是个老江湖,说道:“别忙着进去。”他吸了口气,朗声说道:“西门夫人,可汗要你上京谒见,英某特来迎驾。”
没有回答。
韩超叫道:“陆大哥!”也没回答。
英松龄故意说道:“没人出来,我要放火了!”
他说要放火那是假的,但在帐幕里的西门夫人可是心急如焚了。
原来西门夫人虽然已经服下了那颗解药,但因刺激太大,心境一时间还是未能平静下来。以她的内功造诣,本来可以一如牟一羽所料,在半个时辰之内便即恢复如初的,但心绪不宁,可就阻迟了进度了。此时她大约只恢复了三分功力,要应付韩超一人那还可以,加上了一个英松龄,她是决计应付不了的。还有一层令她担心的是,她的女儿也还没有醒来。要是那班人冲进帐幕的话,如何能保得了女儿的平安?
幸亏韩超这班人亦是疑鬼疑神,不敢冲进帐幕。
韩超小声说道:“看来恐怕是有意外的变化了,陆大哥不知是否在里面,咱们可不能玉石俱焚。”
英松龄向他使个眼色,示意放火乃是假的。然后大声说道:“宁可玉石俱焚,非逼他们出来不可!我数到一个三字,没人出来,就把火箭射进去!一、二、三!”
就在这时,忽听得西门夫人冷笑道:“你们要人,就给你们的人!”冷笑声中,两个人“飞”出帐篷。与此同时,英松龄的箭亦已射了出去。不过,并非火箭。
【0625:吓退强敌】
韩超认得这两个人,大吃一惊,连忙叫道:“是自己人!”但已是迟了。英松龄的手下看见有人从帐篷里“扑”出来,早已乱箭齐发。
这两个人身上都中了箭,不过,却是有幸有不幸。第一个是被西门夫人用银簪点了穴道,穴道未解,动弹不得,登时就给射毙。第二个是被平大婶打晕的,刚一中箭,就痛得醒了过来,他的运气倒是不错,这枝箭并没射中他的要害。他在地上翻滚,乱箭正好及时停歇。
英、韩二人将他扶起,争着发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婆娘没中毒吗?”“陆大哥呢?”“另外的人哪里去了?”
这人是陆志诚的得力手下,颇有应变才能,刚刚痛醒,面对一连串的发问,居然立即就能判断回答哪一个问题最关紧要。他忍住痛叫道:“夫人是假装失掉武功的,你们可得小心!”须知他是亲眼看见他的一个伙伴在西门夫人面前倒下去的,跟着他就失了知觉,后来的事全不知道了。他还只道陆志诚和另外那三个人已是遭了西门夫人的毒手。
帐篷外的英松龄是惊疑不定,帐篷内的西门夫人则是又喜又惊。
原来西门燕是给牟一羽用独门手法点了晕睡穴的,牟一羽的目的只是不想让她听见他和西门夫人的谈话,因此用的不是重手法点穴,而且算准了她在一个时辰左右就可以醒来的。此时她恰好醒过来了。
她听见外面的喧闹声,只道是陆志诚还未逃跑,不假思索,拔剑出鞘,就冲出去。
西门夫人先是一喜,跟着一惊,赶忙也冲了出去。
英松龄一箭射来,西门燕举剑一拨,那枝箭失了准头,斜飞出去。说时迟,那时快,跟在女儿背后的西门夫人已是把箭接在手中。
韩超吓得转身就跑,西门夫人喝道:“你不是主谋,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双指一弹,把箭反射回去。这枝箭刚好插入韩超的琵琶骨,把他的武功废了。
英松龄本来还有点怀疑那个人的说话的,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再去试探西门夫人的武功,他跳上马背,比韩超跑得更快。
西门燕笑道:“这些脓包,也敢前来生事。妈,牟大哥的解药真灵,我的武功已经恢复啦。那老贼可恶得很,咱们去抓他回来!”
西门夫人暗暗叫了一声“侥幸”,说道:“别多事啦。”
【0626:心事难言苦自知】
原来她的功力不过恢复三成,刚才反射韩超的一箭,已经是尽了她的所能了。
西门燕见母亲面色苍白,吃了一惊。问道:“妈,你怎么啦?”
西门夫人方始露出笑容,说道:“没什么,只不过刚才我那一箭,若是射向英松龄的话,只怕马脚就要露出来了。”西门燕听她一说,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班人是给你吓走的。”西门夫人笑道:“其实我也不该怪你多事,若不是你露了一手功夫,那英老贼恐怕还未必相信我的武功已经恢复呢。你不必担心,我的元气未伤,只须再过半个时辰,我的功力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在这半个时辰之内,谅他们也不敢再来。”
西门燕心神已定,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牟一羽来了,她游目四顾,“咦”了一声,说道:“怎么不见牟大哥?”
西门夫人道:“他已经走了。”
西门燕愕然道:“他不是说要陪我们往武当山的么,怎的我都未醒来,他就独自走了?”
西门夫人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要走,但每一个人都免不了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他又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怎能仔细的查问他?”她用这番话来搪塞女儿的追问,心中却是无限凄酸。
此时凤栖梧和平大婶亦都醒来了。
西门燕道:“那咱们还上不上武当山给无相真人送葬?”
西门夫人一派落寞的神情,淡淡说道:“先出了关再说吧。”
※ ※ ※
“微风山郭酒帘动,细雨江亭燕子飞。”这两句诗是写金陵名胜之一的燕子矶的。
燕子矶在金陵玄武门外约五十里之地,是一块大岩石叠成的危崖,临江耸峙,俨然就像一头振翅欲飞的燕子。燕子矶下有一间倚山临江的路边酒馆,此时虽然没有纷飞的细雨,却也有在微风中招展的酒旗。
一个少年正在燕子矶下缓缓前行,似乎是在陶醉在这块瑰丽奇兀的景色之中。
这个少年可不是普通的游客,他是要到金陵去打听蓝玉京消息的牟一羽了。金陵他曾来过几次,不过,尚未游过燕子矶。
【0627:酒馆的奇迹】
牟一羽被燕子矶的风景吸引,一看天色尚早,心想反正天黑之前可以抵达金陵,乐得忙里偷闲,便进这间酒馆喝酒。
他本来是抱着悠闲的心情,准备小憩片刻的,哪知一踏进酒馆,就发现了一件“奇迹”。
那是一张靠窗的桌子,桌子上有个凹印,形状像杯底,把酒杯放进去,刚好合印。在这环形凹印的旁边还有七个小孔,每个小孔,刚好可以插一枚筷子。
牟一羽颇为奇怪,叫酒保过来问道:“怎的这张桌子如此特别,别的桌子都没窟窿,单单这张桌子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窟窿,你们弄出这些窟窿是作什么用的?”
酒馆里并无别的客人,那酒保见他像个斯文人,便道:“这是两个江湖人物‘斗法’弄出来的,相公,你是读书人,对这种江湖上的事情──”
牟一羽道:“我最喜欢听江湖上古怪的故事,你说吧。”
酒保道:“这不是故事,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说起来可当真是邪门,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他说了“引子”,就停下来,好像是在等待甚么。
牟一羽瞿然一省,说道:“对,我还没有叫酒莱呢。你给我一盘牛肉,一斤白干。这锭银子给你。”
酒保拈了一拈,说道:“这锭银子差不多有五两重,小店可是找赎不起。”
牟一羽道:“不必伐赎,多下来的当我请你喝酒。”他要的酒菜不值一两银子,酒保眉开眼笑,说道:“多谢客宫,那就来两斤白干吧。”
酒保喝了两环,话匣子打开,说得有声有色,像个说书人一样。
“昨天,也是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少年,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眉清目秀,好像弱不禁风。我还当他是个逃学的童生呢。但听他口音,却是外乡人。他坐的也是这副座头,只喝茶,不喝酒。呆呆的看外面风景。”
牟一羽不禁心中一动,想道:“这个少年,只怕多半就是蓝玉京了。”
酒保继续说道:“昨天生意也很冷清,除了那个少年,另外只有一个客人,那客人是先来的。”
【0628:双方“斗法”】
“那客人是个彪形大汉,喝酒喝得很凶,一口一杯,喝了差不多三斤汾酒了。少年在看窗外的风景,他却在看这少年。过了一会,那客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小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来的?
“少年仍然是侧身而坐,正眼儿也不看他。淡淡说道:对不住,我不认识你。
“客人哈哈一笑,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不认识又有什么打紧,从现在起,咱们就交个朋友如何?
“那少年又是一个对不住,说道:对不住,我没功夫!说罢,就叫我算账。
“这下子可惹恼那客人了,他一声喝道:且慢!端起酒杯,就走过去。”
说至此处,酒保停了下来,喝了一坏酒,将酒杯把弄。
牟一羽莫名其妙,问道:“后来怎样。”
酒保道:“客宫,你看这酒杯也没什么特别吧?”
牟一羽道:“这种铜杯在一般的酒馆中倒是罕见之物,式样也很别致。”
酒保道:“不错。但这桌子是红木做的,坚实得很。你就是用铜锤敲击它,也未必能够将它击破。”
牟一羽料到几分,说道:“敢情这桌子上的杯印,就是他用这酒杯印下来的?”
酒保道:“正是这样!他把酒杯在桌子上重重一顿,说道:你别敬酒不吃罚酒。只一顿酒杯就嵌在桌子当中了。”
牟一羽心里想道:“这手功夫是足以震世骇俗,但也还算不得是上乘内功。”故意问道:“那少年给他吓住了?”
酒保道:“他才不呢。他神色丝毫不变,把筷子一摔,说道:敬酒我不吃,罚酒我也不吃,失陪!好像使法术似的,筷子一摔,酒杯就弹出来,桌子上留下七个小孔,每个小孔刚好可以插一枝筷子。”
听至此处,牟一羽方始耸然劲容,原来蓝玉京把那筷子一摔,其实乃是一招剑法,名为“北斗七星”,在闪电之间,筷子已是在桌子上点了七下了。酒保的眼睛跟不上,看见的只是筷子一摔。这一招北斗七星,牟一羽当然会使,但他自问却是尚还不及蓝玉京用得这么神妙。
【0629:刚说曹操曹操就到】
“还有更奇怪的在后头呢。”那酒保继续说道:“那少年若无其事的付了茶钱,走了。你猜那大汉怎样?”
牟一羽道:“他恐怕不敢追出去吧。是不是把脾气发在你的身上?”
酒保说道:“都不是。因为他即使想追也走不动,想发脾气,也发不成。”
牟一羽明知故问:“为什么?”
酒保说道:“他变成了好像泥塑木雕一般,话不能说,动也不能一动,把我吓得慌了。我想给他去请大夫,可是店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而且大夫只会治病,他的模样却似着了邪法,大夫请来了也没用。”
牟一羽当然知道那彪形大汉是被点了穴,却佯作骇异,说道:“那他后来怎样能够脱身?”
酒保说道:“邪法总是不能持久的,也没多少时候,那客人忽地哇的一声大叫,手足就能活动啦。”
牟一羽暗自想道:“玉京的点穴功夫虽然还未到家,但那人这样快就能自解穴道,倒也不可小觑。”问道:“那么,他就这样走了吗?”
酒保说道:“我本来也有点害怕他会把脾气发在我的身上的,哪知他对我倒是不错。”
牟一羽道:“怎样不错?”
酒保说道:“他多付一倍酒钱,对我说道:这张桌子你收藏起来,但却莫将它毁掉。今日你所见之事,也别和客人乱说。”
牟一羽笑道:“这两件事你好像都没做到。”
酒保笑道:“相公,你是斯文人,和江湖人物,料想是从无来往的,说给你听,又有何妨。至于这张桌子嘛──”说至此处,忽然停了下来。
只见在燕子矶那边,走来两个客人,一个身材瘦削,另外一个却是彪形大汉。
酒保面色微变,低声说道:“刚说曹操,曹操就到。走在前面这个大汉,正是昨天那个客人。”赶忙离开座位。
这两个人从燕子矶那头走来,距离还在半里路之外,酒保只是认出了那人,他们说话的声音酒保可没听见。但牟一羽却听见了。
“哦,他的面貌和当年曾出现过乌鲨镇的那个姓耿的十分相似?”
“即便不是十分相似,也有七八分相似,依我看来,这小子多半就是那姓耿的私生子!”
牟一羽听了,不禁心头一跳。
【0630:装作书呆子】
“听说刚在不久之前,这小子曾经到过乌鲨镇。”
“是呀。听说小郭那封信也是落在他的手上呢。他这次前来金陵,只怕是和小郭有关。”
牟一羽越听越是吃惊,暗自想道:“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他们说的那个小郭,莫非就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儿子?”
那瘦长汉子道:“他的武功当真那么厉害,你输了给他,都看不出他的家数。”
那彪形大汉道:“所以我才要请三哥法眼一观。”
那瘦长汉子道:“我对中原各派的武功,也不敢说是全都熟悉,不过,他既然留下一招,只要痕迹还在,即使看不出他的门派,也可以测知他的武功深浅如何。”
说至此处,他们已是走进这间酒馆了。话声也就戛然而止,
彪形大汉踏入酒馆,看见牟一羽坐在他昨天的位置,似乎有点诧异。瘦长汉子的目光,则落在那张桌子上。
酒保呐呐说道:“我已经请木匠造一张新桌子了,只等他送来,就,就──”
彪形大汉哼了一声,说道:“我没问你,不必罗唆。”迳自走到牟一羽的面前。
牟一羽慢条斯理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阁下有何见教?”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句话是彪形大汉的口头禅,给牟一羽抢先说了出来,令得他不禁为之一愕。他见牟一羽样貌斯文,便道:“我们想要这张桌子,请阁下搬个座位。”
牟一羽道:“这里的空桌子多着呢,你为什么偏偏要这一张?”
彪形大汉道:“那你又为何偏偏要坐这张?是不是觉得这张桌子有点特别?”反问牟一羽,试探他的反应。
牟一羽道:“桌子上有这么大大小小的窟窿,的确是有点特别。不过现在我可明白啦。”
彪形大汉道:“你明白了什么?”
牟一羽道:“你看这大窟窿刚好可以搁个酒杯,小窟窿刚好可以插一枝筷子,不是一个很有心思的设计吗?手工虽然粗糙一些,但拙也有拙趣,而且可以节省一个筷筒。我正打算回去也叫木匠替我照样做一张呢。”
彪形大汉放下了心,想道:“原来是个书呆子。”
【0631:令对方捉摸不透】
彪形大汉忍住笑道:“你要不要画张图样?”
牟一羽一本正经的说道:“只不过是在桌子上凿这么几个窟窿,我看是用不着画图样了。”
彪形大汉道:“好,那就请你让座吧。”
牟一羽道:“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拣这个座位?”
彪形大汉道:“没什么特别原因,我只是喜欢你这个座位。”
牟一羽道:“不错,这是靠窗的座位,凭窗远眺,水色山光,都可尽收眼底,想不到老兄也是个雅人。”
彪形大汉不耐烦了,哼一声说道:“我不懂什么雅俗,你究竟让不让?”
瘦长汉子走过来道:“对读书人不可这样无礼,应该好好的说。”走到牟一羽身边,作了个揖。
他是以表示礼貌为名,实则是要试探牟一羽会不会武功的。但他双掌刚刚合什,牟一羽已经站了起来,说道:“君子有成人之美,让,让,当然要让。”
“乓”的一声,那张椅子翻到地上,牟一羽歉然说道:“对不住,我太不小心了。”他装作毛手毛脚要将椅子扶起,那酒保早已走过来替他做了。说道:“客官,你的账已经会了,还要不要另添酒莱?”他是怕惹出事来,这话是向牟一羽暗示,叫他早走为妙的。
牟一羽顺着酒保的口气笑道:“两位老兄,你们这该明白了吧。实不相瞒,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付了账就要准备走的。所以我这个成人之美,其实只是乐得卖句口惠而已。”
那瘦长汉子的江湖经验十分丰富,此时却也给牟一羽弄得啼笑皆非。心想:“不知此人是装作糊涂,还是当真有那么巧,刚好避开了我的劈空掌力。”原来那张椅子其实是给他的劈空掌力震倒的,但此时一来是牟一羽已肯自动让座,二来有那酒保插在中间,他自是不便再试牟一羽的武功了。
牟一羽走出酒馆,却没远离。他从燕子矶下面走过,在那危崖的另一边就停下脚步了。
这两个人要抓他的师侄蓝玉京,他也要知道这两个人的来历。“哼,他们不肯放过玉京,我也不能放过他们。”牟一羽心想。而且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0632:迷雾重重】
他要从这两人的身上,找到一条可以追查耿京士这件案子的线索。
耿京士当年是因犯了满洲奸细的嫌疑,死在师兄戈振军(即现在的不岐)的剑下的。嫌疑的证据是从他的身上搜出一封霍卜托所写的信。十七年前,霍卜托曾是金鼎和那间鱼行的买手,但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实际身份则是替努尔哈赤做秘密工作的人。霍卜托那封信是说他已在金陵谋得官职,叫耿京士到金陵会他的。
但只凭这封信可还不能定案,而且霍卜托的身份又已有了新的发现,很可能他就是七星剑客郭东来的儿子。
“那两个人口中的小郭,是不是就是霍卜托呢?”牟一羽不能不起疑了。
当然,即使真的是七星剑客的儿子,也不见就不会做满洲人的奸细,那就更要查个清楚了。否则让个满洲奸细在金陵做明朝的官,这个隐伏的祸患是不堪设想的。
他想起了那诡秘的蒙面人,想起了七星剑客古怪的行径,想起西门夫人对自己那种异乎寻常的“亲切”,也想起了蓝玉京那种对自己好像是“敬而远之”的态度,心里不觉乱成一团,“唉,真是迷雾重重,好像什么人都有可疑之处。”他去了一趟辽东,明白了一些事情,但也增加了许多疑惑,唯有希望抓得住目前这条线索,可以帮他拨开一角云雾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那两个人已经从酒馆走出来了。
牟一羽躲在燕子矶下山抝的转角处,听那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听得见了。
“三哥,依你看来,那是一招什么剑法?”
“很难说。”那瘦长汉子答道。
彪形大汉似乎有点莫名其妙,怔了一怔,问道:“很难说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青城派的七星聚会,也可能是武当派的北斗七星,但却也有崆峒十八拍的剑意。”
牟一羽不禁暗暗吃惊,吃惊来自两个方面,“这厮的眼光果然厉害,居然猜到了武当派的头上。但玉京的剑法却更加高明,令他也不能不疑真疑假。”
【0633:说到牟一羽头上】
青城峨嵋,同在四川,门下弟子,交往甚密,青城派那招“七星聚会”,他是早就熟悉的。崆峒派的那招“胡笳十八拍”,他也曾在乌鲨镇上见那蒙面人使过,印象犹新。此时仔细一想,蓝玉京使的那招“北斗七星”,果然是包括了青城、崆峒这两招的剑意在内。他不觉喟然兴叹:“本门武学,重在一个悟字,玉京的悟性远在我上,我真是愧为他的师叔了。”
那两个人的脚步声来得更近了,只听得那瘦长汉子继续说道:“还有一桩事情你是走了眼的,你知道么?”
那彪形大汉怔了一怔,说道:“请三哥指教。”
“刚才在酒馆的那个客人,你以为是何等样人?”瘦长汉子问道。
彪形大汉道:“看来像个酸秀才。”
瘦长汉子道:“错了。他的武功只怕未必在你我之下。”
彪形大汉半信半疑,说道:“何以见得?”
瘦长汉子道:“你有没有留意他的背囊?”
彪形大汉道:“怎么样?”
瘦长汉子道:“亏你也曾干过黑道营生,难道看不出他那背囊中藏有兵器?”
彪形大汉瞿然一省,说道:“我没怎样留意,现在想来,他那背囊的确是显得有点重甸甸的。但,不可能是金银之类么?”
瘦长汉子哼了一声道:“你真是财迷心窍。我再告诉你吧,他闪我那记劈空掌,闪得恰到好处,似乎也不是偶然的巧合。”
彪形大汉道:“可惜他已经走了──”
刚说到“走”字,突然就看见了牟一羽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彪形大汉吃了一惊,说道:“好小子,原来你躲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
牟一羽道:“路在天边,各走一边。你干嘛出口伤人?”
瘦长汉子道:“我这兄弟不会说话,你别见怪。嘿、嘿,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们是走了眼了。请问阁下是谁,来此意欲何为?”
牟一羽道:“我还没有问你们,你们倒问起我来了。”
瘦长汉子道:“好,咱们来个公平交易如何?”
【0634:让你见识这招】
牟一羽道:“好,你说。”
瘦长汉子道:“你问我一句,我答你一句。我问你,你也要据实回答。我们是来找一个姓蓝的小子的,你呢?”
牟一羽道:“同你们一样。”
瘦长汉子道:“你是那小子的什么人?”
牟一羽道:“你们又是那小子的什么人?”
瘦长汉子道:“现在是我问你。”
牟一羽道:“不对,按次序应是你先回答。”
彪形大汉哼了一声,说道:“什么都不是。”
牟一羽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找他?”
瘦长汉子道:“你问了两句了。”
牟一羽道:“你们有两个人,你们两个问我,我岂不吃亏?所以只能分开计数。”
彪形大汉怒道:“三哥,别和他磨了。他是有意消遣咱们!”
牟一羽避开他的一抓,喝道:“且慢。”
瘦长汉子道:“好,你划出道儿来吧。”他想试探牟一羽口风的意图落空,情知动武已是难以避免。但饶是他江湖经验丰富,牟一羽的态度却是令他莫测高深。
牟一羽道:“你们是不是想要知道留在桌子上的那一招是什么剑法?”
彪形大汉道:“是又怎样?”瘦长汉子则道:“请指教。”
牟一羽道:“可以。但我指教了你们,你们有什么报答?”
彪形大汉只道牟一羽还是故意“消遣”他们,登时又再扑上前去。
牟一羽一个转身,倏然间已是从背囊中抽出宝剑,喝道:“你当我是说谎么,就让你见识这招!”
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原来那瘦长汉子亦是早已有了准备,他用的是一对判官笔,牟一羽拔剑出招,快如闪电,伹也不过仅仅比他快了半分。笔剑相交,牟一羽的一招“北斗七星”,和他的判官笔碰击了六下,亦即是说七个剑点落下去,只有一个剑点是落在那彪形汉子身上,而且这个剑点,他本来是刺彪形大汉的穴道,也给判官笔荡歪了。这是他出剑快了半分的收效。
不过,这个收效,在他来说,虽然是很不理想,但对那彪形大汉来说,却是吃了颇大的苦头了。
【0635:连家笔法】
北斗七星,一招七式,虽然只有一个剑点落在那彪形大汉的身上,落点也没有刺着他的穴道,但却已挑断了他的一条软筋。彪形大汉痛得在地上打滚,嘶哑着声音叫道:“是北斗七星!啊呀,三哥,这小子莫非是──”
瘦长汉子沉声说道:“管他是谁,天王老子也要拿下再说!”须知武当派是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和武林中的各方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渊源,是以这瘦长汉子才赶快出言拦阻,不让同伴把牟一羽的身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便下手了。
这瘦长汉子比他的同伴沉着得多,刚才和牟一羽说话也是阴声细气,但一旦出手,却是狠辣异常,双笔交叉,左点阳维,右点阴矫,一招之间,双笔竟是遍袭牟一羽的四脉八穴。
牟一羽接连划了三个剑圈,好不容易才化解对方攻势,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连家的什么人?”原来山西连家的四笔点八脉功夫乃是武林一绝,四笔点八脉是两人合使的,这瘦长汉子单独一人,当然使不出四笔点八脉,但他的双笔能够点四脉八穴,显然乃是“连家笔法”,是以牟一羽有此一问。
瘦长汉子冷笑道:“我有问你的来历么?”“当”的一声,笔剑相交,双笔都给弹开,瘦长汉子竟不收招,趁势便即左笔横拖,右笔直带,把牟一羽的剑势带过一边,牟一羽的任脉和督脉的八个穴道,仍然在他笔势笼罩之下。
数招一过,双方都已知道棋逢对手,谁也占不了谁的便宜。若要分出胜负,恐怕非得百招之外莫办。但时间却是对那瘦长汉子有利。
那彪形大汉生性好勇斗狠,剧痛一过,立即便跳起来,喝道:“好小子,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的儿子,老子也要和你拚了。”他左手的一条软筋被挑断,只有一条右臂可以使用,依然还是恶狠狠的扑将上来。他用的是单刀,无须左手相助,一套五虎断门刀法也是遮拦得风雨不透。
牟一羽和那瘦长汉子刚好是半斤八两,添上了这个彪形大汉,牟一羽可是有点应付艰难了。
正在他苦斗之际,忽听得有个人咦了一声,叫道:“是牟公子吗?”那人从燕子矶的北边向他们跑来,发话之时,他的人还未看见,只说了五个字,身形就已出现得相当清楚了。是个穿着御林军服饰的军官。
【0636:来了个御林军军官】
牟一羽全神贯注,无暇答话。他的对手,却是不禁大吃一惊了。原来这个人名唤赵太康,乃是御林军中的高级军官。
高手比拚,哪容得稍有分神,彪形大汉猛砍一刀,扑了个空,身向前倾,被牟一羽一招三转法轮登时把他的单刀绞脱手中。眼看剑光就要刺着他的咽喉,瘦长汉子将他一拖一甩,叫道:“风紧,扯呼!”彪形大汉被他一甩,身形滴溜溜的转到了悬崖边缘,也不知他是收不住脚步,还是听那瘦长汉子的劝告“扯呼”,从悬崖上跌下江心去了。
牟一羽立施杀手,从三转法轮变为白鹤亮翅,飞身斜掠,剑势横披,这招是他得意绝招,只听得“当”的一声,剑尖已是刺着那瘦长汉子的背心。何以会发出“当”的一声呢,原来那汉子腰间悬着一面金牌,牟一羽的剑恰恰刺着这面金牌。那瘦长汉子也幸亏有此,得以保存性命,那面金牌跌了下来,他却跳下长江去了。
牟一羽见那金牌跌下,心中一动,佯作收势不及,身形仆倒,把那面金牌拾起,藏在怀中。赵太康此时方始赶到,似乎并未看见。
赵太康飞步跑来,叫道:“牟公子,你、你没事──”话犹未了,牟一羽已经站了起来,说道:“没事。多谢赵大人声援,可惜我不会水性,还是让他们跑了。”
赵太康哈哈笑道:“这是公子的本事,你多谢我,我可是愧不敢当。几年不见,公子的剑法越发出色当行了。令尊好吗,听说他做了武当派的掌门,我还未曾得空向他道贺呢。”原来赵太康是曾在牟沧浪做五十大寿那年,到过牟家祝寿的。
“牟公子,你怎的会跟这两个人在这里打起来的?”赵太康问道。
牟一羽还没想好怎样回答,含糊说道:“这事我也莫名其妙。赵大人,你的游兴可真不浅呀,怎的独自一个人跑到燕子矶来?”
赵太康道:“我可不是来游玩的,你看见那边的那间酒馆吗?”
牟一羽怔了一怔,说道:“赵大人是要到那间酒馆查案?”
赵太康道:“也算不得是什么查案,只不过听说昨天有个来历不明的少年,来那酒馆里显了一手高明的武功,我想来看看。”
【0637:黑鲨帮的帮主】
牟一羽已经想好如何对答,便接着他的话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高明的武功,只不过在桌子上留下几个窟窿而已。”
赵太康道:“牟公子到过那间酒馆?”
牟一羽道:“我刚刚从那间酒馆出来,那两个人也是在酒馆里喝酒的,不知怎的,我一走,他们就跟着追了出来,盘问我的来历,态度甚为粗暴,我与他们素不相识,自是不愿接受他们的盘问。言语失和,这就动起手来了。”
赵太康道:“原来如此,这就怪不得了。”
牟一羽装作不懂,说道:“什么怪不得?”
赵太康道:“昨日在那酒馆发生的事情,很可能是江湖上两帮敌对的重要人物,在那酒馆碰上,暗中较量武功引出来的。那两个人和其中一方有关系,他们怀疑你和另一方有关。”
牟一羽明知这个解释不对,却点了点头,说道:“赵大人言之有理,看来恐怕也是如此。但那两人出手十分凶狠,若不是大人来到,吓走他们,只怕我也多少要吃点亏呢。大人可知道这两人的来历?”
赵太康道:“其中一个名叫罗江峰,是黑鲨帮帮主。黑鲨帮是在沿海一带干贩卖私盐的勾当的,但这个罗江峰却是从辽东来的外地人。我也不懂原来的帮众何以会推他担任帮主。”
牟一羽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这个黑鲨帮和乌鲨镇上那帮人不知有无关系。”他作这样的联想,当然不只是因为帮名和镇名同有一个“鲨”字。
赵太康续道:“黑鲨帮以强悍著名,你让他们跑了也好,免得结冤太深。说老实话,你就是捉了他们,我也不便拿他们去送官究办呢。”
牟一羽道:“那瘦长汉子是否也是黑鲨帮的,他的武功似乎比罗江峰高得多,罗江峰叫他做三哥。”
赵太康道:“那人我可不知他是谁了。刚才我只远远的看见他临走前出的一招,一招之中竟似包含有几种不同的点穴家数,武功之强,不仅在罗江峰之上,在江湖上也是罕见。”
牟一羽已知那人是山西连家的传人,只是不知他的姓名和在江湖中的身份而已。连家的点穴笔法本是博采各家之长创制出来的。赵太康虽然不识“连家笔”,但能够看出这一点,武学上的见识也算得是相当不错了。
赵太康道:“牟公子可有别的紧要事情么?”
【0638:酒馆查问】
牟一羽看看天色,说道:“有点小事,要到金陵去走一趟。”
赵太康道:“那正好啊,你到金陵,不必另找客店,就在我的家中住下好了。咱们先去那间酒馆看看,我和你一起回去。”
牟一羽道:“我有位丁师叔的后人住在金陵,不敢打搅赵大人了。”
赵太康道:“你既是另有去处,那我也不便勉强你了。不过,天色尚未为晚,你就陪我去那间酒馆走走如何,反正也没有几步路。”牟一羽推不掉,只好答允。
那酒保看见牟一羽去而复回,同来的还有个军官,不觉颇为惊诧,说道:“客官回来,有什么事?”
牟一羽道:“没什么事,我这位朋友,也想看看那张桌子。”说这话时,心中可是不禁有点患得患失,暗自想道:“赵太康见闻甚博,玉京那一招北斗七星,只怕他也能看得出是武当派的。虽然我可以乘机请他代为寻找玉京,但本门的秘密,给他知道,纵然知得不多,也是不妙。”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酒保已在说道:“你是说那张有窟窿的桌子么,已经给人毁掉了。”
牟一羽道:“哦,是谁毁掉它的?”
那酒保道:“就是那两个要你换座位的客人。那瘦长汉子好不厉害,只一掌就把桌子打得四分五裂,彪形大汉再加上几刀,劈成一段段的木头。我见弃之可惜,已经当作柴火烧了。”
赵太康皱皱眉头,忽地说道:“桌子毁了,不看也罢。但有件事情,找还要问你。”
酒保心中七上八落,说道:“昨天那个少年,和刚才那两个我都是不相识的。”
赵太康道:“我不是问他们,我要问的是,有位女客人,是不是刚刚来过。”
酒保不禁“咦”了一声,说道:“大人怎么知道?”
赵太康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照实说吧。”
酒保说道:“不错,那位女客人也是想来看那张桌子的,听说已经毁了,她就走了。”
赵太康道:“你把那女客人的模样说给我听。”
酒保说道:“是个打扮得很入时的女人,但却似乎显得有点沃里妖气。她涂脂抹粉,说不准有多大年级,瓜子脸儿,水汪汪的眼睛……”
【0639:常五娘也来了】
赵太康道:“好,够了够了,没你的事了。”他问清楚了那女客人的容貌,便即离开酒馆。
走出酒馆,赵太康喃喃自语:“奇怪,奇怪。”忽地回过头来,问牟一羽道:“你猜是谁?”
牟一羽心中瞧料几分,字斟句酌的说道:“从酒保所描述的看来,那个女客人的容貌倒有点像是青蜂常五娘。”
赵太康道:“什么有点好像,依我说根本就是那妖妇本人。”
牟一羽故意问道:“何昕见而云然?”
赵太康道:“这妖妇所用的脂粉,有一种特珠的香味。样貌有相似,她调制的那种脂粉,却是别人所无的。”
牟一羽笑道:“赵大人的鼻子好灵,怪不得你一踏进那间酒馆,就知道是她来过。”
赵太康道:“这就有点奇怪了,听说青蜂常五娘与贵派有仇,她的情夫唐二先也为了顾全和贵派的交谊,是以大义灭亲,已经将她毙了。这件事老弟料当比我知道得更加清楚,不知是真是假?”
牟一羽暗暗吃惊:“赵太康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只不知他知道多少。”当下小心答道:“我是曾经听得无色师叔说过这件事。据无色师叔说,唐二先生因要保存全尸,是将她毒死的。”
赵太康道:“唔,是毒死的,这里面就有文章了。贵派没追查下去吗?”
牟—羽道:“家父看在唐二先生的份上,即使他做了手脚,但只要常五娘不再露面,我们也不想追查了。”
赵太康道:“不错,四川唐家,本来是武林中最难惹的一家。我也不敢得罪唐二先生,不过,常五娘在这酒馆出现,和昨天在这酒馆发生的事情连起来看,我倒是有兴趣想要知道其间的关联。牟公子,对不住,我不能陪你回金陵了。”
牟一羽巴不得摆脱他,说道:“赵大人公事在身,请便。”
赵太康道:“牟公子准备在京城住几天?”
牟一羽道:“日期没一定,不过,恐怕也不会太长。大概是五七天吧!”
赵太康道:“我顶多三天之后就可回京,牟公子若还未走的话,请来寒舍一聚。”当下把京中的地址说与牟一羽知道,两人便即分手。
【0640:王府的金牌】
牟一羽松了口气,走到无人之处,拿出那面金牌一看,只见一面刻有五条金龙,不觉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天子以九龙为标志,有五条金龙的,恐伯也是王室之物了。”翻过另一面一看,果然刻有“齐王府”三个篆字。牟一羽不熟悉王室的情况,也不知这“齐王”是谁,但事情的复杂,已经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心想:“那瘦长汉子身上藏有这面金牌,自必是这个齐王府的卫士了,王府的卫士和贩私盐的黑鲨帮帮主称兄道弟,联手对付玉京师侄,不知是何原故?”当下把那金牌藏好,准备进了京城再行打听。
燕子矶临江耸立,牟一羽沿着滩边一路走去,仰望那突兀峥嵘的岩石,越发显得雄奇。燕子矶下有三个洞,称为三台洞,是江边著名的胜地。牟一羽虽然无心揽胜,但既然来到此地,也就顺路进去看看。头台洞和二台洞都是洞内浅窄,除了各自供奉有一尊佛像之外,无甚可观。牟一羽在洞口浏览一下,就退下去。心中暗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但三台洞却不同了,洞口立有一面诗碑,刻的诗道:“燕子飞来不记年,危崖矗立大江边。幽奇独数三台洞,一径潜通小有天。”不知何人所写。洞门也刻有两句诗:“石扉藤蔓迷樵路,流水桃花引客来。”岩壁上还有前人写的一段游记:“时寒江凄清,山骨俱冷,其中深远澄淡之致,使人领受不尽;因思天下事境,俱不可向热闹处着脚。”牟一羽心道:“这段文字倒是颇合禅理,好,不待流水桃花,我这个客人也要被引来了。”
洞内幽深曲沂,与前面两个洞大不相同,洞的正面,也供着一尊佛像,地下有个方塘,虽无桃花,却有活水流入,碧水沦涟,看来十分清冽。右边有一扇门,门额上有“小有天”三个字,进门一看,有许多石级,牟一羽心里想道:“诗中的一径潜通小有天,想必就是这里了。待会儿我加快脚程,顶多晚一点进入京城,也是无妨。”他动了游兴,便在“小有天”中拾级而登。
走到了最上一级,他的目光突然被石壁的事物吸引了。壁上有—道一眼就看得出的剑痕,一个凸出的石笋碎了一段,也看得是被掌力打碎的。再仔细一看,地上又发现了两件东西。
【0641:不败命丧小有天】
地上有一块黑色的破布,还有半条彩色穗带,他拾起来一看,这两件东西引起他更大的惊疑了。你道何故,原来那块破布的质地和他身上穿的这件衣裳正是相同,这是湖北出产的一种苏布,武当派弟子的衣裳多是用这种布料做的。那半条绿色穗带更易辨认了,和他刚才得到的那面金牌的彩穗一样。牟一羽惊疑不定,“莫非是玉京师侄也曾碰上过一个齐王府的卫士?”
再走进去,已是一片漆黑,一般游客,到此已是止步。牟一羽因发现有打斗的痕迹,还想追去看看,于是打燃火石,摸索前行。
忽地隐隐听得似有呻吟之声,牟一羽毛骨耸然,叫道:“里面有人吗?”没听见回答,但那呻吟的声音却是听得更加清楚。
牟一羽循声觅迹,在两块岩石的中间发现一个躺在地上的道人。道人似是受了重伤,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动也不能一动。
牟一羽大吃一惊,叫道:“不败师兄,你怎么啦?”原来这个道人不是别人,正是武当派目前的首席长老无量的大弟子不败!
不败已是气若游丝,哪里还能回答?牟一羽赶忙用掌心贴着他胸口的天枢穴,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不败张开眼睛,叫道:“救,救命!”声音虽然还是很弱,但已听得见了。
牟一羽道:“是谁伤你的?”
不败道:“蓝、蓝玉京!”
牟一羽眉头一皱,说道:“不对!蓝玉京给你的剑伤只是皮肉之伤,把你打得重伤的另有其人,你不说实话,恕我无能为力。”
不败这才说道:“是,是另有其人。我没想到他,他会……我本是帮、帮他做事的。”
牟一羽道:“那你还不赶快说出他的名字?”
不败道:“我,我不能说。”
牟一羽道:“为什么?”
不败道:“师、师父吩咐……”牟一羽因为留神听他说话,减弱了输入他体内的真气,不败话未说完,已是断了呼吸了。牟一羽以真气替他续命,本来也只是能令他苟延残喘的,刚才他给他一个“希望”,只不过是想套出他的实话而已。“看来这件事他乃是奉无量长老之命而为,他对师父最为忠心,竟然宁死也不肯泄秘。只好等到见了玉京,再问端详了。”正是:疑案多宗犹未破,洞中又见丧同门。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